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遗事1931————尼罗[下]
尼罗[下]  发于:2009年0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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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对荣祥最大的意见,无非是恨他无情无义而已。

见傅靖远带着个小婴儿来了,荣祥直觉的就猜到那会是自己的儿子。他平时仿佛对什么都不大在意,不过这次,他表现的很高兴,竟从床上跳了下来,然后因为腿软,一头撞到靠墙的西式大衣柜上。傅靖远吓了一跳,赶忙过来要看他,然而凭空忽然伸过来一双手,已然将荣祥扶了起来。
这把傅靖远又给吓了一跳,他竟没看到小孟一直站在衣柜旁边,穿了身与衣柜同色的橙黄衬衫,一个脑袋仿佛飘在半空,面无表情的望着地面。
他不禁皱了皱眉,一看见这个小孟,他就有种发自心底的厌恶,说原因,也没有什么明确原因,就是一种直觉上的不舒服,好像见了邪祟一样。
荣祥谁也不理,径自就摇摇晃晃的走向那个婴儿,好奇的低头看。婴儿让奶妈子奶了一个多月,已经变得很白胖,显出了漂亮模样。荣祥看了一会儿,又抬头扫了眼年纪轻轻的小奶妈,小奶妈也生的干净利落,和婴儿在一起,倒是和谐的很。
"来,给我抱抱。"荣祥忽然开口。
奶妈迟疑的看了眼傅靖远,她并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听从面前这个苍白男人的话。
傅靖远笑起来:"你把小孩子放在床上,然后出去等着。"又回头看了眼小孟:"你也出去。"
屋内只剩下荣傅二人。荣祥蹲在床边,把手插入襁褓之下,试图抱起小孩,傅靖远连忙拦住他:"你手上没劲儿,当心再把他给摔了。"
荣祥笑着看看他,一双眼睛弯成了黑幽幽的月牙儿:"这孩子养的真不错。多谢你照顾他。"
听了他的道谢,傅靖远暗想自从他戒针成功后,好像变得知道好歹了。
"呃......这孩子平时爱哭的很呢,今天兴许是你们父子连心吧,一路上都特别乖。"
"听我娘说,我小时候也很爱哭。结果邻居新搬来的白俄小男孩以为我是个女孩子,还曾翻过围墙来我家送了一大束野花。"
这是荣祥第一次提到自己小时候的事,傅靖远听的饶有兴趣:"然后呢?"
"后来?后来那一家又很快搬走了,没有后来。"
荣祥用食指指尖轻触婴儿的小嘴,那孩子张了大嘴,竟咯咯的笑了几声。
傅靖远见他心情甚好,便试探着,把自己的想法对他和盘托出。
荣祥听了他这个想法,并没有发怒,只先愣了半晌,然后没头没脑的问道:"你给他取名字了吗?"
"还没呢,等你来想个好名字。"
"我学问很差,想不出好的。你取个吧。"
傅靖远觉得他平静的过分,满心狐疑,沉吟了一下,方道:"叫念琳如何?傅念琳。"
话音一落,荣祥便开始露出了尖牙和利爪。他仰起脸对着坐在床边的傅靖远:"哦,原来这里面没有我的事!"
"啊?"
"傅念琳!真好名字。傅靖远念着颜光琳!是不是?"
傅靖远觉得很无奈:"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纪念他的妈妈而已。"
荣祥站起来,他戒针时被打了药,连着沉睡了五天。醒来后虽然是熬过了苦头,可是药物的副作用也不可小觑。譬如,他总觉得自己的身子发木,有点不大听使唤。此刻他猛然站起来,心里对傅靖远也不知是愤恨还是感激,只是茫然的想要大闹一场。可又不知道自己闹得有没有道理。
他又有点犯糊涂了,心中迷乱的想:我该找个人问一问,他把我的儿子跟了他的姓儿,还取名叫做傅念琳,这算不算是在欺负我?当然,他素来对我都是不错的,我也曾经很对不起他过。那么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大凡一个人在生气前这么左思右想一阵子之后,注意力被转移,那气也就发不出来了。而且他毕竟不是个白痴,之前那样精明过的一个人,再糊涂也是糊涂的有限。何况吗啡被戒掉后,他身体的各个方面都在明显的好转中。所以眼见着傅靖远小心翼翼的把那孩子托出去送给奶妈,他也没有阻拦。
傅靖远回身掩了门,走过去从身后搂住了荣祥,觉得这个男人的腰细极了,忽然回想起当年同荣祥初识的那些日子,在奉天,天寒地冻的,荣祥却只歪戴了顶厚呢礼帽,冻的耳朵通红,可见他是个爱美的青年。
傅靖远心软了,低头伏在荣祥的肩上,喃喃道:"你乖一点,乖一点。如今总算一切都好过来了。我们好好的在一起,再不吵闹了。好不好?"
荣祥笔直的呆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累极了,他又想到自己如今一无所有,再怎么说也没有什么立场底气。他虚脱似的向后靠去:"随你吧,我不管了。"
他只要有这么句话,也算是前所未有的示弱了。傅靖远见好就收,陪了小心扶他坐下,一边摩挲着他的后背一边凑到他耳边喃喃道:"比前两天似乎又胖了点。"
荣祥不耐烦的一扭身子,眉尖蹙到一起:"你又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
"那边有地方坐,别和我挤在一起。"
"我不。"
荣祥放低了声音:"你怎么-------"
"我怎么?"
荣祥忍无可忍的站起来走到窗前:"下流!"
傅靖远大笑起来:"我下流?你刚老实了多长时间,就摆出这么副圣人面孔了?"
荣祥背对着他,眼睛望着窗外的树梢:"别以为我不记得你对我做过什么!"
傅靖远跟了过去,鼻尖触到荣祥后脑的短发,温热茸茸的,有香皂的味道。
"记得就好。我还怕你忘了呢。什么时候......再来一次?"
"滚你的吧!"
"今晚外面有应酬,怕得空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明天怎么样?"傅靖远的双手一起扶住荣祥的腰:"馥郁西餐厅的厨子可以借过来,他会做地道的法国餐。我们到时先吃饱了,然后......"
荣祥用胳膊肘愤然向后撞了一记:"不要再讲了!"
傅靖远硬挨了这一下,脸上的表情却是不变:"我有没有同你讲过?新主席视我为眼中钉,嫌我大哥留下的人太多,却完全又不服政府的管制。我每天同这些人敷衍,烦都烦死了。等你的身体再好转一些,我们就离开这里好不好?我们有足够的钱,再找个安逸的地方生活,该有多快乐。"
荣祥偏了头,试图看到傅靖远的脸:"就我们两个么?"
"哦,还有你的小孩子,你要是喜欢,就带着;你要是不喜欢的话,可以先由我大嫂给看着,她在北郊的清凉庵住了许多年了,那里很安静,而且风景也很好。你放心,她是个非常慈爱的人。"
荣祥的心让他给说的活动了,于是开始认真的思考起这件事的可行性来:"小孟总得带着的。"
"为什么?我们两个人,过一种新的生活,为什么还要带着那个小奴才?而且他也不小了,总有二十岁了吧?他也需要有自己的生活是不是?我们给他一些钱,让他去娶妻买房,我还可以在政府给他谋个位子。"
荣祥很犹豫:"这不行吧......我从十三岁时就带着他,十二年间我们几乎寸步不离......"
"就算是兄弟,也要各自成家立业的不是么?"
荣祥心想他倒不配算是我的兄弟,只是觉得一旦分开,生活便缺失了一半似的:"这......我离不开他......"
傅靖远听了这话,按下心内的醋意蒸腾,脸上愈发笑得和蔼可亲:"那只是不习惯而已。我还比不了他么?以后我照顾你,照顾一辈子。若是照顾的不好,让你拿枪毙了我。"
他把话说的这样好听,荣祥听后,竟恍惚了一下,想着离开这纷扰伤心之地,重新开始生活,也觉得很振奋。
他并不想着小孟对此会有怎样的反应,他只想着自己能否离开那个小奴才的侍候,如果离得开,他就要全盘接受傅靖远的建议。

第 30 章
翌日,傅靖远果然带了个洋厨子来,又买了许多新鲜果蔬,凭那厨子烹制了许多样数的新奇菜肴。二人当晚大快朵颐。吃毕回房,傅靖远嚼了块留兰香口香糖,随手脱下西装外衣挂在门后的红木衣架上。
他心中愉快,所以看什么都比往日美好了许多。此刻环视这间卧室,只见阔大整洁,紧里边是张西式大铜床,周围靠墙是排新款落地大衣柜。窗边独独一个小玻璃桌子,荣祥坐在旁边,正一边喝水一边翻看最新的《老爷》杂志。微微低着头,可以看出睫毛浓密、鼻梁挺直。
他忍不住走过去,抬手握上荣祥的后颈,先是轻轻的摩挲着,后来就用了力,试图把手伸进他的领口里去。
荣祥穿的是件厚呢上衣,样式类似青年男学生的制服。领口收的很紧,再伸进去一只手,竟勒的他几乎窒息,他抬头狠狠的扭了下上身:"你发什么疯?"
傅靖远笑嘻嘻的抽出手,抬到鼻尖嗅了嗅,忽然俯下身子,把嘴凑到荣祥耳边低语道:"我终于知道警局的狼狗是怎样根据味道来追踪线索的了。"
"嗯?"
"我就认得你的味道。楼下沙发上有一条手帕,我一闻就知道那是你丢在那里的。"
荣祥很困惑的看着他:"你......是什么意思?"
傅靖远心想这个人还真是不解风情,只好耐心解释道:"你看,我的眼睛认得你的样子;我的耳朵认得你的声音;我的鼻子认得你的味道--------我们之间是不是已经很亲密、很有默契了?"
荣祥把杂志合起来放到玻璃桌上,似笑非笑的瞟了他一眼道:"你......然后呢?"
傅靖远定定的望着他,终于哭笑不得的叹了口气:"你没有听出来我是在同你调情吗?"
荣祥歪着头想了想,也忍不住笑了:"我听着很像-------但是不大肯定。你倒是与众不同,又是狼狗又是手帕的。"
傅靖远让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了,起身走到荣祥身后,用一只手扳着荣祥的下颏,让他的脸慢慢向上仰起。
荣祥柔顺的望向他,心中很平和安静。j
因为实在是再没有别的指望了。一败涂地、一无所有也像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他的心里并不会因此而有所波澜。
傅靖远迟疑了一下,低了头去吻他的嘴唇。
荣祥的嘴唇很柔软,舌头带着水果沙拉的味道。二人都恍惚起来,觉得仿佛只有在接吻时,双方才是最熟悉契合的。舌尖相互试探触碰着,在荣祥发觉之前,傅靖远把口香糖咽了下去。
然后气氛忽然便热烈起来了。傅靖远捧着荣祥的头,好像要吃了他似的,吻的气喘吁吁,手忙脚乱。荣祥被按的喘不过气来,扭着头意图躲开,然而傅靖远挪到他的面前,把手插到他的腋下抱着,竟一面亲着一面把他拖起来推倒在床上。
荣祥仰面陷在厚软的被褥中,傅靖远沉重的身体压上来,这依然让他窒息。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棉花,软的,无骨的,任人在上面揉搓抚摸着。傅靖远的嘴唇滑过他的额头、眉眼、鼻梁、嘴唇,一路向下......他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外衣和衬衫都被解开了,胸膛袒露在温暖空气中。
傅靖远却觉着自己有点像是在做梦。
这样一幕他肖想的太久了,在梦里已经反复演练过多次,所以现在虽然成真了,也终有点梦幻的影子在。
他的手抚过荣祥的胸膛,停留在左边的乳尖上。嘴唇凑到右边去,恶狠狠的吮吸那一点樱红。
真好,他想,处处都是荣祥的气味,甜的,类似水果硬糖和奶油点心。
他想,我吃了你!

事毕,二人并排盖了棉被躺着。傅靖远是兴高采烈的样子,他不住的扭头看荣祥,荣祥一言不发的背对了他,好像是有些不高兴。
傅靖远伸手去扳他的肩膀:"怎么了?累了还是疼了?"
荣祥无奈皱眉:"都有。"
"下次我一定更小心。"
"下次?"
"对啊。"
荣祥冷笑一声:"怎么?压我还压出乐趣了?"
傅靖远挨挨蹭蹭的抱住他:"那是当然。"
荣祥用胳膊肘撞他:"你可真是够不要脸的。"
傅靖远挨了骂,心里一点也不在乎,反而抬起腿搭在荣祥身上,脸贴脸的亲热躺了:"哎,我一想到以后咱们两个可以在一起,就高兴的不得了。"
荣祥闭着眼睛微笑:"嗯,是么。"
"你喜欢去哪里生活?"
荣祥依然闭着眼睛,看表情似乎是正在思考了,半晌方答:"我不知道。我在哈尔滨出生,在那里长到十岁时去了奉天,后来日本人和家里老爷子交好时,我曾去东京一个军事学院念过半年书,再后来,就是来西安了。你看,我长这么大,其实没有去过哪里,所以谈不上喜欢哪里。"
傅靖远用鼻尖蹭他的脸蛋:"哦,你家里原先是在哈尔滨?"
"不。我娘是老爷子的外室,我同她一直便单住在哈尔滨。后来蒙古匪帮打过来,我们逃难去奉天,她路上让流弹打死了。我命大,在长春碰上了老爷子一个心腹手下,总算把我救了回去。"
傅靖远没想到他小时还有过这样坎坷的情形:"后来呢?"
"后来......我就去奉天了。"
"那你奉天父亲家里的人,待你可好吗?"
荣祥略带讶异的扭头瞥了他一眼,仿佛觉着很好笑似的摇摇头:"怎么会好!大太太本是蒙古王府的格格,厉害的不得了。否则我和我娘也就不会呆在哈尔滨了。幸亏我去了不到二年,她得病死了。你大概知道,我家里兄弟三个,二哥是个烟鬼废物不算数,就只剩大哥和我了。现在想起来,好像我去了奉天后除了同他明争暗斗之外,就没做过别的什么事。"
傅靖远听了,不禁笑起来:"你们不过是要争家产罢了。家中老人去世,兄弟为这个反目的我也听说过。不过那时你父亲还活着,你们闹得未免也太早些了。"
"不单单是为了几个钱。大太太挑唆的大哥恨我入骨,我若不小心,他便总找机会想要弄死我。"
"不至于吧......好像小说一样的!"
荣祥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我十三岁时,喜欢大嫂房里的一个小丫头,她同我一边大,名字我忘了。后来大哥有一天忽然把她送给了我。偏巧那天我中暑,就没召她进来。结果当晚就有人同我讲,说大哥在这个小丫头身上搞了鬼,小丫头是有脏病的。"
说到这里,荣祥见傅靖远饶有兴味的望着自己,似乎是听得很有兴趣,便接着说下去:"我听了,当时便找两个老妈子把她扒光了检查,老妈子看了,说身上倒没有发出来的杨梅疮,不过下身的确像是有病的样子。我立刻把她送了回去,又暗暗让人把这事散播出去,结果别人以为那病是大哥过给她的,大哥算是吃了个亏。"
傅靖远的脸上露出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那......那个小丫头呢?"
"被大嫂打了顿板子,半夜自己跑到柴房里吊死了。"

听完荣祥讲的这个故事,傅靖远觉得好像吞了只苍蝇似的,半天都缓不过劲来。心里又有件事,思来想去的,觉得问出口似乎不大好,可是两人关系已然这样密切,就算问了,大概也不为过。
他想问:你的父兄,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这句话就在他的嘴边,张嘴试了几次,终究还是觉得有些骇人,实在有些说不出口。
罢了,他想,像这种事情,问明白了又能怎样呢?只要以后能好好的在一起生活,之前那些,就不要想了吧。
二人默默的躺了五分钟,荣祥忽然歪着身子坐了起来:"我睡不着,起来走走。"
傅靖远却有些困意,揉着眼睛看他赤裸裸的站起来,觉得有些刺目:"那我接着躺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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