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去,我就走。离开这里,离开九楚,再也不回碧华山庄了。"
桓熙脸色瞬间剧变,眼睛一暗,竟露出些惊恐惶遽的神色。
我心一抽,一下子怕了,赶紧抓住他的手,想跟他解释,那句只不过是玩笑话。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桓熙就回过神来,轻轻掰开我的手,朝对街走去。可他一瞬间的失态,已经足以让我后悔了一千遍,我怎么好拿那种事做筹码。
桓熙拿着一串糖葫芦过来的那样子,是挺滑稽,可我没有想象中那么得意。只是觉得特别心疼,鼻子一酸,眼泪差点要掉下来。
"喂我。"我仰着脸,努力让自己不要哭。
他小心地把糖葫芦搁在我唇边。
"不、要。要你用嘴巴喂。"
"这么多人,别闹。"桓熙有点窘迫。
我笑嘻嘻地把他拉到一个窄巷子里。
"这样好了罢?"
桓熙犹犹豫豫,看了看手里的糖葫芦,抿了下嘴,最后还是冷冷道:"你不要我就扔了。"
"别别别,"我赶紧一把抢过来,坏坏一笑,"那,我来喂你罢。"
咬下一个山楂,噙在齿间,往桓熙唇上送过去。他躲了一躲,还是迟疑着张口接了过去。
"好不好吃?"我歪着头笑,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桓熙一边嚼,一边很是勉强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哪家府邸的后门,挂着亮亮的一对灯笼。灯笼光底下的桓熙,样子居然有些可爱。
我欢欢喜喜凑上去,在他唇上轻吻了一下,嗯,很甜。
我转身走,还未走出两步,桓熙伸手把我拉回来,紧紧抱住,低声道:"再也不要说那样的话了。"
我手里拿着糖葫芦,高高的举在他背后,生怕糖浆弄脏他的衣裳。
"啊?你说什么?"我大概是只顾着留意糖葫芦,他刚才的话......是我听错了么?
"怎样都可以,只是再也不要说那样的话了。"
"什么啊?"我没听错,可......不是好好的么,怎么忽然说这种话?
桓熙在我肩上轻轻摇头,然后放开我,低声道:"回去罢。"
我被他吓懵了,没敢再拒绝。
刚走到巷口,一块冰糖片儿掉下来,直掉在我鞋子上。
我一声哎呀还没叫完,桓熙已经蹲下身去,屈指弹开糖衣,又捻起袖子要去擦我的鞋面。我大惊,接连后退了好几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桓熙抬眼看我,脸色一红,赶紧站起身来,淡淡道:"可惜了雪白的鞋面。走罢。"
他走出两步,回头看我,而我还愣在原地。
繁华的夜市,熙熙攘攘的人群,桂花树底下的红灯笼。桓熙背对着这一切,回头看着我。一瞬间,幸福太满,感动太多,心里装不下溢出来,整个人都飘飘然了。
我觉得我一定是会当场飞走的,要不是桓熙走回来牵住我的手。
我这个人,是越心虚就越装模作样,捏着竹签子,大嚼着山楂,四处吐果核,路也不看,溜溜达达跟着桓熙回了山庄。
到房里累得要命。我把自己一下子丢在床上,桓熙慢悠悠荡进来,把一个东西扔进我怀里。
"给你的。"
我摸起来,打开层层纸包,拿出三寸长短的一个小泥猴,花里胡哨一副怪模样,别提有多丑。
泥人这东西,不值什么钱,市面上多得是,也不是稀罕物件。可打死我我也想不到黄桓熙这种人会是买家。
我躺在床上,捏着那只丑猴子反复看,越看越觉得丑,看一阵笑一阵,直到笑得快背过气去。
"为......为什么要给我,给我这东西?"我一边捂着肚子在床上打滚,一边问。
桓熙不笑,只扫了我一眼,缓缓道:"觉得挺像你。"
这个......像我?
那天夜里,我笑醒了好几回。
第三十五章
桓熙平日里真是忙得要命,都没什么空陪我。
我不满意,责问他好多次,他不理,我就胡闹。后来忽然觉得得了意趣,便越闹越上瘾,变着法儿往死里作,绝食上吊,挖坑自埋,弄得碧华山庄里鸡飞狗跳。
桓熙被我折腾得实在没了法子,只好耐心解释外加软硬兼施、威逼利诱:"我已经很多事不过问了,都交给了刘程云和别的人去管。只是眼下这会儿,推不掉的事情就是比较多,又有什么法子么。你要再这么闹下去,我就连晚上都不回来了,直接住前院,你愿意么?要么这样,你好好的,等我忙完这一阵子,就全搁下这里的事儿,带你出去玩,漠北江南,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去玩上三四个月,行了罢?"
桓熙他......很少一次说这么多句话。我被惊到,还没来得及仔细想,便点头同意了。
我很是期待出去玩。有山有水有桓熙,挺好。那我就再忍一阵罢。
过了不久,我就发现,这个人不能信。不说谎也不能信。
一阵子,是多大一阵子?他就是不说是多久。
我问了他很多次,他总是说,啧,就是比较忙的这一阵子。
一阵子又一阵子,好几个月都过去了,也没见他哪天闲下来。
我也不指望了。我的山,我的水,我的出去玩。还是梦里见罢。
那天夜里,隐约觉得有动静,我迷迷糊糊醒过来。
也不晓得是夜半什么时候,桓熙似在起身摸索。
"嗯?怎么?"含糊地问。
"前院出了点事,我得去看看。你睡罢。"
"哎,哎......这个时辰......什么事......讨厌......"无奈了我都。
"别管,你睡觉。"
好像是亲了一下我的额头。
我眼睛也没睁开,只觉得桓熙披衣下床,推门出去了。
我哼唧了两句无内容的话,继续睡。半梦半醒的,觉得有人在抚摸我的头发和肩膀。
"......回来了?"勉强睁眼一看,黑黑的看不清楚,好像不是桓熙,是宇墨。
做梦?哦。我又闭上眼睛。
"小保,小保。"谁在梦里推我。
好像不是梦。再睁眼看看。确实是宇墨。嗯。
啊?宇墨?!
我一下子醒透了,使劲眨眨眼,一骨碌翻起来。
"你你你你,你怎么会?"
宇墨一身黑衣,静静坐在我床边,黑暗里微微笑着。
"来看看你。"
"这个时辰?有这个时辰来看人的吗?桓熙他......"
"没有关系,他这会儿回不来。"
"他......"我说这么晚能有什么急事呢,原来是他捣鬼,"你......你说罢,什么事?"
宇墨拉起我一只手,慢慢抚着,柔声道:"上次着急回去,真是有急事,不得不回。本来回去之后静了一静,拿定主意不再来找你。撑了几个月,还是忍不住了,很想你。"
宇墨在黑暗里,微笑得很好看,纯真得像个孩子。
我也眯起眼睛嘻嘻笑道:"我也很想念你啊。"
"所以,跟我走罢?这次,真的,跟我走罢?"诶?他还没忘呢?
"啊?嗯......宇墨,我挺喜欢在这里住着的。我在这儿过得挺不错的,你不用再担心我了。"
宇墨收起了笑,深深地看了我一会儿,慢慢开口道:"小保,在我心里,我失去过你一次,最彻底的失去。那时候我不知道我爱你,所以我还可以骗自己说,不那么痛,不那么痛,勉强活下去。可即使是那种程度,我也不想再来一次。我痛怕了,休想,谁都休想让我再来一次!更何况,现在不一样了,我知道我爱你,我没法子想象现在再次失去你。那种事,绝不能再发生!和我在一起,好么?"
宇墨的口气刚开始还算平淡,说到后面就逐渐激动起来,抓着我的胳膊,握得生疼。
我只觉得胳膊疼,没怎么听懂宇墨的话,就重复道:"宇墨,我现在真的很好,很,很幸福,你何必......"
"幸福么?我也可以给你!我会对你好!你要什么都可以!小保,以前那么些年我俩在一起,你就不幸福么?小保,你的幸福只有我可以给,别人有什么资格插手?!"
宇墨的表情越来越愤怒,紧握着我的胳膊越发用力,简直是在喊出每一个字。
半夜三更的,我怕他吵醒丫鬟,就慌忙解释:"你,你听我说,桓熙他对我很好,我、我喜欢他,和桓熙在一起我觉得......"
"住口!住口!说这种话!你有没有替我想想?!"宇墨摇晃着我,咬牙切齿地打断我的话,又顿了一顿,脸上带上些悲哀的神色,"因为你还是恨我,是不是?其实......"
"没有,没有。"我赶紧摇手,"我不恨你了。真的真的一点都不恨了。"
"你......"宇墨愣了一愣,眯起眼睛,声音冷淡如冰,"你连恨都不恨我了?我在你心里......什么也不算了,是不是?"
"你你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我不恨你,还不好么?那你到底要我怎样?"我有点恼怒。
宇墨冷冷哼了一声:"小保,我在你心里,一定要是分量最重的。如果不爱,我宁愿你恨。"
这是什么话?我哑口无言,只呆呆看着他。
宇墨放开我的胳膊,掐着我的下巴靠近我的脸,逼视着我的眼睛,幽幽道:"我没法子让你爱我,难道还没有法子让你恨我么。"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黑暗中的原因,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他一身黑衣,宇墨看起来实在不大像他,只是觉得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寒气。我身上被泼冰水似的,一阵一阵打着冷战,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有一瞬间,我甚至有种会被他马上杀掉的感觉。
宇墨放开我,站起身来,冷冷道:"你是我的。你给我记住。"
我还在呆愣,眼看他慢慢推门出去,消失不见了。
难道是做梦?是梦么?我伸手撩起袖子,胳膊上深红煞白的握痕手印,骨头隐隐的疼,证明宇墨真的来过。可他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我坐在床上想了很久,没想明白,只是越想越怕。后来听到桓熙推门进来,就赶紧放下袖子,翻身躺倒。
"不是让你自己睡觉么。"他淡淡道,脱衣躺下。
我不发一言,只是钻进他怀里,心里还是不安,很不安。
"嗯?做噩梦了?"他伸手搂住我。
我点头,更紧地靠上他的胸膛。
"梦到什么?"揉揉我的头发。
我摇摇头。听着他沉重有力的心跳声,慢慢睡着。
早上醒来一睁眼,瞧见桓熙衣冠齐整,正坐在床边,看着我。
我冲他含糊地笑一笑,坐起身来,靠在他肩上。
桓熙不笑,推开我一点,伸手拉起我的手,小心卷起我的袖子,挑眉,眼神质问着我。
我低头看了一眼,过了一夜,手臂上的握痕变成了紫青色,好大一块,看上去有些可怖。
"我......那个......其实是......"要不要说实话?我要不要说?还是不说比较好,"其实是你昨晚做噩梦,把我抓成这样!你快道歉!然后......我就原谅你!"
"其实是董宇墨。"半眯着眼,眼里有些冰凉的恨意在流动。
我吞了口口水,使劲眨眨眼。挺怕他这样的眼神。
"你......你怎么晓得?"
"若是别人,你用得着这么吞吞吐吐么。"桓熙面无表情,冷冷道,"起来,先上点化瘀的药膏,然后再洗漱吃饭。"
这么冷冰冰的说着这么体贴的话,面色还这么自然,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反正温三公子是没见过第二个。
"哦。"我披了衣裳坐床沿,弯腰摸鞋子。
"最后一次。"
"啊?你说什么?"我抬头看他。
"没什么。"他摇了摇头,淡淡道,"去罢。药膏搁在外屋桌上了。"
我改了主意,打个呵欠,翻身倒回床上,下巴一扬:"去,给我端进来。"
桓熙二话没说就起身出去端药了。
真是个又乖巧又贤惠的好娘子。
我打着口哨摇晃着二郎腿,笑得春花灿烂。
第三十六章
从小,老爹打我的时候,常常骂的一句话,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胳膊上的淤青慢慢消散了,我就把宇墨的事全给丢到了九霄云外。也不是完全没有想过,略略想了一想,觉得宇墨可能也就是一时气愤,回去消了气就好了。
后来想想,那段日子不知道是不是被黄桓熙那妖精给迷傻了,宇墨从小到大,第一次跟我说出那种狠话,我居然还会觉得没有什么。我怎么就会觉得没什么?
可是这个世上最没法找到的就是后悔药。
等到后悔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半个月之后,皇帝驾崩。举国大哀,全国服丧。
瞧,任你风光无限,占尽天命,还是终有一死。不晓得这人在九泉之下见到了我的父兄,有何脸面去解释当年的所作所为。
三日后,皇后自杀殉夫。
次日,新皇即位登基。
全天下都在议论,子以母贵,先皇怎么会把王位传给一个不得宠的贵人的儿子。
但我知道,十几个皇子中,再没有谁比他更像先皇,再没有谁比他更适合做皇帝。
我有些担心宇墨。可始终没有他的消息。
我问过桓熙几次,刚开始他甩脸色给我看,可我心里急得要命,哪里有心情哄他,他不理我我就不理他。两天没有跟他主动说一句话,看都不看他。他见我是真动了气,就只好缓和了脸色,心平气和跟我说,其实一直在派人打探,只是真的没有洛郡王的消息。
我相信他的话,所以更加担心。m
百日国孝,不得嫁娶,不得张灯结彩,不得动呐器,不得艺人演出,不得聚众嬉戏。
国孝期满,憋屈了许久的官宦百姓终于松了一口气,花样百出,热闹非凡。
市井尚且如此,武林自然不甘落后。
七月头上,有帖拜上,邀请碧华山庄参加什么金陵英雄大会。
桓熙问我:"想不想去?正好可以去金陵玩一圈。"
他倒会省事,还"正好"去玩一圈,打发我么?再说了,我如今哪有心情出去玩?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我完全没好气。
桓熙啧了一声,脸阴沉了好久,最后缓缓道:"那算了,让他们去罢。"
过了几天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他们",指的是碧华山庄所有的弟子。
桓熙说,闷了这么久,不给他们放放假,要闹事了。
山庄的弟子一走,事情少了很多,顺便让刘程云安排丫鬟小厮们也放了假,放他们回家团圆几日。
碧华山庄一下子冷清下来。
真不知道,宇墨到底怎么样了。
我顶着帐顶,心里一来一回地想。
如果是别人也就罢了,二皇子的心计之深,手段之毒,我还真是有点不安心。
我反复想着,桓熙躺倒在我身边我都浑然不觉。
直到他凑过来慢慢吻我的脸,滚热的手心烫着我的身子,我才反应过来。
好像......是有日子没跟他亲热了......难怪他会这么热情,早知如此,从前就应该天天晾着他。
我扑哧一笑,侧过身来,抬腿勾住他的腰,贴到他身上。
"怎么?想我了?想要你不说。忍了几天了?"
我一边轻轻嘲笑他,一边翻到他身上去,开始轻轻的啃噬。
桓熙似有些着急,可我不依他,火急火燎做什么,又不赶着投胎。
我忍着心里的痒,慢慢撩拨他,直到实在耐不住了,才用牙齿去扯开他的裤带。
前戏做足,刚要进入正题,听见有人着急敲门。
"桓熙!桓熙!庄主!"刘程云的声音。
我恼怒不已,翻身下来,恨恨道:"你怎么没让他也跟了去?!"
桓熙脸也有些黑,驳道:"你若快些,早就完事儿了。"
我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