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爱千年————红河
红河  发于:2009年01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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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话!他们的绝望也是拜你们天神所赐!」
一声充满力度的怒斥划过天际,紧接着,一抹人影如箭般刺破人群,直取曼彻斯而去。
曼彻斯反应迅速,在被袭倒之前抢先跃起,但是对方的攻势堪称披天席地,他逼不得已,只有朝后掠过水面,退到了另一边的河岸上。
他牙关紧咬,脸色泛着难看的紫青。
千百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遇上有谁敢对天神出手。
如此十恶不赦的妖魔,实在天地难容。可那个人类居然迷了心窍,硬要和这种魔物走在一起,这世界究竟是怎么了?!......他愤怒又不可思议地想。
洛塞提在岸边停脚,手中红牙般的魔剑闪烁好似涂满鲜血。被对方逃开一步,他不齿地啐了口,反提剑柄正要追过去,却忽然被一只手拽住头发,登时疼得闷哼一声。
全场空气一刹那冻结成冰川般的死寂,刻意放轻的呼吸声听来都重如雷鸣。
妖魔的头发,被扯了......
放眼天下,敢这样无礼拉扯茹血者的头发的,只有一个人。
剑势与杀气实时软下,洛塞提无奈地侧脸看去。
「你是不是看我头发很不顺眼?」
阿卡路尔连忙松手,无辜地挠着头:「抱歉抱歉,纯属意外。」谁叫洛塞提身形那么快,情急之下,他能勉强抓住一把头发已经很不错了。
洛塞提忿忿瞪他一眼:「意外?这已经是你第二次搞我的头发了!」
「话不是这么说。」知道触犯了大忌,阿卡路尔讪讪赔笑,「上次不是未遂嘛?」
「未遂不就代表确实有意图?!」
「喂喂,那次以后这么长时间我都没再动过你的头发吧?」
话虽如此,但头发被扯对妖魔而言本就是一种侵犯,更何况还是在刚才那种情形下。
洛塞提气恼难消,拔高嗓门低吼:「所以这次被你逮到机会就趁乱下手?」
「什么?!」诚心道歉却被劈头盖脸指责一通,阿卡路尔也不由有些动气。
「别越说越离谱!我要想下手那机会太多了,用得着留到现在吗?」
「这就要问你自己!」
「你!......好!好!既然你这么认定,我不做些什么岂不是辜负了你的『厚望』?等着吧,今晚我就趁你睡着,把你这一头红毛削个精光!」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啊啊,真要抓狂啦!为什么他就是拿这个人类半点办法都没有?
见洛塞提那快要暴走的模样,阿卡路尔禁不住笑了起来,拍拍他的肩头。
「好了好了,别当真。你也不想想,你的头发这么漂亮,我收藏都来不及,怎么舍得削掉?你啊,你就是这么易怒,真的活了几百年吗......」
争论稍稍缓和下来,他才发觉四周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眼光四下一转,只见其余妖魔们正直勾勾地瞪着他俩,均是一副吃到苍蝇般的古怪表情。
「............」
「啊哈哈哈--」
恰在此时,长长一串大笑传了过来。循着声源望去,看到对岸的曼彻斯还在笑,笑得浑身都在发抖。
过分的大笑,让他的脸容有些扭曲。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笑声过后,他怒不可竭地咆哮,根根头发几乎竖立。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怎么劝都劝不动你,阿卡路尔......你不止是疯了,你根本已经丧失了身为人类的自觉!你居然和一个妖魔相爱,这真是太可笑了!」

第十四章

「......你居然和一个妖魔相爱,这真是太可笑了!」
听似简单的一句话,却犹如一根尖头木桩,把对岸所有人都插心而过,完完全全僵在当场。
事实上,这一点也不好笑,没有一个人再能笑得出来,包括曼彻斯自己。
他死死地瞪视着这方,神色阴冷,眼圈因过度的愤怒而眦红,让他看起来像极了死亡的代言人。
「路维尔莱的首领果然出类拔萃,能够为人所不能为,难怪在你率领下的族人们个个乖张跋扈,狡黠嗜杀,无与伦比!原来他们都和你一样,身体里流淌着天生魔性的血!」
他闭上眼睛,轻吸一口气后复又睁开,张得大似牛铃。
那一刻,被这种眼光盯住的阿卡路尔仿佛被一阵惊天骇浪扫过,从皮表一直冷进了骨髓。
「你不必回去了,我永远的允许你。」曼彻斯说。他将双手交迭覆在胸口,庄重的面部表情,就如神庙中的雕像一模一样,难以接近,更令人不忍染指亵渎。
「因为我将以神的名义,剿灭这个为祸人间的民族,路维尔莱!」
一记惊雷,猛将阿卡路尔击得踉跄几步,险些跌倒地上。而曼彻斯,却在下一秒立即隐去了。
洛塞提本想追,但见身旁的阿卡路尔面如死灰,放心不下,咬一咬牙还是作罢,按住他的肩:「你怎么样?」
阿卡路尔似乎尚未回过意识,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迟缓摇头。
「艾尔......」
他的反应令洛塞提更是心忧如焚,喊着他的名字,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面对这样的变故,真的找不到语言了。
「那个天神说的都是真的吗?」
这时斯图亚特走了过去,视线紧锁洛塞提,敬重的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
「您之所以召唤我们赴战乌尔,不是针对娜尼茜娅,而仅仅是为了这个人类?」
伴随这句问话,其它人也齐齐集中过来,发出无声的质问。
洛塞提全副心思都在阿卡路尔身上,根本无心解释。他担忧的神情,和他置若罔闻的缄默,令众人的心渐渐坠落谷底,垂低了失望的眼睫。
印象中那个狂肆嗜杀的茹血者,居然就这样消失在一个人类的面前......
「您回答我啊!」斯图亚特蓦地大吼,山林俱颤。
洛塞提目光一凛,凌厉地扫向众人。
「真这么想知道,去把他追回来当面质问不是更好?」
「我只想听您亲口告诉我们。」斯图亚特说,「比起天神,我们更相信您。是的,我们一直都信赖您,唯您是从,难道到现在,连获得一个解释的资格都没有吗?」
他忽然瞪住阿卡路尔,一个跨步上前,拽起他的手腕,欲将他从洛塞提面前拉开。
「都是因为你?」斯图亚特恨恨道。
阿卡路尔面如死水,木头人一样的空白目光直视前方。变了脸的是洛塞提,夺回他的手,如盾牌般挡身上前,勃然怒道:「不要搞错对象了,他不是你该质问的人!」
「那他是什么人!」
斯图亚特眦目以对,倏地冷笑,「您的爱人吗?不错,您有过数不清的『爱人』,被您衔在嘴里万般『宠爱』,最终成为了伊森迪纳的亡魂!那么这个又有什么不同?何不干脆把他埋葬在希塔什?!」
「给我适可而止!!」
红发陡然怒放,在洛塞提背后狰狞地张开,犹如千千万万只伺机而出的触手。利爪扣上斯图亚特的脖颈,稍一使劲,就能在那里开出几眼血洞。
「刚才的话,不要让我听见第二遍。」他发出阴狠的警告。
斯图亚特仿遭雷击,惊异万分地撑圆了眼眶。
「这是我第二次看您露出这种表情。第一次是在怂恿您推翻娜尼茜娅的时候,但娜尼茜娅身为您的生母,与您有太多纠葛难解,您的拒绝我们可以理解。可是这个人类呢?难道他对您,也具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吗?」
洛塞提眉心一动,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他放下架在对方颈上的手,眼中一度剧焚的火光急速消退,灰烬散落,堆起厚厚的落寞。
「是的,娜尼茜娅是我的职责,但已经被我放弃。而艾尔......」瞳孔里闪过一丝微亮,盖过了那份落寞,但也只有短短一瞬。
他叹了口气,轻声说,「他是我永远的索,我不能放弃,更不想放弃。」
「......」
这样的神情,前所未见。这样的话语,更是闻所未闻。斯图亚特慑得退去一步,实在难以置信。
「您......是认真的吗?可他是个人类......」
洛塞提唇角微扬,牵出几许模糊的忧伤。
「我很清楚,不需要人人都来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我。」他直视对方,字字灼着,「安心归顺娜尼茜娅吧,她才是真正的女王。如今她受了重创,正需要你们。我已经无心也没有资格再担任魔军首领,你们走吧。」
这个结果太出乎众人意料,他们面面相觑,久久答不上话。明知应当利落否决,然而面对这郑重的委托,无容转圜的口吻,恁是怎么也吐不出一个『不』字。
又过了片刻,斯图亚特突然半跪下去,其它人吃了一惊,很快也纷纷面向洛塞提跪下,个个身板挺直,神态庄严。
洛塞提不知他们又要支什么招,暗中护紧身后的阿卡路尔,却听斯图亚特恭敬而坚决地说:「请您无论如何都牢记这一点:对您的决定,我们从未置疑过,这次,我们依然不想置疑。如果您的命令就是希望我们离开,我们可以立刻就走,但是,我们仍会在伊森迪纳等您回来。」
洛塞提幡然一怔,胸中犹有烈火燃烧,却无言以对。
等他回去?那是在......艾尔死去之后么?如果是那样,他倒宁愿永远不要回去,不想有那么一天......
把他的沉默当作默许,斯图亚特微一敬躬,领众人起身。
他望向从跟着洛塞提赶来之后就静静站在人群后方的米拉奇,「你也跟我们一起走。」说完他便迈开大步朝西方树林走去,其它人随即跟上。
米拉奇跑了几步,又回头看看伫在原处不动不响的两人,小嘴开开合合好几回,终是什么都没说,随众人远去了。
直到他们的身影在林荫中消湮,洛塞提喟然收回视线,转身捧住阿卡路尔的脸,柔声说:「你说句话吧,好吗?让我听听你的声音。接下来想怎么做,你告诉我。」
阿卡路尔呆呆地望他良久,倏地一笑,或许是不希望对方担心,却不知道这不由衷的笑是多么悲伤。
他如此的牵强,只令洛塞提心疼得无以复加,用力将他揽进怀里,痛苦地感到他在发抖,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艾尔。」不要这样......
洛塞提紧紧皱眉,蓦地一咬牙,断然道,「你回去吧,马上起程回拉齐莫。」
怀中的身子轻轻一震,终于,他听见了对方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远得不像真实。
「来不及了。」c
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阿卡路尔呢呢喃喃,只重复着这一句话,「来不及......」
言语像鞭,狠狠挞在洛塞提的心上。几百年来,从未感到过这等的无能为力,只能更紧地抱住对方颤抖不止的身体,生平头一次,哽咽了。
「对不起,艾尔,对不起......」
「都是因为我,是我的错......」阿卡路尔好象没有听见,兀自低喃着。
至此,洛塞提再也找不到语言来隔绝他的伤,封锁他的痛。因为他的心,已经不在这里了。
惘然望天,阳光像座火的拱桥,横空出世,高卧天际,却照不进人渐趋寒冷的心。
大地空茫,似乎也在疑问。
其实这件事没有谁对谁错,神不过是秉持神的正义,而人则贯彻人的执着,如此而已。
那么,妖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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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如手,不知不觉覆盖了希塔什,远方天际长戊星遥挂,赐予大地一缕弱光。
在一堆堆饱受风雨侵蚀的嶙峋巨石中间,燃着冉冉篝火,两道身影躺在火旁,四周寥然沉寂,偶尔传来风的低吟。
此时的两人一个头顶朝东,一个头顶向西,脸却是处于同一并行线上。一转头,就能清晰地看见对方颠倒的侧面。
从先前开始,洛塞提一直在明催或暗示阿卡路尔睡觉,因为睡着之后就可以把扰心的事暂且忘记。
阿卡路尔的情形实在教人担心,虽然他已经不再发抖,也开始有意识地说话,可却是断续无章,想起来时说上几句,随后又沉默好半天,心思不知跑到了哪里。
洛塞提不禁犹豫,要不要用魔法将他直接催眠算了。可是,那样做真的有意义吗?
无计可施的洛塞提探手摸上他的耳垂,不料却触到一个异物,很小很硬。定睛一看,才发现这是一颗耳钉,但钉尖在前,钉花在后,所以肉眼很难看出来。
「这是什么?」洛塞提捏着耳钉问道。它的样子有点怪,细细弯弯像个月牙,但其中一端延伸出小段,倒令它看来像是一把月牙形的剑。
「嗯?」阿卡路尔困惑地看看对方,蹙眉思索好一阵,才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
「这个么......」一抹浅笑浮现在他唇边,带着淡淡的缅怀,这使那张刚毅的面部曲线显得柔和了许多。
他闭上了眼睛,仿佛要隔绝外界,把自己锁在回忆里。
「是坦格拉硬要我戴上的。」
「坦格拉?」
「嗯,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弄来这小东西,总之他很坚持让我戴,他说『只要把这个戴在耳朵上,不管离多远艾尔爸爸都能听见坦格拉的声音』。」
他按住额头,忽然轻笑出声。
「那傻小子满脑幻想,成天胡言乱语,可我倒头一回希望,他说的能够成真。」
话到这里他又沉默了,双眼静阖,像要睡了。但洛塞提知道那不可能。
翻身伏卧,凝眸注视着眼底的人。
那曾是一张多么神采飞扬的脸啊,然而现在,就连微笑都是悲伤的,有形无神,因为心底深处有个地方被挖空了,深深的悲伤就刻在那里,渗透进他的每一行每一语。
喜欢他,这是无庸置疑的,不论他是否同样喜欢自己,也不论他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一点都绝对不会改变。
但独独这个连呼吸都弥漫着伤痛的他,他不喜欢。
一路走来,他们付出了太多太沉重的代价,不该不快乐,更不可以不快乐。但如今,他却感到艾尔快乐的权利被彻底剥夺了,被这个身为妖魔的自己。
不该这样的。
他不祈求艾尔每时每刻笑颜以对,但至少笑了就该真心,该像一个真正的笑,否则不如不笑,哪怕掉眼泪也会让他好受一点。
如果让艾尔失去笑容的元凶就是他,那么,他愿意拼尽全力把它挽回。这并非出于愧疚,只因为对他而言,这个人的音容笑貌就是天下最珍贵的宝藏,他必须把这一切留住。即使,他不能拥有......
拉下阿卡路尔的手,在他额心落下轻柔的,摄魂的一吻。
「如果明天乌云蔽日,我会割断我的头发为你做出一个太阳。你什么也不必担心,睡吧,艾尔。」洛塞提软语细喃。
没有回答,因为被施以了魔法,阿卡路尔应声便睡了过去。沈睡中的面容,尽管不若往常逼人的英气,但终于不再显得那么悲伤。
洛塞提把两件斗篷一齐覆在他身上,静静地望着他许久,瞳孔的颜色越望越深,仿佛融入了深海里。
直至感到再不走这一夜就要被徒徒望过去,洛塞提终于站起身,捡根树枝在周围画了个圈后便离开了。
他走得并不远,最终停在一条长河边。因为没有风,整片水面平静无痕。
这是一个静谧得令人窒息的夜。
他抓紧时间,用指甲划破掌心,让血滴进河中。血一进水,河面上立刻平空生出圈圈涟漪,无边际似的朝四周扩展。在涟漪中心,汩汩水柱异常地涌上半空。
随着水越汇越多,一个高挑的身影逐渐成形,并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光线赋予了颜色,虽然浅淡,但已能看得出容貌与表情。
她直立水上,目光在岸边落定,未发只字片語。洛塞提默默承受着她锋芒如针的审视。
良久,娜尼茜娅终于开口,以一种充满讥讽的语气。
「真是稀奇。你居然主动呼唤我?我的好孩子,可不要......」
话音骤停。
当洛塞提忽然半跪下去那一瞬,她便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这是素来心高气傲的洛塞提第二次在她面前跪下。上一回,是在订立誓约时不得不为的形式,那么,这一回呢?......
「娜尼茜娅。」
洛塞提平稳的声音不卑不亢,但没有人能怀疑,对于面前这位女子,他至少是尊重着的。
「乌尔一战虽然非我所愿,但我不会为之向你道歉,因为作为一个毁誓者,我不希冀你的原谅。伊森迪纳魔军将会重归你手,请你不要利用他们插足人类世界。成不成功只是其次,但如果因此失去众心就太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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