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且随风————白日梦
白日梦  发于:2009年0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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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连城的训斥下孟标略略镇定,却仍是心急火燎,"是幼薇小姐。"
连城彻底怔住了,手上一颤,烫热的茶水泼洒到衣服上,留下一片湿痕。

三十年过去,再次听到爱人声音的连城恍若隔世,一声"小薇"唤出,掩埋多年的爱恨情殇一并勾起。
话筒中的女声已没了当年的清脆明朗,更多些温婉低回,带了明显的哽咽惊惶。
渐渐地,连城神色变了,拿着话筒的手抖动起来,让旁观之人也跟着一阵心慌。
许久后,连城放下电话,冲多年的兄弟一笑,"我还有个儿子。"
声音嘶哑,竟掺了哭腔。

被明媚的辰光唤醒,蔺扶苏又蠕动几下,终于懒洋洋地坐起。轻轻拿开缠在腰上的手臂,悄无声息地下了床,看看还在熟睡的枕边人,走到窗前拉上厚重的窗帘,阻断即将转为热辣的阳光。
走动间,脚下不时踢到衣物,东一件西一件俱是秦飞扬扔下,拾到最后一件,竟是条内裤。
说过多少次衣服不要乱丢,收拾起来很麻烦,蔺扶苏不由恶狠狠瞪向床上。
纠成一团的床单只盖住男人腰际,露出大部分古铜色肌肤,紧实的大腿间......
觉出下腹窜上的热流,蔺扶苏不自在地别开视线。
除了刚出院那晚秦飞扬是在书房度过,这两天都忙着帮中生意凌晨才回,每每等他入睡后悄悄爬上床,因怕被赶出去,自然不敢动手动脚,再加上住院的日子,两人算来已有十几天不曾做过。
端详下熟睡的容颜,蔺扶苏无奈叹气,抱起衣服出了卧室。
洗衣机放在紧邻卧室的卫生间里,转动起来有轻微噪音,蔺扶苏把衣服扔进滚筒,又去关上卧室的房门,这才按下运转键。
从卫生间出来,拿起一听啤酒走到连接客厅的露台上,才不过十点钟的光景,炽热的太阳像要把人烤焦样肆无忌惮地发散热量,看看扔在露台一角的橘树,十几天忘记浇水,早晒得枝枯叶黄。
住院一周,嘱咐了秦飞扬倒垃圾、交电费......却唯独忘记给树浇水,蔺扶苏摇头轻笑,黑道大哥,到底不是做家务的材料。
回到客厅拨通物业电话,"请派人来701把一颗橘树搬走。"放下话筒,折到书房,难得浮生几日闲,看看喜欢的书吧。
听到门铃响起,蔺扶苏有些意外,物业的效率何时这么高了?一边嘀咕一边放下书去开门。
站在门口的并不是什么物业公司的员工,蔺扶苏不禁后悔,应该在开门前确认一下的,现在关门的话,来得及么?

看出蔺扶苏蕴藏的不快,卢蔺幼薇下意识地抓紧身边人的衣袖,多年前养成的习惯,在面对棘手的情形时自然而然冒了出来,"扶苏,我们再谈谈好么?"
视线掠过这群不速之客,拄着拐杖的老者,貌似保镖的两个男人,扫视一圈后落回卢蔺幼薇身上,蔺扶苏黑白分明的眸子清冷得没有任何温度,"有这个必要吗?"
"有必要。"
说话的不是卢蔺幼薇,而是面貌威严的拄仗男人。
"扶苏,我是你父亲,咱们一家人第一次团聚,我和你妈妈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一眨不眨地盯着蔺扶苏,连城说不清心理此刻是什么滋味,激动、喜悦、期待、不安......近十年没有过的激烈情绪一股脑都翻了上来。
生父的突然出现让蔺扶苏产生一瞬间的惊诧,不由仔细打量连城几眼,但很快又恢复淡漠的姿态,"我没话想和你们说。"
没想到会遭遇如此的漠视和排斥,连城错愕不已,眼看蔺扶苏退回屋内意欲关门,情急下一把将手杖卡进门缝,左手用力一推,硬是闯进屋内。
站在玄关,连城转头吩咐,"阿标,你和阿文在外面等。"随后把卢蔺幼薇拉进来,关上了门。
被连城一连串迅捷的动作弄了个措手不及,等蔺扶苏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已坐进客厅的沙发上,再想赶出去却是不可能了。

连城行走江湖数十年,破门而入的行径不知做了多少,这时大咧咧闯进儿子家,竟无丝毫不妥的感觉,倒是卢蔺幼薇看到蔺扶苏面色不善,很是忐忑,低声下气地哀求,"扶苏......"
烧得猛烈的怒火快要压抑不住时,蔺扶苏陡地升起一股不安,快速地向卧室瞄了两眼,确定秦飞扬没有被吵醒的迹象,悄悄松了口气。
在对面坐下,蔺扶苏不悦地看向两人,"有什么话请快说,我还有事。"
连城老于世故,自然看得出蔺扶苏急于摆脱他们的心思,这时说些骨肉情深的废话也只会让蔺扶苏更加厌恶,索性开门见山地提出来意。
"扶苏,我一直不知你母亲生了你,以至让你流落在外这么多年,现在知道了,自然不能再让你无依无着。今天来找你,就是希望带你回家,认祖归宗。"
蔺扶苏不动声色,"哪个祖哪个宗?蔺家还是连家?"
连城愣了下,"你是我的儿子,自然和我回连家。"
蔺扶苏有些意外,疑惑地看过去,"让一个野种认祖归宗,连先生不怕妻儿反对?"
"你大妈和哥哥都已过世多年了,"说到这里,连城神色黯然,"扶苏,你现在已是我连家唯一子嗣。"
没了嫡子才惦记起私生儿吗?蔺扶苏恍然大悟,先前冒出的一丝感动顿时成了笑话,再看向生父的眼神也带了鄙夷,"难怪,若非断子绝孙,原也不能让连先生屈尊寒舍。"
看到那双冷静眼眸中透出浓重的心灰意冷,卢蔺幼薇吓得脸色雪白,急急乞求,"扶苏,我们已为当年作为后悔莫及,看在咱们血脉相连的份上,你能原谅我们吗?"
对亲情寄予的最后一份希望也彻底破灭,蔺扶苏反而平静了许多,"卢太太何出此言,你我无怨无仇,何来原谅之说。"
连城早年脾气火爆,晚年时收敛不少,可碰到蔺扶苏这样油盐不浸的性子也不免焦躁起来,偏偏这儿子又不比别人,威胁恐吓一概用不得,此时已急得口不择言,"我们知道对不起你,让你受了很多委屈,我和你妈妈都会尽力补偿,只要你肯认我,日后连家所有产业都是你的,你何苦拒之门外。"
似是没想到连城会这样直白,蔺扶苏看着那气急败坏的神色,愕然失笑,"扶苏不才,却也有手有脚,自能赚得饱衣足食,无意贪图别人富贵。"
最后一招也无效,连城脸上蒙上一层颓败之色,但心中也隐隐升上一股赞赏,能对庞大财产无动于衷,这样的儿子,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谈判失败,卢蔺幼薇忍不住失声痛哭,连城喟然长叹,"扶苏,我们毕竟是生你之人,你怎能狠心看我们孤独终老,况且你只身一人,难道不寂寞,我们再不好也是个倚靠,总好过你独自打拼。"
淡定望着两人,蔺扶苏缓缓道:"我幼时也曾羡慕旁人父疼母爱,午夜梦回,不止一次乞求些许温暖,无奈人世寒凉,唯有炼成铜筋铁骨方能不受欺凌,也养成今日铁石心肠。如今的蔺扶苏,早已无需父母庇佑,一副冷心冷肺自有人愿拿真心来贴,甘愿为我遮风挡雨,二位心意,恕我无福消受,还请施舍给旁人去吧。"
这番话内容辛辣讥讽,语调却缓和平静,似闲话家常般娓娓道来,说到最后几句,蔺扶苏脸上甚至挂了浅浅微笑,竟能隐约从中品到幸福的味道。
卢蔺幼薇忘了哭泣,和连城怔怔呆坐,气氛一时变得死般沉寂。

时间不早了,蔺扶苏看了看壁钟,"如果没有其他事了,二位请......"
"扶苏,你把干净的内裤放哪个柜子啦,我怎么找不到?"
突兀的男声自客厅西侧的走廊深处响起,诡异的内容伴随"哐当"一记木门撞击声传进客厅。蔺扶苏倏地变了脸色,一跃而起奔向卧室,留下连城、卢蔺幼薇,面面相觑后不约而同看向蔺扶苏身影消失的墙壁拐角处。

赤身裸体的站在卧室门口,秦飞扬愉快地看着恋人因自己一句话冲过来的样子,没等蔺扶苏跑到跟前,已张开双臂迎上去揽进怀里,同时吻上开启的红唇。
还没出口的话被堵在喉咙里,蔺扶苏焦急地想要挣开抱上来的强健身躯,怎奈却被越抱越紧,紧贴的小腹上甚至能觉出抵着的硬块热度。
"啊......"尖利的女子叫声让吻得如痴如醉的秦飞扬吓了一跳,匆匆抽出探进蔺扶苏嘴里的舌头,抬头扫视间,一张扭曲的女性面容霎时跃进眼帘。
蔺扶苏停下推搡的动作,暗叹一声后转过身子面向尾随而来的卢蔺幼薇和连城。
不同于卢蔺幼薇的失声惊叫,同样受惊过度的连城张大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直到看清抱着儿子的男人长相,才结结巴巴地喊出口,"飞......飞扬!"
"干爹!"
认出来人,秦飞扬也愣住了。

"干爹,您怎么在这儿?"
饶是秦飞扬随性惯了,这时也不禁尴尬万分,连忙往蔺扶苏身后挪了挪,遮挡住因惊吓而垂软的器官。
像是溺水而死前的窒息,连城一口气喘不上来憋得脸色铁青,过了许久才省起呼吸,颤巍巍地指着贴在一起的两人,"你......你们......"
瞄了眼怀里的恋人,秦飞扬冲连城一笑,"干爹,这是扶苏,我的恋人。"随后又紧了紧环在蔺扶苏腰间的手臂,"扶苏,干爹什么时候来的,你们认识?"
蔺扶苏侧头斜睨过来,微微上挑的凤眼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采,"他是你干爹?"不待秦飞扬回答,又忽地抿唇一哂,风致无限中透着股子似笑非笑的神气,让秦飞扬无端地打了个寒战。
"你是他干儿子,我是他私生子,秦飞扬,咱们两个......算不算孽缘?"
仿佛被原子弹袭击过的广岛,秦飞扬脑子一片废墟,茫然的目光在蔺扶苏和连城间逡巡好半晌,不解的谜团才在卢蔺幼薇的容貌上寻出端倪。
醒悟出几人关系,秦飞扬不敢置信地望着怀里人,只在心里哀嚎叹息:老天,这玩笑开大了!


第十三章

丛丛盛开的栀子花在夜晚的灯光下闪烁出一片纯白,浓郁的香气从花圃弥漫到空中,顺着晚风飘上七楼。蔺扶苏背对客厅倚坐在露台上,手里拿罐啤酒,脚边十七八个空罐子凌乱地散落着。
咽下最后一口后扬手一扔,空了的罐子摔落地上,骨碌碌几下滚进一旁的空罐堆中,传来丁丁冬冬的撞击声。
手边的酒喝完了,蔺扶苏想去冰箱再拿些出来,摇摇晃晃地扶着墙站起来。
"不用找了,我手里是最后一听。"
角落里的男人发出一声喟叹,阻止了蔺扶苏明显已失去平衡的动作,刚站直的身子又顺着墙滑到地面,一屁股坐了回去。
晃晃还剩下半罐的啤酒,秦飞扬从角落爬出来挪到蔺扶苏身边,并肩望向半空中的月亮,淡淡的月晕在都市光害的侵蚀下益发朦胧黯淡,一如两人现在的心情。
抢过仅剩的酒液倒进嘴里,蔺扶苏边喝边问:"今天不用去场子?"
"没心情去。"拽过一旁的软垫放在身后,秦飞扬舒展四肢躺下,想起今天上午经历的一场风波,不由掩面苦笑,"我真没想到你会是干爹的儿子。"
"我也没想到。"微醺的蔺扶苏不在意地摇头,"不过很庆幸,咱们没有血缘关系,我能接受同性情人,可没办法容忍兄弟乱伦。"
放下遮住眼睛的手臂,秦飞扬一把拉住蔺扶苏的胳膊,"啊"的一声轻呼后,温热的身体落入怀里。
"在干爹眼里,咱们这就是乱伦。"
脑海中浮现出连城惊愕震怒的样子,秦飞扬第无数次叹息。
扔掉还剩几口的啤酒罐,蔺扶苏趴在秦飞扬身上抬起头,"后悔对我出手了?现在分开还来得及。"
被恋人唇角隐含的轻蔑激怒,秦飞扬眼神倏地黯沉,右手按住蔺扶苏后脑压下来,狠狠吻住讥诮的双唇。
纠缠良久,秦飞扬才缓缓停下激烈的吮吻,唇齿却依旧眷恋地在面颊上厮磨不肯离去。
"如果早知道你是干爹的儿子,我确实不会出手,现在已经到手了,就决不放开。"
浮躁的情绪在强硬的口气和温柔的触抚下渐渐平定,静静伏在秦飞扬胸口,在规律有力的心跳中,蔺扶苏合上了眼睛。

"扶苏,你真的不打算回连家?"
轻轻拍抚着蔺扶苏的后背,秦飞扬犹豫一下还是问了出来,等待好一会儿,才听到胸前传来低低的"嗯"的一声回应。
"扶苏,你能原谅干爹么?他很希望你能认他这个父亲。"
"不,"打断劝解,蔺扶苏瞪向秦飞扬,"决不。"
见识过蔺扶苏对待连城的态度,秦飞扬心知没什么希望,但念及连城的恩情,终是无法撂手不管。
"扶苏,何苦这么计较过往,你连我都能原谅,为何不试着体谅下干爹,他......"
"他们和你不一样,"坐起身,蔺扶苏倚住墙角抬头去望月亮,黯淡夜色下映出的身影单薄而孤寂,"他们是我生身父母,既然生了我,便有养育的责任,弃我不顾,就注定欠我一世不得清偿。秦飞扬,你不是孤儿,不会明白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是多么渴望父母的关爱。我小时一直以为自己父母双亡,看到别的孩子有父母疼爱总是羡慕得不得了,每天都想,如果我爸妈还活着,一定也会这么疼我。可我十八岁那年才知道自己并不是孤儿,而是被生母遗弃的。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寻找答案,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要我,是因为没钱,还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不停地为他们找理由,却从来没有想到真相竟是这样可笑。我只是他们见不得光的爱情下衍生出来的纪念品,偷情得来的私生子。想要了,就生下来,觉得变成累赘了,就扔出去,任我自生自灭。"
似乎只是在叙述一个平淡的故事,蔺扶苏冷淡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激动不平,但唯是如此,才更让秦飞扬心口一紧。
"干爹他不知道你被生下来了......"
"知道了又怎样?!"蔺扶苏浅笑回头,满眼不屑,"如果他的嫡子还活着,你以为他会让我认祖归宗么?"
熟悉连城行事的秦飞扬深知蔺扶苏说得不错,一时哑口无言。
看到意料之中的默认,蔺扶苏笑得更欢,"还有我的那个母亲,如果她的丈夫没死,你以为她敢承认我的身份来破坏她的家庭和声誉么?若真想补偿我,又怎么会三十年不闻不问,如今要我回她身边,不过是想安抚自己的良心罢了,说什么亲情,都是些虚伪的矫饰而已。呵呵,只是他们都没想到,当年弃若弊履的孩子竟然会不稀罕。"
慢慢地,笑容消失了,蔺扶苏脸上只剩一片孩子般的委屈不甘,"秦飞扬,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做医生么?因为我想出人头地,我想有朝一日见到父母让他们因为抛弃我而后悔。为了这个目标,有多少苦我都能受......"
去工地打工被钢筋砸到手差点拿不了手术刀,为了顺利毕业不得不忍受教授的性骚扰......忆起求学生涯中的种种艰辛,蔺扶苏声音渐渐哽咽。
"你做到了,"秦飞扬一把抱住蔺扶苏,阻止住不堪的回忆,"他们后悔了。"
偎进温暖的怀抱,仿佛回到幼儿时期的稚弱不安,蔺扶苏只想紧紧抓住眼前的依靠,第一次,在秦飞扬面前展现出以往深埋的脆弱。
"秦飞扬,你说过喜欢我善良,可实际上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谁对不起我,我会记一辈子。你的枕边人是个冷血动物,你还会喜欢么?"
"会。"
"喜欢多久?"
"你要多久?"
"一辈子。"
"好,一辈子。"
"如果有一天,我对你来说也变成了累赘,你会像他们一样抛弃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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