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华传说————路玛门[上]
路玛门[上]  发于:2009年0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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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彻底懵了,心里一阵阵绞疼,直想给自己一刀。我跪下去,张开胳膊,把小保抱在怀里,他也还是不动,团得紧紧的,抱着膝盖的手贴着我的胸口,僵硬冰凉。他一直浑身发抖,只是哭,哭到后面没了声,还是一直抖,一直抽噎。我把他紧紧的抱着,想要做更多来抚慰他,却不晓得自己还可以做什么,就只能死死抱着他。
我真的很想能把他抱得更紧,紧到一直按进我身体里面去,用我的肋骨我的胸膛护着他,用我心口最烫的血暖着他,让他不用再怕。
可是他就缩成一团,就那么哭,就那么抖,我连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确信,我的五脏六腑,一寸一寸,一分一分,全都碎成了粉尘。
我沉默着把小保扶起来,脱下衣裳披在他身上,转身背着他,摸黑走出林子,走下山。
小保很轻,在我背上趴着,也不动,不吭一声,还只是不停的抽泣。
我咬着牙,也不敢说话,我怕我一开口,眼泪就会掉下来。
我一步一步走,心里想着,小保你别哭了,你再哭,我就把我自己抽死。
小保就真的不哭了,趴在我背上,睡得挺踏实。
我脚步停了,眼一闭,两滴眼泪砸在小保挂在我胸前的手上。
小保,对不起。宇墨再也不会把你一个人丢下了,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
我发誓。
小保虽然有时候有些别扭,其实是个最随和大度的人,从小到大,几乎没真正生过气,可是那年冬天,我终于把他惹恼了一次。
我才知道原来小保一生气,就这么恐怖。
小保的娘去得早,留给他一块小葫芦形状的玉佩,还是裂了条缝的。小保天天挂在身上,老是宝贝似的看着,从来都不许别人碰。
我那次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想逗他玩,非要拿他的玉佩来看,他不肯,我就装生气。他最后还是小心翼翼的给我了,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小心点。我当时坐在井边玩,趁他一不留神,顺手摸个石头扔进井里,说我把他的玉佩给掉进去了。
小保当场就真恼了,甩手就走,头都没回。
而后一连几十天,他见也不见我。
我去尚书府跑了不晓得多少趟,他竟然交待管家不让开门。
后来,温尚书亲自给我开了大门,小保的房门还是打里头锁着。
我使劲拍门板,温尚书劝他、骂他,温将军、温二公子也帮着劝,他理都不理。
我拍了几次之后,实在忍不住,抬脚正想踹门,小保在屋子里冷冷一句"董宇墨你有胆就踹门试试看"把我给堵了回去,一路堵回了承禧宫。
其实那块玉佩一直在我这儿,可我就是不给他。
他越是如此我就越不给他。
小保他怎么能把个死物件看得比我还重?我不准。
可小保不理我,我心里也实在难受得紧。
适水园的红梅开了,开得挺好。
我跟母后说,我想去折两枝。
母后不许,说那是你父皇的心肝宝贝,他天天在那儿守着看,看得比玉玺都紧。再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好梅都是又老又疏,你还折两枝?你晓得统共才有几枝好的?
我才不管这些。小保只要不生我气,让我把适水园整个儿给他端尚书府去,我都敢。
我瞅着人少的时候,翻墙跳进适水园,掐了枝最好的红梅,转身要走,正好撞在父皇身上。
父皇冷着脸,问我,为何偷折梅花?我回说,喜欢。
父皇问,如何喜欢?我张口就道,雪深春浅,风凉酒暖,墙角一枝梅,占尽山河万里香。
父皇挺满意,就没多加责罚。
天知道那句词是小保几年前作的,我也不晓得自己怎么就还记得,还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想了起来。我想,小保真是我的福星贵人。
我赶紧把梅花插了瓶,抱在怀里,驾了马车就赶紧奔去尚书府。又怕久了不鲜亮,又怕跑太快颠簸,损伤了花瓣。到了尚书府,怕小保再闭门不见,不敢叫人通报,我还得翻墙入府。
我折腾不折腾?
但俗话说,上天不负苦心人。
温保卿温三公子看着我手里的红梅花,终于还是展颜笑了。
他这一笑,我就觉得再好的红梅也该谢了,因为春天来了。
话说回来,我实在是挺讨厌那块玉佩,长得那么丑,真不知道小保喜欢它什么。
后来小保不生气了,我本想把它给毁尸灭迹。不过想想是小保带过的东西,搁手心里掂量掂量,还是没舍得。
算了,看在温三公子的薄面上,我就留它一条贱命罢。
我比划比划,挂在身上。想想不行,万一要是给小保看见,我就死定了。又换了条长绳,挂脖子上,搁衣裳里头贴身带着。
挂久了,瞅着那模样罢,觉得也还算顺眼。
若要我说,舅父也真不像话,强占民田,强抢民女,这是人做的事么?温尚书一本参得再好不过,深得我心。舅父随着参了一本,说温止蘅父子结党营私,密图造反。荒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国舅反咬一口,父皇却反治了温尚书的罪。
小贤子跑过来跟我说,皇上御笔裁断,温尚书父子谋反,罪在十恶,不宥不赦,株连九族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小贤子得了羊角疯。
后来才晓得是真的。
我在乾清宫门口跪了一整天,求父皇收回成命。父皇根本不见我,最后让乐福太监给我捎了一句话,"连这都想不明白,你能做什么大事"。
母后跑来劝我,我的儿,别再惹你父皇生气了。那温止蘅分明是欲置你舅父于死地,你这孩子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我还是跪着不起来。母后也被我气走了。
后来二皇兄走过来,附着我耳边说了句大逆不道的话,我起来了。
二皇兄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你就是跪上一年也没用。
我才算是懂了。我白读了吕后长乐宫杀韩信,也白学了宋太祖杯酒释兵权。
我晓得我是扳不回父皇的圣意了,就算计着怎么去救救小保还有温尚书全家。
父皇就是父皇,若不比我棋高一着,还做什么皇帝。吩咐禁卫军,直接把我软禁在承禧宫,谁也不准见,哪儿也不准去。
我绝食。
母后守在我床边,一行一行的泪,直说你要是去了,我也不活了。
我于是开始吃东西。
我跟母后说,我就想去见见温家的人,一面也行。
母后说,你父皇说了,这个月你都得呆在承禧宫,哪儿也不准去。
我没再坚持。就算真见了他,我能说什么?我挺怕真见着他,也不敢想他现在的模样。
父皇不准我去,我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他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如此怯懦。
七天后,温止蘅家满门抄斩。
我站在承禧宫屋顶上,看着第一场冬雪,纷纷扬扬。
皇城一片白,就像小保喜欢穿的白衣裳。
皇城一片白,映着残阳如血。
真正的残阳如血。
十几年在一起,从来没有想到过生离死别,失去,来得让人如此措手不及。
我没掉一滴泪。只是那天晚上,我做了很混沌的梦。
一会梦见小保嬉皮笑脸的叫我"宇墨美人",一会梦见小保摇着扇子俊雅地笑。
一会是年幼时候的小保在学堂里端着书一本正经地读,一会又是年少时候的小保在月光底下的黑林子里抱着膝盖埋着头哭。
我没用,我竟又一次把小保一个人丢下了。
小保他怕黑,我却又把他一个人丢在了无边的黑暗里。
我还梦见了我自己,模模糊糊的,我好像是在跟小保说,咱俩一辈子都在一处,好么?来,拉钩。
父皇把派来看管我的人撤了,可我还是就待在承禧宫里,一步也不出去。
小保送我的蛐蛐罐子,小保讨了几次我都没给的字幅,小保以前忘下的扇子。
小保拿过的笔,躺过的床,倚过的柱子,扶过的门板,踩过的地面。
承禧宫里,依然到处都是小保的影子。只是小保不在了。再也不会回来。
过了段日子,父皇把我和其他几位皇子叫到御书房,谁心里都明白,表面上是谘政议事,实际上就是商量立储的事儿。
我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我跟小保说,以后我要是做了皇帝,你就做兵部尚书,咱俩还像我父皇和你爹爹一样好。
小保撇嘴道,我才不要做我老爹,不如咱俩去闯江湖罢。这样,你做帮主,我做狗头军师。
想起来,我凄然笑了。帮主要是早听了狗头军师的话,该多好。
我于是跟父皇明说,儿子没有治世之才。
父皇大怒,随手给我封了个没实权的洛郡王,把我扔出了皇宫。
我挺满意。
小保总是说,有赢无亏的买卖,为什么不做。我没想明白赢亏,还没争取,就先退让了。
我只是觉得那些事,就是赢了,也算不得赢,看似没亏,其实亏得挺大。
因为那些个输赢,我现在一点都不在意。不对,是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从没在意过。
我觉得小保若在的话,也定会和我想的一样。
小保,我听你的,咱们去闯江湖,我做帮主,你做狗头军师。
从前在皇宫里教我功夫的师傅,有一个江湖隐士,百晓生。我跟他说,我要闯江湖。他说,你武功不行。我说我可以练,他说,你拿到《碧华剑谱》再说罢,我给你指条路,少林寺。我去少林寺转了一圈,一个老到看不出年纪的少林高僧说看我顺眼,就替我跑了一趟碧华山庄,但也没能拿到剑谱。
其实什么剑谱我真是一点也不稀罕,只是这事挺玄虚。我有点想见识下传说中武功盖世的黄庄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就一路来了碧华山庄。
黄庄主没让我惊奇,七个男妾倒是着实骇了我一把。个个长得都有些像小保,除了一个。他看见我,脚步顿了一下,眉头蹙了一下,除此之外,没什么反应。我心里一阵狂喜一阵悲,一颗心像被玉帝和阎王来回抛着玩。
小保他知道,我生来有个毛病,凡是海水里的东西,一概不能吃,稍微沾了一点,就定然浑身起红疹子。饭桌上,小保眼睛不看我,只把海鲜饺子一盘一盘端到自己面前。我就看着他那么伸手端盘子,埋头吃饺子,就觉得自个儿像被人掐着喉咙似的,喘不过气。
我忽然想逗逗他,就还把筷子朝那盘饺子伸过去,小保抬头看了我一眼,就低下了头。就一眼。惊讶,隐忍,担心,愤怒,委屈,稀里糊涂揉在那一个眼神里,勒疼了我的心。
我一瞬间懂得了什么叫失而复得。我想,死在这一刻也值了。
我知道小保他心里恨我,我不怪他。想想温尚书、温夫人、温将军、温二公子从前对我的好,还有生儿讨人喜的小模样,我自己都恨我自己,何况他。
随芳庭的走廊上,我眼见黄桓熙走上前去,握住小保的手。
小保看着他笑,小保看着他,笑。
我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就像同时揣着一团火和一块冰。
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冲上去,黄桓熙却把小保推到墙上,掰起小保的脸,用唇去封上小保的唇,只管不要命似的狠狠地吻。
我跟雷劈了似的愣在当场。
我觉得我的魂已经不在我的身体里了,是我的魂漂浮在天上,看着这一切。
要不然,为什么我的身体一动也动不了?
小保脸色不正常地泛着潮红,微微闭了眼睛,浓黑的睫毛颤颤的动,去推黄桓熙的手也是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我就定在原地看着,脑袋里轰隆隆的响。
原来......还可以......对小保这样?
等我反应过来,发现自己想拿刀砍人的时候,他们已经不见了。
是夜。我躺在床上,恨得牙根痒痒。
我恨那个黄桓熙那么对他,但我更恨我自己。
我和小保在一起,多少个日日夜夜,多少个年头?多少次小保看着我笑?
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想到,对小保,也可以那样?
我到底错过了他多少次?是几万次?还是几万万次?
为什么我没有想到过!
我翻身坐起来,使足劲狠抽了自己两个耳光。
嘴里有些腥甜,眼前又浮现出小保被黄桓熙身子压在墙上,双颊泛红,眼睛半睁半闭的模样。
一瞬间,压着小保,发狂般吻他的人,竟然变成了我。
被小保的手软绵绵的推着,却怎么也推不开的人,也变成了我。
我扯开裤带,慢慢把手伸进去。
我真的是不知道,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对小保有了这样的心思。
我现在才知道我的心,是不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小保,找回你对我来说,是个有赢无亏的买卖,我为什么不做?
小保,其实天大的输赢我都可以不在意,只有你,我绝对绝对,绝对不能放手。
小保,我错了,以前全都是我的错。我以后寸步不离地守着你,真的再也不会把你一个人丢下了,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小保,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小保,你告诉我,我怎么可能受得了再失去你一次?
小保,我以后,一生一世陪着你,用我的命来护着你,让你不再害怕也不再被人欺负,这样行不行?够不够?
小保你是我的。
温保卿永远都只是董宇墨一个人的。
小保,你是我的。
你是我的。
我长吐一口气,身体冲上愉悦的顶峰,心里却绝望得只想哭。
曾经,他的喜怒哀乐都是我的,我来分享,我来安慰,我来心疼。
曾经,他是我手里小心翼翼捧着的最美最珍贵的宝。
而如今,我却连他一个真心的笑容也讨不到了。
我颓然躺倒。
小保,你怎么能把别人看得比我还重?我不准。

第二十三章

我心里很清楚,那些事根本怪不得宇墨,他也做不了主,也拦不住。我也晓得宇墨心里一定也不好受,其实,我实在不该拿那些话气他。
可毕竟是他的父亲亲手杀了我全家,我敢原谅么?我怎么敢忘记,我怎么敢原谅?
再说我心里实在憋闷得很,找个可以迁怒的人撒撒气,稍微好受一些。
话是这么说,但晚饭的时候再碰面,看见宇墨的眼神,带着点歉疚带着点惶恐,躲躲闪闪,我竟又生不起气来。我叹了口气,竟然还觉得自己之前的话,说得略重了些。我真是挺没用的。
老爹以前也说,迁怒于人是懦夫之所为。算了,我也不怪他了,也不恨他了,从此只形同陌路罢。
于是我没理他。直接在座位上坐了,依旧只管自己吃饭。
实话说,那天我也不晓得到底是怎么弄成那样的,我也不晓得到底是不是因为我。
是这么回事。当时我夹了一个丸子,正往嘴里放的时候,一滑,啪嗒掉进了碗里,汤溅出来,溅了一滴在我左手食指上,我抬起手来瞧了瞧,放在嘴边唆了两下,气氛就不对了。
黄桓熙微张着嘴,一脸失神。刘程云一脸绯红。宇墨一脸怒气,恨恨地看着那俩人。
七个公子集体抽气,黄桓熙一拍桌子,"滚出去!",瞬时走了个精光。
我还没吃饱,就呆在座位上,矛盾我到底要不要跟着滚。
正考虑得纠结的时候,宇墨起身绕桌子过来,拉了我的胳膊就往外走。
黄桓熙马上起身,伸手拉住我另一个胳膊。我愣。
"洛郡王,这是何意?"
"本王有话跟他讲。"
"不知道郡王大人要跟我的人讲什么?"
"你放手。"
"这是我的人,请郡王三思。"
"我就拉了,你奈我何?"
我往左看看,一团火,往右看看,一块冰。
我实在莫名其妙,只好去看睿智的刘程云。
"程云......"
那两人瞬时结束了对视,一起转头去瞪刘程云。
刘程云尴尬得很,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终于低头咳了一声。
我从来没看见刘程云这么狼狈过。但只是一瞬间。
刘程云缓缓抬头,温雅微笑道:"十三公子,我今日路过你的院子,听见鸟叫,便进去加以察看,竟是你树上的乌鸦窝里多了几只雏鸟,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欣喜若狂。
"哎?真的么?放开我,你们都放开我!我要和程云去看小老鸹。"
"小......"宇墨气得直哆嗦,最后还是放掉我的胳膊,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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