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娘子盈步向前:"看李先生适才叹气,先生可是遇到了难题?"
李易诀笑笑:"可说是难题也可说是什么也没有。"
"仅是一念之间?"桃娘子盈盈带笑在李易诀身边停下,回望着掩不住惊讶地李易诀。"妾身在望风亭里泡了一壶好茶,不知先生可赏脸一同品尝。"
还不待李易诀决定,草棵里窜出小人儿叫道:"娘又抢我的功,明明是我花了两个时辰煮好的!"
桃娘子脸上轻松的笑容瞬间添加了一丝尴尬,李易诀微笑笑:"孩子总是让大人很头疼。"
"啊......"桃娘子干笑着,黄月澈兴奋地脸都红了,他躲在他娘身后探出脑袋看着李易诀。
李易诀轻轻一笑:"宴席上饮酒过量,现正有些口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望风怀想,能不依依。望风亭处于后院之中,亭下半月鲤鱼,半月荷花。廊边种着青竹,风过排排声惊水波,半掩荷叶半边鱼跃。这里还真是依依望风亭啊,李易诀微微笑着浅尝着清茶。
"味道好吗?"黄月澈趴在石桌上望着李易诀,满眼里期待着李易诀的评价。
"好。"李易诀笑着道。
"是小小年纪煮成这样叫好,还是确实是好。"黄月澈嘟着嘴。
李易诀习惯性伸出手摸摸黄月澈的头,笑着说:"自然是......手艺,手艺与年岁无关。"
黄月澈笑得甜甜的,眼睛弯成一道小月牙。
桃娘子淡淡一笑:"澈儿很喜欢你。"说着轻啧了一口,茶入喉,笑容扩大。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桃娘子念完最后一句对李易诀笑笑:"先生还记得当年的如娘吗?"
提到如娘,从桃娘子嘴里提到如娘李易诀自然不会想到他的如娘,点点头:"记得。"
"她死了。"桃娘子轻轻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手指摩娑着手指。
李易诀皱了下眉:"死了?......"
"是的......"桃娘子又捧起杯子,继续喝着茶。
"风妒红花......"李易诀无意识地念了一句,举起杯子饮起来。
"哎!!!"黄月澈一声大叫,两个大人都茫然地望着他。他很生气地夺下李易诀的杯子,再夺回桃娘子手里的杯子:"哪有你们这样的,这还叫品吗?"
缓缓地二人都笑了,轻轻地笑了,从小人儿手里拿回自己的杯子。
"先生为什么不问如娘是因何而去?"桃娘子抬眼望着李易诀,李易诀笑了:"桃娘子不会是说与我有关吧。"
"正是,她是在先生去了之后一个月离开人世的,思念过度......"桃娘子看到李易诀的惊诧后笑了一下啧了一口茶,再望了一眼儿子。
李易诀顿了顿:"那......"话嘎然停住,他仰着头喝茶。
回到住处,李易诀无言地站在窗外守望着月。
男娃不知因何而醒,他坐起来揉着眼睛喃喃着:"阿爹......阿......"这些都是无意识的,李易诀回头看着男娃,看着他一会又倒下去继续酣睡。
还是孩子比较幸福,能够睡着。
他现在在哪呢?桃风堂里他也没有回去......是跟他一样住在客栈里吗,他身边有钱吗?会不会睡在街道上?--李易诀惊醒,立即走出房间。在后院口看见了红妞,红妞在哭泣。他看看,想了下,走出客栈。
后面传来小二叫声:"公子!--戌时下牌一定要回来啊!"
汴梁很大,所以李易诀迷路了。不过还好他离夜市不远,从这边就可以看到那边热闹的火焰。这样找下去连他自己都要迷失,李易诀心知自己是找不到薇官了。
在夜市他给孩子买了两只护身符,顺便问了路。探得路后他准备走,看见了有卖风筝的,是燕子风筝。一时想起了诸葛翼和米郇,那两个孩子--竟然是那样的关系。李易诀突然觉得被背叛而引发的骨子里发凉,情绪涌上心头,他自嘲着什么背叛--两个孩子,两个孩子跟谁在一起都不会是背叛他呀!
他摇头自语:"或许是因为自认为与他们的关系非浅,所以才对别人这么说很是反感的吧......或许是这样......毕竟不是他们跟自己说的吧......"忽然又想起桃娘子说起的如娘的死,他揉揉眉间,再想到薇官--头疼得连路都走不了了。
李易诀打住脚步,停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还有几天......就可以回司州......
自从黄光家宴后,米郇已经有两日没有去见先生了。前日他按照诸葛翼所说的,去了一趟桃风堂,结果回来吐了一夜累及着诸葛翼在一旁照顾他--真的是除了先生其他人不行。而今日,他竟因为思念先生而犯了宫中大忌,被皇帝勒令休息。看样子这官......是要掉了,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也一定也不心疼;只要想到先生不在了离开了,他心口隐隐痛,痛得他说不出来。
诸葛翼可比米郇好多了。不过他也快要丢官了。
这日回来宰相府上下几百号人无一人敢高声呼喊,只因宰相的脸跟茅厕里的石头--又硬又臭。纵使是人事不懂的孩子今日也都乖乖地闭上了嘴,偌大的宰相府邸安静得从东头可以听到西头打水的声音。
老管家命所有的丫鬟办完手头的事都回屋里去,他一把年纪的老人亲自端起铜盆送到宰相屋子里。进去时看见宰相背着手对着窗,丝毫未动的迹象。
"老爷......"老管家小心地将铜盆放下,宰相慢慢走来。
"你怎么亲自送来了,不是前日摔了还未好?"宰相手拨拨水,然后放地上坐在床榻边,伸手拦住了老管家自己脱下靴子。
"今日府上无人不惊慌,老爷回来时候小环告诉了老奴,说您很生气所以老奴就想......这个时候还是老奴出面比较好,免得那些不懂事的丫头们心慌犯了什么事。那时......就不好了......"老管家眯眯眼笑着。
宰相叹了口气。
老管家颤颤地伸出手收拾起地上的靴子,从竹柜里取出另一双轻轻地放在旁边:"老爷可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气坏了身体就不值当了。"
宰相摇头再叹一声,老管家却笑了:"看来这次的事真切地严重。"
"好了,你先回房休息吧,让小环把它拿下去。"宰相挥挥手,老管家颤颤地离开。
该怎么好,这两个孩子--黄光说的一点也不错,这两个孩子太桀骜了,绑不了收不服,收不服啊--今天在殿堂上,他总算是认识了这两个孩子,也算是认识了皇帝。看得出皇帝此举有杀鸡骇猴之意,他历经太祖太宗两代皇帝为官近三十年,也该是功成身退了。前几日还想到这个问题,现在倒好办多了,他一个带着两孩子轻轻松松地走也不再说什么考虑他们的官运。
头疼的事还在后面,他该怎么解决这两个孩子的终身大事。夫人回娘家明日才回,今日还是得一人思索着答案了。
"老爷......小环来收铜盆儿......"
"进来吧。"
宰相看着小环忽然想起儿子来:"少爷回来后可曾有出去?"
小环胆怯地曲身去端铜盆冷不防听到老爷说话吓得把铜盆丢了下来,水立即流开。她忙跪下来连连磕头:"老爷恕罪老爷恕罪老爷恕罪!......"
"好了!--"
宰相一挥手小环立即抓起铜盆就往外跑,跑得如闪打如风过。诸葛洪惊愕地抬头望去,许久他哈哈大笑。笑声从房里传出去,久久都没有消。正是这一声笑,让干完活在自己的房里呆着的、正在外面做事的几乎是同时的呼了口气。府上渐渐有了声音,有了生机。
山重水复
米郇走出房间散散心却听到了全府的欢畅声,纳闷之余遇见了诸葛翼。他们俩各据一角,两人之间坐落的是李易诀十年居住的房子。
"你要进去吗?"两人异口同声道出,而后又同时笑起来。
米郇笑笑:"你好像是在我后面被官家发出来的吧。"
诸葛翼摸摸鼻子,调皮一笑:"你是哥呀,我跟随你呗!"
听到"哥"这一声,米郇一愣,缓缓一笑:"你......可我从来没有一种你认为我是哥的感觉呀......"
诸葛翼摸摸头,嘿嘿一笑:"心里认为的东西没有必要放在嘴边吧!"
"噢?!"米郇像是初次见面一样上下打量着诸葛翼,而后眉梢一扬,嘴角一弯:"你这一话说出来就脱胎换骨,我还真得重新认识你了!"
诸葛翼好笑地一嗤笑:"得了,进去吧,站在这外面好像外人一样。"
"说的也是。"
走到门口时,诸葛翼还闪身让米郇先一步,二人对视一笑。
宰相伸了伸懒腰,休息了一会睡着了丝毫没有了先前的困扰,现在有些疲乏。
"出去散散步吧......"宰相自语着走出房门。
为了避免与更多的下人碰面他走了后门,而到后门去要经过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是他的一个回忆--李易诀曾经的住过的屋子。宰相府邸里唯一的一间能令他重温未经仕途之路的屋子,好像几年没有进去过了--这个小院子,每一寸土养的一寸草都看得亲切。还未走到屋子边,听得里面的笑声。诸葛洪眉头一蹙,听这声音很像那小子的。
他凑近几分,听得更真切了。
确实是诸葛翼!不过还有另一人--
"哎!你说......"
是郇儿!--
诸葛洪慌忙跑出院落,从小门跑出去站在熙攘的市庭之上他松了口气。
这么一大把年纪还跑这么快,还真是吃不消。哎,真是天下父母心,天下一般见。翼儿和郇儿的关系什么变得这么亲密了?诸葛洪迈开步子往前走,边走边想着事情。
走之时突然看见了李易诀,只不过对方并没有看见他,左右一瞥他悄悄躲起来。
那边跌跌跄跄地走着,这边看了思之不对劲,所以诸葛洪便从躲闪之处走出慢慢地靠近李易诀。近处一看才看到李易诀满脸通红,红得异常,想之是不是生病手已然伸出。
李易诀抬头一看,好容易辨别出面前人是谁,只是笑一笑便软倒下来。
诸葛洪忙扶起李易诀,左右看看随便叫来一个年轻人。
"您有什么事吗?"年轻人走近来看见了诸葛洪手里满脸通红的李易诀,立马伸手扶起病人。"您的儿子好像生病了!--啊!您是宰相大人啊!"
年轻人惊喜地叫着。r
诸葛洪轻轻一笑道:"年轻人,你帮我把这个人背到宰相府,我给你一锭银。"
年轻人立即就背起李易诀,大步向前迈。他先到了宰相府。
宰相回府后没有看见那个年轻人也没有看见李易诀,很是纳闷。不一会小管家就从里面走出来,看见了他立即说道:"老爷!您让人带回来的客人病情很严重!您快请医馆的芹大夫来吧,除了他小人不知道京城还有谁能医治这位客人了!"
"是李先生?!--他已经在府上了?是谁送他来的!"宰相抓着小管家的臂膀蹙眉问道。
小管家疑惑了:"怎么?那位客人不是老爷您让一个年轻人背来的吗?可他说是您让他背客人来的呀?"
"噢......他走了啊,那你有没有给他银两。"宰相松了口气,慢慢地往里走。
"银两?还没等小人问他第二句他就匆匆地走了。"小管家带着遗憾地语气说道。
宰相瞥瞥他,轻轻笑道:"世上这样的人确实是不多......"
"是啊是啊......"小管家连声附和。
"对了,那位客人的病情如何?"宰相收敛起笑容,严肃地问着小管家。
"让府里的任大夫看了,他说的那一串话小人学不来,小人问他他只是摇头然后说只有请芹大夫来才能治好。还说什么这个病是多年前在京城里蔓延并十分可怕的病,还问小人客人是怎么染上这个病的。"
"多年前?"宰相自喃着,多年前是多少年前呢?
"客人在哪里?"
"东厢之花房!"
宰相走到东厢花房,在门边深呼吸一口气推开门。
"大人!您不可进,这个病会传染的!"
宰相还没有迈进第二只脚已经被人推出,门也紧跟着被关上。他呆愕地指着门问小管家:"里面是什么人?"
小管家立即回道:"是任大夫啊,他自从进去就是这么对人说,到现在也没有出来过。"
"搬张椅子来。"
芹大夫出来时脸黑黑的,宰相十分了解他,知道这个表情代表什么意思。这个表情只是说明芹大夫在生气,可为什么给李易诀治病的人会这么生气呢?
想了想宰相站起来问着李易诀的病情,芹大夫恨恨地望着他随即才恢复平淡地面容。宰相一愣,为什么会这样看他?
"他没事!"
"什么?"
"只是受了风寒。"
任大夫倚着门笑着说。
宰相回头来看他:"那你为何撒谎?"
任大夫拉住芹大夫,转脸对宰相笑笑:"大人,失陪一下,待事情解决了定会跟大人说明情由的。"说着拦腰扛起了芹大夫,轻松地消失在宰相面前。
"难道......"诸葛洪望着空无一人的走廊和没有落下的灰尘,忽而惊掩口:"难道这又是一个翼儿!"
"算了,见怪不怪了。还是看看易诀怎样了......"宰相摇摇头向东厢花房迈步不妨角落里窜出人来把他一撞,还没等他起身就被人抓住。
"爹!先生怎么样了!先生是怎么回事!......"
不用说了,听这声就知道是他那宝贝儿子了!
宰相气恼地推开诸葛翼:"爹都被你推下地了还关心你的先生!--你这忤逆子!--"
米郇走到宰相身后,从背后抱起宰相,轻声询问:"姑父,您哪里摔伤了?"
宰相抓着米郇的手慢慢站起来,看了看诸葛翼叹了口气:"你呀--郇儿你与翼儿进去吧,一会来书房与你们商量个事。"
一说是"商量个事"诸葛翼米郇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疑惑。
米郇笑了一下,恭手应了声:"是,姑父。"
宰相走后,米郇回头望着诸葛翼笑笑说:"看来是有大事了。"
诸葛翼嗅了一下鼻子:"我不管那么多,也管不了那么多。哎--你不看先生吗?"
"看,怎么会不看。"米郇轻轻一笑,迈步向前走。
"......"
诸葛翼看看米郇,与此同时的米郇也看了他一眼。
"你......你有没有发觉......先生瘦了很多......"诸葛翼蹙着眉轻点了点米郇眼睛还是注视着床上人,米郇干干地应了声直愣愣地看着床榻上的李易诀。
先生怎么会这么瘦?米郇心疼地伸出手,轻轻地摸着李易诀明显消瘦了的脸。怎么会两日不见先生整个都变了,先生这两日里到底有没有用饭?......
诸葛翼搬来两个板凳,塞在米郇身下一只自己坐下来看李易诀。米郇摸着凳子坐下。
......
李易诀翻转醒来时看见了两双关心的眼睛,他愣了愣笑笑撑坐起来:"你们怎么在这......"说时习惯性往身后拍拍,忽而他转过头又迅速地环顾四周,愣了愣失声笑起来。
米郇傻眼了,先生这笑容真是许久不见,好生怀念。
"我还以为是在客栈......"李易诀摸着头轻声笑着。
盘着腿手托着下巴地诸葛翼也笑了,刚才先生的小动作他都看在眼里真想就这么一直看下去。他越发觉得先生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