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的蓝眼睛————阿伏
阿伏  发于:2009年0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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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人的蓝眼睛

1
那年夏天将来之时,我24,你25......
因为工作的关系,我以老板助理的身分先行被派遣到一家出版社,负责幼教书籍的编辑及行销,算是短暂编制内,但仍享有充分自主权的工作。而你,则是与该出版社建教合作的对象之一,远赴重洋专为教导儿童英语的第一批先锋。
认识的主因,缘於我的办公室与你们的教室同一层楼,室内电话都装在我办公室里。那个办公室很大,除了电话和桌子,还有一部影印机,便没别的,既空旷也荒芜,地上堆满我剪贴编辑的A4纸张,比地砖还明显。
一开始,下课的空档,你们都会到我办公室内休息,我忙我的,你们聊你们的,像戏剧场景里乍然出现的活动道具。同时存在,却无任何互动。
後来不知为了什麽原因?我把我老板专用的专线号码告诉你们,方便你们连络。另一个主因,多半也是因为总机小妹的英文不是太好,转呀转的!有时会在惊吓之馀,直接把你们朋友的电话给挂了,因为完全不知所云......
於是我知道你叫Bryan。那时你最常说对我的话是Thank you,刚开始纯粹礼貌,後来笑意多些,再後来,你喜欢找我聊天......
你们那一票都很高,身材都不赖,一看就知道是美国人。只穿短裤,踩著夹脚拖鞋,上衣袖子喜欢卷个几卷,大概是当时流行吧!态度一派优閒,不像是来工作,反倒比较像度假。
你是里头最好看的一个,金发、蓝眼,又爱笑。不光是我这样觉得,全编辑室里头的女生,也都这样认为。
前置期并没多长,那个临时办公室,後来变成你们的办公室,我则搬到一楼的楼中楼,坐在执行长的透明办公室旁,接近八十人的编辑,男生只有四个。
或许是突然的改变让你不习惯,我事先也没向你说,因为没必要。某日中午,你还是找到我了。你一定没注意到,当你沿著旋转的手扶梯逐步走向我的座位时,现场氛围里的不安与骚动,以及从背後注视著你的目光吧?无论是好奇或者仰慕?反正喜欢看见你的人,当时很多。
你直接便抓了张椅子在我面前坐下。然後问我羡不羡慕你?
我纳闷地望著你,「羡慕什麽?」
你鼓起手臂的肌肉,向我展示古铜色的肌肤,还有你自认为很性感的体毛,一副得意的神情。
我实在不以为然,但真的笑了,因为问题实在太无厘头。「不过就是只性感的猴子,有什麽好羡慕的?」
你望了我几秒,然後说:「是吗?那你要不要再看?」
我完全不懂你的意思,直到你作势要脱掉T-shirt时,我才明白你的动机。
於是立刻遏止,只是没用。我从来不觉得让人脸红、窘迫,是件趣事,不过你显然乐此不疲。很乾脆地脱掉上衣,还站起身Show了一下,是啊!我当时确实太稚嫩,毫无应对的心思,只好伏案埋首,整张脸涨红。你八成也享受到身後的惊呼及掌声,以及後来从楼下赶来楼中楼围观的群众爱慕。
「现在呢?」
我冷眼相对,「你快点穿起来......」
「又没什麽大不了的。」你笑著,得意著。
好言相劝无用,只好用恐吓的,轻声地说:「不然你等等自己吃饭,我不陪你。」
你专注地看著我,缓缓还故带无辜地穿上衣服。老实说,那一刻我真的发现,蓝眼睛很美,好深,好蓝,像南洋夏天澄澈的海。至於你?我觉得很可恶。
所幸那天执行长不在,不过我也被你害惨了。之後的流言像空气,看不见,却四处都存在。我著实不爱那种感觉,并非心里有鬼,而是讨厌所有流言蜚语以及指指点点,况且,我们之间根本什麽都没有。
後来,你每天中午都会准时报到,然後等著一起吃午饭。有一回,我实在忍不住了,便直接对你说:「你以後没事不要来找我吃饭,你下课也不要过来。」
你吃惊地问,「为什麽?」
这还真难解释,要一个外国人迅速了解民情,应该很难。我挣扎了半天,「我不希望人家以为我们是......」
「是什麽?」
我开始迂回,婉转地解释,「我跟你只是朋友,不过你的举动会让人有其他联想,这样不好。」
你说:「我们是好朋友啊!」英文里的good到底有没其他意涵啊?我们算好吗?是哪里好啊?怎样好了?
我点头,无奈也苦恼,「所以没事少来找我。」
你先是灿烂笑著,後来大概发觉我是真的深以为苦,正经地说:「不必管别人说什麽,这样生活比较快乐。」
我其实不爱你身上那股浓密的古龙水味,不过,某些时候,它确有安抚的作用。你说要教我游泳,我摇头。教我跳水,我也摇头。外国人的逻辑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我不明白。
「那听演唱会呢?要不要?」
於是那晚,我们去了荣星花园听Kenny Loggins的演唱会。那是我头一次坐上你的伟士牌摩托车,真的好慢,可能比我自己骑脚踏车还慢。而我也知道,很多人都看见了,你反常地打扮的比较正式,就杵在一楼等我,要人不知道也难。唉!外国人就是外国人。
还真没在广场听过演唱会,完全没高低落差,场地却很深。你拉著我,不断往前再往前,我对演唱会的记忆不深,因为我不爱Kenny。倒是对你开心的表情记忆很深刻,肢体动作变多了,有股不羁的自由与协调。你跳舞的样子其实挺好看,只不过,我始终没勇气,随著节奏配合著你摇摆。
「就算别人说我们是gay也无所谓。」你在送我去坐车时,忽然这麽说。
我坐在你身後,没有回答,嗅到的还是你的气味。坚持不要你送我回家,我觉得你一定会迷路,然後找不到路回你家。
一个饭後的中午,我们坐著閒聊,你一边矫正我的R和L发音,还不断示范。我则教你三声及四声的区别,不过中文肯定比英文难,我了解。
「我很爱你。」你忽然这麽说。
我连忙解释,中文与英文的区别。一般状态,一般人用「喜欢」就够了,强度已经够慑人,「爱」这个字不可以乱讲。
你不算太笨,一点就通,扮著笑脸说:「我很喜欢你。」然後用徵询的眼神看著我。
我点头,不过是针对你的语词用法,而非你的表述。你八成又是故意来乱的,我才不会笨到对号入座,明知有坑,还用力跳。
显然你不是开玩笑,语重心长地再次重覆,「我很爱你。」
搞什麽啊?我竟然回你,「So do I」。然後是一个小小的沉默,你笑著,我低头。我总觉说中文有点恶,你说英文我也懂啊!笨蛋。
为了善尽国民外交的职责,带你去故宫参观。後来才知道你就住在中影文化城附近,难怪每天都有地方游泳,还可以健身。
进入故宫前,你说:「我之前来过了。」
我忽然觉得有上当的疑虑。「那干嘛还来?」
「你可以当导览啊!」
我死命摇头,「我的英文没好到你想的那麽好,很多字我根本不知道怎麽说?中国历史又那麽长......」
你没回我,笑著推著我,然後进入幽暗的参观室内。

2
每当你载我的时候,因为你太显眼,容易引人注目,另一个主因,便是你骑车真的好慢。是有点丢脸!我觉得。不过你既无自觉,所以反倒多了一份从容与自在,况且,我们从来不赶时间......慢就慢吧!
我其实不太好意思碰你腰际,轻轻抱也不妥,你又骑那麽慢!没必要也没藉口。我总是抬头望著阳光自枝叶间流泻、你金色的发在阳光照耀下,闪著不同层次的光芒,你爱笑,也爱逗我笑,感觉很轻松,也很愉快。只有在听不清楚你说什麽的时候,我才会把身体挪近你,手便会很自然地靠著你大腿。遇到红绿灯时,你常会转头和我讲话,於是我们变得很近,要是没风的话,搞不好彼此的气息都交换呼吸了进去,那是挺尴尬也甜蜜的时刻,因为身旁总有陌生人,而我们又总是靠得很近......
我们常坐在「双圣」里头看风景,你通常只喝果汁或是吃沙拉。所有刺激性的饮料都不碰,像是可乐、咖啡。刚开始我以为你是开玩笑,没想到你的自律还真严谨。
大半时候你总是静静看著我吃冰淇淋,公共场所我一向话不多。双圣的香蕉船好像是叫「旧金山大地震」,我有点忘了。
「你这麽爱吃冰淇淋?」
「因为好吃,我喜欢甜的,蛋糕也很爱。」
你跟我提过不只一次,说你的毛发和眼珠都会变色,那到底算是自傲还是炫耀?我总是半信半疑地望著你,就算真会变色,也是因为光线折射的原理,瞳孔我相信,至於毛发?哪能变得多明显,我不算特聪明,但该有的常识还有。
有天下午,你硬要我陪你去买书,幼童可以看的英文书。我有点为难地望著你,於是把识别证递给你,「你自己去,拿这个有打折。」
「我不是要打折,我是要你陪我去,帮我选。」
「我还在上班......」
你反应也够快,直接站起身去找执行长的助理,随後带著笑脸回来,「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吧?」
就在圆环旁,林荫大道上的行道树闪著光,随风摇摆。马路过到一半时,你忽然停住脚步,望著我,一副笃定的神色,「注意看,会变色。」
我专注地望著你的眼,把那个「蓝」记进心里。随後你抬头注视阳光,还把手臂特地面向阳光,我们究竟站了多久啊?我也不知道。当你俯首看著我,认真地问,「是不是不一样?」
那一刻,我觉得你十足认真的表情,很好笑,也让人感动,不过也很怪,两个男生站在马路上不动是怎样?做实验吗?
是啦!真的有不一样。「原本是湛蓝,现在有点透明......」第一次长时间瞧著你的眼,像走进大海,如果不会游泳,就会慢慢沉陷......
「毛呢?」
「刚刚比较暗,现在比较亮......」我觉应该是我被阳光晒太久以致於产生视觉上的差异。
「我没骗你吧!」
我点头如捣蒜,随即迈出步伐。走到了阴影处,你拍了我肩膀,然後将手臂迎向我。
咦!还真的有明显差别,现在面光和刚才背光的毛发色泽真的不一样。我故作夸张地说:「那是什麽鬼毛啊?」用了holly也用了shit,然後你用力掐了我脸颊,两人都笑著。
那时我应该翻脸的,因为没有立即反应,以致後来变成你的习惯。不跟你计较,是因为你是外国人。
所谓「君子报仇,三年不晚」,不是不报,只是时机未到。
那回和你去逛夜市,你在卤味摊前好奇驻足。
「要吃吗?」
你向来胆大,也觉中式料里、小吃都很棒。你望著卤得色泽油亮的各类食物,似乎有点心动,但又不免迟疑。
「那是什麽?」
「鸡的脚。」
你做了个难以置信的表情,「那个呢?」
「鸭的舌头。」
你摇摇头,「那个呢?」
「猪的血混合糯米做的......」
「那个呢?」
「鸭的肠。」
「这个呢?」
「鸡的性感小屁股。」
眼见你的表情越来越凝重,我却觉得很好笑,心里挺得意。
你似乎无所适从,决定放弃。
「那个要吗?鱼丸......」我故意骗你。
你半信半疑的望著我,「是鱼丸吗?」
「Yes」我诚挚地猛点头,成与不成,端看演技。
你显然不太好骗,还在犹豫,「是吗?」
「嗯。」
终於我们买了两串鸡丸子,为了取信於你,我当然既轻松又愉快地塞进嘴里,况且,真的好吃啊!谈到美食,大概只有法国人堪与中国人匹敌,美国人?实在差得有点远......
就在你要张口咬时,我站离你两步,有点大声地说:「那叫鱼丸,不过是鸡的丸(ball)......」
你一副瞠目结舌的模样,甚至好像快吐了。
我只觉外国人真夸张,不过看你好像真的很不舒服,於是赶紧走近你。你显然有点惊魂未定,那串「鱼丸」你立即丢了。
「要我扶你吗?」我笑著。
你有点生气似的看著我,也像在等待著。原来一串鸡丸子就可以把你吓到腿软......
「真的没事?」
「以後不准这样,我说真的。」你的句子用了好多个ever。
「好啦!那我请你吃臭豆腐好了。」
你皱起鼻子,还挥动著手表示否决。随後走向我,用手按著我颈部,像抓小猫。
我得意地说:「至少你没吃进去啊!我还是跟你说实话。」
「住嘴。」你放在我颈上的手一边用力。
最後我们买了烤玉米。你也太不耐辣了吧!一手是玉米,另一手则握著矿泉水。
我连忙丑话先说在前头,「如果你回去跑厕所,那不是我的错喔!」
你拼命吐著气,随後点头,「该死的辣,该死的好吃。」
望著你额头不断冒汗,拼命张嘴吐气,老实说,你的样子还真可爱。
妈祖庙前。「不陪我进去吗?」
你摇头。
「你可以不拿香也不要拜,跟著我走就可以了,只是参观。」
你犹豫了好一会,总算跨出脚步。「你会陪我上教堂吗?」
「可以啊!哪有什麽?」我其实很想说,中国人的宗教观比较通融而平和,不像天主教或基督教......不过,宗教和政治的话题最好没事不要聊,以免节外生枝。
我带著惊叹的口吻,「你是第一个陪我到庙里拜拜的外国人!」
你似乎与有荣焉,对我眨起眼睛。
「有没有感觉内心很祥和?」
你很乾脆地摇头,皱著鼻,「空气味道好重,人好多,我有点昏。」
随後,带你到国父纪念馆漫步。蒋中正或是孙逸仙对你而言都是陌生人。
你坐在石椅上,「我比较爱这里,感觉比较好。」
「是吗?中正纪念堂不是比较壮观?」
你靠了过来,手搭著我的肩,一语不发。我不知道那个时刻原本便应该是那个样子?还是你心里其实另有打算?你没说,我也没问。
平静的比重多於尴尬,安分的想法多过幻想,也没什麽不好。我喜欢沉默的快乐,不会太喧嚣,怡然也自在。
在我们并肩而坐,同时仰望夜空的那半分钟,我是这麽想的......

3
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请假,於是自己送假单。返回座位时,发现你已坐在你惯坐的位置上,等著我。
你用狐疑的眼神望著我,带著打探的笑容,「你桌上怎麽这麽多礼物?还有花?」
我想了一下,淡淡地说:「同事送的生日礼物。」
你猛然提高音量,眼睛满满是光,「今天吗?」
我摇头,「明天......」
你真勇敢又不害臊,当场站起身,一边拍手,一边唱歌,音量不大不小,反正不只我一个人听见,「Happy birthday to you......」
「停!够了,停!」
你没理我,还是自顾自地开心唱完。起初,我心里是真的有那麽一点感动和虚荣,只是当我发现自己就像是个狙击靶,吸引众人目光凝聚时,我就不觉好玩了,只想有个洞可以让我钻进去,或是立即自动消失。
我只能说你真行,还会带动唱!楼中楼的编辑,清一色都是女的,全都半附和地同你一起带著笑、唱著。你唱的是英文版,她们唱的则多了我的中文名字。
气氛想必热烈过了头。连执行长都离开了他的玻璃屋,出来瞧了一下,然後冲著我微笑,之後,办公室总算恢复平静。
看见我脸涨红,你八成很得意,又说了一次「Happy birthday」。
我是真有点不耐,「你打算要重复几次?」
你总算坐了下来,「我不知道你生日,所以没准备东西。」
我若有所指的说:「够了,刚刚那样够了。」我想,你应该无法解读我愤怒的情绪吧!
「打算怎麽庆祝?」
我摇头。
你有点沮丧地说:「就这样,太可惜了......」
「不然呢?」隔了好久,我才又说:「我打算去看海......」
「明天是星期六,我不用工作,但你不是要上班?」
「我刚请好假了。」
你露出有点狡狯的笑容,提议似地说:「那我陪你去吧!」
「我是要回金山!很远......」
「金山在哪里?」
我望著你,思索著要如何向你说明?好不容易找到台湾地图,指著台北市,「这边,往北,到基隆,再往西,金山,看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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