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色记忆————满座衣冠胜雪
满座衣冠胜雪  发于:2009年02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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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子寒安静地看着外面,海因茨则看着他。
他又瘦了一些,脸色苍白,没有一点光泽,漆黑的眼睛里毫无神采,柔软的黑发因为刚刚沐浴过,有些湿润,大概是他现在的身体上显得最有生命力的东西了。虽然如此,他的气质却更显得飘逸出尘,与那些中国古装电影里的"大师"十分相似。
这次谈话只有海因茨和凌子寒两个人,杰克没有参加。
海因茨温和地问他:"怎么样?这两天休息得好吗?"
凌子寒收回了视线,垂下眼帘,看着手上的水杯,淡淡地说:"还可以吧。"
海因茨微笑道:"没做噩梦?"
凌子寒的手抖了一下,片刻之后,才慢慢地道:"我似乎现在就在噩梦中。"
"如果是这样,那就不要紧。你说的是情绪问题,不是心理或者生理问题。"海因茨注意到了他神态间所有的细微变化,这时满意地点了点头,从身边拿起一叠打印出来的文件递给他。"这是我们的研究计划,你看看吧。"
凌子寒便放下杯子,仔细地看起来。
这份文件似乎是专门做给他看的,因此对于他们的实验所涉及到的科学原理用通俗的语言大致解说了一下。
"......我们通常可以将神经编码比作使数字计算机系统得以运转的机器编码。神经元就像晶体管一样,起开关的作用,也就是说是逻辑的入口,它们吸收和发射电化学脉冲,这些脉冲被称为动作电位,与计算机中的基本信息单位相似。一个普通的大脑有大约1000亿个神经元,它们是负责人们心理活动的电的和化学的传导线路的元件和开关。一个典型的脑神经元大约有1000条细线路,这些细线路也称‘树突',它们把神经元和神经元连接起来。经过100年来的不懈努力,脑科专家们发现,脑中的每个信息单位都与其中的一个连接互相对应,因此,一个人的脑所能认知的事件总数不会超过100万亿个......"
凌子寒从头看到尾,花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的时间。
海因茨十分有耐心,一边慢悠悠地喝着咖啡,一边看着凌子寒的表情变化。
看完以后,凌子寒合上资料,想了一会儿,这才抬起头来看向海因茨,略有些惊讶地问道:"你们想控制人类的思维?"
第19章
"你们想控制人类的思维?"
海因茨从容地一笑:"聪明。"
凌子寒不解地说:"这我就不明白了,你们如此大动干戈,就是为了彻底控制人类的思维吗?"
海因茨一怔:"怎么?你有更好的方法?"e
"我不是这个意思。"凌子寒耸了耸肩。"你们想要控制别人的思想,也不过是要他们接受你们的观点而已。这很容易啊,你可以大声疾呼,拼命鼓吹,然后找人装圣人、扮先知,弄些所谓的‘神迹'出来,吸引众多信徒。古往今来,这种事屡见不鲜,尤其在科技高度发达的今天,就更加不难了吧?过去我也看过一些这方面的新闻,新纳粹在欧洲正蓬勃发展,你们哪里还有必要费这么大的功夫做试验?用机器控制所有人的思维,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海因茨听得笑了起来:"先不谈机器的事,你说说,你对新纳粹怎么看?"
凌子寒毫不客气地说:"肯定是邪恶的东西。"
"为什么这么说?"海因茨并不生气,反而颇感兴趣。
凌子寒冷冷地道:"他们到处进行恐怖活动,制造暴力袭击事件,殴打和刺杀亚裔移民,迫害犹太人和阿拉伯人。去年在慕尼黑,一个9岁的德国孩子被他们乱棍打死,只因为这个纯种的雅利安血统的孩子是在以色列出生的。他们对一些事情的看法已经偏激到如此令人发指的程度,这不是邪恶是什么?"
海因茨听得很专心,最后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他们对那个孩子的做法是不正确的,这有待于纠正。"
他说得轻描淡写,凌子寒越听越怒,索性扔下文件,很干脆地说道:"我们在原则性问题上是不可能答成共识的。你就说吧,想要我做什么?怎么做?你们要的不就是这个吗?还假惺惺地跟我讲什么道理?"
海因茨朗声大笑:"乔尼,你平时说话也总是这么鲁莽的吗?"
"我很坦率,不喜欢拐弯抹角。"凌子寒瞪了他一眼。"所以我喜欢跟大自然在一起,不喜欢和人打交道。"
"嗯,可以理解。"海因茨点了点头。"好吧,那我们来谈谈试验方案。"
凌子寒没再吭声,只是听着他滔滔不绝的讲解。
其实说起来很简单,他们想利用自己发明的机器,找出人的神经编码,进而编制出控制人的思维的"代码"。这种"代码"可以通过网络、电视、收音机、电话等等方式向全世界传达。于是,数十亿人就会成为他们的傀儡,接受他们的控制,按照他们规定的方式去生活,或者毁灭。
当然,海因茨用的词汇要婉转动听多了,但凌子寒已自行将他的理论的核心部分以及隐藏着没有说出来的含义融会贯通,立刻便清楚明白了。
他们用机器反复刺激一个人全身的神经系统,是想使人在极度的痛苦中向大脑传达出更为强烈的信号,并记录神经元对各种不同刺激的反应,以使他们找出大脑中对应这种感觉而产生的信号,也就是"思想编码",或者说,把特定的神经模式"翻译"成特定的记忆、知觉和思维模式,然后才能够研究并编制出符合他们理念的"代码",并发送出去,使之自然而然地融入所有人的大脑中,使他们的思想在不知不觉间转变,而不会导致疯狂。转变之后,他们仍然是正常的健康人,并不会知道自己的思想已经被奴役,更不会知道,他们实际上已经成为了奴隶。
海因茨踌躇满志地说完,笑道:"你说这不是很好吗?到那时,社会将变得极有秩序,再也不会有战争和冲突,不会有饥饿与贫困,世界将会沉浸在和平中,从此一片光明。你们曾经描绘过的共产主义似乎就是这样的吧?"
凌子寒静静地看着他,良久,才很轻很轻地说:"如果真有那一天,你不会觉得寂寞吗?"
海因茨微笑着沉思起来。他明白凌子寒问的是什么,如果世界上的人都是按照他的想法存在着,不再有切齿痛恨他的敌人,也不再有真心相待的朋友,更不会有发自内心去爱他的情人。真的到了那样的时刻,他会寂寞吗?
房间里十分安静,偶尔有水声隐隐约约地传来,阴凉湿润的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些孤独的气息,令人感到惆怅。
过了好一会儿,海因茨才回过神来,对他微微一笑:"我不会。那个时候,我们就是新世界的缔造者,全人类膜拜的偶像。那是我们的追求,当然也要付出代价。事实上,我们现在的生活也就是这样的,敌人很多,朋友很少,世界上的蠢人更多,简直多到让人无法忍受。衡量得失,我宁愿要我们创造的那个理想世界。"
凌子寒点了点头。他并没指望自己有本事说服一个聪明的偏执狂,更不会梦想对方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只想通过谈话,摸到海因茨思想的脉络,熟悉他的思维摸式,才能通过他那些看似平常的话里发现一些隐藏着的东西。
他想了想,说道:"好吧,我们中国人讲究‘言出必行',既然我已答应与你们合作,自然会信守承诺。对于这个试验方案,我已经基本明白,不过,在医学上我是外行,所以还有些问题想请教。"
海因茨很高兴:"行啊,你问吧。"
凌子寒不太有条理地问了很多东西,完全是一个外行的问法。临行之前,专家组里的心理学、医学等行家为他拟了很多问题,主要目的就是越过一些边际人物,勾引出在这方面最权威的人士安蒂诺。
果然,海因茨对他的问题渐渐的不能圆满解答。于是,他拿出了一个声频通话器。
凌子寒便直接与那个神秘的人对话了。这个人他只听过两次声音,却从来没有见到过人。从那两次简短的谈话看来,海因茨对他相当尊重。在这个世界上,能让这个狂傲的德国贵族尊重的,恐怕就只有安蒂诺了。
他手中没有仪器,无法判断出这个人究竟身在何处,只能断定他对自己非常感兴趣。他希望自己的配合能够最终引出他来。
显然,那个人对他问出的问题十分赞赏:"乔尼,你确实很聪明,问出的问题有些是连我都没有想到的,让我大开眼界啊。你放心,只要你好好地配合我们,不但你的痛苦会减轻,而且说不定会得到莫大的好处。"
凌子寒的嘴角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嘲讽:"什么好处?永垂不朽吗?"
"难道这不是大大的好处?"那个人微笑。"我们所做的这一切,一定会载入新时代的《圣经》里。乔尼,你也会是为人类捐躯的圣徒之一,世世代代受到全人类的景仰,万古流芳。"
凌子寒淡淡地道:"一想到你所说的景仰不过是由机器传达给他们的代码,也就索然无味了。"
那个人一怔,半晌没出声,显然不知该怎么回答。
海因茨大笑起来,从他手上拿过了通话器:"好吧,今天就谈到这里吧。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没有了。"凌子寒转头看向辽阔的海洋,神情很是冷淡。"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做试验,请提前通知我一声,我好在心理上做足准备。"
"这是应该的。"海因茨温和地说。"那我现在就通知你,第一次试验将在今天晚上开始。6点钟晚餐,10点钟会有人来带你去实验室。"
凌子寒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这才轻声道:"好。"
第20章
从这天晚上开始,凌子寒仿佛进入了炼狱。
取得了他的配合,他们不再漫无目的在全身的神经系统进行覆盖式刺激,而是有针对性的逐段逐段地进行试验。一旦在仪器上发现异常的峰值,他们便会停下来,详细询问凌子寒的感觉,适才在哪一部分受到了刺激,然后再反复试验,以找到他们需要的数据。
凌子寒的身体急剧消瘦,脸色惨白,因为诡异的疼痛和种种形容不出来的难受,他说话很慢很慢。除了试验的时候,他几乎一个字都不说,只是终日躺着,呆呆地瞧着窗外的天空。然而,他的神智始终保持着清醒,没有像过去那些人一样发疯。这种顽强的意志和他那似乎带有古老东方神奇功能的身体都让所有参与研究的医学专家们在惊异之余如获至宝,对他的态度也越来越温和,隐隐的有了一些关心。
每天夜里,凌子寒都会被带到地下的试验室去,经过漫长的折磨后,再被送回房间。渐渐的,他陷入昏迷的时间越来越多。即使是清醒的时候,他对外界的事物似乎也丧失了兴趣,海因茨和杰克来看他时,他不再与他们探讨任何问题,甚至都不看他们。他也不想吃东西,只能靠各种营养液维持身体机能。
这样的日子过了9天,海因茨再来他的房间的时候,显得十分兴奋。他坐到床边,温柔地抚摸着凌子寒愈加瘦削的脸颊,微笑着说:"乔尼,这几天来,我们已经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那真是激动人心啊。"
凌子寒没有动,半晌才勉强睁开了眼睛看向他,随即微微苦笑:"恭喜你们了。"他的声音微弱,说得很慢,显得十分疲惫。
海因茨温和地笑道:"这还得感谢你啊,如果不是你全力配合,我们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哪里会有这么大的收获?"
凌子寒慢慢地闭上了眼,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说:"恐怕我是不行了,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海因茨一怔,随即将手伸进他的被子,将他的手拿出来,紧紧地握在掌心里。凌子寒的手冰凉,原来修长的手指现在几乎变成了皮包骨。海因茨用温暖的双手包住那只软弱无力的手,似乎能够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的生命正在流逝,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
凌子寒喘息着,努力说道:"我已经尽力了,你们......会信守承诺,不伤害......那些中国人的吧?"
"你放心。"海因茨连忙保证。"我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乔尼,你只是累了,好好休息一下就会恢复的。千万不要放弃,好吗?"
凌子寒再次苦笑。
他出发前,亲人战友都希望他不要放弃,现在,恐怖分子也叫他不要放弃,可他......真是坚持不下去了。
从他开始接受训练到今天,20年过去了,无论有什么样的艰难险阻,他都从来没有想过放弃。可是,此时此刻,他不放弃似乎也不行了。
这一刻,过去的岁月忽然如潮水一般向他涌来,然后又离他远去。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下沉,缓缓地陷入黑暗的深渊。周围出现了狰狞的魔影,凄厉地嗥叫着,向他迎面扑来......
就在他失去知觉的那一刻,他仿佛听到了海因茨惊异的声音:"安蒂诺,你怎么过来了?"
然后,那个他曾经听过很多次的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的脑波出现异常......"
凌子寒心中一动,却再也支持不住,陷入了深深的昏迷中。
海因茨握紧了手中越来越显得无力的手,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坐在轮椅上,年纪不太大,褐色的卷发十分凌乱,脸色苍白,神情淡漠,一双近于黑色的眼睛却闪动着灼灼的光芒,几乎要把人的皮肤烧伤。
这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人便是"缔造者"的首席科学家塞维利尼·安蒂诺。
他操纵着由微电脑控制的轮椅,来到床前,仔细察看着凌子寒的状态,随即有些不耐烦地看向海因茨的手:"你放开他行不行?别挡着我。"
海因茨微笑着,眼中有着一丝宠溺,立刻放手,站起身来,顺便将自己坐着的椅子也一脚踢开。
安蒂诺移过去,将手中的一个仪器放到凌子寒的头部,看着屏幕上出现的脑电图,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化,竟然变得十分生动。
海因茨看着他,一直没有出声,直到他收回了仪器,这才问道:"他怎么样?"
安蒂诺反复看着屏幕上变化着的脑电波,似乎在苦苦思索。
海因茨便安静下来,没有打扰他。
过了好一会儿,安蒂诺才看向海因茨:"马上送到到试验室,我要看看这些突如其来的波峰是怎么回事?你刚才跟他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海因茨和蔼地笑道。"我告诉他试验取得了很大进展,他却说他快撑不下去了,我让他坚持住,不要放弃。就这些。"
安蒂诺点了点头:"这几天,他也算是尽心尽力了。我们太心急了,想一鼓作气,忽略了他的承受限度。这样吧,试验先停两天,我们要研究一下他今天的脑电波,有些奇异的峰值以前从未见到过。等我们分析之后,可能会修改以后的研究计划,到时候再进行试验。"
凌子寒的意识深处一直惦记着刚才听到的那两句话。他努力在深渊里挣扎着,要从黑暗里回来。他要弄清楚,这个人是不是就是他要找的那个安蒂诺。
当他的意识从混沌中逐渐清晰时,便听见海因茨关切地说:"安蒂诺,你自己也要多注意保重。你这几天没日没夜的干,就是铁打的人也吃不消,何况你的身体本来就不好。"
那个熟悉的声音轻轻地道:"没事。我自己就是医生,很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你放心吧。再说,现在的进展实在令人兴奋,简直让人睡不着觉。不单是我,那些专家们也都一样。"
"我明白。"海因茨轻笑。"好吧,我也不劝你了,总之,你自己当心。"
"嗯,我会的。"安蒂诺一直很冷漠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你叫人把他送到试验室来吧。"
"好。"海因茨立刻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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