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十八年也跟著过去了。
南方国境的小王子,也已能使得一手好剑,掳获全国少女的芳心。
「杰克!你回来了?」小小的王子现在已长得快要与杰克一般高了,却仍是喜欢缠著这个陪伴自己长大的骑士不放。
「我的王子,杰克回来了,你有没有认真上课阿?」
「我早就不是以前那个老爱翘课的小孩子啦。杰克,你这次去北方国家,一待就是三个月,有没有什麽好玩的阿?」
「我的王子,我......」杰克不知想起了什麽,脸上爬满红潮,支支吾吾地乾笑了两声,「杰克这就去见国王陛下。」
「什麽阿,杰克你也跑得太快了吧,我都还没跟你说上几句话呢!」王子气呼呼地瞪著杰克的背影。
这分明就是落荒而逃嘛!到底是什麽事让杰克如此慌张?
王子想了许久,仍想不透杰克老喜欢往北方国境跑的原因是什麽。
他撇了撇嘴,皱紧了鼻头,即使他都已经十八岁了,还是像小孩子般,淘气不已。
杰克闪躲他,父皇与母后没空理他,偌大的皇宫里却没半个可以称为他朋友的人在,小王子就这样背负著孤独长到这麽大。
他只好一个人跑到皇宫阁楼的回廊,看著仆役、家臣门来来去去,拣几个不顺眼的批评对方的服饰打扮。
他在等杰克来找自己。
这十几年来,杰克总会在自己感到最寂寞的时候,找到自己。
可是他已经有三个月没见到杰克了呢,为什麽杰克就是不能多陪自己一点呢?
王子咬紧著下唇。
杰克总是唤著他"我的王子",但他却知道,即使自己是杰克的王子,杰克也不可能属於自己。
他感到满腹委屈,浓浓的愁怅侵蚀著他不够成熟的身体,就像要把他身体最後一滴泪给逼出来似的。
王子扁著嘴,抬头看著天空。
今个儿天很高、云很白,连鸟儿都显得精神奕奕,只有他这个南方国境的王子,是这麽地可怜可悲,已被全世界抛弃。
「笨蛋杰克、笨蛋父皇、笨蛋母后!」
王子大声地叫骂著,可是发泄过後,却更只显得自己幼稚无知。
「讨厌......」他抱紧了膝盖,想起杰克在他同样年龄的时候,就已经能独自出外冒险,更能与邪恶的火龙打斗。
王子崇拜像杰克这般的英雄,他期待自己也能成为顶天立地的骑士。
他开始幻想即将遇到的精彩冒险,那里有等待救援的公主,以及神秘的宝藏。
孩子的心思让他拥有无穷无尽的想像,他彷若见到会飞的精灵在身旁跳舞,庆祝他打败残暴的巨兽。
在那个想像的世界中,人人都需要他,并深爱著他,他不再是被所有人遗忘的小王子,而是於诗歌之中传讼的救世主。
每个孩子都有著梦想,虽然王子已经十八岁了,他的梦想依旧远大。
於是王子暗暗下了决定,他宣誓性地站了起来,朝著天边的云彩高举右手,「我一定会成为拯救世界的勇者的!」
王子忘了寂寞,在他跳动的胸膛中,开始有了另一个新的希望。
在另一个朝阳初乍的清晨,王子带上他的剑,离开了皇宫。
他骄傲地走在金色光芒之中,认真的认为,自己的未来便会是如此金碧辉煌。
【背影】
曾几何时,他以为勇者的世界都是这麽宽广。
直到他第一次靠著自己的双腿,走到皇都外的那个小村落後,他才开始了解,自己是多麽地天真。
世界真的太过辽阔了,他只是南方国家的小小王子,拥有一双腿,以即一对不怎麽灵巧的手。
「肚子好饿......」王子弯下腰,抱紧自个的小腹。
他已经走了三天三夜了,过了两个镇一片森林,再爬上一座山头,来到一座湖畔。
王子吃光了他身上所有的食物,天真的他却只带了一把剑与两件衣服出门,身上连买点乾粮的盘缠都没有。
曾听闻旅人说,路上的一花一草都能裹腹;王子摇晃著脑袋,照映在眼里的是翠绿的青草与鲜嫩的花朵。
他手足无措地一眼又一眼扫过这片生机盎然的绿地,他是个被供在高塔之上的尊贵王子,他尊贵地未曾看过食物最原本的面貌。
「杰克也是这样的吗......」王子努力地回想杰克教导过自己的常识。
几经思考之後,他选择了闭上眼,随手挽起一株草就往嘴里塞。
「好苦......」
这是王子最後的意识,而後一切便归於寂静。
◎
「杰克──!」
眼前是一片苍白,所有的人都背著自己离去。
他只记得那个高大的骑士,笑著望向自己、再笑著转过身影。
他们要往那去呢?他们......为何不肯为自己停留呢?
眼前早已一片苍白,而他身陷五指黑暗。
◎
「小鬼,醒了?」
王子汗涔涔地望著天顶,那里看不到阳光与白云,只有一串又一串的蝙蝠枯尸与不知名的药草。
他在某个陌生的屋里,王子心想。
「你......是......?」
他挣扎著扭过头,站在他身旁的,是个肩上围了五彩花布的黑发高大男子。
「小鬼,这句话应该是我要问你的。」男子笑了,但王子却感受不到他笑里的暖意。
男子微顿,又问:「说吧,你的名字。」
王子做了十八年的王子,他非常不习惯男子说话的口气,他骄傲地抿著唇,试图展现自己的意志。
「小鬼,我这里不是皇宫,别耍你的王子脾气。」男子厌恶道。
「你知道我是谁?」王子惊异,一时忘了守住沉默。
「呵呵,你背上那把剑招摇的很,简直就是张开双退的处女向盗贼递出邀请。」
「你胡说什麽!」王子吓得满脸通红,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在他面前说出这样污秽不堪的话。
「小鬼,你还未成年吧?」
「我已经满十八岁了!」
「喔──」
「请你尊重点!」
男子戏谑的眼神让王子浑身难过,差点让他忘了该有的礼节。
「小鬼,喔不,是王子大人,既然你要我尊重你,那你是不是也得尊重我一点?」男子摸著下巴高叹,「你昏倒在我家门外,我把你捡回家救了你一命,还让你睡在我的床上,没想到我一番好心好意竟被你这般辱骂阿?」
「是你救了我......?」王子皱著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曾跟死神打过一轮交道。
「没错,是我救了你,高贵的王子大人,你该怎麽感谢我阿?」
「我......」王子摸了摸自己的裤袋,早知道就多带点金币出来了,他现在连饭都吃不饱了何来报恩?
「我是......怎麽了?才会倒在你家门前。」最後,王子决定先搞清楚状况。
「你这个白痴,竟敢把夺梦草整株塞到嘴里,想自杀也给我滚远点去死!」
「夺梦草......?」王子听过这种植物的名字。
据闻一株夺梦草可让一名成年男子被恶梦连绑七天七夜,最後昏死梦中。
「原来我吃的是夺梦草阿......呵......」
原来那个惨白的梦境不是真的,原来他还没有被杰克、被所有人抛弃。
王子傻傻地笑了,就好像自己吃的是什麽仙丹似的。
「小鬼,你倒是好心情。」男子闷哼了两声,「没事就快滚吧,这没多馀的地方给王子大人这等身份的人住。」
王子眨了眨眼望向男子,他突然发现男子别扭的神情有一丝可爱。
「那个......」他问:「你可以告知我你的名字吗?」
「没必要。」
「我是林克斯.弗德艾尔,未来,要是有机会的话,我会报你救命之恩的!」
男子偏头想了半刻,「把你的剑留下,一笔勾消。」
「剑?!」王子紧张地四处张望,剑还在,被安稳地放在床边。
那把红色的剑是杰克送给王子的十五岁生日礼物,刻有南方国家的家纹,他还悄悄地替它取了个名字『杰』,是他最珍爱的宝物;王子摇了摇头,他不能把剑送给男子,即使对方救了自己。
「那个......不能用其他的东西代替吗?」
「小鬼,我不缺钱,更不屑你们皇家的什麽奖赏,你全身上下就那把剑是好东西,沾有龙族的气息,尚且值得我收藏。」
「我不能失去它!」
「看你那双纤细的手臂,挥得动它吗?剑给你用简直是浪费。」
这绝对是污辱!王子不堪地红透了双颊,却找不到一句话反搏。
「我会成为勇者的。」他小声道。
「你说什麽?」
「我会成为勇者的!」
男子一楞,接著便毫不留情地大肆狂笑:「哈哈、勇者......哈哈,凭你?」
「你为什麽这般看不起我?」王子皱紧小脸,他一直以为他有身为勇者的资质。
「小鬼你真是太天真了。」
「别再叫我小鬼了,叫我林克斯!」
「你叫什麽一点也不重要,你要不是身为南方国家的王子,还有閒工夫做这种春秋大梦?」
「那你呢?你又有什麽本事?」
「我?我可没幼稚到想当什麽勇者,别忘了你身上夺梦草的毒还是我帮你解的。」
「我知道,你的恩情我会记一辈子的,可是剑不能给你!」
「喔──」
面对男子这般什麽都不希罕的表情,王子一赌气,脱口而出就是一句誓言:「我林克斯.弗德艾尔,以诸神的名义起誓,我将会用尽生命保护眼前这名黑发男子,只要他需要!」
王子也许不知道自己说了什麽。
但男子明白。
他怔怔地看著王子,不知是该哭还是笑。
「你知道你起了什麽誓吗?」
王子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又再次点头。
「你是一名王子,不是骑士,而我也不可能是你宣誓效忠的对象。」
「我知道。」
「你只是个孩子,天真、冲动、还很愚蠢。」
「你不能这麽说我!」王子想抗议,却发现男子的眼神已一片腥红。
「我是安布达.费拉拉伯尔,记住,我就只说这麽一次。」
然後男子狠狠地转过身,肩上的五彩花布在王子眼中幻化成一道虹光。
男子就这麽离去了。
他的背绷得很紧。
甚至比杰克更加挺直。
【手牵著手】
後来他才知道,安布达是个魔法师。
「安,你为什麽总是穿著各总颜色的袍子?」
在小王子的印象之中,所有的魔法师都是穿著又重又沉的白袍,上头会用金丝仔细地绣上富含魔力的花纹。
「小鬼,这是商业机密。」安布达笑了笑,毫不在乎地把黑底红花的袍子披在身上。
这是他与小王子相处的第十个早晨。
窗外依旧春光明媚,远山传来的鸟鸣和著不远出的湖水潺潺,宁静而又悠远。
小王子简直不敢相信,在这美好的环境之中,安布达能把自个的居处搞的如此阴森诡谲。
安布达的房舍是用泥灰与木柴盖成的,房里有个大炉灶,灶上有个大鼎,时时烧著暗绿色的浓稠汁液。
自从十天前在安布达的床上惊醒後,小王子再也不敢将头上抬,屋顶上垂挂著各种动物的乾尸,蝙蝠至少占了其中的三分之二,当然还包括了田鼠、蜥蝪、蟒蛇等等。
「安......你为什麽每天都要磨同一盅药材?」
小王子胆怯地瞄著安布达的工作台,每回吃药时他都得不断催眠自己咽入喉里的不是任何他未知的生物。
「小鬼,你的问题太多了。」
安布达还是保持著嘴角上扬,这几日来,他似乎未曾卸下名微笑容的面具。
杰克也常笑著,有点傻气、诚恳而热情,早已深植小王子的内心。
杰克与安布达真的完全不一样,小王子必须再一次认清这样的事实。
安布达不会叫自己"我的王子",不会温柔地搓揉他的头发,不会在寂寞的时候吝啬拥抱,安布达甚至不会成为任何人的依靠。
他好想念杰克,想念皇宫里单调的一切......小王子仰起头,让视线飘出窗外,越过那一山二镇,是否就能见到父王与母后正焦躁地为自己担忧?
「小鬼,你想家了?」安布达放下手边的工作,叹了口气走到床边。
小王子的身体还未完全康复,此刻的他却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使命地抱著那把红色的剑。
小王子擤著鼻,硬撑道:「杰克不会叫我小鬼,我是他的王子。」
「你可不是我的王子,你还冀望我怎麽叫你?」
小王子死撇著嘴,不答。
「唉......小鬼,手伸出来。」
小王子不解地望著安布达,却见他面色略微烦躁。
「手伸出来,你可以下床了吧,别还想赖著当病人。」
「我......」
「伸出来。」
小王子不敌安布达的强硬,将右手伸出,安布达毫不留情地拎起他的手臂,硬将他拖下地。
「站好,你的腿没瘸。」
小王子咬紧了下唇,这十日来他受尽了安布达的冷言冷语,早已逼得他眼泪盈眶。
可是他是个男子汉,他怎麽能在陌生人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
他又想起了杰克,杰克总是会笑著鼓励、安慰自己,杰克从不勉强他,即使要花上一点时间,他也相信他的小王子能做到最好。
「小鬼,勇者可不是这个德性。」安布达似乎有些嫌恶小王子眼里的雾气。
「可是──」
「勇者不会替自己找藉口。」
安布达拉著小王子走出门外,让迎面而来的风吹散他的金发。
「很舒服吧?」安布达问。
「阿?我不懂──」
「你离家多久了?半个月还是一个月?你以为你这样就算看过这个世界,或是就能成为传说中的勇者?别傻了小鬼。」
「我知道,我没有这麽想!」
安布达又将小王子拉著走,他们跌跌撞撞地来到前方的澈湖泊,小王子这才发现湖水很清,却见不到半只鱼。
「你知道这湖叫什麽名字吗?」
小王子摇摇头,他开始痛恨自己的无知。
「龙冢,据说是一只龙惨死後的鲜血流成的,水很清却有毒,呵,这不过是二十多年前的事阿。」
「阿──!」
「你知道杀了龙的人是谁吗?」
是杰克吧?小王子心想。
「你翻过来的那座山,本来高耸入云,从南方国家的城堡出发,得绕上一个多月才能走到这里。可如今,山平了,而山顶上的雪,也沉入湖底。」
没人跟小王子提起过这样的故事,如此精彩刺激的冒险生活,又一次燃起了他胸中小小的火焰。
「小鬼,即使杀了一只龙,他们仍成不了勇者。」
「咦?怎麽会......」
布安达眺望著远方,沉稳地像是陷入了回忆。
风一再地迎面而来,轻轻地,挑起小王子心底的涟漪。阿──他身旁的那个黑发男子,是他必须要用生命去保护的对象。
他挺拔的身躯、刚毅的面容,都说明著他的勇敢。
这样的男子,一定不会需要自己的一跟手指吧?
如同杰克一般,谁都不会需要一个王子,他们走他们的路,即使再哭再闹,他也只能看著他们的背影离去。
小王子默默地闭上眼,那个苍白的梦也许不是虚构。
指尖,传来一点点浅浅温度,那是男子的手,正与自己的手交缠在一起。
「安......」小王子低低地一叹:「我发过誓对吧?」
男子的眼神是这麽地复杂,「诸神在上,即使我一点也不相信什麽鬼神,仍必须承认那可笑的誓言。」
他只能紧张地拉著安布达,「你会需要吧?你会需要我吧?安!」
安布达又笑了:「小鬼,你该找个小女朋友了。」
「你先回答我!」
「............」安布达撇开头,生冷的声音不像是从他的喉咙传出来的,「是,也许有那麽一天,我也会要你为我去死。」
「是吗......」王子松开手,风趁隙滑过他的掌心。
好冰、好冷、这就是所谓的空虚吗?
原来不管走了多远的路,头顶上的天,还是一样辽阔,而摇远。
「小鬼,知道吗?」安布达突然又再次握住他的手,「看到一只龙而不想宰了它的勇者可能比还保有处子身的妓女还要少,即使那只龙一点恶意也没有......
这样,你还想成为勇者?」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