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密码—— 王小轩
王小轩  发于:2009年0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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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了楼,没看见李凡的车。见周全探头探脑的样子,李凡知道他是在找车,就说我没开车过来。
  周全作失望状:本来还想沾你的光装装有钱人呢。
  李凡拍他的肩,你少跟我来这套。
  两人先坐地铁,再换乘公交车,一路奔波,终于到达了目的地──T大。路上周全问李凡,这是要去哪里啊。李凡只说,到了你就知道了。周全自嘲,反正也上了贼船,就慢慢摇着吧。
  下了车,李凡并没带周全进校园,直奔校园旁边一条小巷子。这条小巷子和其它大学校园周边的巷子没有任何不同,脏乱且拥挤,街道两旁密布着各种各样的小店,其中又以网吧和餐馆居多。
  李凡轻车熟路地带着周全进了其中一家看上去相对齐整点的小饭店。坐定后,周全说感情你这么长途跋涉地就为了来这儿怀旧呀,只可惜带错了人。
  李凡好像没听出周全话语中的嘲讽之意,只拿过简陋的菜单让他点菜。周全摆摆手,客随主便,我今天到现在肚子还空着呢,快点就行。
  李凡也不跟他推让,点了几个菜,叫老板上菜快点。又征求过周全的意见后拿了两瓶啤酒。本来他说要红酒,周全说有没有搞错,你跑这儿来喝红酒?
  等老板走后,李凡看看周全,跟阿争在一起,你也变得伶牙俐齿了。
  周全淡淡地笑了一下,没接话。其实他素来不喜欢逞口舌之利,只有跟叶争在一起时话会多一些。在别人面前,周全一直是温和敦厚的形像。
  只不知为何,今天他就是感觉心情不爽,时不时地要刺上李凡几句。其实他着实不愿多与李凡打交道,只不过他X1NG子平和,而李凡又总是热情有加的样子,使他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像今天这样,虽然来了,却不情愿,自然说话就带着些情绪。
  奇怪的是,像李凡这种八面玲珑的人,不可能看不出自己的不乐意。既然如此,为什么一定要软磨硬泡地拖上自己呢?周全想不明白。可是他记起一句老话:无事献殷勤,非j1an即盗。念及此,周全简直要惶恐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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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菜很快就上来了。周全是真的有些饿了,也不客气就埋头猛吃。这里的饭菜就如同任何一家面向学生的饭店一样,不考虑卫生因素的话,倒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吃的时候周全突然想到上次叶争听说李凡请自己吃肯德基时一幅不屑一顾的神情,如果知道这次吃的是这些,不知道又会是什么反应?
  刚想到这儿,李凡已经张开五指在自己面前晃:回神回神!能不能不要做出这种睹物思人的模样来刺激我?
  周全看了他一眼,不说什么,继续努力填饱肚子。吃完后,周全抢着结了帐。他的理由是,如果叶争知道他又受了一次李凡的请,估计就要严令他禁足了。李凡说有那么夸张么,不过还是让了步。他笑着说,难怪不让我点红酒,原来是覺1NGつ钡摹?br />  吃完饭踱出来,李凡说咱们到校园里坐坐吧。周全不置可否,跟着他进了校门。
  校园里并没有多少人,与外面的喧嚣拥挤相比显得幽雅安静。李凡感叹,肯定都出去旅游了,现在的学生比我们那会儿可是有钱多了。周全听到这话,就想起上半年与叶争一起去黄山的事,心里更加不舒服,只是沉默。
  你来过T大么?李凡问。
  没有。我来这里做什么?叶争都没打算带我来陪他怀旧。
  他?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进这里了吧。停了停,李凡又说,不过也不一定。我也曾经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再喜欢上别人。
  即使在你背弃他之后?你还真想他为你立个贞节牌坊么?周全不经意地说,话语却是少有的锋利。
  阿争跟你提起过我吗?等了一会儿,李凡见周全不答,又自己说:他是肯定不会提到的吧。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他一直是这样。聪明的,可爱的,却也是骄傲的,自负的叶争,从来没变过。
  不,他已经变了很多了。连他10来岁的外甥女都知道现在的舅舅和以前的舅舅不一样了。恐怕只是你希望他一直不变吧──一直站在被你伤害的地方,等你哪天良心发现后会回头。周全毫不留情。
  是吗?不一样了吗?那你知不知道原来的叶争是什么样子?李凡问。
  不知道。我只要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就可以了。
  第一次看见阿争,我就明白了什么叫天之骄子;。有的人明明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由自主地感到他站在一个很高的高处。阿争就是这样一个人。虽然后来大家总是将我和他的名字相提并论,但在我自己心里,我从来都比不上他。李凡仿佛没听到周全的答复,自顾地开始说起来。
  我是广东人,父母都没什么文化。父亲头脑精明,后来当了包工头,慢慢就发达起来。俗话说男人有钱就变坏;,还真是有道理。我爸有钱后,就在外面有了其它女人。我妈虽然识字不多,X1NG格却极要强,不愿意为了几个钱受委屈,就带着我跟我爸离了婚。
  所以我大学的专业选了工民建,因为我从我爸那儿知道,做建筑可以赚钱。只有赚到比我爸更多的钱,才能洗清我妈那种屈辱的感觉。
  阿争的家庭背景跟我相比,那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父亲是S城一所师范学校的音乐教师,妈妈在一家大企业里当会计科长。书香门第,家境殷实。他姐姐比他大八岁,成绩不是很好,在杭州读的商专,后来就一直在上海工作。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的阿争,就像唱词里唱的,从小宝护金,长大金护宝;。加之头脑聪明,长相清秀,完美得令人嫉妒。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在他来说根本就是唾手可得。真不知道这世间还有什么是他没有的,还有什么是他想要却得不到的。
  对了,你知道吗?他还会弹钢琴。在一所以工科为主的学校里,会弹钢琴的女生都是稀罕宝贝,更别说男生了。大一那年的元旦文艺汇演,他弹了一支曲子,被那些女生惊为天人。一时间,计算器系新生中出了个才子的消息传遍了T大校园。
  当然也有人不喜欢他,说他太骄傲;了。可是,拥有这样的条件,为什么不骄傲。并不是自以为是;,他根本就是是;。其实他也不是骄傲,只是太天真,不掩饰,不做作。如果有另一个人和他一样的情形却谦逊有礼,只不过说明这个人为人深沈。
  阿争是真正的X1NG情中人。一切发自内心的事物,他都视之为理所当然。所以,当他发现自己喜欢男生的时候,一点都没有心理挣扎,仿佛这只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既然你的阿争那么完美,你为什么离开他?
  可能是拥有的东西太多太容易,阿争对什么都很平淡,仿佛没有什么是不能放弃的。大二那年的辩论赛上,他明明离最佳辩手;的称号只有一步之遥,却还是轻易就弃权了。这样的阿争让我总是想狠狠地刺激他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是值得他执着的,是值得他挽留的。
  结果你就用自己来做试验?周全很讽刺的口吻。
  有点这个原因吧,虽然听起来很像是托辞。我们俩都很优秀,到接近大三结束的时候,保送本校研究生的事基本上已经定了下来,只等到时间填推荐表就可以了。你知道,T大的建筑系是全国都有名的,如果能读到研究生毕业,离我的理想也就更近了一步。
  我们系里有个非常有名的教授,只有不到40岁,已经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最重要的是,吴教授在行业内的名头很大,手里有很多大工程。那时候,他专门来找到我,说愿意收我做他的研究生。要知道,由于他事务非常繁忙,基本上已经只带博士研究生了。我当然喜出望外。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周全冷笑着打断他。
  是,这话的确是真理。我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我自己──他直言不讳地要求我做他的情人。
  你这和出卖色相与R0U体的人有什么区别?
  没区别,就是一样的。只不过他开出的条件实在是很诱人。他这样告诉我:作为一个男人来说,值得一辈子为之奋斗的不外乎两件东西──家庭和事业。对于一个同X1NG恋而言,幸福的家庭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就只剩下一件事业。
  你知道,学我们这行的,最关键的就是实践经验。哪怕读到研究生毕业,踏上社会也还是新人,很多东西都要从头做起,而且基本上没有什么机会接到好的工程。可是如果跟着吴教授就不一样,他手头就有工程,如果还能手把手地带着我做的话,我就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起点就比别人高了许多。可以说,如果他愿意带我话,那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同样是出卖的话,他付给我的并不是金钱,而是比金钱更重要的东西──知识和机会。再多的钱也有花光的时候,可是那些知识可以真正变成永远属于我自己的东西。这样的诱惑,对任何一个人来说是无法拒绝的。
  是任何一个一心想要出人头地的人吧。周全冷冷地说。
  想出人头地是一件很丢脸的事吗?我有能力,有魄力,为什么不该出人头地?李凡很激烈地质问周全。
  是是,没什么不对。你现在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应该很志得意满才是啊,李大监理。周全心想,那你把我拖到这里来算是挥斥方遒还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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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阿争分手,从大四到研究生毕业,不过四年而已。我不可能一直受制于人的。等我毕业,自然会拥有自己的一方天地。我是认真想过要和他一起生活的,我做得好不也是为了他么?
  你是不是八点档看多了?这台词怎么这么耳熟呢?你都知道叶争是骄傲的,竟然还会有这种想法?!你当别人的情人,叶争再当你的情人?说的是梦话吧?真不知道是该说你愚蠢呢还是说你嚣张?我是不是该一个耳光打醒你?不过看你这样,就算打成猪头估计也醒不了。周全反唇相讥。
  那年暑假,我就留在学校里跟着吴教授做事情了。因为我不知道怎么跟阿争说明,就只说吴老板决定收我,叫我先跟着他熟悉情况。阿争不知情,很是高兴。放假后他也没回家,住在他姐姐家。就是你们现在住的那房子。我怕我和他的关系被吴教授发现──你知道,如果都是同类,对这种事情总是很敏感的──不让他来学校找我。后来我终于去跟他摊牌。李凡闭上眼睛,仿佛又看见当年的叶争那张在酷热的阳光下却变得青白的脸。
  到大四开学的时候,他就搬出了学校。──他本来与我住隔壁寝室。除了上课,再也看不到他的影子。那会儿还没有手机,我打他姐姐家电话,他永远不在。我以为他只是斗气,想他总有一天会再来找我。他那样喜欢我,说他爱我,怎么可能就这样不理我了呢?
  到了大四寒假的时候,他还是不理我。我专门到他们班教室门口去找他,可是他根本不睬我。我又不敢怎样,怕旁人觉出异常。只看见他一天比一天瘦,说得难听点,看上去已经没什么活气了。
  那时我已经后悔了。我开始害怕,怕他从此真的不理我了。可是,我已经回不了头了。那会儿,我总算明白了什么叫一失足成千古恨;。我,我们,都回不去了。
  你还有害怕的一天?我以为你猪油蒙了心,就没有清醒的时候了呢。
  可是我害怕有什么用?有什么用?老吴不会放手,阿争也不会回来了。李凡苦着脸追问。
  周全看到李凡的脸在自己面前放大,感觉血呼地往上冲,还没弄明白自己想做什么,拳头已经呯地一声挥到了对方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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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拳显然把李凡打懵了。周全见他边摸脸边呆呆地看着自己,感觉很解气。正琢磨要不要学着镇关西的作派吼上一嗓子这是替××打的!,然后再补上个一两拳,李凡的拳头已经递到了自己脸上。
  李凡身形跟周全差不多,都是人高马大型,这一拳当即让周全退后了两步。想当年周全可是打架的好手,只是不当大哥好多年。被这一拳激起了许久未有的野X1NG,立刻朝李凡扑上去。
  俩人你来我往的几个回合之后终于停了下来,各自看着灰头土脸的对方喘气。毕竟还是有理智的,除了第一下都没再往对方脸上招呼,所以这会儿的模样也算不上太狼狈。周全想说什么,嘴一张感觉嘴角刺痛,用手指摸了一下,果然有一丝血迹。他狠狠地瞪着李凡,见他脸上也青了一块,估计不会比自己好过。
  李凡抬起头,在周全的注视下,嘴角慢慢咧开,倒像是要笑起来。周全刚骂了句神经病,见他表情有异──咧开的嘴角没往上翘,反而慢慢地垮下去,越来越像个哭脸。周全不敢相信地多端详了几眼,见李凡还真像要哭的样子,赶快忍痛走过去,一把拽着周全的胳膊就往外拖。
  刚才两人拳打脚踢时已经吸引了不少人注意,只不过没人走近来。如果现在李凡哭起来,自己这脸丢得也太大了。周全边想着边在手上使劲,想赶快离开现场。
  没想到李凡不仅没挪脚,反而慢慢地蹲了下去。周全一时没防备,就着这别扭的姿势也跟着弯下腰去。这才看见李凡埋着头,双手捂住脸。周全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挡在他身前,暗自祈祷见到这幅情景剧的人越少越好。
  只听李凡低声地说,阿争当年为什么不来打我?早把我打醒就好了。
  周全心头的火轰地一下又蹿上来,他弯腰轻声然而却是咬牙切齿地说,你还敢跟我提叶争?!
  我知道没人会同情我,我就是自作自受。可是,他为什么不留我?他只是推开我,然后连看都不愿意再看我一眼。他总是这样,明明叫争;,却总是一幅什么都不愿意争,不屑于争的样子。全世界的人都营营碌碌,只有他一尘不染。如果没有像我这样的俗人替他挡着那些凡尘俗事,他拿什么来清高?我跟他的关系,我们宿舍有人发觉了,还不是我去当了恶人,才逼得那人不敢说出去。要不他还不得被唾沫星子淹死?我是粗人,皮粗肉厚的倒也算了,可他怎么受得了?事后还根本不敢跟他提。这些,他都知道么?他知道么?!
  我总是存着个念想,他即使恨我,也还是喜欢着我。等我断掉和别人的所有瓜葛,再去求他,他还会回来,还会是我的阿争。可是这次再见着他,我发现自己想错了。他既不恨我,也不喜欢我了。不再愿意跟我说话,即使说也是惜字如金。他即使跟大楼保安也是客客气气的,我在他眼里连个陌生人都不如了。我不过是一步走错,为什么就要输得这么彻底?!
  李凡的声音越说越高,说到最后已经站起来,几乎是冲周全吼着,脸上神情又是凶狠又是悔恨又是伤感。
  周全被他问得脑子迷糊起来,总觉得那听着振振有辞的话语中有些什么是不对劲的,却又一时分辨不出来。反反复复地,他只能回应一句:都是你自找的。
  这一句并不怎么有力的话却戳中了李凡的软肋,他的身体慢慢地放松下来:是,都是我自找的。我自作孽,所以不可活。
  周全看见这样的李凡,心里想:就是他把叶子伤得那么深,让叶子痛了这么多年。可是,看见他痛苦的样子,我为什么并没有觉得快乐?
  环顾四周,午后的校园越发安静。秋日的凉风轻轻地吹着,偶尔有鸟儿飞过。──本是一片大好的金秋胜景,看在自己眼里,怎么会带着几分凄凉?
  两人就这样站了良久。
  终于李凡说:走吧。
  走到校门口,李凡准备打车。周全朝他扬起手来:你走吧,我一个人慢慢晃回去。
  李凡收回四处张望的眼神,看着周全:那我也陪你晃晃吧,反正我也没事。
  周全摆手:让我一个人清静会儿吧。说完顾自走开,留李凡一个人继续站在路边等出租。
  来上海不久,平时除了上下班的固定路线,周全几乎不出门,根本不认识路。乱走了几步,还是折回去,寻着来时的方向返回。走至校门口时看了一眼,没有李凡的身影,大约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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