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来说这里不能算家,只是个休憩的地方,唯一的亲人,他的祖母去世以后,便更显得自己形单影只了。陆知处自嘲般地勾了一下唇角,转动钥匙打开了门,果不其然,生冷的一室空旷立时扑面而来。
放下塑料袋,他朝卧室走去,脚步声在独自一人的房子里似乎更为突兀,即使房子并不大。
迫不及待抽出领带扔挂到衣架上,他想自己也许永远都无法习惯领带勒住脖子的感觉了,即便系得很松,他还是会觉得不舒服,仿佛被束缚了的感觉。
刚脱下外套,就听见浴室方向那边传来一点异响,随即是水喷洒出来的哗哗声。一愣之下不由大为头痛,难道是唐阑那家伙还没赖够?他倒是不知道自己这两室一厅哪点比那家伙的海边别墅好了,惹得他在这里乐不思蜀。
依旧穿着衬衫和西裤,只是除下领带和外套而已,陆转身走出房间,视线一扫,果然见到浴室磨砂玻璃门映出一个正在淋浴的模糊身影,他翻了个白眼,将刚才放在桌上的东西拿进厨房。
食物的香味让陆知处的心情愉悦不少,手头一边熟练而流畅地切着西红柿。很难想象他这样的人也会做饭,但实际上陆知处确实精通厨艺,这得拜那位出身名门,后来又被祖父养刁了胃口,可惜却只懂吃不懂煮的老太婆所赐。年幼时父母意外去世,他和老太婆生活在一起,两人的吃饭问题向来都是陆知处解决的。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随便转头看了一眼,不料却愣住了。
下身围着浴巾,头发上还淌着水珠的钟旻站在那里,两人四目相对,钟旻立刻有种爆笑的冲动。
那人锐利清明的眼神依旧是平日常态,俊秀的面容也没有丝毫变调。
很好。
然而,但是,此刻在衬衫西裤的颀长身材之上却穿着一件围裙,还有手上握着的菜刀……看起来十足滑稽。
陆知处不是没看到他脸上微微扭曲而怪异的神色,只不过他现在更想问的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钟旻露出一丝讥笑的表情。“我怎么不能在这里?”
陆知处怔了怔,这才想起这套房子本来就是当初钟旻配给他的,有钥匙自然不出奇,但印象中钟旻似乎并不喜欢这种比起他的别墅显得狭小的空间。“那唐阑呢?”
“我来的时候没见到他,也许走了。” 钟旻说罢走了出去,陆知处注意到他虽然刚从浴室出来,而且赤着足,但地上并没有留下濡湿的印迹。
他是生性爱净,而钟旻则八成是从小受那种处处有人打理的优越生活的影响。
过了一会儿,钟旻又走进来,这回身上穿着宽松的衣裤,显然都是从陆知处的衣柜里翻的,两人的身材本来就差不多。
未干而垂软的头发和这套衣服削去他不少犀利和冷薄,却添了几分柔和,使平日掩盖于他气势底下的那份俊朗愈发彰显出来,自然,无损优雅。
他在餐桌旁坐下,开始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人忙碌的身影,以及迥异于常的一面。
印象中的陆知处总是敏锐而不失沉稳,却又能公私分明,不吝玩笑,完全不像一个曾经从监狱这种暗无天日,弱肉强食的地方出来的人。
思绪慢慢地调回来,钟旻的视线触及眼前的人,他还真想大笑出声。见过穿围裙,没见过这样让人觉得不伦不类的。这男人根本就不适合在厨房打转,但他的动作又是如此娴熟,这从撩拨得自己也微微心动的味道便可以看出来了。
一切行为在这男人身上显得如此矛盾,但只要看过他在工作上雷厉风行的态度和敏锐迅捷的反应力,没有不叹服的,所以行为由此合理,矛盾由此迷人。
这句话是钟旻的特别助理萧鸣说的。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挤眉弄眼,在竭力摹仿着那些倾慕陆知处的女职员的神情举止。
现在钟旻突然想起,唇边兴味多了三分。
陆知处端着菜转过身,这才发现钟旻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换好衣服坐在那里,神情之惬意简直与在家无异,他忍不住嗤笑一声:“反客为主的本事还真不小。”
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钟旻可以不计较他的奚落,反正两人单独相处时从来就没有上下之分的概念,大多时候都是口舌之争,彼此拥有骄傲自尊的两个男人到了最后往往倾向于用实力说话,至于是用拳头还是另一种运动就任凭想象了。
陆知处当然不会为他准备碗筷,钟旻只好自己动手。
“青椒?”只见他微微挑眉,明显厌恶的神色,用筷子拨弄着盘子里的菜,竭力把里面的牛肉挑出来,那动作甚至有点孩子气。
煮饭的人扯扯嘴角,露出你爱吃不吃的表情,继续吃饭。
其实他也不喜欢青椒,只不过牛肉若以青椒入味会更美妙三分,所以全充佐料之用,平时亦是一个筷子也不会去动到它的。事实上他对钟旻无缘无故跑来这里蹭饭吃的行为不是很爽,白天文件需要签名的时候不见人影,等到累得像条狗想要好好清静一下的时候他又出现在你面前,但人家是老板你又能怎么样?
于是,结果,一碗饭还没有吃完,盘中已经只见青椒不见牛肉,陆知处简直有些啼笑皆非,他不知道两人在许多细节上原来还有如此惊人的相似。
“哦,对了,荣华最近又接连收到几封恐吓信。”钟旻若无其事地开口,顺手将盘子里所剩无几的牛肉转移到自己碗里,柔嫩却不沾牙的触感滑入喉咙,连极度挑嘴的他不由也满意地微眯起眼,活像只偷腥成功的猫。
陆知处瞟了他一眼,不是没看到这人几近孩子气的小动作,只是懒得同他计较。在他看来,这家伙的性格只有诡异二字可以形容,通常情况下精明冷静得令人害怕,但有时候又刻薄任性得可恨,心思飘渺难以琢磨,你或许可以猜到他在想什么,但在你自以为掌握一切时,他的反应往往又出乎你的意料。
“出自同一个人之手?”还没结束吗,自从上次收到过几封这种信后沉寂过一段时间,唐阑的警告也并没有变成现实,只是他没想到对方还没死心,竟然又重施故技。
“口气更强硬。”
“他想干什么,让我们心神不宁感到害怕?”
陆知处冷笑一声,脑海里却蓦地闪过什么,话至半截突然顿住了,他看着钟旻不作声,那人竟也朝他眨了眨眼,面不改色。“你要问什么?”
“不会又跟黑道有关系吧?”陆知处没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那家伙却稳如泰山,看那表情似乎还怪他怎么到现在才想起要问。
“是有些关系。”钟旻的表情似笑非笑,好整以暇。“我没想瞒着你,只是你一直不问而已。”
这混蛋!他皮笑肉不笑。“小的资质愚钝,还请大人指教。”他不期望能知道什么内幕,但凡与自己有关的东西钟旻肯透露一二就已经很好了,他不想被人暗算得不明不白到头来才知道城门失火而自己就是被殃及的那条鱼。
“好说。”那厮笑容愉快,吊足了胃口,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你以为钟家能纵横商场那么多年靠的是什么,这个社会不可能有绝对的光明或黑暗,凡事都需要些调和剂,钟家就担任了这个处于灰色地带的角色。”
“然后呢?”陆知处抿抿唇,等着他绕了一大堆废话之后的正题。也不能算废话了,以钟旻的作风既然会说这些就必然有他的理由。钟家会掺和黑道交易不是料想不到,但凡有权有势的家族都会有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当年杨浩的父亲杨定南尚且如此,何况财大势大的钟家?一清二白才是有鬼的!
钟旻深沉地,缓缓地一笑。“国内本不属于钟家插手的范围,而钟京平竟然从这里走私军火到越南,这在道上是绝不能容忍的事情,上次我也说了,是我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他的死对头滕堂的。”
陆知处听到这里,陡然灵光一闪,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虽然他从不踏足黑道,但两年的牢狱生活,加上有唐阑这么个家伙的存在,让他多少明白那里的游戏规则,像钟旻这种落井下石的行为,其实也是不容于道上的,虽然那属于钟氏家族内部的倾轧,但在道上看来就是坏了他们的规矩。
“当初钟京平走私军火,这里自然有人在背后和他暗通款曲互相勾结,不然凭他一个人怎么也不敢把手伸到国内来的,他折损了一大笔买卖,也等于背后那股势力凭空损失不小,以前我在香港他们不敢动我,现在我自动送上门了,又怎么会轻易罢休?纵然不会伤我性命,折手断脚也算是轻的了。”
陆知处拧眉,“难道滕堂和钟家的势力不足以威吓他们?”
钟旻笑得没事人似的。“钟家就不用说了,远水救不了近火,滕堂更犯不着为了我一个外人而坏了道上的规矩。”
狠狠一眼瞪过去,没好气的。“你大少爷一天到晚让我省点心成不?不过是当个律师,还得陪着你火里来水里去!”最他妈悲惨的是每次受伤的还都是自己。
“为了不想连累你,这不就把来龙去脉告诉你了?”钟旻微微耸肩,“这几天尽量离我远点就是了。”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么?陆知处撑着额头缓缓吐了口气,无奈地:“那敢问您现在待在我家又是干什么?”
“自然是因为我那边没法住了。”
陆知处一愣,不明所以。
钟旻语气淡淡。“住所那边被人闯进去,现在一片狼藉,至少也得一天一夜才收拾好。”
像外星人似的盯着他看了半晌说不出话来,陆知处不知该说他勇气可嘉还是迟钝麻木,但见他全身安好不似有伤的模样,才稍稍放下心。“你就这么算了?”这不像钟大老板睚眦必报的风格吧。
钟旻凉凉一笑,“既然要照道上的规矩来,这一次就算我还他们的,再来一次,就别怪我了。”脑袋陡地凑近几分,气息咫尺可闻,突如其来的动作让陆知处的心顿时漏跳了半拍。“我不希望你因为我的缘故而受伤,所以小心点。”
态度认真,语气诚挚,这种神情怎么会出现在素来凉薄的钟旻身上,不是他看错了就是对方用错对象了。但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仍然微微一动,那种叫温情的东西仿佛忽然就被关不紧的闸门放出一点,陆怔愣片刻才轻轻颔首。“知道了。”
两个男人同在一张床上还能发生什么事,彼此都是曾经挑得起对方欲望的人,就算刻意不去想,身体的反应始终是最诚实的。
陆知处敢保证,自己不是同性恋,面对别的男人也绝不会有不该有的反应,但这家伙……
“你在忍什么?”牙齿在对方颈项处的动脉轻轻啮咬几下,钟旻满意地感到自己身下的躯体一僵。“这是你的敏感处。”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即使本来没什么想法,但男人天生就要来得强烈的欲望在这种磨人的挑逗之下又怎么会不起反应。陆知处深吸了口气,恶狠狠地瞪着这个先是在他耳畔吹热气,现在又趁其不备半压在他身上咬他脖子的人,还有他的手在干什么……“你给我到地板上去睡!”声音不高,但绝对是咬牙切齿的。
“何必呢,床这么大。”钟旻低笑一声,及时地停止了动作,身体却仍压在那人身上,他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爱看陆失控而又隐忍的表情了,这个男人所不自觉不经意的一举一动,都奇异地能挑起他身体内部最深沉的欲望,他深感有趣,所以不停地想试探。
视线突然天翻地覆,再静止下来时,两人所处的位置已全然倒置过来,钟旻哑然失笑,他倒忘了两人的力量是差不多的。
陆知处本来就不想怎么样,只是纯粹不想处于被动局面而已,明天还要上飞机,他没那么多闲情和这家伙耗着,此时见钟旻猝不及防被他轻易反制,就想松开手,谁知那人问出的一句话却让他愣住了。“我们谁上谁?”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被压在身下的惨痛经历,不能说没有得到快感,但在那之前一段近乎折磨的疼痛却也是真实存在,若可以,大家都想做从头到尾都可以享受的那一方。
面面相觑中,沉默,还是沉默。
单独相处时,这个问题绝对是不可避免的,毕竟彼此早已亲身体验,仅有的两次也战况激烈惨不忍睹。
“我说,”陆干咳一声,打破尴尬。“石头剪刀布吧。”
什么?钟旻像看着什么怪物似的瞪了他半晌,蓦地大笑出声,欲望顿时烟消云散。“哈哈哈哈哈……你怎么想得出这主意!”
陆斜眼看他,终究摇摇头也笑出声。
这章算过渡吧,把情节交代清楚~这几天又出了趟门,顺便摸一下鱼,还是良心发现所以更新了(其实是被老婆大人催的,呵呵),亲亲可爱的寄雨,truesaint,次女等等等等,无法一一列举但你们的名字都已深深铭刻我心(再说就有点恶心了…),虽然这篇看的人不多不过你们的支持是我不可或缺的动力,呵呵^_^
第 21 章
21
机场内洁净明亮,人流如织。无数过客匆匆,或刚从飞机下来,或等待着即将上机,分离,道别,归来,相迎,无数悲喜齐聚一堂,只怕是现在这个高度发达的社会所为数不多的感情交流最集中的地方之一了。
陆知处一边有趣地感叹着,并不妨碍脚下前行的步伐。他现在两手空空,除了一台笔记本电脑之外什么行李也没有,只因钟旻说过到了香港自然会有人准备好一切。
像两人这样出众的外貌无疑引来周遭无数侧目,即使他们并无刻意特立独行。
“二少。”来接他们的那个人利落地跟钟旻简单地打完招呼后随即走在前面引路。
“只来了你一个?”钟旻的话语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不过顺口询问了一下。
男子一边回过头来答道:“不,张先生也来了。”
钟旻微微颔首,没再作声。
三人出了机场,一辆黑色车子早已等在外面,沉稳却不张扬。
上了车,刚才那个人自然是司机,钟陆二人则在后面,甫一坐定,驾座旁边一颗黑色头颅冷不防转了过来,陆知处这才发觉还有另一个人的。
“二少。”那男人带着愉快的笑容回过头,年纪三十上下,外貌也很普通,却流露出一股精干的味道,只见他的目光随即落在陆知处身上,不着痕迹地打量过后扬起善意地微笑。“你好,我叫张绍。”
“陆知处。”陆也笑着点点头,握住他从前面伸过来的手。
“他是日文科技的负责人。”钟旻突然插口道。
陆知处神色一动,他知道日文科技是钟旻以个人名义私下设立的一间公司,创立时间不长,规模也不算大,但颇有朝气,也被不少人看好它的潜力,事实上却很少有人知晓钟旻才是这家公司真正的幕后老板,而眼前这个叫张绍的人就是外界所以为的商场新秀。
仿佛知道陆知处在想什么,钟旻向他投去一个眼神,表示这个人是绝对可以信任的。
也是,好象自己成为钟旻的幕僚团还没有满一年,有什么理由去怀疑别人呢?微微自嘲了一下,陆知处笑着开口:“久仰了!”这话自然是对张绍说的,不完全是客套,因为他看过日文科技这几年的发展状况,一直很稳定,钟旻虽然是幕后老板,却不可能有那么多时间去打理,那么有今天至少大半要归功于这个人。
“岂敢,我才要久仰才是,早就听说陆律师很厉害,也为荣华做了不少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张绍笑眯眯地回应着,给人的印象十分和善,且平易近人。
车子在公路上平稳飞驰,朝着已知的目的地。
香港虽然是购物天堂,但如果可以,陆知处宁愿去瑞士看雪,而不是来参加什么家族大会。
钟旻在新界有一栋住宅,是两层花园式的楼房。陆知处扫过四周,只见里面宽敞明亮,线条简洁却不失舒适,正幅的落地窗旁甚至还有个吧台,精致的玻璃柜藏酒甚丰,窗外是一大片金黄色的太阳花,映着阳光将一片暖意照射进来,却并不刺眼,想来是玻璃已经过特殊处理的缘故,虽然看不出任何异样。“你很会享受。”他由衷地发出赞叹,这里没什么多余的摆设,但每一件东西却都是力求最舒适的。
“好说。”钟旻毫不客气地承受下来。
张绍走在两人后面,奇特地看着眼前这两人,他跟了钟旻五六年,却从未见过他这样的一面,可以全然放松下来和人抬杠,虽然面无表情,但似乎有点乐在其中。
陆知处拿起身前茶几上的玻璃水瓶倒了两杯水,当向张绍示意时,他笑着摇摇头表示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