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插嘴道:“哎,你们说那个跟他一起出来的……究竟是男的还是女的?”
第一个说话的人说:“我觉得可能是女的。”
一人问:“何以见得?”
那人说:“你看那鬼罗刹……”他四处打望了一下,捂住嘴,“他是个男的却长得像女的,那为何不可以有女的长的像男的?也许他是这种,就喜欢这种罢,再说,她又穿着女人的衣装,还带着花。”
朱相一笑,小声说:“那宫主不也穿着女人的衣服,他既然可以穿,那为什么别人不能穿?”
一人叹道:“那依你这样,这缥缈宫宫主还养娈童,这……”
慕容雪衣隐藏在回廊围绕的庭院山石间,听了一会儿他们无聊的讨论,看他们消失在回廊尽头,默默地走出来。
刚才他手扶的那块石头突然落下来一块,然后碎成粉末。
中篇·锦瑟.四
此时此刻,路萧洗浴完毕,只披着一件长外衣,走进丁冼之的内室。
“来,”丁冼之倚靠在床上,对他伸出一只手,微笑。
路萧慢慢的走过去,上了床。
丁冼之笑一声,“你怕什么”,他轻声细语的说,“我又不会吃了你。”
路萧没有看他。
丁冼之望着路萧笑笑,右手托起一物,路萧勉强的看了看丁冼之手心中那个雕刻精美的红玉盒。他当然清楚这里面是什么。
丁冼之深意的看着路萧,轻柔的打开盒盖,在路萧的嘴边一晃,路萧在那一刻面色惨白,静默的等着丁冼之如往常般喂他,可丁冼之瞟了那盒子里的东西一眼,笑着拿小指尖挑了些,竟放进了自己的口中。
路萧吃了一惊,丁冼之虽有不少此类事物,可只是让他吃,自己从来不用,今天……难道是丁冼之又一时兴起……
丁冼之看着路萧笑,慢慢的吃掉指尖上的猩红之物,路萧竟有些不知所措,可就在丁冼之刚把手指从嘴里拿出来的时候,他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光,整个人猛然向后栽去,右手一松,那个小小的玉盒便跌落地面。
路萧脑中头一个闪过的念头就是:他死了?顿时心中燃起一丝喜悦,可他刚探近身去看,才发现丁冼之只是舒舒服服的躺着,靠着那又大又华丽的枕头,还在微微的看着他笑。然后用一种精疲力尽的音调柔柔的说:“啊……果然好烈”,他轻轻的笑,“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爽了”,他小声地笑出来,用含笑的眼神看着路萧说:“我现在动不了,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路萧垂下眼,伸出手慢慢的解开丁冼之的衣物,默默的俯下头去。
丁冼之满意的看着他,伸出一只手来轻柔的抚摸他的头发,轻笑着说:“……好……很好……真不愧是头牌啊……”
路萧做着丁冼之想他做的事情。
他已不知做过多少次这样的事情,他也不知已为多少人做过这样的事情,这只是他在玲珑阁中所学到的众多待客之道的其中之一,罢了。
丁冼之突然扯紧了他的头发,然后发出一声舒畅的叹息,全身放松,头向后仰去。
片刻的休歇之后,丁冼之轻笑着伸出手去慢慢的托起路萧的脸,他用细长白皙指甲修剪的很工整的手指轻轻在路萧的嘴角一划,很满意的笑着。
路萧正被丁冼之托起脸来看的时候,门外突然飞进来一个人。
丁冼之望着这个人,顿时笑容敛去,面无表情,路萧微微的偏过头去看,他怔了一下。
朱相。
朱相落在离丁冼之的床前大概十丈的距离,剑拔在手中。面上那种谄媚懦弱的神情全部褪去,只有一股阴狠冷峻之气。他冰冷的看着丁冼之,一言不发。
丁冼之居然也没有说话,路萧有些惊诧的看了丁冼之一眼,他还是头一回看见丁冼之面无表情的样子。
见丁冼之没有反应,朱相开口了,他冷冷道:“鬼罗刹,你可否记得十年前杨家岗的三十六条人命。”
丁冼之回过头,抚摸着路萧的脸,路萧看着眼前这面无表情的丁冼之,突然有些害怕。
良久,丁冼之慢慢的说:“时间太久远了,我有点想不起来。”
朱相露出憎恨的表情,“你杀我全家,我今天就要你偿命!”话音刚落,整个人便闪电般从半空中直跃至丁冼之面前,右手一柄剑银光一闪,杀气卷着剑锋的寒意,瞬间向丁冼之袭出了三剑。
这三剑来势凌厉,变化敏捷。分取丁冼之的颈,胸,腰三处致命。
第一剑刺丁冼之左胸,正要刺入时,丁冼之一斜身子,将将躲过。剑光一闪,走势一变,几乎是同时,剑锋朝着丁冼之的颈项贴去,丁冼之顺势往下一躺,剑光在离他脸面不足半寸的地方横扫而过,紧接着朱相手腕一转,由左上斜向下切,丁冼之一把抱住路萧往里一滚,剑便刺进了床板,划开一个大口子,这三剑速度之快,路萧在当中连一口气都没出完,他瞪大眼看着眼前这人,心中只闪过一个疑问
丁冼之为何不还手?
丁冼之将路萧紧抱在怀里,仍面无表情的看着怀中的人,慢慢的讲了四个字,“武当剑法。”
朱相见三剑不中,脸色有些微变,“不错,若不是我当年尚在武当修行,恐怕也死在你手上。”
丁冼之叹一口气,幽幽的说:“武当派可也教你这种不入流的下毒手段?”
路萧一怔,顿时明了了为何丁冼之不出手,立时庆幸还好自己没吃那东西……
朱相冷笑一声,“对你这种人犯不着用光明正大的手法!”
丁冼之一直望着路萧,轻软的说:“怕是你担心若我不中毒,你便杀不了我吧。”
朱相脸一变,一把拔出剑,六道剑光朝着丁冼之与路萧袭来,若是被他击中,后果不堪设想。
丁冼之的脸连变都没有变,他很难得这么长时间面无表情。
路萧在那一刻有奇怪的感觉,他似乎觉得丁冼之动了一下,但又似乎没动。一片银光过后,他仍然被丁冼之抱在手中,躺在老地方。
只是那人的剑抵着丁冼之的脖子,微微的现了一点红。
占着优势的朱相倒是露出了一丝惊异。
丁冼之又不紧不慢的说:“斗转星移。”
朱相咬了咬牙。
不错,这的确是武当剑式中的斗转星移,这种剑式变化极快,一瞬间便能封住敌人的任何退路,被罩在这剑式中的人只要微微一动,便会被五马分尸。
但要破它也很容易,坚持不动就行了,只是这需要极大的胆色和定力,还要能看出剑势走向。
朱相冷笑一声,“不愧是缥缈宫宫主,平日里研究了不少门派的武功路数吧。”
丁冼之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朱相,问道:“你到底用的什么毒,怎么这么久了我还是提不起气来。”
路萧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光,但他很快低下头来遮住自己的脸,以免被丁冼之发觉。
每次丁冼之召他时,暗器与短刀都不能带来,所以纵然他现在心有所想,却无能为力。
朱相冷笑着说:“勾魂香,只要沾上一点,一个时辰之内手足酥软,无法运气。”
丁冼之笑了,笑得路萧和朱相都有点莫名其妙。
“果然是不入流的手段用不入流的毒啊,”丁冼之笑得十分妖媚,仿佛忘了自己的命现在捏在别人手里。
朱相脸色一变,“配你这种人正好!”剑尖随着话音向丁冼之的咽喉急进,路萧顿时变色,就在这生死闪念之刻,丁冼之一只手在枕头下面拉了一下,立时从那张床的柱头朝外射出一片银针,眼看朱相就要变成箭猪,他手一收,剑光一闪,一晃身退出七八丈,毒针纷纷落地,地面上一片盈盈蓝光闪动。
丁冼之依然没有表情,朱相笑了,“你以为凭这个就可以撑一个时辰?”他拿着剑再次跃起,剑尖直指丁冼之。
丁冼之叹了一口气。
路萧贴在他怀里,惊讶的发现他居然真的只是叹了一口气,一动不动的等死。
至少是看起来一动不动。
就在朱相跃起那刻,突然从四面八方射出近百条银线,从朱相全身上下穿过,竟把他牢牢钉在了半空之中。
整个房间银线闪动,朱相惨白着脸,一动也不能动。
“雪衣!”路萧喊起来。
丁冼之又笑了。
他抚摸着路萧的脸,笑着说:“雪衣那是绞命索,淬过金刚粉,能斩金断玉,被那银索稍微刮着碰着,定然要少片肉,若钉住此人的是那东西,便是凌迟之刑。”
路萧睁大了眼看丁冼之,他已经看见了一条银线是连在丁冼之的手上。
“这,”丁冼之笑得妩媚,“不过普通的线罢了。”
丁冼之轻轻的拨一下那条银线,整个房间的银线便一起闪动,朱相发出痛苦的惨叫,鲜血顺着银线滴滴落下。
他居然只用一根就控住了全部的线。
路萧低下头,那一句雪衣使他面红,顿时明白了什么是差距。
朱相痛苦的问:“为什么?”
丁冼之再拨一下那银线,朱相又发出一阵痛苦呻吟,血流得更多,路萧这时才发现,朱相虽然被这堆银线穿了个透,却偏偏避过了每一处要害。
丁冼之幽幽的说:“你这东西拿去毒别人还好,拿来毒我?”他冷笑一声,“我不过是作出个中毒的样子给你看罢了。”
他便是毒宗,天下万毒一半之上都是出自他手,炼毒之人必定试过毒,试的多了体内便有了抵抗之力,这种毒根本对他一点用都没有。
所以丁冼之也自负,宫中进贡之物从来没有试毒这关。
路萧低着头不作声,才明白原来丁冼之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早已探出那药里有毒,所以才不给他用,而他在大殿上的那句话更是说给朱相听,引他今晚动手。
朱相惨白了脸,哑着声说:“败在你手上,我认命,你动手吧。”
丁冼之笑着说:“已经有七八年没有人敢来毒我了。你就让我多玩一会嘛~杨崇训。”
杨崇训睁大眼,仿佛被雷击中般。
丁冼之轻笑一声,抚着路萧说:“我做事不喜欢拖泥带水,若说了要灭他全族,便定然一个不留,那些漏掉的小鱼们的行踪,我每一条都查的清清楚楚。”
他优雅的伸出手,一个一个的数着手指,“一个是白家的重孙,前年病死了,倒省了我的心,一个就是这个杨崇训,当时在武当练武躲过一劫,十五岁那年私逃下山,混进淮阳当了个职,后来就越混越有出息,我就知道他不安分,迟早会来找我”,他冷哼一声。
杨崇训身上渗出冷汗,丁冼之对他的了解就仿佛是一双黑暗中的眼睛,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去。
“再来一个就是吕家的私生子,自己改了名跟他娘姓李,也没多大出息,是个街头上的小混混,”他突然皱了下眉,“没想到他九岁那年,遇上场麻烦,被一个人救了,后来怎么查也查不出来他的行踪。”
“谁救了他?”路萧惊疑的问,居然连丁冼之的耳目都可以避过。
丁冼之变了下脸,冷冷道:“是个死人!”
路萧不明白为何死人可以救人,可看到丁冼之的脸色他也不敢再问了。
丁冼之继续数着手指,“最后一个是周家的小姑娘,去年嫁了人,生了个女儿,一直卧病在床,估计也不会闹什么事,由她去吧”,他笑一声,“我是不是很仁慈啊。”
路萧没说话,心想,若你真仁慈,为何还盯着她。
丁冼之又兴趣盎然的拨着那根银线。路萧转过头,不想听杨崇训惨叫。丁冼之却开口了,“雪衣,”他慢条斯理的说,用内力将声音传出去,“怎么不进来?”
路萧一怔,果然慕容雪衣慢慢的走了进来,他一眼都没看挂在半空中的杨崇训。单膝跪下,一只手撑着地。
雪衣是什么时候来的,路萧惊讶的想。
丁冼之仿佛看透他的心思般,笑着说:“你的雪衣呀,在你叫他的时候就来了,可他在外面站了半天也不动,不知道在干什么。”
慕容雪衣白了脸,他尽量低着头,不让丁冼之察觉,“在下始终担心杨崇训会对宫主……”
丁冼之打断他的话,“我有让你来吗!”
慕容雪衣闭上嘴。
丁冼之一把将路萧扔给慕容雪衣,笑着说:“我想玩一会,你把他带走吧。”
慕容雪衣抱着路萧正要出门,丁冼之又冷冷道:“他带来的人全给我杀了。”
慕容雪衣道:“是。”
丁冼之说:“叫淮阳再选个说话的出来,再来见我,若仍有差错,灭他们全族。”
慕容雪衣低头道:“是”,遂转身抱着路萧出门。
刚出屋,路萧就轻声说:“我要回去睡。”
慕容雪衣一愣,说:“……你那里……”
路萧咬着牙说:“我回去睡。”
慕容雪衣便抱他回去。
至那里,仍是空空荡荡的一间大屋子,路萧下了地,让慕容雪衣走。
慕容雪衣走出去,又忍不住退回来,却发现路萧不在屋里,他愣了一下,过了好一会才看见路萧回来,手里拿着些生活用具,原来他刚才去打水洗脸。慕容雪衣看他将东西放好,把床理好,心头忽感一股凄凉之意。他知道以路萧的性子,怎么可能容忍这样被人对待。即便原来在玲珑阁的时候,他是头牌,伺候他日常生活的人也有好几个。想到这两年路萧在缥缈宫的日子,他觉得一阵心酸,转身悄悄地走了。
中篇·锦瑟.五
隔日一大早,慕容雪衣去路萧的居所找他,路萧不在房里,他走到屋后,在山石林子间很绕了一会儿,才看见路萧蹲在一条小溪边,掬水洗脸。
路萧一听见声音,警觉的抬起头来,面上冰冷,见是慕容雪衣,脸色缓和下来,笑了笑,低下头去抹掉脸上的水。
慕容雪衣一看他这样便知他已练过早功,路萧起身的时辰比他预想的还要早很多,他这才明白原来平日里路萧去找他练功是算好了他起来的时候才去的。
慕容雪衣皱眉,“你睡的太少了……”
路萧抬头望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一想只改口道:“时候一到就睡不着了。干脆起来练功。”
慕容雪衣知道路萧一直练功都练的很刻苦很拼命,起的比任何人都早,睡得比任何人都晚,而且在丁冼之的身边,他也睡不安稳,只有在他那里才能偶尔放松一下自己,睡的那么实沉,一觉到天亮。想到这里,心中又一股酸楚之意。
路萧站起来,他看了看慕容雪衣,奇怪道:“你怎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然后笑了笑,“和绿箩吵嘴了?”
慕容雪衣调开目光说:“你跟我一起去淮阳吧。用过早饭就走。”
一听到可以出宫,路萧高兴的抱了一下慕容雪衣,抬起头来笑着说:“雪衣我最喜欢你了!”然后跑回去换衣服。
慕容雪衣如被雷打一般,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处,良久,才回过神,很快的走回去。
出山之后,慕容雪衣寻了马车,两人行几日,在驿站处换车,如此,待行至淮阳,已换了六七辆车,过了十余天。
路萧显得非常开心。
一日夜,路萧与慕容雪衣住宿客栈,距离淮阳城大约还有两三日的路程。
“雪衣,一路上可有人在跟着我们?”路萧问
“有一两次,”慕容雪衣答,“但都被我甩掉了。”
路萧笑,“那我在这里等你。”
慕容雪衣略一迟疑,路萧说:“我挺讨厌看他们对你的那种态度。”
慕容雪衣只能说:“那你这几日一个人要当心,别找事。”
路萧说:“那万一事找我呢?”
慕容雪衣正色道:“拿不下便躲,千万别逞强,拿的下就要做的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