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太好了!雨,你可以留下来陪我了耶!」
上官雨看著笑逐颜开的表弟,心里头的不安顿时烟消云散。
算了,大人们的世界永远都那麽复杂,他还是陪陪小表弟好了。
只不过,他可能要对不起那个还在等他回去献宝的好友了。
4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中,上官雨教向绿意识字,告诉他什麽叫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道理。他们一起爬上树看日出,一起下池塘捉蛐蛐儿,一起在书房里头下棋,一起吃、一起睡。
可是,上官雨还是没见著他的姨父--向老爷。
而向绿意就像是有了玩伴就不要爹的孩子一样,一连十几天没见著父亲的面也不觉得怎麽样。
上官雨觉得有些奇怪。
「绿儿,姨父很忙吗?」不过,再怎麽忙也不可能都不来见儿子呀。
「嗯,还好吧,他最近又没有带商队出去。」
「那为什麽他这麽多天都没来看你?」
「......」向绿意搔了搔头,想了一会儿,「不知道耶,不过听你这麽一说,老爹好像真的很久没来抱抱我了耶。」
「你一点都不觉奇怪?」上官雨曾经问过管家,管家推托其词,根本就没打算告诉他姨父的行踪。虽说他没有立场去过问别人家事,可是他都来了半个多月了,却还是没见著向老爷,这不是很奇怪吗?
於情於理,他都该跟这位长辈见个面行个礼的。
「奇怪?唔......是有点,不过我想他一定是去忙别的事了,他一个人要管绿园所有的产业,很忙的。」
「但是,打从我进绿园以来,从没见过姨父一面啊。」
「咦?」向绿意终於抽回正在抓蛐蛐儿的双手,把注意力放在上官雨身上。
雨没见过老爹?怎麽可能?所有的客人进门时一定会先见过老爹再进後堂的啊,就算老爹不在,老管家也会通知老爹客人的来访,通常老爹一进门就会先去见客人......
而且,若他没记错的话,老爹现在是住在家里的呀!
「这的确是很怪没错......」难道老爹讨厌表哥?
「我找过老管家,表达我想求见姨父的意愿,不过老管家总是以姨父太忙为由而推托了,绿儿,我们两家,是不是有什麽过节啊?」上官雨想了很久,实在想不透大人们那麽奇怪的举动所为何来。
也许姨父是觉得他还小所以好蒙骗或是不愿让他知道些什麽,甚至是厌恶他到不想与他见面,可是他在绿园受到的良好待遇又是怎麽回事?
「过节?不可能啊!老爹待人一向和善,绝对不可能与人产生过节,更何况咱们不是亲戚吗?那就更不可能了,老爹对自家人都是掏心掏肺的。」
「那他不肯见我又是怎麽回事?」上官雨苦笑,他一向不是会胡思乱想的人,可是这次的事情实在太怪了。
依上官雨缜密的心思,实在不能怪他多想。
「嗯......那不然这样,我去找老爹求他带我们去游船河,顺便让你见见我老爹如何?」
「嗯,那就麻烦你了。」希望一切都只是他多虑了。
结果他们在途中就被老管家给拦了下来,说是老爷患了风寒,不宜见客。
虽然向绿意软硬兼施恳求著老总管让他们见向老爷一面,不过最後还是无疾而终。
为了这件事,向绿意还生了好大一场闷气,差点心疾复发,吓得上官雨不敢再提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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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雨费了好大一番心思才把向绿意给哄睡,他抬头看了看外头无星无月的暗夜,轻声叹了口气。怎麽好像他一来,绿园就变得不对劲了呢?
替向绿意盖好棉被後,上官雨随手拿了一本书翻看著,他向来都习惯看书看到三更才入睡,纵使到了别人家里,这个习惯也不会改。
案上灯火如豆,映得墙面彷佛鬼影幢幢。
不多时,外头吹起了一阵强风,将窗户吹得嘎吱响,不一会儿,只糊著薄纸的窗棂就被风给吹开了,连带的连案上唯一的油灯也给吹熄了。
上官雨放下手中的书本,想要把窗棂上闩,却看到窗外一抹黑影闪过。
上官雨眼明手手快的躲到窗台旁边,窗外的黑影一时看不到他,就以为屋内只有睡著的向绿意。
黑影只朝屋内望一眼,低叹一声,就匆匆离去。
上官雨很好奇,这黑影看起来没什麽恶意,可是他为什麽要在三更半夜来看人呢?心中有一股抹不去的好奇心驱使著他,纵使他明白夜半行探不该是君子所为,但只要一想到近来发生那麽多怪事,上官雨就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心念一动,上官雨就追了出去。
夜风在耳旁呼啸而过,上官雨眯著双眼,紧紧盯著前头的黑影。
上官雨越追越奇怪,这人分明对绿园十分熟悉,纵使他速度飞快,但哪儿该转弯哪儿有小路他可是一清二楚,就连已来十数日的上官雨都没办法将路记得这麽熟。
前头的黑影走的飞快,上官雨虽然学过轻功,却也倍感吃力。就在上官雨快追赶不上时,前头的黑影却停了下来,前方,正是绿园主人的书房。
上官雨见到那男人推门而入,就在他迟疑著要不要也跟著进去的时候,里头的男人居然发话了。
「跟了这麽久,也累了,进来吧。」m
上官雨一惊,这人一直都知道他跟在後头?他双脚如同木桩定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不用怕,我不是宵小,你不是一直很想见见我吗?进来吧。」看到上官雨依旧站在外头吹冷风,男人再次开口,内容却让上官雨心头一惊。
「姨父?」是了,若这人是姨父,自然对自己家了若指掌。虽然不知道姨父为何故弄玄虚,可他既是亲人,应该不会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才对,上官雨这才放心走进书房。
他前脚才走进书房,书房内的灯火立时大亮。
上官雨看到了一个三十出头高瘦的男人,长相普通,眉目之间却透露著慈祥。
「姨父?」上官雨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雨儿是吧,坐。」男人对他微笑,招呼著他入坐,看起来似乎没打算向上官雨解释他今晚的奇怪举动。
没关系,他不说,上官雨一样会问,因为他实在受不了这些大人们装神秘的行径了。
「姨父,您为何夜探绿意的房间,而且,谎称抱病不愿见我们,您是讨厌我吗?」
男人看著上官雨,一声不吭,像是在思考著什麽。
空气中充斥著沉闷的氛围,差点压得上官雨喘不过气来,他再沉稳,也只是一个十三岁半大不小的少年。
好半晌,男人才出声。
「你猜对了一半,我对外宣称抱病,是不想见你,不过不是因为讨厌你,是因为其他原因。今日见你一面,果然更证实了我确实不该见你。」
「姨父?」他们才第一次见面不是吗?之前他根本连这位姨父的存在都不晓得呢,为什麽这位姨父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姨父不该见他?这又是哪门子的道理?
「......你娘不该带你来的,她这是在害你!若让他知道了,不知道会把你怎麽样......可你娘却铁了心肠,非把你留下不可,她......她还是跟当年一样固执不知变通啊......」向家的主人口中喃喃地说了一堆上官雨听不懂的话。
他唯一听懂的,就只有母亲非把他留下来那一句。
「姨父,你在说些什麽?我听不懂,为什麽我娘非把我留下来不可,是有特别的原因吗?为什麽这样做是害了我?」
「......你听不懂最好,有些事,事实比谎言还要伤人。」
事实?什麽事实?
「姨父......」上官雨还想再问,却被向老爷挡了回来。
「晚了,你也该休息了,记住,你今晚所看到的别向旁人提起,也别告诉旁人说你有见过我,一切等你娘想通了,自然就会迎刃而解,你回去吧。」向老爷手一挥,上官雨就被他的内力推到屋外去,却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
书房的门在他被推出来以後就关上了,灯火也熄了,就算上官雨再有满腹的疑问也知道姨父不想再谈了,他只好循原路回自己房间。
上官雨内心隐隐察觉,似乎有什麽大事正在发生,与他切身相关,可他却是唯一不知情的人。
生平第一次,上官雨体会了什麽叫做不安。
5
第二天一早,老总管就来通报说向老爷买了条船让他们表兄弟玩耍,正要让老总管带著他们去游船河。
「哇!我就知道老爹最疼我了!」向绿意兴奋的手舞足蹈。
上官雨只是在一旁笑著,一对漂亮的眼睛看起来若有所思。
「雨,这下我们可以去游船河了耶!你都不知道在我们这儿呀,每年雪一融有多热闹,各家各户的人都会拿出自家最大最漂亮的船来游船河,还有那肥大鲜美的河鱼啊......」
向绿意在说什麽上官雨没有听得很清楚,他只是感觉气氛不太对劲,像是在粉饰太平。
「姨父还有说什麽吗?」现下姨父不愿见他,他也只能透过老管家来和姨父沟通了。
「老爷只说让表少爷陪著少爷游河,需要什麽尽管说,还请表少爷多照顾少爷一些,包涵一下少爷的坏脾气。」
「就这样?」昨晚那一席奇怪的谈话,就当作没发生了吗?
「是啊,啊,对了,老爷让表少爷待了这麽久表少爷一定想家了,过几日一定请夫人来带表少爷回府上。」
上官雨眉一挑,他没说他想家啊?这麽急著让他回去,莫非是跟昨晚的谈话有关?这个姨父真是奇怪......
「雨,你怎麽啦?」向绿意终於察觉身边的人并没有像他那样高兴,连忙探问。
「没事,你不是想要去游船河想很久了吗?我们收拾收拾东西马上出发吧。」
上官雨对著向绿意宠溺地一笑,决定不去想那些复杂的事,他们都还是孩子,既然是孩子就该好好的玩。
上官雨原本以为向绿意只是少外出,所以将游船河想像成多美好的事,可一旦踏上了画舫,上官雨就知道向绿意所言不假。
整条河的水看起来清澈见底不说,那河畔的杨柳也迎著早春的风身姿摇曳,荡漾了一池春水,河里的画舫比路上的马车还多,一艘比一艘还华丽,有的船上乘著达官贵人,有的乘了富家夫人小姐,更多的是妓馆里头的花姑娘摆弄风姿,吸引客人上门,总之是热闹非常、美景如画。
面对这样热闹的场景,向绿意显然是笑得閤不拢嘴。
那绿波摇曳的河水中,除了有肥大鲜美的活鱼外,河畔上也有人刻意植了些早开的睡莲荷花,奼紫嫣红的,美不胜收,看著这不合时宜的花海,有一种让人心旷神怡的感觉。
「雨,你看,那莲花好美喔!」向绿意小小的手指向不远处的河畔指去。
「嗯。」上官雨随著他指的方向一看,原来是数朵怒放的紫莲花。
「雨,我们把船摇过去一点好不好?我想摘莲花!」向绿意一开心了,便容易得意忘形,心里总想著要把美丽的花儿给摘下占为己有。
一旁的老管家见了,心里暗叫不妙。
「少爷,这河畔水浅,若是把船给摇过去,恐怕会搁浅。」
「这样啊,那我们放条小船下去摘好不好?」
「少爷,咱们家这条画舫已经是最小的船了。」
一听到实情,向绿意就老大不高兴的嘟起嘴了。
「可我想摘花呀......」
上官雨看到表弟又开始任性,只觉得好笑,又不忍责备,毕竟,他跟一般的孩子不一样,他能够拥有的实在太少了,更何况上官家中只他一个独子,他一见著那麽可爱的小表弟,早就下定决心把他当亲弟弟般疼了。
心疼之馀,上官雨的脑子里就浮出一个惊险却好玩无比的计划。
「这样啊,绿儿,你怕不怕高啊?」
「嗯?不怕?」虽然不知道雨为什麽这样问,但向绿意还是老实回答。
「如果你真想摘花的话,就要好好听我的话喔。」
「表少爷?」老管家一愣,猜不出这表少爷葫芦里究竟卖什麽药,可他直觉那绝不是好主意。
「嗯,我一定好好听你的话,绝不食言。」向绿意举手发誓,为了达到目的,他可是不计代价的。
「很好,老管家,你放心,我用我的命保证,绝对不会伤你家少爷一根寒毛,若有违背,教我一命赔一命。」
上官雨让向绿意紧紧抱住他的腰身,为了谨慎起见,上官雨还让老管家拿来一条丝绸料子将两人的身体固定在一起,这才运起全身功力,朝河畔跃去。
「哇!雨,你会飞耶!」向绿意一见到自己的身体腾空飞起,兴奋不已,当下把自己当成小鸟一样当空遨游。
「抱紧我。」上官雨全神贯注,用尽所学让两人以轻飘飘的身姿靠近岸畔,其他画舫里头的人见了这一幕,无不啧啧称奇。
上官雨足下轻点,不过一转眼的时间,已经借力使力来到紫莲花旁,他小心翼翼的抽出一条柔韧的丝带缠上岸边的树枝,将两人的体重挂在丝条上,这才抽出空来对向绿意说话。
「现在你应该能摘到莲花了吧?」这摘花之法上官雨可是用的险之又险、奇之又奇,若不是对自己的轻功有著极大的自信,他也不敢轻易冒险。
「嗯。」
向绿意兴高采烈地伸出手去摘莲花,他一共摘了三朵,嘴里还喃喃自语∶「这一朵给老爹,这一朵给雨,这一朵给我......」
一旁的上官雨若不是绷紧了身体、处在这种戒备状态,恐怕会笑出声来,只见河上的众家画舫一见到上官雨用如此绝妙的手法让一个小小孩儿摘到莲花,全都响起了掌声。
「摘好了吗?」见到向绿意似乎已经收手,上官雨出言确认。
「嗯,可以了。」向绿意将摘来的紫莲花小心翼翼的捧在怀里。
就在上官雨即将把束在岸畔枝干上的丝条抽回来时,暗处突然射出一颗小石子,不偏不倚的正巧打中丝条,丝条一断,上官雨两人的重力无所依靠,顿时朝河中掉落。
河中画舫传来阵阵的惊叫声。
「哇--」向绿意只感到一阵重心不稳,整个身子就向清澈的河面倾斜,他害怕地闭上双眼。
上官雨面临此一变故,也不及细思是谁暗算,一口气急提而上,抓紧怀中的身体,一推一送,就将向绿意的身体托了上去。
老总管双手接到飞回画舫的少爷,却眼睁睁看著上官雨沉落,当下急得焦头烂额,不顾形象的大喊出口。
「快救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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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游河的画舫多,其中几户官家的家丁又懂水性,大夥儿七手八脚地把上官雨捞起来,确定他还有呼吸後,全都松了一口气。
虽然人是救回来了,可因为发生了溺水事件,此次前来游船河的人家有一半全都半途撤回,整条美丽的河中只剩下三三两两的画舫。
上官雨被带回绿园,老管家急急忙忙招来了大夫给两位少爷诊治。
「向少爷只是受了点惊吓,只要稍微调养,应该不至於引发心疾;至於这位上官公子嘛......」大夫抚著下巴的白长须,拖长的语调让一干人等吓得心惊胆跳。
「怎麽样?大夫,表少爷没事吧?」老总管看得出来上官雨是有练过武的孩子,可是再厉害,毕竟也只是个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他可怎麽向人家交待啊!
「你先别急,这位表少爷是没有生命危险,可是他落水有一段时间,河水寒气太重,虽然他身子硬朗,也免不了要病一场的,只要让他出了寒、吐出腹内的积水,再休养一段时间,保证不留病根。」
老总管一颗吊得老高的心终於放下了,他埋怨地瞪了大夫一眼,怪他话都不说清楚,害他白担心一场。
「那就劳烦大夫你开几个方子给我家表少爷吧。」
「嗯,你派一个家丁随老夫回去吧。」
上官雨在大夫走後没多久就醒了,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大病一场似的,服过一帖药後就睡著了,而一直哭闹著要探视他的向绿意也被老总管押著去休息了。
其实老总管也知道,如果把向绿意留在上官雨身边的话,恐怕他也不能好好养病。
上官雨这一睡,就睡到了深夜。w
整间房间除了他微弱的呼吸声外,就只剩下外头的虫鸣鸟叫。
门被无声无息的推开,一条人影走近床铺,看著熟睡的上官雨。
「如果,你是凄清生的孩子该多好,至少我就能认你了......」
上官雨眨动眼睛,却仍没有清醒的迹象,向家老爷向昱麟坐上床畔,轻轻抚著他的眉眼,脸上尽是一名父亲应有的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