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吴,二号桌要一份红烧茄子,三号桌要一份蒜蓉茄子,十号桌要一份白煮茄子!"
太平街的"有客自远方来"在这儿开了好歹也三年了,最近的生意是越来越好。老板大李寻思著客人多了,人手也得多起来。上个星期,在劳动市场他就雇了姓吴的男人回来帮著掌勺,一个月的工资一千五,包吃,住就住在店里。
老吴叫吴语,人其实也不是太老,看样子不过三十五六,人长得挺高挺结实,五官也是有棱有角,就是脾气有点古怪。他不怎麽出声,做事也闷头做,偶尔看人一眼,那眼神叫个冷。
厨房里早就忙翻了天,吴语刚炒了份火爆腰花,还没来得及歇口气,这菜单又源源不断地送进来了。
他点点头,瞥了眼菜单,往锅里倒油添菜一点不含糊。
袁牧在车里玩打火机,他时不时地抬头朝"有客自远方来"的店里瞄过去,里面生意不错,来吃饭的人鱼贯如流。
"牧哥,怎麽还不进去啊?"车里坐的不止袁牧一个人,还有他的几个手下。
袁牧"啪"的一声把打火机盖关上,身子一松就躺了下去。他拿手枕著头,闭了眼只说了一个字:"等。"
一直忙到中午两点,吃饭的人才稀稀拉拉地散了。吴语把勺往锅里一放,抓了肥皂就开始洗手。
"老吴,辛苦拉,出来吃饭!"大李刚才大概算了下帐。就今天中午这几个小时,店里就进帐快两千,这可把他给乐得嘴都合不拢了。不过想赚钱还真是累,这不,他们这帮子人好不容易等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开始吃午饭。
吴语擦著手出来,也看不出个喜乐,只是冲人笑笑就坐了过去。
还没等他夹起菜,陆续有几个人进了店。
大李以为是生意来了,顾不得满嘴的饭,就开始嘟囔:"坐坐,几位吃些什麽?"
袁牧穿得可是高级西装,他看了看店里那些摆得乱七八糟的椅子,又看了看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桌子,上面尽是些红的肉汁,白的菜汤,还有洒出来的菜渣饭粒。他哪能就这麽坐下去啊?眉毛一挑,就是满面不快。
店里的人看出袁牧不是来吃饭的了,又看他後面慢慢跟进来一帮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角色:鸡冠头,刀疤脸,肌肉男,还有个叼根烟的娘娘腔。大李"呃"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给吓得噎住了。
吴语只是转头了这些人一眼,又背了身子吃饭。
"找到你了。"袁牧说话的时候看著的人是吴语。
吴语装作没听见,继续吃饭。
"跟我回去。"袁牧走得更近些,说话的口气倒是不强硬,甚至有点求人的意味在里面。
"不要妨碍我吃饭。"
吴语头都没抬,趁著众人发呆的时候,把面前的菜一点点地全夹碗里了。
"好,我等。"
袁牧摸出烟,点上,自己翘著二郎腿坐到了一边,他拿眼看了看大李,向他扬扬头。大李知道这意思,赶紧傻笑一声,招呼人吃饭。
夜色茫茫(二)
一桌上的人现在焦点全放在了吴语身上,大李嘴上吃得欢,可那双眼却盯著吴语不敢有丝毫马虎。都是自己的错,他现在就这麽想。
去劳动市场找人的时候,他也就想图个便宜,一听人介绍这有个只求包吃住再给点钱就成的厨子,二话没说就要人了。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眼看到吴语的情景。吴语当时穿了一身最普通不过的休闲服,是传统的深灰色,整个人看起来挺精神,但是眼神里却象有心事似的,让人看不清,有点阴沈。
签了份短工合同,大李带了人就回了店里,现在,吴语也在这干了快一个星期了,炒菜的手艺的确不错,人也算勤快,就是不太爱说话,更不喜欢谈他自己的事。
没想到果然出事了。
来的是警察都还好些,可是来的......大李哽了口饭下去,一抬眼就看到袁牧正不大耐烦地盯著他们,赶紧著又把眼神给转开了。
再看吴语,简直就跟他没事人似的,吃他的饭,喝他的汤,那张向来就缺少表情的脸上现在更是没个动静。
又过了会,吴语这才抽出张卫生纸擦擦嘴,算是吃完了。
袁牧还翘著二郎腿,歪著脑袋看他。f
吴语站起来,先是看了看袁牧身後站的那四个怪物,又看了看袁牧。
"我真是到那儿也甩不了你,你说你象只狗不?"吴语拿手指直指袁牧的脸,眼里是说不出的轻蔑和烦躁。
後面那四家夥听吴语竟然这样说话,都互相瞅了对方一眼,愣是没敢说话。倒是袁牧弹弹烟灰就站了起来,冲吴语一笑,"我本来就是你的狗,老大。"
大李在一边喝茄子的汤的时候快喷了。老大?!他赶紧去瞧吴语,几乎是一刹那,这个之前还在自己那不到十平米的小厨房忙得不可开交,一身油烟味的男人赫然就变成了一个威风凛凛的黑社会老大,虽然他身上还围著刚炒菜用的围裙。
吴语冷笑著点了点头,头也没回就出了店,袁牧很快也跟了上去,只剩大李和店里那帮人在那儿呆站著,不知所措。
"刀子,飞橙,从明天起袁牧手下的场子都归你们管,火鸡和阿虎协助。"吴语撂下句话就上了车,连看也没看跟在身後的袁牧一眼。倒是刀子和飞橙两不自在了。
飞橙平时喜欢打扮得女里女气的,可干起杀人放火的事儿来绝不含糊,他也是袁牧手下的四张王牌之一。飞橙一直是跟袁牧的,感情自然没的说。现在他一听吴语二话不说就把袁牧这二当家的位置给废了,赶紧说,"老大,牧哥也是怕您出事不是?您何必呢,帮里的事一直是牧哥在打理,我和刀子那小子那有那本事?"
他这话两层意思,一是给袁牧辩解,二是给袁牧邀功。
"那好,火鸡、阿虎你们接管袁牧的地盘,刀子和飞橙协助。"
这下那四个全都看著袁牧了,都指望他在这节骨眼上能说句话,怎麽也得争下吧?
可袁牧象傻了似的,盯了吴语的侧面看了会,才说,"那我明天把帐单什麽的给他们拿过去?你要先过目一下吗,老大?"
"不用,我相信你。"吴语意味深长地转过脸看了袁牧一笑,他把话说到这份上就太明显不过了。我吴语就是整你袁牧怎麽了?谁叫我是你老大?
夜色茫茫(三)
三天了。
袁牧每天都是一大早就开车到吴语家门口,然後晚上十一点才走。
吴语虽然在帮里传出话把袁牧手里的事先交给飞橙那帮人看著。可外面看门小弟看了袁牧,还是客气地叫他牧哥。
银白的宝马,银白的西服,这就是袁牧今天的行头。他把身子靠在车上,脚斜斜地做个支撑,一只手拿烟,一只手摘墨镜。
吴语正站在二楼窗台上透气,突然看到楼下站了个袁牧。他眼一瞪,冲袁牧挥了挥手。袁牧正仰著头看他,嘴里吐了圈颇有艺术气质的烟丝之後,摇了摇头。
窗台上的人影一晃不见了。袁牧这才转头看了眼旁边看门的小弟,问了句,"老大这几天都在做什麽啊?"
"不知道,牧哥,我这几天不都跟您在这外面耗著吗,老大做了些什麽,我哪知道。"
耗著?看来吴语是想和自己打持久战了。
袁牧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唇角微微一弯,忽然就掐了手里的烟。
吴语刚下厨把早饭做了,现在正坐在沙发上端了碗吃。
袁牧这几天都在他楼下守著,守得他心烦意乱。自己每次心血来潮地一个人到外面去玩,最後总是跑不出袁牧安排的天罗地网。
有时候吴语也不明白了,帮派现在好好的,袁牧自己也有能力管好一切。自己出去玩玩怎麽招他惹他了?
得,不是喜欢管我这个老大吗?在外面我理屈,你收拾我,回来了,还不是我收拾你?
可谁知道这袁牧都给自己架空了,还这麽不知死活地每天跑自己家门口守著,比以前更烦。吴语知道,这是袁牧不动声色地向自己发脾气,可他偏就装作不知道,不去理。
"盐放多了些。"吴语夹了筷子自己炒的鱼香茄子,放嘴里一尝,竟然有些咸。兴许是刚才看了眼袁牧给倒霉的,他这麽想。
"老大!!"突然冲进打断吴语品尝自己亲手炒的鱼香茄子的人不知道是谁。吴语手下多,他自己是懒得去记下面人名字的,特别是这种看门的。
还没等得及吴语拿眼瞪人,那小子一口气没完,"老大不好拉牧哥说你再不出来见他他就要把头打爆然後变成鬼来骚扰你!"
"看看去。"
袁牧要在自己面前爆头?这话换别人,吴语肯定是一笑置之,可是换了是袁牧,他可不敢不信。早两年,袁牧就因为和自己吵翻了闹著死,要不是当时自己手快一把拉了他,袁牧早从二十四楼上跳了出去。那小子,不疯则已,疯起来,真他妈是个疯子。
毕竟和他上过八年的床,就算抗战也是这麽长。
吴语心里瞥得慌,咬咬牙还是打开门下了楼。
"人呢?"
吴语跟了群手下出来,袁牧这下看了他,笑了,手里玩著的枪也收了起来。不等吴语过来,他早一步就走了上去。
"老大,你肯出来拉?"
吴语一看袁牧一副嬉皮笑脸,枪也收了,知道自己给人耍了。
"怎麽,你闲不下来?三天两头跑我这儿当门神?"
袁牧眼睁了睁,目光直落吴语阴鸷的脸上。
啪。
吴语给了袁牧一耳光。袁牧大概是没料到,他的神情还有点懵,觉得鼻子下面热热的,拿手一摸,出血了。
他伸舌头舔了舔血,眼神一下就狠了起来,气势凌人。可打他的人是吴语,周围一帮小的看著呢。
袁牧一笑,走上去就拿嘴贴近吴语的耳朵,这才压低了声音说,"你是老大,在外面,我不和你斗。"说著话,他的手倒没闲著,一下往吴语下面抓了去。
吴语先是觉得袁牧笑得奇怪,等他回过神时已经晚了。这小子已经几乎完全贴到了他身上,这下面的一抓刚好给他们两身子挡了。
又准又狠。我操你妈,袁牧。r
吴语脸色一白,在心里抓了狂地暗骂。他刚要推人,袁牧就松手站开了。
夜色茫茫(四)
"袁牧,你跟我来。"
吴语撇著脚走了几步,下面还是痛,他转过身,手指一伸,正冲著袁牧得意洋洋的笑脸。
自己在外面等了三天,吴语既不出来,也不让自己进去。不过赢的人终归只能一个,看来是自己,袁牧拿眼瞄了瞄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的一帮小弟,还真就是得意洋洋地跟著吴语进了大门。
一路上,吴语一个多的字没吐,闷著往前走,袁牧跟在後头,一直跟进了吴语的卧室。
"喔,还在吃饭啊?"
袁牧瞥到桌上的饭菜,刚要笑。忽然脸旁就是一冷,吴语踢了门关上,二话没说一拳朝他揍了过来。这一拳有些太突然,袁牧发了一下呆的时间,脸上已经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呸,偷袭!"
袁牧觉得嘴里有点腥,果然出血了。之前在外面他就给吴语刮了一巴掌,现在又这麽挨了一拳自然是火辣辣地痛。袁牧恼怒地擦了擦嘴角,马上开始防备因为一击得手,正换了副阴鸷笑脸在一边盯著自己的吴语。
"你就是欠揍,袁牧。"
吴语扬了扬下巴,扫了眼桌上的鱼香茄子,不知道为什麽突然觉得心很烦。
他想过的生活和现在正在过的生活完全是两码事。
他已经厌倦了飘在江湖的人生,也不想和面前这个男人相濡以沫。
相忘於江湖,或许这句话才是对的。吴语看著袁牧的眼神暗了下去。
袁牧有些气得发慌,反倒是说不出话,他看著吴语,实在不理解为什麽对方会和自己之间变成这样。
"算了,就当我们两扯平。"袁牧把身子直起来,走到吴语身边,一手搭在对方肩上,轻轻拍了拍,吴语站开一步,很自然地滑开了袁牧的手。
"你不要碰我。"他转头,眼神里越来越不耐烦。"以後别说什麽我们两,我是我,你是你。叫我老大。"
"老大。"
这次袁牧愣都没愣。只是笑了声,就站近了吴语身边,一把抓住对方的身子,一口就吻了上去。
吴语被吻得喘不过气,可他没动手去推开袁牧,甚至他的眼里也没多余的感情,就那麽暗淡地盯著忘情在这番缠绵中的袁牧。
他明白自己已经不爱他,可他还是装作不知道。
"你到底是怎麽了?"袁牧慢慢地停止了和吴语唇舌之间的纠缠,转而一把搂紧对方,把头也贴到了吴语肩上。他有些伤感地望著前面的装饰墙,还是忍不住想问。
"没什麽。就是烦你了。"
"我去找你还不是为了帮派好。"袁牧觉得委屈。
帮派是他和吴语一手打下来的,他做的一切自问都是为了整个帮派也是为了吴语。吴语这两年对帮派事务越来越心不在焉,老是跑外面去,一去就不回来,更象是在和自己玩捉迷藏。或许有是有那麽一天,他又跑出去了,自己再也找不到他了,那麽两人就真的玩完了。
"最恨你老象只狗似的总跟著我。"
吴语咬牙切齿地一笑,一把推开了袁牧。这下,两人的眼神都挺不痛快。吴语盯著袁牧是厌恶,而袁牧瞪著吴语则是恼恨。
夜色茫茫(五)
慢慢转了眼,吴语自顾自地坐下又继续吃饭,只剩袁牧站那儿盯著他,一脸恼恨。
袁牧心里气得慌,这两年攒积的不满象都要从胸口冲出来似的直直地撞著他的脑袋。他看著吴语,手捏得紧紧的,特想上去就把桌子掀了。可最终,他没敢。要是桌子掀了,那麽两人之间恐怕才是真地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我不跟著你总行了吧?你想做厨子就去做,不过记得一次别去太久,得记著回来。"
袁牧低了头,他无可奈何。对方是吴语,是他的老大,也是他爱的人,他能怎麽办?
吴语笑了声,把茄子夹起来在眼前晃了晃才慢条斯理地吃下去。
"你这算是在吩咐我?"吴语的眼神里隐隐约约藏著股阴狠,袁牧看著觉得陌生。
"哪敢啊,你才是老大嘛......"
话是这麽说,口气里却不见弱,袁牧拉了椅子坐在吴语对面,翘起了二郎腿。
"我还以为你是老大呢。"
吴语抬头冲袁牧就是一笑,把筷子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生气拉?"袁牧意识到自己可能不小心触了吴语的霉头,他虽然知道吴语不是那麽小气的人,可现在他在气头上,自己真地得罪了他也说不定。
袁牧赶紧把翘著的二郎腿地放下来,说话也谨慎了些。
"袁牧......"吴语不知道怎麽又象没事似的笑了笑,他犹疑了会,站了起来。
袁牧听吴语叫他,赶紧竖著耳朵听,也跟著站了起来。
"我真他妈是烦你了。以後没事少来找我,这儿不见待你。"
吴语的眼神很深,盯著人可以把人盯得发寒。袁牧听著这话,又看到吴语深不见底的眼神时已经知道对方不是在开玩笑。
"你还真离得了我?"袁牧边说边笑,感觉人有点发虚,脚底下象踩了朵棉花似的怎麽也提不上劲。"怎麽玩腻我了?"
"对,玩腻你了。"话到这份上,吴语的嘴也不客气。他无所谓地挑眉一笑,喝了口手边的茶。
袁牧转了身朝门走去,吴语则拿过遥控班按开电视。他刚把声音调好,突然面前的桌子一下飞得老高,袁牧这边已经脱了外套虎视眈眈看著自己了。
"你好拽。"吴语看了眼洒落在地上自己精心做的饭菜,对袁牧轻蔑地立起了中指。
袁牧把外套往沙发上一丢,上来就和吴语扭在一起。他不出说话,只是红了眼急喘,手脚并用非要把吴语打倒在地才行。可吴语又那是那麽好对付的,几下重拳都给对方牢牢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