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华传说————路玛门[下]
路玛门[下]  发于:2009年0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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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慢慢坐在他面前地上,抬眼看着他低垂的脸。
心里面很绝望,可是偏生有一股力量让我撑下去,桓熙如此脆弱的时候,我才必须要坚强。
他看看我,似乎忽然有了兴致,眼神里带上了一点点微光。
"你知不知道保卿像什么?"
"我知道,"我点点头,"像猴子。"
"你说的也是,"他翘起嘴角,微微笑,"不过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我看到他,就总想到春天的早晨。你见过碧华山庄春天的早晨么?很像他。"
"醋溜黄桓熙。"我扑哧笑了,两行眼泪静静流下来,"桓熙,你好酸。"
"是么?"他颇有些开心地笑起来,"是的罢。他也这么说。"
我微微笑着点点头,抬手去牵牵他的头发。桓熙脸上浮起红云,竟有些羞赧地笑,小声道:"他喜欢亲我。我以后再不躲了,给他亲到够。"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模样,立时浑身僵住,笑也笑不出来了,只呆呆半张着嘴,眼泪扑簌簌地落。
桓熙又想了想,摇头正色道:"他恨我,不会再回来了。"
掉转头去,便不再说话了。问什么也不说。我坐在地上,搂着他的腿哭,他只是发呆,一点反应也没有。


第六十一章

"哎哟哟,真是梨花带雨,别哭了别哭了,看得心疼死了。有什么伤心事,和我说说。"
是有些熟悉的笑声,他的话埋在清脆的笑声里,似乎要一个字一个字挑出来才拼得成句子。
我愤然抬头,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泯儿。刘程云不知道什么时候慢慢靠到我身边,扶着我的肩膀。
按照我原来的想法,之前庄子里的公子们都长得像泯儿,那么泯儿必定是个白净文弱的纤纤公子,今日一见,吓了一跳。
不是不漂亮,很漂亮,但那种傲然的压迫感,却不是庄里的公子们能比得上的。他看上去并不柔弱也不温雅,反而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玩世不恭的放荡和洋洋自得。
我盯着他,并不说话。
他也不多说,走上来伸手要扶桓熙。我噌的一下跳起来,喝道:"你做什么?"
"这么大声,吓死人了!"他有些责备的怨了一句,"给他治病啊,总不能在院子里罢?"
我呆呆地看他把桓熙引进屋子里,也迈步跟进去,刘程云紧上一步扯扯我的衣裳道:"离他远一些。"
泯儿给桓熙喂了一碗药汤,又用银针刺了几处穴位,桓熙慢慢睡去了。外屋里三个人静静呆着,尴尬地一阵沉默。泯儿一双眼眸,流光带笑,左看右看,摇着扇子不说话。
大约过了一炷香功夫,听见内室有动静。泯儿笑嘻嘻地坐在椅子上,朝里屋喊道:"小熙,人齐了,都等着你,别摆架子了,快点出来罢。"
桓熙慢悠悠走出来,默默在正厅椅子上坐了,看着我道:"什么时候过来的?"
"我......"
"还装。"泯儿摇摇扇子,笑得像大神仙,"他都看到了。有话就摊开说罢,要不要我回避?"
我白了他一眼,只看着桓熙:"有没有什么话跟我说?"
桓熙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缓缓道:"没有。"
我点点头,笑道:"还是觉得我应该服了忘忧散?"
桓熙怔了一怔,点点头。
"程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应该服了这药?"我转头去看刘程云。
"是。"刘程云抱着胳膊,点点头,"一个干净的开始,很适合你。"
我呵呵干笑几声,走上前去,从他手里拿过瓷瓶,坐回椅子上,拔开小木塞,把药粉全倒进茶碗里,冲了点凉茶,伸手指进去轻轻的搅。
我故意把每一个动作都放得很慢,等着有人随时冲过来拦住我。
一碗颜色淡淡的汤剂,溢出满室淡雅的甜香。
我双手端起茶碗,冲着桓熙举了一下,笑道:"就此别过,干杯。"
桓熙脸色有些白,但还是只看着我,咬着唇不言不语。
我慢慢抬手,慢慢靠近嘴边,停下,弯着眼睛从碗边上面看他。
他也看着我,眼神并不躲避,只是脸色越来越白,拳头握得越发的紧。
我看了他半晌,扑哧一笑,垂下眼睛。
"保卿!不......"
我抬眼看他,放下茶碗。
"怎么了?不什么?不要喝?"
"......不是,没什么。我先出去一下。"他起身要走。
"别。等我喝完再走罢,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么,现在怎么不愿意看着了?"
我轻轻笑了一声。再次端起茶碗送到嘴边,又瞟了他一眼,松手。
啪喳。
"哎呀!"我惊呼一声,愕然道,"实在对不起啊。我手滑了。"
长久的寂静。桓熙手肘放在桌上,攥起拳头轻轻敲了敲额头。
泯儿愣了许久,慢慢收起手里的扇子,慢慢别回腰里,慢慢站起来,忽然哀号一声:"我杀了你!",兔子一般跳到我面前,掐着我的脖子前后摇晃。
我被他猛地一惊,吓得连反抗也不晓得了,只睁大眼睛看着他的脸离我忽近忽远。
"你还我!!你还我的灵药!你还我的小熙!你还我!!我杀了你......"泯儿咬牙切齿,手底下又加了几分力。
刘程云向前一步,伸出手指就往泯儿腰上的大穴戳去,泯儿一闪,顺便放开了我的脖颈。我缓过神来一看,才发现泯儿脖子上架着一把小匕首,他不可置信的转头看着身后的桓熙。
"小熙,你跟我动刀子?"
桓熙脸色不好看,蹙眉道:"怎么都好,反正你不能杀他。"
"你想怎样?"
"杀了他,我保证你出不了碧华山庄的大门。"桓熙没吭声,说这话的是刘程云。
泯儿转头看我,眼神里杀机顿起。我心里叫了一声老天爷。这两个笨蛋,当真看不出来么?他刚才哪里有一点认真的意思?不过是恼怒极了撒撒气头上的火。倒是你们现在这样逼他,指不定我反倒命不长久了。
泯儿盯了我一会儿,跳开一点,抓抓鼻尖,笑道:"罢了,我如今救不了你,我也不愿意救他。这地儿没劲,我也不待见。从今往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是死是活,两不相问,可好?"
桓熙收了匕首,阴沉着脸没有说话,刘程云轻轻"咦"了一声,我笑起来,点头道:"如此甚好。"
"你不求我救他?"泯儿有些惊诧。
我摇头笑道:"救什么救,各安天命。"
我心道,要不是桓熙犯傻想着救我,还不必这么来回折腾。
泯儿点点头,撑开扇子摇了两下,在烛光里柔柔地笑。我忽然觉得浑身一阵发软,倒在椅子上连挪动的力气都没有。抬眼看看,桓熙和刘程云也一样。
"真是的,"泯儿走上前去,捏了捏刘程云的下巴,咯咯笑起来,"挺好看的美人,偏生凶得要命,吓唬我做什么?我胆子小,刚才要是手一抖把五毒散当软香散撒了,你们现在都丢了命,又要责怪说是我的不是。"
泯儿又转到我身边来,俯身看我,笑问:"刚才那药做什么不喝?"
"我嫌苦。"我晓得我惹恼了他的事情不是一件两件,他要杀我早就有了足够的理由,所以现在反倒一点也不紧张。
"你是担心我下毒害你?"
"哪里哪里,泯儿公子一看就是正人君子。怎么会做趁人不备,偷手下毒那种不入流的事情。"
"过奖过奖,还是温公子你纯良敦厚,行正表直,鹊巢鸠占的事,是从来不会做的。"
"好说好说,泯儿公子光明磊落。趁火打劫,巧取豪夺,也只不过是偶尔为之罢?"
"客气客气,温公子不光长得好看,还才智过人。尤其是这张嘴巴,真是能说会道,让人爱死了。我是不是该考虑一下,把你的舌头拔下来做道麻辣口条,味道一定很不错。"
我吓了一大跳,赶紧闭了嘴,把嘴唇抿得紧紧的,不再说话。
"别说,你这张脸长的,仔细看还能看出三分俊来。"他摸着我的脸,邪邪笑道。
我想说那是公子我长的风流潇洒倜傥无敌,可是不敢张口,于是就紧闭着嘴巴把这句话哼哼了一遍。
"还风流潇洒倜傥无敌......"泯儿嘴角抽了一抽,呻吟了一声。
难为他居然能听懂,我心里顿生仰慕之情。泯儿摇头道:"真不知道小熙是怎么跟你这种人过日子的。"
口里说着,便摇着扇子迈步出门,头也不回地笑道:"莫惊莫怕,按我拿捏的分量,再过半盏茶的功夫,软香散的药力就该过了,你们聊着罢,我告辞了。"


番外·往生缘

师父说,你以为你找到他又能怎样?
我说,不管怎样,不找到他,我不甘心。
师父说,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捡到你的时候就只有你,你那个什么小熙,早丢下你跑没影了。
师父又说,死过一次还学不会乖,再让你活一次你还这么给自己找不自在,痴呆。
师父还说,你以前那些破事都得算是上辈子的事,人哪有为上辈子失神落魄的道理。
他说的也是。人命只有一次,我如今平白无故的多了一次,何必再活得这么苦。可我就是不甘心。
他知道我舍命救了他么?他知道我从桥上掉下去摔断了全身七八成的骨头么?他知道我死掉了么?他还记得我么?我一定得要问问他。
其实我早该是死了十多年了,如果不是那天陈鼎刚好路过我的尸体。
陈鼎说那天他只不过是碰巧在尸首身上试药,没料到歪打正着就把我救活了。陈鼎那天给我吃的药叫做"百足丸"。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陈鼎说,喂了这药,尸首本该像个傀儡一样,行尸走肉,会走会动却没有感觉,没想到我是个例外,他不知道为什么。总之他就这么救了我。
被毒神救下来并不是一件幸运的事情,"百足丸"也没有听上去那么神奇。我浑身的骨头断了不知道有多少,陈鼎用各种药把我包成一个粽子,白天让我和他一起赶路,竟然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也不晓得累,到了晚上,全身的伤都开始发作起来,疼痛难忍,如同凌迟。陈鼎贪觉,嫌我呻吟喊叫、翻腾打滚扰了他睡眠,于是点我全身穴道,喊又不能喊,动也不能动,真正的生不如死。
挺多次想过要咬舌自尽,还是下不了口。死过一次的人,再让他寻死简直是难如登天。说是生不如死,其实还是贪恋那么一口人气。
后来我身上的伤慢慢好了,陈鼎却还带着我东奔西走,用以试药。我说这样成不成,我老老实实地听你话,条件是要你收我做徒弟。
他笑道,你做梦,陈鼎从来不收徒弟,尤其不收你这种心软没出息的小白脸。你这种人,不适合使毒。不过我给你个机会,如果你给我试五百副药还能活着,我就收你为徒。
我说好。
接下来将近一年的时间,我不想说我是怎么过的。各种毒药解药,喝的泡的涂的,我都试过。有时候三五种药剂一起来,我话也不说便吞下去。我不想再受人欺负了,也不想让小熙再受人欺负,陈鼎可以让我变得更强,我觉得这是上天给我的机会。上天既然给了我这个机会,便一定不会没有理由就轻易夺去,我该好好把握。
我跟着陈鼎跑遍了大江南北,走到哪里都四处打听小熙的下落,却终无所得。
那天我摇摇晃晃地走进陈鼎房间,双手捧着一块划满了线的木板,板上搁着一碗茶,我扑通跪倒笑道:"今日已满五百,徒儿请师父喝茶。"
陈鼎忙着捣药,头也不抬,顺手捻起茶杯一饮而尽,捣了两下停了杵,把臼里的绿褐色药汁往茶碗里一倒,转身道:"乖徒儿,来帮师父试试这剂新药。"
我一愣。
他笑。
于是我也笑,接过茶碗慢慢喝下。
师父人称毒神,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人,他的药没有传说的那么灵。有时候他说这副吃了会浑身抽搐,结果也不过是拉几天肚子;有时候他说这个可以解你身上现在的毒,结果吃了非但不好,还加上了浑身瘙痒。后来陈鼎教了我一些东西之后,就让我自己给自己解毒,我不确定陈鼎是不是故意不想让我死,有没有暗地里施以援手。不管怎么样,鬼门关转悠了好几趟,我到底是还活着。
后来陈鼎给我吃了不晓得什么东西,让我沉沉睡了几天,然后把我装在棺材里急急赶了几天路。等我醒来,发现是在地宫里。师父说,这里才是他的家。
我定了定神,问他我要在这里住多久。
他露齿一笑道,我活着你就别想再出去了。
地宫四周全都是四相八卦阵,凭我自己,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的,于是我一直在地宫里活着,像老鼠一样活了十多年。
人人都知道陈鼎是闻名天下的毒神,没有人知道,陈鼎是个喜怒无常的太监。
陈鼎侍妾很多,尽管他其实什么也做不了。
他还特别喜欢给我喂各种春药,然后爬上我的床,肆意猥亵。
这些都不算什么。我无意怜悯,可是我还是觉得他是个可怜人。
我觉得他可怜不代表我不会动手杀他。陈鼎发现自己连动一动小指头的力气也没有的时候,我在离他几步远之外,笑笑地瞧着。
"你下毒害我?"
"没错。"
我笑得很得意,师父笑得更得意,欣然道:"不愧是我陈鼎教出来的好徒弟。"
我叹口气,真切道:"其实这么些年,你对我也还算不错。"
"可你还是要杀了我。"
"我没办法,"我摊摊手,"你身上的毒都积了七八年了,总共不下十五六种,现在就算是神仙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
"七八年......没看出来,你倒是挺有耐性。你杀了我,如何出得了这地宫?"
"多谢师父惦记。劣徒不才,摸索了十年,直到昨日才找到出去的路,给师父您丢人了。"我嘻嘻笑着,给他作揖。
陈鼎犹豫了一会儿,眼神一亮道:"你莫要杀我,我给你一样好东西。"
"什么?"
"忘忧散,忘忧散。"
"那是什么东西?"我懒懒靠上柱子,摇着扇子斜觑他。
"忘情伤,解忧怀。简单地说,服了他,你就再也不记得你的那个什么小熙了,也不会再因为他的事伤神。我给你,你不要杀我。"
"倒是个好东西,在哪里?你给我,我对天起誓,绝不杀你。"我笑地很温良。
"药柜第三层最里面有个木板,你移开,左数第二块灰色的砖推进去,就在下面。"
我小心翼翼照做了,取了药瓶,搁怀里收好,回身道:"师父,我真不想杀你。可如今,我救不了你,你一定会死的,一炷香功夫,最多。"
陈鼎咬牙切齿道:"小畜生!你欺师灭祖!"
我摇着扇子,咯咯笑道:"孔子曰,要盟也,神不听。师父,您怎么忘了?再说,我只说我拿了东西后不杀你,又没说一定会救你。"
陈鼎动不得,眼光却似带上了刀,狠狠刮过我的身子,我又道:"师父,徒儿蠢得很,哪能下毒害您那么些年?其实这些年侍候您服用的,也算不得是毒药,都缺少那么一味药引,所以您如此英明,才一直没发觉。您知道您今天怎的忽然一齐毒发了么?"
陈鼎不言语,我又笑道:"我今儿一失手把药引抹在胸口了。师父,那可是您自己要去舔的,滋味,还过得去么?"
陈鼎脸色越来越差,眼见着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我叹口气道:"师父,徒儿一向是极孝顺的。这么着好了,等您老毙了,徒儿拿您的尸身试他五十种药,到时候试完了您要是还活不过来,可别怪徒儿我没给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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