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华传说————路玛门[上]
路玛门[上]  发于:2009年0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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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候,一盘热腾腾的饺子又端了上来。
丫鬟刚搁下,我就伸手把整盘端到我面前。
连刘程云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又转头问丫鬟道:"还有么?"
少时候,又一盘端上来。这有完没完了?
我再伸手去端。手还没伸到,黄桓熙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啪的一声,吓得我小心肝抖了一抖。也不怪他当众发火,这事儿本就挺当众丢人。
我心虚地抬起头,刘程云赶紧抢先开口,看着我温声道:"海鲜馅儿的虽然好吃,吃多了也容易不舒服。差不多就行了,家里还有,日后慢慢吃。"
等的就是这句话。我笑笑,点点头,缩回手去,又把面前的那盘饺子也搁回桌上。
我没看他,但也知道宇墨眼光灼灼,火一样烤着我。
定了定神,抬手去夹菜,却见宇墨一双筷子,特别坚定的伸向那盘饺子。
刘程云说了是海鲜馅,他没听见?
我惊异,抬头看他,却看见他也正看着我。
他是故意的。
我低下头,在心里狠狠地耻笑自己,直想抽自个儿几个耳光。
分明是不共戴天之仇,却还不管不顾的因为这点芝麻小事为他担心,当着全桌人的面,像傻子一般出丑。
我很可笑,很下贱,是罢?
我再也装不下去了,搁下筷子,道声"我不舒服,少陪",头也不抬,起身离桌。
走了一段,胸口还是有点憋闷,我扶着随芳庭廊边的柱子慢慢匀气,却听见身后熟悉无比的声音。
"小保。"

第二十二章

有一瞬间,其实我是想哭的。
但我立刻跟自己说,温家的人不是那么好欺负的,我要坚强。
我吸了一口气,带上微笑,转过身去。
"洛郡王有事吩咐小人?只是小人不叫小保,小人名唤泯儿。"
"小保,是我呀。"
别那么笑了,我怎么会不知道是你。
"洛郡王,小人叫泯儿,真的不是小保。郡王认错人了。"
"温保卿,除了你,还有谁......"
"洛郡王中途离席,可是责怪在下招待不周么?"
无所不能的神仙大管家,来得真太是时候了。
宇墨转身,看着身后的刘程云,笑道:"刘管家说哪里话,是本王失礼,还请刘管家莫要责怪为是。"转头又瞥了我一眼,回了屋子。
我松了一口气,对刘程云笑笑,转身要走,刘程云却在我背后幽幽道:"保卿,我猜,洛郡王的名讳一定是宇墨,你倒也猜猜,我说的准不准?"
你们何苦都要这样逼我。我抬头望天,又长吐了一口气,背对他缓缓道:"程云,不要欺人太甚。"
刘程云没说话。我才觉得话说重了。
正要转身去跟他赔不是,一只粗糙温暖的手握住了我的左手。
我侧过脸去看,对上沉静水亮的眸子。
"你不舒服?我带你回去。"语气冷淡,但听起来挺安心。
我冲他笑笑,依然回头去看刘程云。刘程云微蹙着眉,从他肩上越过去,却看到宇墨站在他身后,一张惊讶的脸。
我再对着黄桓熙笑笑,却不由自主地使上力气,挣脱开他的手。
黄桓熙眉毛微微一皱,眼里闪过一丝危险的水光,握住我的胳膊猛地一拽,把我摁在墙上,双唇随即压了上来,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启唇去回应了他!
玉帝爷爷王母娘娘!我这是怎么了!
他停了一下,忽然吻得更重,不带怜悯地压迫着我,狠狠的啃噬,舌尖撩拨着我的唇,扫着我的牙齿,直往里探。我喘不过气来,浑身发烫,有些神志不清,忽然想到刘程云和宇墨还在旁边,更是急得要命。
黄桓熙他想做什么?
我赶紧伸手去推他,根本使不上力,哪里推得开。我只死命的推,他在我唇上重重咬了一下,附到我耳边道:"跟我来。"
我迷迷糊糊地就跟他走了。
黄桓熙抓着我的胳膊,走得无比的快。
我一路都在喊:"慢一点,慢一点",他却不理我,只顾着往前走。
到了碧华阁,他沉默着拉我进屋,把我甩到床上,然后翻身压上来。
我慌了,拼命地推他道:"做什么,你疯啦?庄主,庄主,你冷静一点,先听我说......"
他把我压在身子底下,捏着我的脸,厉声道:"你心里有别人,我心里也有别人,这样很公平,是不是?"
伸手就开始撕扯我的衣带。
你大爷的!你愿意!我不愿意!这怎么能叫公平?
我火了,抽出手来,使足力气甩了他一个耳光。
甩完,他停手了。我后悔了。
我想,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我的小命。
我把他往床上一推,拔腿就跑,他也没追。谢天谢地。
可刚走出碧华阁的大门,就想到他那句"你心里有别人,我心里也有别人",瞬间觉得很有些凄凉。
罢了,罢了。程云交待我,千千万万不能动气。爱谁谁,爷不稀罕。
我慢慢的溜达回我的小院,我泡澡,我睡觉。我什么也不想。
我想起什么来都难受,我想起谁来都闹心,我干脆什么也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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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我和平时一样,到符春园散步。
走着走着,遥遥的看见宇墨从对面慢慢地踱过来。
没人跟我说他住在山庄里!
我赶紧躲,来不及了。
"小保。"大步朝我走过来。
"早说过了,小人不叫小保。"我缩。
"小保。"
我转身就走。
宇墨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小保,你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我甩开他的手:"请洛郡王自重。"
他眯着眼睛看了我许久,抓起我两手,往上一抬,脚下紧逼,把我就近压到墙上。
我恨死了黄桓熙。宇墨以前从来不会这样。好的不教,生生带坏了我的宇墨。
什么我的宇墨?呸呸呸。
宇墨轻笑,歪头看看我,慢慢压靠过来。
我原还道小爷我最近好生思春,原来全天底下都在发情。
眼见他的脸离我越来越近,我着实快要气炸了。他从小武功就一直不如我,我现在却要受他这种欺负。
我手被他按着,动也动不得,只能侧过脸去避开。
宇墨停了动作,又眯眼看着我,调笑道:"和他就可以,和我就不行?"
我淡淡道:"我是黄庄主的男宠,我是洛郡王什么人?"
我晓得这句话一定会激怒他,可是我绝不愿意再忍让。
宇墨收了笑,点点头,竟然开始吻我的脖颈,一路向上,在耳际缠绵。
他发什么疯?我恼怒极了,压低了声音,冷冷道:"董宇墨,你有胆就再继续下去试试看。"
他终于放开我的脖子,离开一点,看着我道:"你终于肯认我了?"
我冷笑:"有什么好认不认的?不认还好些。"
他怔了怔,放开我的两手,退开一点,低头道:"小保,我知道你恨我。"
我揉着手腕,依旧冷笑:"恨什么?我不恨。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我父亲我哥哥为了你们董家征战沙场、戎马一生,本就该死。生儿才三岁,什么也不懂,也该死,"我看着宇墨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却不想停下来,"我温保卿本不该逃,更该死。洛郡王大人,要不要小人现在在你面前自尽谢罪?"
宇墨呼吸愈来愈重,紧皱着眉毛,嗓子有点沙哑:"小保,你别这样。我不做郡王了,我也不做董家的儿子,我以后只好好守着你,这样行不行?"
我也学他,眯起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缓缓道:"好个不忠不孝的洛郡王。"
宇墨咬着牙,任性道:"小保!我不管,我带你走,你跟我走!"
我微笑,柔声问:"去哪儿?"
他见我笑了,便面露喜色,急切道:"随便去哪儿,哪儿都行,你想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
我摇头。"不。"
"为什么不?"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小保,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你跟我走!"
说得多么的简单。洛郡王大人,身负血海深仇的,到底不是你。
"哈,好笑。温家被你父皇下旨株九族的时候,四皇子殿下在哪里?生儿在牢里哭喊,在法场咽气的时候,四皇子殿下在哪里?我父亲我哥哥嫂子,温家那么多人一个一个身首异处的时候,四皇子殿下,你在哪里?我逃到九楚城,跪在街口,官兵从我面前经过,我发着抖头也不敢抬的时候,四皇子殿下,你又在哪里?现在你说让我跟你走,走去哪儿?"
我顿了一顿,只管看着他,冷冷道:"你的小保早就死了。你不要到我这里来找他。"
宇墨眼圈瞬间红了,他紧抿着唇,深深地看着我,很久,然后黯然转过身去,迈步离开,没有再回头。
那个背影,很寂寞,很哀绝,冰冰凉,让人想哭。
我心里撕裂一般地疼,有些恍惚,竟然抬手去抚摸他越走越远的背影,无声地开口道:"宇墨,我很想你。"


番外·终身误
我和小保曾经仔细回想过,我俩究竟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见面的。想过许多次,都没有结果。记忆最深处,依然是两个人已经在一起的日子。
小保的爹,兵部尚书温止蘅,是父皇的老部下,当年跟着父皇起兵造反,颇有奇功,是本朝的开国大臣。小保的大哥是当朝大将军。我和小保年纪一样大,从很小就一直在一起。
我和小保可好了。宫里人没意思,对我毕恭毕敬的,他们一点都不好玩。小保不一样。他从不叫我四皇子或者殿下,只叫我"宇墨"。我很喜欢小保叫我"宇墨",叫得很是好听。
我和小保常常一处玩,尚书府我跑得比御花园还熟门熟路。
跟小保在一起的时候,我很少提别人的事,跟别人在一起的时候,我却总是会说起小保来。
小保这个,小保那个。唠唠叨叨,没完没了。
你知道么?小保又抓了一只好看的雀儿。
你知道么?小保粘知了粘的可准了。
小贤子常常哭丧着脸跟我抱怨:"主子,我求您别再说温三公子了,逮蛐蛐这段,我都听了八遍了。"
八遍怎么了?小贤子这小太监,年纪轻轻,毛毛躁躁,忒没耐性。就逮蛐蛐这段,我一天回想十多遍,不是也没怎样么?八遍就受不了了?毛躁。
小保长得可漂亮了,我特别喜欢看他。在太学院念书的时候,小保的桌子就挨着我的,我总是习惯托着下巴扭头看小保,常常看得忘了听讲,被韩少傅说教打戒尺。不过,小保长得还是没有我好看。我俩站一处的时候,宫人、大臣们都道"温三公子长得好,四殿下更是英姿飒爽、气派非凡",我颇为满意。
七八岁的时候,有一次我和小保一同溜出去逛庙会,庙会真热闹,卖什么的都有。我和小保走在街上,挺多人盯着我们看。一个卖糖葫芦的大姐给了我俩两串糖葫芦,竟没要钱,难怪大臣们天天说,天下太平,国运昌隆,民风淳朴,果然不是虚言。
一个老太太张着没几颗牙的嘴道:"白衣裳的小少爷长得真真是俊,看那小模样,竟是天人似的人物。蓝衣裳的小少爷长得也好。"身边的人纷纷点头称是。
我看着自己身上的蓝衣裳,难过的不得了。
我嘟着嘴回宫,小保在我身边跟着走,想了很久,才小声道:"外头人没有见识,不识得你这通身的气派,别生气了。"
我问小保:"你说咱俩谁长得好?"
小保笑得又奸又贼,伸手摸了一把我的脸,捏着嗓子道:"自然是你啦,我的宇墨美人。"
我抽手去打他,他也不躲,由着我捶他胳膊。
他武功比我好,要是认真起来,我其实打不过他。
后来他常常叫我"宇墨美人",一叫我就打他,他有时候躲,有时候不躲。
不晓得是不是后来他叫的次数太多了,他那小侄子生儿,两岁的时候居然就学会了。
那天我去尚书府找小保,一进门看见生儿蹲在院子里玩兔子,一个大圆球摸着一个小圆球,甚是可爱。
我才在心里赞,没料想,生儿抬头见了我,奶声奶气地开口就大声叫:"宇墨美人!"
堂堂七尺的精壮男儿,被一个两岁的奶娃娃叫"美人"!差点没把我给气炸了,只想奔过去拎起他来,照着那小肥脸上捏下捏,左捏右捏。
我还没挪脚,小保使了轻功从屋里奔出来,抢先一步,把我想做的都给做了。一边捏还一边问:"哪个教你的?"
生儿脸被捏得通红,鼓着嘴,含着眼泪,十分委屈:"好看的小叔叔这么叫,生儿也这么叫。"
小保把他搁下,摸摸他的头,做出极温良极恶心的神情,柔声道:"只有好看的小叔叔一个人可以这么叫,生儿晓得么?"
生儿很是仰慕的模样,虔诚地乖乖点头。我扶着树,吐。
从小到大,我一直和小保厮混在一处。一个学堂里读书,一同溜出去抓蛐蛐放风筝偷麦子爬树摸鸟蛋下河钓鱼。小保什么都会,会玩儿的可多了,也不晓得哪儿学来的。有时候小保也来我的承禧宫住,有时候我也得了母后的恩准,去尚书府住几天。
所以小保的习惯,我样样都知道。
他喜欢穿白衣裳;偶尔拿扇子,但总是走到哪儿丢到哪儿;吃惊的时候,说话会有点结巴;爱吃咸的辣的,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吃甜的点心;甜汤只吃酒酿圆子;爱喝茉莉花茶和桂花酒;最喜欢的花是冬天的红梅;喜欢细毛软软的小黄鸡小黄鸭;怕蛇,怕黑。
我只是没想到,小保怕黑怕到那种地步。
那年我俩都十四岁,父皇带着和其他一群人去康兰围猎,温尚书也去了,就没带我和小保。我俩商量着自己出去打猎,就去了齐安城外的凤凰山。凤凰山挺大,山上都是野林子,绵延好几十里。
本来和小保约好了日头斜了见,可我打着打着,竟忘了时辰,等想起来,天都快黑了。
拎着几只兔子几只鸟赶紧往回走,隐隐的看见树底下,似乎有一只不大的野猪挨着树皮蹭痒痒。
我老早就想亲手弄个野猪的獠牙,穿了孔拿丝线吊好,给小保挂着玩。我悄悄缩下身子,从剑囊里抽出了箭。一箭射中野猪,它撒腿就跑,我在后面追,继续拉弓,又中。野猪吃疼,转身就冲着我顶过来,我拔出匕首,侧身让它,顺手使劲一捅,血溅了我一身,恶心。
野猪看着不大,倒真重。我原想把獠牙掰下来就算,可是又想给小保看看我打的野猪,就拖在地上,一步一挪,慢慢往回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听见小保变了调的喊声。我应了几声,不晓得他听没听见。我顺着声音找过去,看见小保在树底下坐着,抱着膝盖,埋着头哭。
小保也会哭?骗我玩呢罢。c
小保是什么人?温尚书家教严,小保小时候三天两头被打到屁股开花,都只是扯着嗓子干嚎,哪里掉过一滴泪?
我才不上当,就没好气道:"哎呀,半夜三更的,你叫魂啊!这么大的人了,还哭,哭什么哭!"
小保抬起头,我傻了。月光底下,原本漂漂亮亮白生生一张小脸,弄得又是泥又是血,亮闪闪两行泪。两只眼睛跟桃子似的,只看着我,嘴唇发抖不说话。
我脑子一白,瞬间没了知觉,脚也灌了铅似的重,我呆立在远处,赶紧慌张地解释,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什么。他还是一个字也不说,只晓得看着我哭,大声哭,哭得都哑了嗓子,全然没了调。
"小保,你别吓我,你跟我说说话,小保,是我呀,我是宇墨,是宇墨。"
他只盯着我看,使劲地哭,我叫他也不应,问他什么也不说。眼泪大颗大颗的淌出来,顺着脏兮兮的小脸往下掉,砸在他身上,竟然还有闷闷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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