"这是当然的。"庞笑立马止住笑嘀咕道,估计是想到了"鬼手"发飚起来恐怖的样子。"‘鬼手'最近变的超严格了,你有没有感觉到,阿一?"
易容一再次对他的称呼黑线,却无可奈何。
"当然。毕竟这是高中最后一年了么,他的奖金可全是掌握在我们手里。"
"呵,是呵,已经三月末了。还只有三个月了。"庞笑望着乌黑的天说道。
"。。。"
沉默。
"阿一,你准备考那所大学?"庞笑突然问。
易容一转过脸去,盯着庞笑偶尔严肃的脸容。"。。。还没想好。"
"噢。想好了告诉我一声,我大学还是想跟你一起。"庞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但别定的太高啊,我怕我考不上。你家的水平,我有点寒。"
"。。。恩。知道了。我尽量。"突然在不经意被提到的家人,易容一心情猛地低落下去。
父亲的期望,到底是什么?
"喂喂,什么叫尽量。你给我把你的品位搞正常点,至少能让我跟上。"听到易容一声音有点沉闷,以为是不愿意的回答,庞笑起身佯怒道。
"我说我知道了的。真是废话。"易容一知道庞笑只是开玩笑,他斜了眼,撇了撇嘴。
风吹过去,扬起两个少年人的头发。
"喂,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今天到底这么急是搞什么?"
易容一抽动了下眉毛,叹了口气。
庞笑话题的跳跃性很强,他就有本事把两个完全不相干的话题天衣无缝地串联在一起,而且口气强烈得叫人不得不答。
他叹了口气,"我说还烟你信么?"
庞笑眨眨眼,没有说话。
"穆清。我欠了穆清一支烟。"易容一抓抓头发,然后无力地躺下去。
"。。。你认识他?"庞笑问道。
"不认识。"易容一的回答很短小有力,"但是你天天在我耳边嚼我都知道了。"
"哦。这样。"庞笑拖了个长声,兴奋起来,"哎哎,阿一你觉得我们老大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又不是介绍对象。
他侧头瞪了庞笑一眼,没好气,"跟普通人一样,两个眼睛一张嘴。"只是气势比普通人强些罢了。
最后一句还是没说出口。
"哎你知道我问什么。"庞笑望着天,"我可是听说穆老大很看好你的,他是一直想让你加入我们的。"
加入什么。又不是什么好的社团活动。
易容一额头上黑线满满。
"。。。没兴趣。"
"哎阿一你每次都这么说。高中都三年了,这么冷淡干什么,该适当的热血一下了。"庞笑拍拍他的肩,一脸愤青的表情。
"。。。算了。我还不想看到自己相当狼狈的样子。"易容一面无表情地拍掉肩上的爪子。"还有你,你给我收点心好不,马上就考试了。"
"。。。"庞笑僵住扭曲的笑脸。"怎么感觉你是我家长阿。"
易容一哼了一声,闭上眼。
"容一,‘阎罗'没招惹你吧最近?"
易容一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没。你不用担心的。"
"。。。"
"我不加入你的阵营,就更不会被他挖过去。我保持中立。你们两伙人的事,我概不参与。"他站起身,扶在栏杆上,望进浓浓的夜色,"不过,作为朋友,我只站在你这边。若有什么麻烦,我会为你两肋插刀。"
多么大义凌然的一番话。说完易容一自己都被感动了。
他本想看看庞笑感动的表情,转过身去却看见一对泫然欲泣的黑色眼珠贴着自己的,吓得立马退了两步。
"阿一~~"
好恐怖的声音。易容一打了个哆嗦。"你别过来阿,忒吓人了啊啊啊啊啊。。。。"
人已经扑上来了。
他看着强挂在自己身上的那个人,无力地撇了撇嘴,束手。
那天回去当然被"鬼手"用手指点着头喝斥了一番。
他的咆哮声之大声之震撼,据说又打破了以前自己的记录,再创新高。
幸好第二天是星期六。下午进行完例行测验,易容一跟庞笑打完招呼,就背着书包跑了。
要是"鬼手"看到他的卷子,再来一次例行训话他一定会倒地吐血而亡的。
以最快的速度在寝室收拾好东西,便趁人少搭上了回家的公共汽车。
可能还没到下班的点,车上人真少的可怜。
易容一坐在最后一排靠窗,随着车摇摇晃晃地行进,他望着窗外离逝的景物,心下不知是什么滋味。
路人甲乙丙丁的脸在窗外晃闪而过,来来往往的车辆中众人模糊的脸庞尽是灰淡。
各人有各人的故事,各人有各人的奔赴。
谁都不会停留,留意别人的故事。
易容一想着,闭上眼。
他在似醒非醒时,隐隐约约模模糊糊地听到,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人在轻声地叫他的名字。
容一。容一。
他紧了紧抱着自己的手臂,心猛然沉了下去。
为何会有如此悲伤的声音。
兄弟
易容一已经习惯回到家里屋内是一片黑色。
他拧开门把,习惯性打开灯换拖鞋时,记起几年前这个家里少了母亲后自己对初时的黑暗的惧怕及憎恶而哭泣的日子,不由自主地扬了扬嘴角。
已经长大了。他已经长大了。不再为这种小事哭泣和恼怒。剩下的,只是习惯和麻木而已。
他烧了开水,拧开电视,泡了碗泡面,吃饱后洗碗洗澡写作业复习睡觉。
一个人,已然习惯。
清晨时分他听到大门打开时钥匙碰撞的声音。然后紧接着是自己房门打开的声音。
他睁开眼,是父亲。正端坐于他床前,盯着他看。
他回望,坐起身。
父亲脸庞的线条冷硬依旧,只是原本刚毅的眼神现今却有些灰败颓然。
空气微微有些滞呆。
"爸你回来了。"易容一首先打破寂静。
"嗯。"易凡眼神里微微凝聚了些暖意,他伸手揉揉易容一的头发,"昨晚睡得好么?"
"还好。"易容一眼光疑惑地闪了一下,意识到今天的父亲不是很寻常。
"嗯,那就好。"易凡笑笑,眼角微微下垂,带出苦涩满脸。
难得的晨间会话好像到此便已结束。
易凡站起身离开房间,易容一穿好衣服洗漱完毕。
餐桌上的气氛却更加尴尬。
两人完全不说话。就像以前一样。
只是今天更加沉默。
偶尔汤匙碰到碗沿发出的脆响,几乎可以响遍整间屋子。
终于在沉默了良久后,易凡开口了。
"容一。"
易容一抬头,放下手中的汤匙。
易凡似乎不太习惯被儿子这样的眼光盯着,他局促地从喉咙中发出一个短音后,便没了音信。
易容一拧着眉头,"爸,到底怎么了?"
易凡的喉结滚动了几番,"容一。原谅爸。"
易容一望着父亲笔挺的白色衬衣的立领,等着他说下去。
"爸我没做过什么好事,当权这么多年,哪条路都走过,哪种饭都吃过,双手并不干净。这条路不好走,我舍弃了很多,所以我并没有尽到一个好父亲的责任。但是爸现在老了,累了,想着这几年趁手上还有权,谋点薄利,留给你。"他顿了顿,眼睛有了些微潮气,"但是现在爸连这点都达不到了。爸被人拖下了水。"
易容一眨眨眼,面无表情。
"爸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我会找关系,保证你没事。但是,我可能会进监狱,以后的日子,就只能靠你自己而已了,容一。"
易凡伸出手,握着儿子的肩,很用力。
易容一反握住,"爸我没事的。"
易凡嘴角露出一个苦笑。他抽出手,低头,从怀里拿出一张纸片,摊开放在易容一面前。
"容一,这是爸以前开的一个瑞士银行的户头。我以前从没想到这个局面,所以上面的钱不多,但足够你上大学了。爸想要看你好好的生活下去。"
"我知道。"易容一扫了一眼那张纸,没在意上面的数字,头脑却微微有些发涨。他握住易凡无力瘫在桌上的手。"爸我会没事的。"
"我知道。"
很静。彼此的呼吸可闻。
易凡捏着自己儿子冰凉而微微颤抖的手指,强打起的精神终于用尽了。
"容一。"
"其实,你还有一个哥哥。他也在这个城市。"
易容一瞪大了眼睛,望着父亲黑色的眼睛。
哥哥。
心脏瞬间停了一下。
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听到父亲出了事时的心情,也没有这时候忐忑。
已经一直一个人习惯了,父亲离开,也只是更加深刻自己是一个人的事实。但是现在突然听到父亲说自己还有一个哥哥,心底竟生出些微孤鸟找到同伴的喜悦。
只是单纯的喜悦么?或者还夹杂着些别的什么感情?
说不清楚,他只是握着易凡的手,漠然地望着。
交集
余阳看着那个傍晚一早进来便安静坐在角落的还穿着校服的瘦高个男孩,心下好奇地很,也恼怒的很。
手下擦着玻璃杯的动作倒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眼神却直飘向拐角的位置。
那个男孩从进来到现在已经三个小时了,面前的那杯卡布奇诺已经放凉,而点的人却鲜少品尝,只是偶尔抬眼看看店里仅剩的顾客,带着一脸青春期少年典型的故作的冷漠,眼神忧郁。
看着那杯冷却的咖啡,余阳心疼地什么似的。
拜托。我的手艺还是很好的好不好?就算失恋了也拜托不要在我的店里我的鼻尖下糟蹋我的艺术品嘛。现在的小孩子,真是的。。。
余阳忿忿,终于甩下抹布坐到仅剩的顾客身边,忍不住抱怨。
"子让,你觉得我的咖啡味道怎样?"
王子让微微侧头,扬起嘴角,"姑且算是极品吧。怎么了?"
余阳对这个答案笑眯了眼,转头,"哎轻眠你觉得呢?"
叶轻眠瞥了眼带着狭促笑容的王子让,按着额头转着眼珠想了想认真道,"我觉得么,还是牛角面包比较有价值。"
"切。"余阳吐了口气,失力似的趴在桌上。"我好失败啊。。。"
"怎么了?"王子让好奇地挑高了眉,握着手笑。
"就是拐角座位的那个小男生,我的极品卡布奇诺哎,极品哎,我居然没看到他喝超过三口。要是一般人都要续杯的好不好?这说明什么,说明我手艺水平下降了,我还活着做什么啊。。。让我死了吧。。。如此大的打击啊。。。"
王子让和叶轻眠同时笑了起来。叶轻眠脸色微红,虽然身体有些不适,精神却还是很好。他转头看了一眼那个能让余阳对自己一向自诩的手艺产生怀疑的男生,却刚好撞到对方也望过来的眼神。
叶轻眠瞬间一凛,发觉那个男生的眼光犀利的有些尖锐,含着些微复杂的情绪,却很快便低下头去。
周身有些微微不舒服的感觉。却说不清楚。
"啊。。"e
他刚"啊"了一声,却在同时听到王子让也在同一时间也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叹。
"怎么了?"他回过头问。
王子让微微皱着眉头,目光锁在叶轻眠身后,"那个男生我好像见过。"
"哦?"余阳支起身,好奇地透过叶轻眠盯着。
"昨天下班在公司门口看到好像就是他。那时他好像在打听一个人的样子。"王子让侧侧头,转了眼神望着叶轻眠,"我隐约听见了你的名字,所以多看了他一眼,后来保全也告诉我他当时确实是在打听一个叫叶轻眠的人。我们公司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却好像就你一个人姓叶吧?"
叶轻眠一谔,忍不住转头又多看了那男孩子一眼。
灯光照在他头发上,朦朦胧胧的褐色。他侧着脸,柔软舒适的额发耷拉下来,眼睛遮得只剩一片黑影,看不清表情,只有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不知是不是灯光的缘故,仅剩的看得清的五官精致漂亮的惊人。丝毫没了刚刚他望过来时的冷峻气息。只剩下柔软,仿佛还有一丝无助。
叶轻眠盯了一会儿,再转脸过来,一脸疑惑,"我不记得我以前在酒吧有招惹过高中生啊,怎么会。。。"
余阳"哈"的一声笑了出来,王子让生生忍住了,却听到喉结"咕"的一声。
正说着,那男生起身背起书包快速离开,"叮铃"一声过后,剩下了趁着开门而偷溜进来的夜风,和桌上未曾怎么喝过的卡布奇诺。
"好奇怪的男孩子呢。"叶轻眠笑笑,瞬间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喂,老板,我要打包带走的牛角面包好了没?我很饿啊。"
"老天知道你除了吃还会做什么。"余阳撇撇嘴,站起身去看烤箱了。
王子让看着叶轻眠微红的脸色,敛了笑容,身手探了探他的额头,随后皱眉,"你发烧了。"
"没关系。回家吃点药就好了。"他带着一脸好脾气的笑,抚开额头上冰冷的手指。
朋友
入夜了。
屋子一如既往地黑暗着。易容一却缩在这片黑暗中无法平静。
那个人,原来就是他未曾谋面的哥哥。
完全跟父亲不一样的容貌,气质,和感觉。
他拿起眼前的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火的时候竟意识到自己手指的微弱颤抖。
居然还会感到害怕。
他苦笑了下想,把自己掩埋在继续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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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容一,起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鬼手"敲敲讲桌叫道,忍无可忍地拧着眉盯着眼皮下睡熟的男生。
而趴在课桌上的易容一根本没有抬头。
全班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后背上。
有讽刺的目光,有看好戏的目光,还有少许同情的目光。
而被注视的人根本不动。
"鬼手"僵着嘴角,额头青筋暴露。
一时班里气氛紧张,人声嗡嗡,笑声可闻。
被急坏了的人,却是庞笑。他在一边手足无措,紧张万分。所以这时适时响起的铃声完全像救了他的命。
趴着的人微微动了一下。却还是没有抬头。
"鬼手"说了声下课后忍气离去。很难得。
庞笑刚呆呆地目送"鬼手"离去,耳边就传来趴了整整一天的易容一低沉的声音。
"我回家了。"
他转过脸去,看到易容一眼睛下沉重的阴影。
"喂你。。。"
还没说完,身边的人就已经拎着书包离开教室。
随着他身影的消失,议论蜂然而起。
"切,现在了还装什么酷。。"
"就是。。自己家里都是那样了,还有脸装。。。"
庞笑转头横了一眼说话的人,虎着脸。
刚刚说话的人被庞笑的气势镇住了,但还是不甘心地小声嘀咕了一句,"看什么,小心他拖你家下水,我妈说易家没一个好人,尽是些小。。。"
他话还没说完,颊上就狠狠挨了一拳,撞倒了身后的桌椅,造成轰然巨响。随后一只手揪起他的领子,一张暗色的脸紧贴上来。
同学都吸了冷气,惊讶地看着庞笑。
"再让我听见你说同样的话,下次就不会让你这么轻松地倒下去了。"
庞笑扬着一边嘴角,冷笑。然后松手,捡起地上自己的包,抓着书面无表情地也走出门去。
班里很静。
许久后,挨打的人才发出一声哀号。
别班的人涌出来,议论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