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宝迟疑了下,终於轻悄悄挪到朱觉年身边,靠著他肩膀躺著。
半睡半醒地给宝宝讲一些人情世故,告诉他拿东西是要付钱的,哪怕拿的是吃的。两人说著说著,渐渐熟睡。
第二天一早,吉三让程先生自己去府衙,他留著照顾这一个病号一个不懂事的,外加一只狗一只猫。跑到两人房间一看,两人头靠头肩并肩睡得正熟,花花正在两人身上跳来跳去,大黑可怜兮兮趴在地上,像是饿了。
吉三心中升起非常诡异的违和感,但他也没有说什麽,不打扰这二人,抱起大黑,喂食做饭去也。
但过了会儿,他又杀回来,叫起床上两人:"宝宝,曾家有人来了。"
还在迷糊的宝宝揉著眼睛,问他:"真假?"
另一个也迷迷糊糊醒来的人可比宝宝反应快得多,马上就想到宝宝昨天被抓和曾家前阵子的闹贼事件。他愣了下神,想到宝宝已经认错,便穿衣下地:"让他们等一等,我马上出来。"
宝宝虽然不知道那家坏人姓曾,但想想也就想到了,脸色一变,也开始穿衣。
朱觉年笑著摸摸他:"宝宝乖,再睡一会儿。"
宝宝摇头:"宝宝、做坏事,年年、会受伤。"
朱觉年失笑,想说年年受伤和宝宝做坏事无关,但看到宝宝认真表情,又说不出口了。
他的乖宝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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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其实当然是宝宝想多了,曾家就算在武林再有势力,也不可能跟一地父母官对著干。要两个小辈来,主要是问问情况,到底是哪里得罪过知府大人家贵客,以至於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当然还有一点,却是曾家有些长辈认为来捣乱的人非常灵活,似乎可以学点武。
曾琰和曾瑙就是怀著这样的目的来到知府府上的,直接求见宝宝,结果先出来的是知府大老爷。他们也不敢确定一定是宝宝,只是昨天有曾家人路过李家糕点铺,看著身形像而已。他们想趁知府大人工作的时候来确定一下,没想到朱觉年先出来了。
两名少年对视一眼,曾琰上前一步,施礼道:"见过知府......诶?"
近了才看到朱觉年那一身凄惨,两人大惊:"什麽人敢对知府大人动手?"
朱觉年尴尬苦笑:"打了一只大虫。"
他这边刚说完,门後蹦出宝宝一只,瞪著他们,奶声奶气地说:"坏人,你们先、打我......"他挽起衣袖,给朱觉年看手臂上的伤,指著曾琰,"不许欺负年年,是我自己,去的!"
曾琰就是那天打伤宝宝的少年,他是这一辈中的佼佼者,平素都在内院,因此并没有和後来的宝宝对过面,要不然也许已经知道了他捣乱的原因。
看到这麽两个人,曾琰哪里还能不知道那天宝宝说的"年年"就是知府大人。他算是年轻一辈里比较稳重的,当即一拱手:"原来这位小哥就是那日被我误伤的人,曾琰在这里赔不是了。"
朱觉年看向宝宝:"你那一镖,是他打的?"
依宝宝个性,这时候本应该拽著朱觉年哭诉的,但是昨天刚刚被灌输了一堆人情世故,也提到说不能随便闯别人家,宝宝多少也是心虚,又怕坏人对年年做什麽,因此这时却也不敢撒娇,反是上前一步挡住朱觉年,对曾琰怒目而视。
曾琰见他眼神,微微皱了下眉:"虽然说对你动手是我不好,但当时你又不说话直接进我家院子,我也是怕有什麽危险......"
朱觉年也听明白事情经过了,便对曾琰道:"宝宝是我从山上带下来的,他本来和山魈生活在一起,因此并不会人语,也是下山以後我慢慢教他才会一些,但并不熟练。"他一揖,"他给贵府带来的麻烦,我在这里先道歉过。造成的一切损失都算在我头上......呃,过几天就送过去。"
变卖那只老虎,总能过段宽裕日子吧。
宝宝不高兴了,嘟著嘴看曾琰这坏人:"房顶上走路,快。你打我,我去报复......年年很穷,我来给!"
虽然宝宝也没钱,而且没有谋生手段......
曾琰微微笑了:"这位宝宝......你想学武不?"
那位宝宝愣了下,退回朱觉年身边,拽拽他衣角:"年年,什麽是学武?"
......
"我能飞......虽然低了点还不如你──对了,你见过吉三飞来飞去,还用手劈柴吧,那就是武功。"
宝宝跺跺脚:"宝宝也能飞,比......吉三高!"
"但是你不会用手劈柴。"朱觉年回道。
宝宝歪头:"劈柴......用斧头!"
朱觉年笑著摸宝宝的头:"小笨蛋,吉三知道劈柴要用斧头的,我只是举例。"
宝宝摸自己的头,哼了一声,气滚滚的:"宝宝才不是笨蛋。"
"好好好,宝宝很聪明。"朱觉年哄著小孩儿。
曾琰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过一会儿才开口:"我们这边很厉害哦,练了之後,单手劈墙都没问题。"
虽然很想说墙好好的,干嘛劈它。但刚刚被年年说笨,宝宝也就闭嘴不多问,煞有介事地看著曾琰:"练武......可以拿银子吗?"
民生比较重要。
曾琰一愣:"如果你有帮助的话,当然可以。"
朱觉年从他话里听出些什麽,便问:"你们想要宝宝做什麽?"
曾琰看著朱觉年,唯一迟疑,道:"这位......宝宝来曾家很多次,我们也不是没让轻功好的弟子拦他,但没拦住。事实上,曾家武功一向都以招式取胜,说到轻功,实际上非常差。我们想收个轻功好的弟子,来尝试改进一下。"
"宝宝不是轻功好,只是和山魈一起生活而已。"朱觉年道。
"但他不是山魈而是人,按理来说他能做到的,大多数人应该也可以。"曾琰道。
朱觉年上下看他:"你说的就作数?"
曾琰微笑:"我们昨天也打听了一些事,家里长辈说多半是场误会,今天我来可以便宜行事。"
朱觉年沈吟了下,对宝宝道:"宝宝,这件事随便你怎麽决定,应该都没有害处。"
宝宝走到曾琰面前,问道:"可以赚银子?"
曾琰点头。
宝宝又想了想:"可以......保护年年?"
"呃......如果他需要保护的话,当然可以。"曾琰心道,人家是会武的知府大人,听说还是皇帝亲自指的官职,谁敢得罪他啊。
宝宝点头:"好。"
曾琰倒是愣了下:"啊?"
"好!"宝宝露出个开心的笑,"宝宝要赚钱,宝宝要保护年年!"
十四
朱觉年是知道曾家的,虽然以武闻名,但他家一向低调,又从不以武凌人,相反,曾家可说为善一方,颇得平城百姓好感。
宝宝学点武也是好事,不管曾家是真的需要这麽一个灵巧孩子,还是想讨好和弥补他,关系都不算太大,宝宝愿意就好。朱觉年为官清正,却不是不近人情。一些疑似的小动作,倒也没那麽大关系。
因此他放宝宝去学武,平城虽还算安全,外面实已是乱世,会点武总是有好处的。朱觉年这麽想。
曾家确是很不错,武功也高名声也好,又颇有些家底,从哪个方面而言都是合适的拜师对象。何况曾家有不少适龄儿童,正好可以和宝宝玩成一团。郭家老爷想著自己孩子那种傻大个学学武功也好,於是也把郭全忠送到曾家。宝宝刚进去还是初级班,和一帮孩子混在一起,心智上其实差不太远,但真正年纪还是有差的。
朱觉年以为宝宝会和那些"同龄"孩子玩得很好,直到有一天宝宝气呼呼地回来,然後死活不要再去曾家。
"怎麽了?不愿意学武吗?还是谁惹你了?"朱觉年见到宝宝生气,连忙把人抱到膝盖上,手指按著宝宝气嘟嘟翘起来的鼻尖,低笑问道。
宝宝闪著水汪汪的眼睛,看著朱觉年:"他们说我......是妖怪......"
朱觉年眉毛竖起来:"胡扯,我家宝宝这麽可爱,哪里像妖怪了?"
宝宝伸出手放到朱觉年面前:"他们说......手上有白毛,和正常人、不一样,像妖怪。"
"胡扯!那是因为你以前吃盐太少的关系,再过几个月就能消去了。"朱觉年很是气愤,道,"别听那些没知识的人胡说八道,把他们扔到山里两年,保证一个个都成长毛猩猩,哼!"
宝宝被他逗笑,缩在他怀里蹭他下巴:"年年最好了。"
再看书桌上,是摆的公文。朱觉年毕竟是一城之首,这快到冬天的,治下有许多事情需要他去办。何况今年黄河不靖,虽说平城这边是大江支流没什麽事,但难民可也是一堆一堆的。朱觉年虽然已经尽力,毕竟还是差很多缺口。
看来还是要和几家大户商量一下,让他们也出些力比较好。郭家和高家正打得热火朝天,他去说和一下,暂时专注於难民事情吧。
朱觉年正想著,宝宝小手摸上来,按住他眉毛。
"不许皱皱,年年要开心。"
朱觉年笑著拉宝宝的手,持起毛笔,在纸上勾了几下。
"宝宝,你看,这是我大韦江山......"他向窗外看去,目光悠远,"西南起事,转眼已经到了中部。宝宝,如果叛军打进来,你说我们该怎麽办?"
宝宝疑惑地看著他。
朱觉年想起自己很少跟宝宝说这方面的话题,难怪他不太懂,於是给他解释。
"吃不饱,还要交钱?"宝宝瞪大眼睛看他,"那个,皇帝,要跟人打仗吗?"
"恩?"朱觉年没听懂。
"保护族人的头头,才能不干活,拿别人的......"宝宝解释给他听,山魈内部结构如此。
"他......处理国政,国家有兵,会保护百姓。"朱觉年说,觉得有些苍白。
宝宝侧头,不明白什麽是国政。朱觉年於是拿自己桌上这些东西做比,告诉他自己每天忙的,是县政。到了国家,就是国政。
"可是城里没有人,造年年的反。"宝宝说。
朱觉年苦笑:"年年上面,还有知州巡抚有一大堆官,随时可以换下年年的。"
宝宝往朱觉年头上看,看不到人,朱觉年连忙解释说这只是比喻说法,不是说上面真的有人。
"那、那个皇帝,不能换吗?"宝宝问。
朱觉年伸手捂住他的嘴:"宝宝,这种话,在家里说说也就行了,在外面千万不要提。"
宝宝咬他的手,异常懂事地说:"我说了,那个最上面的,皇帝,就会换年年,对吗?"
"他会砍年年和宝宝的头哦。"朱觉年在脖子上比了个动作,"明白吗?"
宝宝小脸一阵白,搂住朱觉年的脖子:"年年的头不能砍......"
朱觉年见他害怕,连忙安慰:"宝宝不要怕,不说就好了,嗯?"
听话的宝宝听话地点头。
十五
在官场这些年,朱觉年深知这里的黑暗,但他总是避免让宝宝接触到太多的事情,宁可他像是普通农家孩子一样,没太多这方面的烦恼。
他已经把这孩子从真正无忧的生活中领了出来,不想让他进一步接触那些肮脏。朱觉年希望能把宝宝好好保护起来,不让他有什麽担忧之处。
虽然宝宝一直说要赚钱养家,但直到目前,宝宝还是属於只花不挣的种类。冬天不忙,朱觉年干脆开了个蒙学,为挣钱,也为给宝宝多添些"同龄"夥伴,当然同时,还让宝宝一出在曾家的气。
宝宝虽然後来又回去习武,但总是对曾家那些孩子很不忿,偏生他武功也不是太高,只有跳来跳去的功夫煞是了得,欺负不到别人。倒是郭全忠显示了他在武学上的天分,没多久就可以帮宝宝打那些欺负他的孩子了。
但是宝宝还是气,朱觉年干脆把适龄儿童圈到自己门下,让宝宝在自己眼皮底下欺负回去。反正他是平城第一大儒,说要弄个蒙学,自然所有家里有孩子的,都想往这边送。
虽说知府做这种事情不太好,但缺钱总是事实,冬天了还要把没有家的人凑一起,免得他们冻死。收容人中正好很多孤儿,朱觉年把他们打散,和其他孩子一起上课,就是不收他们学资罢了。
院子是府衙出的,足够大,曾家弟子平素都练武,因此在蒙学都是一个班里的。宝宝算是狐假虎威,特别高兴。
其实孩子间又能有什麽大问题,今天打得你死我活,明天就好端端没事人一样。宝宝家庭条件虽然一般,架不住从小山野中长大,什麽花啊草啊上树啊掏鸟窝啊都擅长,活脱脱一孩子王。整个晚秋,他在课余时间领著孩子们到处玩,附近的小猫小狗小鸟小虫可遭了殃,被宝宝蹂躏得不成样子。
朱觉年教了宝宝一番"要热爱生命"之後就径自不管,随他和那些孩子折腾去。只要他家宝宝不受欺负,多和孩子们玩玩有助於融入人世,争强好胜可以促进学习,是好事情。
朱觉年教学生比较劳逸结合,留了比较长的时间让他们自己玩,就是让他们多接触,尤其是宝宝和其他孩子,还有那些孤儿和交了钱的富家──至少是吃穿不愁家庭──的子弟。
这日正是休息时间,朱觉年听外面孩童喧哗,以为出了什麽事,向窗外一望,只见纷纷扬扬一片白色,却是冬雪初至。
都说瑞雪兆丰年,若明年是个好年的话,可能各地的造反会少些吧。大韦江山已是倾颓,他却希望能挽回这颓势。不止是因为当今赏识他,还因为......百姓已苦,少一点兵燹,总不是坏事。
朱觉年陷入思绪中,偏安一隅让人容易生出错觉,忘了这天下已伤痕累累。他叹口气,当今天子虽非圣君,却也实在是聪明之极,只可惜大韦已经走到这一步,少年登基又无甚根基的皇帝,也只能渐渐扩大自己势力,一步步坐稳皇位。至於这天下大乱,却是急不得的。
可是黎民急啊。
正在想著心事,朱觉年听外面喧哗声越来越大,还不时伴著叫好声音。他微微皱眉,心想下了场雪也不用高兴成这样子吧,走到门边推门。
门外雪花飘散,在白色飞絮之中,朱觉年看到院内大树枝桠上有个人单手倒吊,另一只手很开心地冲著下面一群孩童挥舞著。朱觉年仔细看去,只觉头晕眼花。
树上的当然就是宝宝,他脱了外衣就剩个犊裤,握著树枝荡来荡去。下面众孩童纷纷叫好,煞是高兴。
更让人忍无可忍的是,宝宝竟然还从不知什麽地方摸出一卷绳子,系到树上,然後抓著另一端,在树和房顶之间悠来荡去。
朱觉年在觉得自己要昏迷之前跑出门,对著摇荡的人大喊:"宝宝,你给我下来!"
宝宝听他一喊,吓了一大跳,手似乎松了就要掉下来。朱觉年吓得魂都飞了,忙跑到宝宝下面想接他,却见宝宝很机灵地一伸手,又拉紧绳子荡回树上,慢慢爬下来。
惊魂稍定的朱觉年拉住宝宝:"宝宝抱歉,下次我一定不喊了......"
宝宝看著朱觉年:"年年在生气?"
脱下外衣套在宝宝身上,朱觉年苦笑了下:"我是担心你掉下来,又怕你著凉。"
"宝宝以前,经常这样。"宝宝解释,"天,不冷。"
"衣服呢?"朱觉年问。
宝宝指著树底下叠好的衣服:"破了年年要补,好辛苦......"
朱觉年失笑,摸摸宝宝:"乖宝宝,衣服就是穿著保暖的,要是你受凉或者哪里刮坏了,年年才心疼呢,嗯?"
宝宝点头,跑回去穿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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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下雪是娱乐时节,宝宝以前在山上,顶多也就是玩玩雪蹭一身白之类,如今和朱觉年一起,当然就要玩些花样。
朱觉年生在那种诗书世家,不过他小时候比较皮,倒也经常和其他孩子玩,也算样样精通。宝宝虽然交了不少朋友,但他还是最喜欢黏朱觉年,总是喊著"年年、年年"地叫朱觉年和他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