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伤————狼九千
狼九千  发于:2009年0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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斛律安正欲争辩,却在循著无伤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腕时,哑然失声。
腕上一圈细细的丝线,拖著一段断裂的线头。
手腕脚踝,皆是如此。
"任何时候,只要任何一根丝线断了,那麽......一切到此为止。"无伤如是说。
而如今,四线皆断。
即使这是为救无伤而断的,也不会成为无伤赦免他的理由。
斛律安跪在无伤床边,瞪著断裂的丝线,竟好似僵住了一般。
为什麽......还不走?!
无伤咬一咬牙,冷声道:"怎麽,方才的那些滋味,这样让你舍不得?"
看著斛律安微微退缩的眼,无伤加倍恶意地嘲弄。
"我倒不知,堂堂斛律大帅,竟是如此下贱的货色!"
有一瞬间,斛律安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扭曲起来。
无伤的恶意仿若有形,须臾之间,便已割得他遍体鳞伤。
然而,过了片刻,斛律安神色渐缓,却成了一种无力的怆然。
"无伤,你不必这样激我。"斛律安缓缓开口,声音里带了极力压抑之後的微颤。
"我来寻你之时,就已发誓,你若死,我以一死相殉,你若生,我以余生补偿。"
"除非你杀了我,不然......纵使为仆为奴,我也要在你身边!"
无伤微微一震,怔怔地看著斛律安,哑然无言。
斛律安顿了一顿,又道:"无伤,你的心思,难道我不知?"
"你虽爱我,却也恨我,纠缠其中,无法自求解脱。"
"所以,你才想逼著我离开,是麽?"
无伤颤动著睫毛,垂眸不语,神情却是默认了。
"无伤,你太高估我。"斛律安苦笑,叹息。"你既然不能解脱,又怎麽以为我能?"

(第一百零九)
原来......他们都没有解脱的福分......
没有......谁都没有......
并不只是他一个人......
心中的某一道堤防无声地破裂,泪水突然就从无伤的眼里涌出来。
透过泪雾,斛律安的神情那麽伤痛,又那麽坚忍,却没有一点点的仇恨怨怼。
万般滋味在他心里涌动,不知是爱是恨,是怨是悔。
无伤一把扯过被子兜头盖住,然後埋在被子里放声大哭。
他几乎不记得自己什麽时候这样哭过。他甚至不清楚自己究竟为什麽而哭。
他只是放任自己选择这样一种软弱而又不理性的方式,宣泄著压抑已久的情绪。
隔著厚厚的被子,依然可以听见无伤渐渐哭得透不过气来。
斛律安在床边默默地跪了片刻,低低地叹一口气,坐到床上,将那一团颤抖的被子,连同哭泣的无伤,一同抱进怀里。
安慰的轻拍中,无伤哭声渐歇,又过了会儿,慢慢从被子里探出头来。
原先的冰冷和恶意都已消失不见,只余哭得通红的鼻子和脸颊,以及泪水迷蒙的眼睛。
难得流露出脆弱的无伤,看起来说不出的诱人。
斛律安心中一动,感觉到自己的反应,急忙转开眼睛。
无伤微红的眼看了看他,突然问:"想要麽?"
斛律安微微一颤,不知无伤又待将他如何,只是抿紧了唇,一声不吭。
无伤又看了他片刻,低叹道:"那药厉害得很,你若是想......要了我无妨。"
要了他......无妨?
斛律安的欲望顿时骚动起来,他却咬了咬牙,沈声拒绝。
看著无伤有些讶异的神情,斛律安低低道:"我眼下控制不住自己,会......弄伤你。"
无伤微微一笑,眉眼都温柔起来。"没关系,我没那麽容易受伤。"
这......几乎是诱惑了。
斛律安的身子变得如火烧般灼热,却还是咬著牙不肯。
无伤也拿他莫可奈何,只得低叹道:"你......唉......你过来吧。"
抖开被子,将斛律安一起裹住。
充满魔力的指尖爱抚过斛律安的身躯,引发一串串的颤栗。
那麽温柔,那麽怜惜,带著满满的爱意。
斛律安轻轻地呻吟,几乎要感动得落泪。
无伤柔柔地俯身下去,吻向斛律安的嘴。
斛律安却下意识地侧头避开。
无伤讶然顿住,抬眼看向斛律安。
斛律安躲闪著无伤的注视,嘴唇开开合合,低低地挤出两个字:"我......脏......"
脏?
无伤微微僵住。
斛律安的脸上,汗水泪水、唾液精液,糊成一片狼藉,明明白白昭示著先前遭受的屈辱。
──由他亲自加诸其上的屈辱。
沈默片刻,无伤咽下所有的歉意和悔恨,贴在斛律安耳边曼声而笑,暧昧而又撩情。
"是我不够努力麽?安还有精神胡思乱想?"
说著,手上弄了个花样,斛律安"啊"的一声,浑身一颤。
无伤并不罢休,直接擒住他欲望的中心,手上渐重渐快,斛律安便在他的操纵中一阵阵痉挛。
"无伤......无伤......"斛律安求饶般地仰起头,大口喘息。
无伤一手捧住他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

110
屋外众人还在嘁嘁喳喳说个不停,突闻一声轻响,无伤推门而出。
众人吃了一惊,齐齐往後退了几步。
无伤微微一笑,轻声道:"给我一套衣服,一盆温水,两条干净的巾帕,好麽?"
神色平和,看不出一丝异样。
"好!好!好!"心怀鬼胎的众人忙不迭应了,趁此机会,纷纷作鸟兽散。
过了一会儿,东西备好,无伤含笑接过,道了声谢,返身回屋。
瞪著再次合上的石门,众人好一阵沈默。
"有问题。肯定有问题。"公子恒喃喃自语。"他竟然朝我们笑。"
"是啊!"庸肆也跟著警惕戒备。"明明之前气怒成那样!"
"肯定是在心里打什麽主意呢!"有人支持,公子恒愈发坚信不疑。
"看来我们都要小心了。"庸肆皱紧了眉头,神情严肃。
他们两人如临大敌的样子,看得訾鹫笑起来。
"你们这是做什麽?无伤还能把你们怎麽样不成?"
公子恒白了他一眼。
"说得轻巧,无伤有多可怕,你难道不知道?"
那种心狠手辣......真真是想想也让人心头发颤。
訾鹫笑道:"那是对外人,对你们怎麽会一样?无伤其实是很温柔的。"
"温柔?!"非但公子恒,旁边好几个人一起叫起来。
"是啊!无伤是很温柔的,难道你们不觉得?!"訾鹫瞪圆了大眼,显得很吃惊。"他不过是喜欢用恶劣的方式,去做温柔的事情罢了!"
这个......明明是恶趣味好不好?
众人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倒也没有人再反驳訾鹫的话。

无伤取了水进来,无比温柔地为斛律安悉心打理。
斛律安见他脸色依然苍白,实不忍心他这般辛苦,几次想自己接手,都被无伤微笑著按了回去。
身上的污渍一一拭净,散乱的发鬓重新梳理,再穿上精致华丽的衣饰──斛律安整个人焕然一新。
无伤端详片刻,满意地一笑,在斛律安的脸上轻轻啄了一下。
"安,我们出去吧。"
门一打开,众人的目光便齐刷刷落在他们身上,等不及想知道,他们关在屋里的这些时间,有没有发生些什麽?
瞧这两人衣冠周整,神色如常,像是没事人一样。
不过,先前要了水......应该是有什麽的吧?
一道道好奇探究的视线在斛律安身上来回逡巡,简直恨不得把他扒光了看个究竟。
被这些人盯著,就仿佛那些邪恶的手又在他身上游走......
斛律安不由浑身僵硬,渐渐迈不开步子。
无伤警告地扫过众人,一手揽过僵硬的斛律安,搂了他的颈项,众目睽睽之下,便是一个又深又长激情四溢的吻。
斛律安被吻得晕晕乎乎,待到再睁眼时,只见众人都自觉地别开视线,干咳著散了开去。

111
此後的日子里,无伤待斛律安极其温柔体贴。
然而,即使在这样的轻怜蜜爱中,斛律安却渐渐发现,自己始终是心惊胆战的。
他害怕无伤,害怕得不敢相信自己能得到这样的温柔对待。
斛律安也曾一再提醒自己,既然得以挽回无伤,之前无论遭受了什麽都值得,不要再去介意。
然而,无论他承不承认、介不介意,那番几乎令他崩溃的折辱,毕竟在他心中留下了深重的伤痕。
与无伤相处之时,他总是格外紧张,只要无伤言谈举止之间稍稍有异,他就会感到突如其来的惶恐,轻则脸色惨白,重则浑身僵硬。
他一直极力掩饰,不欲无伤知晓,一来是不想无伤愧疚,二来麽,堂堂斛律安落到这般地步,实在太过丢人,真是不提也罢。
但是,这恐惧已深植入本能,并非他所能控制。
某一日,无伤不知说到什麽,神情骤冷,他心头猛颤,不觉握碎了手中的茶杯,顿时血流如注。
从无伤惊慌愕然而後若有所思的神情中,他知道,无伤已察觉了他的心病。
他看见无伤眼中的愧悔不安一闪而过,伸手拉了他过去,却不是为了清理伤口,而是深深地吻住他,直到他喘息连连,呻吟不断,完全感觉不到手上的伤,更记不得这伤是从何而来。
自那以後,无伤待斛律安愈发温柔,言行之间更是加倍小心。
至於那些一不留神惊吓到斛律安的时候,他总是不由分说地搂了斛律安过去,直吻到他浑身发软,忘记一切为止。
非常无赖的手段──但是有效。
渐渐地,斛律安不会再为无伤的一个扬眉,一声冷哼而恐惧颤抖,而是代之以脸红心跳,浑身酥软......
他真的说不出,这两种反应,究竟哪一种更丢脸些......
吟风弄月阁的众人还是常常会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不过是好奇探究的居多,并没有什麽恶意,斛律安也就渐渐学会了无视。
顾桓之对他的态度更是大为改观,只因所有人众口一词,称斛律安为救醒无伤的最大功臣──至於其中的奥妙,自然不会有人费心向他解释。
因此,熬过了最痛苦的日子,又解除了可耻的心病(虽然换作了另一种),斛律安可谓苦尽甘来,每天生活在无伤的温柔呵护中,幸福得无法形容。
这一日,宇文非托人传来消息,请无伤去端靖王府一聚。
斛律安自那一日之後再没有见到宇文非,心中颇为挂念,於是上了楼去寻无伤,想问方不方便与他同去。
无伤正站在窗口,不知看些什麽,颇为专注的样子。
斛律安好奇心起,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後,伸手一拍他的肩膀:"在看什......"
这一掌还未拍实,就明显感觉得到无伤的身躯骤然绷紧,在听到他的声音之後,才逐渐放松。
斛律安一只手尴尴尬尬地悬在半空,再也拍不下去,心中渐渐明白了些什麽,一阵阵刀割般的痛。
这时无伤已回过头来,微微嗔怪道:"做什麽呢,吓了我一跳。"
虽是嗔语,却依然笑容恬静,声音温柔,不露一丝怒意。
然而这一次,斛律安终於没有错过他眼中还未来得及掩去的戒备与惊惶。
他呐呐地说了宇文非的邀请,然後魂不守舍地随了无伤赴约。
原来,无伤也会害怕。
这醒悟来得太迟,迟得斛律安不能不唾弃自己。
斛律安,斛律安,你是个何其不体贴的爱人?!
你是受了伤害,难道无伤就没有?
可他却忍了伤忍了痛,陪著笑脸陪著小心,极力弥补你受的那些伤害。
那麽,斛律安,你呢?
两相比较,你怎麽还有脸说爱?

112
"无伤,我......"斛律安几次试图开口,却都在无伤安静的注视下化作无声。
他明白,无伤不需要他的歉意,正如他不需要无伤的。
相比他们所遭受过的一切,一句道歉,何等苍白?
他们相爱,爱到可以容忍彼此残忍的背叛和伤害。
但是,信任?
那种并肩驰骋,纵横疆场,笃定对方会护住自己身後的信任?
只怕今生今世,再不可能。
无伤曾经问他,"安,你为什麽要杀我?"
而他的回答,伤透了无伤的心,几乎将他逼上死路。
他知道,无伤再也不会问同样的问题,因为他已得到了那个冷酷卑劣,但却真实的答案。
不想你与我为敌。不想你离开。
是的,他就是这样一个愚蠢而自私的混蛋,直到现在他甚至都不知道该做些什麽,来弥合无伤心上深重的伤痕。
一路上斛律安满心纠葛,就连见到了挂念已久的宇文非,也顾不上说什麽话,只是对著无伤发愣。
无伤见他这样,甚不放心,然而宇文非附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什麽,他脸色一变,起身和宇文非一起往房里走去。
斛律安还是第一次瞧见这两人的亲昵姿态,想想他们竟然是如此密友,不由仰天长叹,造化弄人。
无伤和宇文非渐行渐远,只留下斛律安一个人呆呆地在花园里坐著,满腹的心思不知有谁人可说。
在这个陌生甚至敌意的国度,他真的找不到一个可以倾吐心事的人。
无伤已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无伤。
就连宇文非,似乎也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宇文非了。
过不多久,突然"砰"的一声,两坛酒落在他面前的石桌上。
斛律安吃了一惊,抬头看去,只见端靖又抛了个酒杯给他,接著一言不发地在他对面落座。
斛律安下意识地接住酒杯,呆了片刻,一手拍开酒坛上的封泥,自饮自酌。
没错,他是心中烦闷,正想借酒浇愁。
他也很想找人说说话,但是,和端靖亲王?
除非他疯了。
一杯又一杯的烈酒下肚,斛律安却觉得心中愈加窒闷,索性捧起酒坛,仰头痛饮。
顷刻之间,半坛酒入腹,他重重地放下酒坛,只觉胸中翻涌不定,无法克制。
"端靖,你为什麽要杀宇文非?"他喑哑著声音问出来。
他没有疯。但是或许他醉了。
醉了,就会想找人说话。无论和谁。
端靖默默地喝著酒,听了他这一问,举杯欲饮的手在空中顿了一顿,然後猛然仰头,一饮而尽。
"不能不杀。"他简简单单地回答了四个字,声音平稳,斛律安却听得出其中强自压抑的痛。
不能不杀。
宇文非在众目睽睽之下挟持端靖亲王,劫走天牢要犯──确确实实,不能不杀。
气氛沈滞下来。
斛律安灌了几口酒,又问:"那麽,你是怎麽让他原谅你的?"
端靖顿住手中的酒杯,面无表情地反问道:"谁说他原谅我了?"
不等斛律安接口,他已一字字地冷声道:"你该知道,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永远也不会被原谅。"

113
斛律安震动地看著端靖。
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男人其实比他无辜,也比他痛苦。
他落到这般地步,原因众多,但有大半要归咎於自己的一念之差,可谓咎由自取。
然而端靖却是没有过错的。
他只是......没有选择。
斛律安不知道该说什麽好了,於是只能沈默。
端靖慢慢地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慢地送到唇边,慢慢地喝下去。
每一个动作都无比专注,仿佛那是世界上唯一值得他关心的事情。
然後他慢慢地放下酒杯,慢慢地抬起眼,看向斛律安。
他的眼睛痛苦而坚忍,仿佛也同样倒映出斛律安的灵魂。
"斛律大帅打算什麽时候回去?"端靖缓缓开口。
这才是他来找斛律安的真正目的。
斛律安的身份如此特殊,多留一天,就为两国之间的关系多增一分危险。
回去?斛律安涩然一笑。
他真是做梦都想念大草原的气息,想念信马由缰的自在,想念那些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兄弟,想得心都抽痛。
午夜梦回,睁眼所见皆是小小的逼仄的阁楼,简直令他憋闷得透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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