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客栈是京城最好的客栈。也是最靠近皇宫的客栈。
往来京城的人都喜欢住在这里。
现在已经到了傍晚。袁小蝶和漫点花赶了一天的路，早就累了。
"早点睡吧。"袁小蝶和漫点花分手，就回了房间。
房间里还没有点灯。窗户开着，月光从窗外洒进来。
袁小蝶关上门，转过身，就看见一道长长的影子斜映在墙壁上。
一个白衣人直立在窗下。他的人有些寂寞，也有些飘忽。
影子不动，因为人未动。动的只有杀气。
"是你？"袁小蝶的脸色变了。
影子动了。人已经向他走过来。
"出手。"一剑飘雨在看着袁小蝶的眼睛。他已准备出剑。
"出手？"袁小蝶看着他，"我为什么要出手？我跟你既没仇，也没恨。"
"你不出手，我也会出剑。"
袁小蝶还是看着他。没有动。
短暂的沉默之后，一把剑无声无息，突然就抵在袁小蝶的喉咙上。
只要这把剑再向前送一点，世上马上就会多一个死人。
但是袁小蝶的神色却没有变化，还笑了一笑。
"你以为我真不会杀你？"一剑飘雨冷冷地。
"我倒想问你，你有什么理由杀我?"
一剑飘雨不答。
"你不说我也知道。是因为你喜欢我。你怕我会成为你的死穴。"
"住口！"一剑飘雨大声道："你不是袁小蝶，你是漫点花！"
"你凭什么说我是漫点花？"
"你本来就是。"
漫家三公子的易容术早已名扬天下，尊为第一。
"世上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识破我的易容术的人并不多。"漫点花伸手把脸皮撕了下来。
"你是想替袁小蝶死，还是想杀我？"一剑飘雨冷冷地。
"我不想替袁小蝶死，我也杀不了你。但是，"漫点花看着他，"你真的杀得了袁小蝶吗？"
一剑飘雨不回答。
"袁小蝶是个单纯的人。他看不清感情，但是我很清楚。你一直不肯承认袁小蝶是你的朋友，是因为你不想他只做你的朋友。就算你自己没发现，我们却多少感觉到了。"
"你们？"
漫点花冷笑："你以为袁小蝶的朋友都是白痴？"
一剑飘雨还是面无表情。只不过脸色更白了。
"你要是真的想杀袁小蝶，上次我根本阻止不了你。其实你自己都没有把握下得了手。你喜欢袁小蝶我管不着，但是袁小蝶是我从小认识的好朋友，好兄弟。他以前受过很多苦，我不想他再被人伤害。"
"你说够了没有？"一剑飘雨冷冷地。
"有件事你不知道。一剑飘雨，其实袁小蝶他，他对你--"
漫点花的话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外面突然传来了嘲杂声。

漫点花走出去，就看见一对凶巴巴的禁卫军正抓着老板在问。
"没有。真的没有可凝的人进来。"老板直赔笑。
"告诉你，窝藏朝廷要犯，是要斩首的！"那个大胡子的头儿一脸凶相。
"斩手？"一个小二在看自己的手。脸都吓白了。
"搜！"头儿一挥手。
"什么事呀？"满店的客人都抱怨着走出来。一看见是禁军，马上都闭了嘴。
谁也不想得罪官府的人，更何况是皇宫禁军。
袁小蝶正躺在床上睡觉。
门突然被大力踹开。进来了几个禁军。
这几个人一进来就满屋子东翻西抄。还把袁小蝶放在床头的衣服也拿来摸。
袁小蝶还是躺在床上，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那几个人乱翻了一阵，连一个铜板也没翻出来。
"找到值钱的没有？"袁小蝶忽然睁开一只眼。另一只还是闭着的。
"一分钱都没有。"那几个人说。
"我自己都找了十九遍了，连一个子都没找到。你们要是找得出一个，那可就叫厉害了。"
"妈的！没见过这么穷的小子。"一个禁军走过来，踢了袁小蝶一脚，"起来！我们是搜查朝廷要犯的。其他店客都出去集合了。你也马上出去。"
"你直说你想搜我床上有没有钱不就得了。"袁小蝶还是只睁着一只眼，"我告诉你们，床上也没有的。最后一文钱我先前逛妓院的时候已经花光了。"
"少废话！给老子出去！"
"我双腿残废，起不来的。你们谁背我出去？"
"二牛，背他出去。"
"为什么是我呀？"另一个年龄小点的禁军瞪着眼。
"谁叫你最小？快背！发现好处我们会给你留点的。"
"每次都这么说，每次都分我最少的。"叫二牛的禁军小声嘀咕着。还是把袁小蝶背起来，走了出去。
他们刚走出去，身后就传来"哐咚""嘶啦"的声音。
袁小蝶叹了口气：看来这张床是保不住了。
外面有很多人。那个禁军头儿趾高气扬的样子。其他人就像是等着听他训话的奴仆。
那个叫二牛的把袁小蝶背出来，就往地上扔。
袁突然双腿把他夹紧。然后他们就一起摔在地上了。袁小蝶就坐在他身上。
"哎哟！你...你不是残废！"
"幸亏我不是。你也太狠了吧。连残废都摔！"
"出什么事了？"禁军头儿走过来。
"只是摔倒了而已。"袁小蝶站起来。
"头，他--"
袁小蝶一下点在他的哑穴上。笑着说："请问大人要抓的是个什么人呀？草民要是看见，也好留个心，向你报告啊。"
这话头儿爱听，听着舒服。"是个飞贼。这个贼胆大包天，竟然敢跑进皇宫去偷皇上的玉玺！"
"飞贼？！玉玺？！"袁小蝶看着漫点花。漫点花看着袁小蝶。
"你们两个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两个赶紧说。
头儿还想说什么，那些搜查的禁军都走出来了。
"头，什么也搜不到。"
"你们听着，发现可凝人物一定要向官府报告，重重有赏。不然斩你们的手！收队。"
禁军一走，袁小蝶和漫点华立即冲进房间。"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你说那个偷玉玺的飞贼会是谁？"袁小蝶迫不及待地问。
"世上做贼的有很多。但是敢偷到皇宫去的没几个，而且还是偷玉玺。"漫点花说。
袁小蝶又看着漫点花。漫点花也看着他。
"所以你也觉得是他？"漫点花勉强保持平静。
"他手抽筋，加上脑子抽风，是有可能做得出来的。"袁小蝶道。
"偷玉玺啊！他哪里是脑子抽风？根本是走火入魔！"
"找他问。"袁小蝶说。
"上哪去找？"
"......"

他们说的"他"当然是指妙手神偷晴空一鹤。那么晴空一鹤这会在哪呢？
他这会正被官差押到了公堂上。而且审问他的人还是朝廷一品的大官。
本来晴空一鹤的武功和轻功都是很好的。只不过他闯的是皇宫，遇的是大内高手。他已经逃出皇宫了，可是还是被捉了回来。
其实他本来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的。怪只怪他神智不清的时候都一样贪心。
他摸进了乾清宫养心殿。在里面乱找一通，没找到玉玺。
"这龟儿子的皇帝老儿。把玉玺藏哪去了？"

"皇上回宫！"忽然一声尖声尖气的叫声。
然后就有一个穿龙袍，块头还是挺大的老男人就走进来了。
"都下去吧。"
"是。"太监和宫女都退下去了。
桌子上有奏折。皇帝当然得批。批奏折当然就要用到玉玺。于是这个皇帝就从墙里面拿出了玉玺。
那块墙壁竟然是假的！一碰机关，墙就打开一块。
晴空一鹤居然从屋梁上跳下来。一拳打在这个皇帝的脑袋上。把皇帝给打晕了。
本来他拿了玉玺就跑也许能跑得脱。但他却拿了好多花瓶，砚台，石雕，玉雕......全往衣服里塞。塞得跟街头卖艺的一样。重得飞都飞不起来。
他的运气也不好。一出去就撞上大内高手。
人家问他干什么的？
他连脑子也变笨了，竟然大声而且老实地说："我是妙手神偷晴空一鹤，是进皇宫来偷玉玺的。"
他的手上还捧着玉玺。

"你有什么就快招。不然有你好受的。"官老爷坐在官大椅上，一脸凶神相。
"招？招什么？"晴空一鹤莫名其妙。他记得自己明明在客栈里跟袁小蝶和白字书生喝酒。怎么突然就到了公堂上了？还带了手铐。难道是我梦游了？
"看来不动大刑，你是不会招的。来人，上夹镣！"
"喂喂！大老爷，你说清楚啊！我到底犯了什么罪呀？"晴空一鹤嘴上这么喊，心里却在心虚：难道袁小蝶那小子出卖我。把我偷东西的事告发了？
"你为什么要去偷玉玺？还敢行刺皇上。"大老爷眼一瞪。
"偷..偷玉玺？！行刺皇上？！"晴空一鹤瞪大了眼睛，"这--大老爷，你可不能冤枉我呀！这个罪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也知道《大明律》很凶的。"
"还敢狡辩！用刑！"大老爷一根竹签就要扔下来。
"等，等等！大老爷，我真的没干过呀！"晴空一鹤叫道。心里却在想：难道是我梦游的时候干的？
"你把玉玺藏哪了？快招！"
"我真的不知道。你要我招什么呀？"
"哼！死不悔改。给我夹！"一根竹签飞到地上。
下面的人正要用刑。突然闯进来两个蒙面的黑衣人。
"拿下！"大老爷一拍桌子。
一阵劈劈啪啪，人飞桌翻之后，官差不是被打得东倒西歪，就是站在那动都动不了了。
晴空一鹤和两个蒙面人都不见了。

一直跑进一片茂密的树林里。三个人才停下来喘气。
"你死了没有，神偷？"袁小蝶这样问。
"你好意思问？都是你害的！"晴空一鹤瞪他。
他的手上还戴着夹指镣。只见他轻轻一抽，手指就全都抽出来了。
缩骨功！早已失传江湖的秘技。
"又是我害的？你还长不长眉毛啊？"袁小蝶瞪他。
"要不是你--"晴空一鹤的脸有点红了。
"要不是我什么？"
晴空一鹤把三人在客栈里的事说了一遍。只不过房间里的事他没说。只说是袁小蝶要他去偷玉玺的。
"都是你了吧。瘟神。灾星。扫把星。"
"关我屁事？你神偷要偷什么东西，还要听我的。我是你老子啊？"
"你神偷的眼睛，不会连袁小蝶的真假都分不出来了吧？"漫点花道。
"我知道那个袁小蝶是假的。可是当时....我也不知道是怎么......"
"你是中了毒。"漫点花说。
......
"现在的问题是，你到底把玉玺弄哪去了？"袁小蝶看着晴空一鹤。
"我说了我不记得了。我连怎么进的皇宫，又怎么出的宫都记不清楚了。谁还记得那块小石头？"
"你完了。"袁小蝶说。
"的确完了。"漫点花点头。
"打伤皇上，偷盗玉玺，是要灭九族的。"袁小蝶道。
"九族没有。我从来就单身一个。灭也就灭我一个。我不会拖累你们的。"晴空一鹤气呼呼地。
"我要是能让你一个人去灭。我还来救你干什么？早回去睡舒服觉了。"袁小蝶道。
晴空一鹤不说话了。
在生死危机关头，不会抛弃你，能为你分忧解难，赴汤蹈火的，只有你的真朋友。而世上的真朋友，从来就很少。

空明剑与痴情剑

京城最大的酒楼上，坐着一个穿白衣服的年轻客人。这个人的名字叫做闻飘雨。
这个人长得并不难看。就是脸色苍白了些。表情冷淡了些。
他的眼神很平淡，不起一丝波纹。但当他要杀人的时候，眼神就会变得相当锐利。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野鹰的眼睛。
世上能骗过他这双眼睛的人并不多。
一把黑色的古剑孤单地停在桌面上，陪着他的主人。
这把剑的名字叫做空明。
楼上的客人虽然有很多。但是全都坐得离他远远地。
忽然，一个戴斗笠，穿得相当华丽的人走上楼。
这个人的左手拿着一把宝剑。右手被宽大的袖子遮住了。
他直接走到闻飘雨的桌前坐下，把剑放在桌面中间。
剑身呈月白色。剑鞘上雕刻着一只蝴蝶。雕工极为细致，看得出铸剑人花费了很多的心血。
"好剑！"闻飘雨看着剑。
"当然是好剑。"戴斗笠的人道。他的声音有些苍老，但是其中却很有功力。
"你想邀我比剑？"
"非也。我是想把这柄剑卖给你。"
闻飘雨冷冷道："我说过我要买剑？"
"你一定会买。"
"为什么？"
"因为我说的。"
闻飘雨冷笑。
斗笠人道："空明剑已经不适合你。"
"你是识货的人。"闻飘雨道。
斗笠人道："我若不识货，当初又怎会选这把空明给你？"他的声音已经变了，变得更加苍老而威严。
闻飘雨的脸色突然变了。要是让袁小蝶看见他现在震惊的表情，也一定会很吃惊。什么人才能让闻飘雨震惊？至少江湖上还没有。
闻飘雨站了起来："父亲。"

斗笠人摘下斗笠人。是一个五六十左右的老人。他的脸丰神俊朗，可以想见他当年是何等的风流潇洒。岁月并没有磨去他的光辉。他仍然是一个随时随地发着光的人。
他的右手伸出来。手上竟然只有四根手指！独独少了一根拇指。
少了这一根手指，他已无法再握剑。
"三年不见，你的剑怎样？"闻老爷道。
"和三年前一样。"
"你对这个瓶颈已经三年了。还无法突破吗？"
"越陷越深。"
闻老爷叹了口气，忽然拿起桌上的空明剑。
"呛"的一声清吟，剑已拔出。剑气如虹，直冲云宵。
"你知道此剑为何叫空明吗？"闻老爷看着剑身，道。
闻飘雨道："跳出红尘外，不在五行中。万物都看空，则心静。心静才能明了。"
"但你并没有明了，反而迷惑。你可曾想过原因？"
闻飘雨不答。原因他当然知道。就算以前不知道，现在也已知道。
闻老爷道："宝剑通灵性。要用空明剑就要无欲，无爱。而你已经动情。这把剑你不能再用下去。它已只会阻碍你了。"
"所以你要我买这把剑？"闻飘雨看着桌上那把澄然若月光的宝剑。
闻老爷合上空明，拿起了这把剑。"这把剑名叫痴情。"
"痴情剑？"
闻老爷道："用此剑者必痴情。动情伤心，痴情伤身，所以用剑者也必定自伤。"
闻飘雨道："世上竟会有这样的剑。"
"痴情剑是西方蓝云母峰的无名剑客所铸。他痴情于妻子。得知妻子死讯后，铸痴情剑以悼念。这把剑中溶入了他对妻子的痴情和痛苦。所以这把剑是把凶剑，伤人也伤己。而且非痴情人不可用。"
"你认为我合适用这把剑？"闻飘雨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