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争知道这趟回来是不可能蒙混过关的,早已做足了思想准备。他跟叶妈妈说:妈,你的意思我明白。不过我现在也不是很确定就会留在N城,实在是定不下来。
叶妈妈说当初不是你自己愿意留校的么?怎么现在又说不一定留在N城呢?以前没觉得你心思这么活络啊。
叶争说当初是因为懒得找工作,又正好有留校的机会,就留下来了。可是工作了一年觉得学校里也不是像想象的那么单纯,看看有到外企就职的同学倒还来得简单些。
一直没怎么发表意见的叶爸爸开了口:这种事情都是围城,城里和城外的人永远是你想出去,我想进来。人才流动固然是好事,但现在的年轻人有时候考虑问题就是不够周全,失之草率。小争你要想清楚才好。
叶争猛一听见周全两字,心里格登一下。
叶慧给刘军使个眼色,刘军立刻扮演救驾的角色:爸爸说得对,其实现在的企业越来越重视员工的忠诚度了。不过小争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从学校到学校,如果到社会上历练一下,无论对专业知识还是为人处世方面都不无裨益。既然小争有这个想法,我倒觉得可以尝试一下。不过一定要像爸爸所说的那样深思熟虑之后再做决定。
叶慧见大家都听得不住点头,赶快再趁热打铁:妈妈主要是觉得学校里人和事的接触范围都有限,怕小争遇不到合适的人。可是如果以后换个环境,交际的范围自然会大很多。这种事情,还是要讲究一点缘分的。
叶妈妈觉得儿子女儿的话也言之有理,而且与谢家姑娘的交往很明显是以谈婚论嫁为目的的,如果叶争真的不打算留在学校,还是不要交往的好,免得到时候反而不好收场。
想得明白了,叶妈妈也就随便又叨叨了几句,结束了这个话题。
叶慧和叶争都松了口气,想这次这关总算是过了。
叶慧想,以叶争的情况,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难关要慢慢过呢。看着弟弟瘦弱的侧影,她心里就有酸涩一丝丝地泛上来。
星期天下午,叶慧夫妻俩自行返回上海,叶争再住两天直接回N城。
回程的路上,叶慧拿着手机,翻来覆去地想了好一会儿,拨了一个号码,听了片刻,什么都没说又挂断了。
见刘军不解地看着自己,叶慧说你还记得小争回来那天接的那个电话么?那头那人听起来和小争关系很好。
刘军了然地问,你是想知道对方是男是女吧,悄悄记了号码刚才拨过去?叶慧点头。
是男的吧?
是啊。叶慧神情黯淡。
刘军说,要早告诉我,肯定就不让你拨了。
其实我也知道,可总还是抱有一丝希望。我想小争那次被伤成那样,说不定之后就不会再喜欢男生了呢?
哦,被男朋友伤了心以后就会喜欢女孩子,那被女孩子伤了心是不是就得变成喜欢男孩子了呢?刘军不禁失笑。
你说,象小争这样的,是不可能喜欢女生了吧?叶慧又追问。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你当然说得轻松,反正又不是你自家弟弟。叶慧有些恼羞成怒。
刘军看了一眼自己老婆,伸出右手轻轻摸摸她的头发,慧儿,不要这样,我们不是早就想明白了吗,无论如何,只要小争快乐就好。
可是,我真的不觉得这样的小争可以快乐。叶慧已经红了眼眶。
这样的小争会不会快乐我不敢讲,可是如果逼他和女孩子在一起,他是一定不会快乐的。就像我们不能让一个喜欢异X1NG的人变成喜欢同X1NG,同样也不可能让一个喜欢同X1NG的人去喜欢一个异X1NG,对不对?这不是错误,谈不上纠正不纠正。这更不是病,不存在治好不治好的问题。
叶慧听着丈夫的话,轻轻把头靠上去。你对我真好。不知道有没有人也会对小争这么好。
一定会有的。说不定就是电话里那个人呢。刘军安慰她。
那个人的声音有些低沈,不像小争那样清朗。听不出具体年龄,但应该是可靠的人。叶慧回忆着刚才电话中传来的那一声喂。
刘军看到叶慧居然从一个字就能听出可靠X1NG,想女人的感觉真奇妙。
正在超市收银的周全突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2 8点不到就有人敲门,叶争以为是送快递的。开了门,见周全风尘仆仆地站在那里。
一看见叶争,周全就打开背包掏出个不大包裹递过来,给你的。今天搬宿舍,我得先走了。然后扭头就走。
叶争拿着那个包裹,就这么傻乎乎地呆在门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早没了周全的影子。
叶争打开那个包,里面还包着一层报纸。再打开,看见是一个不大的陶罐和一个很小的玻璃瓶。
先看看瓶子,里面装着几个极小的海螺和贝壳,半埋在细沙中。陶罐封得很严实,封口处还涂着蜡。找了把瑞士军刀来撬开,刚刚露了条缝隙,鼻端就闻到一丝极香甜的气息。慢慢揭开盖子,里面装着满满的蜜枣。
叶争是极喜欢甜食的,当即就忍不住用手指拈了一粒放进嘴里。不知是用什么蜜渍的,那股清香虽然浓郁却完全不会盖住枣子本身的香甜气息。枣子虽然不大但极饱满,在阳光下呈隐隐透明的朱红色,真像一粒红宝石般。
叶争想起有一次和周全逛超市时自己买了袋装蜜枣,周全说这种零食是女孩子喜欢吃的,自己还小小地生了下气。
这罐蜜枣,应该是自家做的吧。叶争小心翼翼地把它盖好,放进冰箱里。
周全开学就是大四了,照规矩要换到老校区宿舍来住。这次通知提前三天返校,每天上午下午各有两趟校车帮学生运东西。
周全返校时坐了夕发朝至的火车,6点多就到了N城。先把东西送给叶争,然后赶回新校区收拾东西,再打包装上校车,到新的宿舍去整理。
和女生比起来,男生的东西当然不算多,但也够折腾一番了。放衣服,装计算机,挂蚊帐──各人都在宿舍里上窜下跳,好一幅兵荒马乱的景象。
在这一片郮1NG又校继惺只迳炱稹8魅硕疾喽艘换岫范ú皇亲约旱模旨绦兔媲暗脑游镒鞫氛?br /> 铃声停了,又重新响起。过了好一会儿,正钻到桌子底下接计算机的周全猛地蹦起来,摸出了自己的手机。
果然是叶争打过来的,问他要不要过去吃饭。周全一阵高兴,可是低头看看自己灰头土脸的模样,就说洗过澡再过去。叶争说要不你过来洗吧,反正放假时你换下来那套衣服还在这儿呢。先洗好跑过来又该一身汗了。
周全说那好,我这就过来。
到了叶争那儿,叶争递给周全两身衣服──一身是上次周全换下来那套,还有一身是崭新的PUMA。
周全大喜,一罐蜜枣换一套衣服,大赚啊。
叶争笑说你快去洗澡吧,跟垃圾堆里爬出来似的。
周全洗过澡换好衣服,美滋滋地在叶争面前摆造型:怎么样?
那道银边的染料中大约含有荧光剂,在灯光下闪着亮光。叶争看看周全,故作淡然地说:还不错,挺合身的。
周全又跑到镜子面前转来转去地照着,乐颠颠道,真的很合身呢。又回头看叶争,你眼光很准嘛。
叶争不知道想到什么,脸上红了一下,你换下来的衣服上不是有尺码吗?还有,你不是说你是标准身材吗?
周全看他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开心得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叶争难得看周全这样天真快乐的样子,自己也不禁笑起来,招呼周全吃饭。
晚饭时的桌子上摆着一碟蜜枣。周全笑咪咪地把它放到叶争面前,看他吃得不亦乐乎。
好吃吧?我妈腌的。枣子和蜂蜜都是直接到农庄去买的,新鲜着呢。
好吃。
那肯定是比那种真空包装的好多了。以前家里年年都做好些,不过我家没人喜欢吃,这几年都不做了。
这几年都不做,那面前这罐又怎么来的呢?叶争只是想想,没问。
其实不用专程把枣子送过来的。叶争说。
我怕搬宿舍的时候弄坏了。想想,周全又补充,还怕被宿舍里的人看到就没有了。
叶争想到男生宿舍里食物共产的传统,笑着点头说嗯,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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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那小瓶子里装的什么?
我在海边捡的。
多大人了,还跑海边去捡这些,幼稚。叶争不屑地说。
前几天超市里一起打暑期工的人约好一起去海边,我看他们都在捡,也就捡了点。想想你可能没有自己捡过这种东西吧,就带给你看看。周全回答得很快,像是早就想好了答案。
周全想到一起去的女生说,将这些贝壳和沙装到一起,可以把心意和幸运都带给喜欢的人。虽然自己当时表示出嗤之以鼻的样子,不过后来还是捡了些,又请女生去买了这样的小瓶子一起装了。
这些,周全没告诉叶争。他只是欠身摸了摸叶争的头发,又笑了笑。
──很多年以后,俩人都还能清晰地记得:彼时彼刻,那种满心满心的快乐。
29
新学期叶争上大四的JAVA选修和大二的C语言,一周10节课。
周全问叶争怎么不上密码学了,叶争说本来就不应该安排给自己的,去年是因为刘老头突然动手术,没人有空才落到了自己头上。
周全就说我说人家欺负你嘛,还不承认。叶争不答。
周全又说,不过我很高兴呢。叶争奇怪地看他,想知道自己被欺负他有什么可高兴的。
如果不是你上密码学,也许我就不会认识你了。
不是我,也会是别人。总不可能开天窗的。叶争不以为然。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周全目光炯炯地说。我高兴的是,终于可以遇见你。
遇见谁,离开谁,其实都是随机的。不用太在意。
为什么不在意?我很在意。有些人,我希望遇见了,就不会离开。比如你。
人生不过是一场场相聚和一场场别离,不要太强求。
如果我偏要强求呢?周全站在叶争面前,双手用力地握住他的肩膀,沈声问道。
叶争觉得这样的周全给自己很大压力,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他尽力地偏过头,不正视周全的神情,说了一句:有些事情,是强求不来的。
声音虽轻,听在周全耳中却是字字惊心。他讨厌叶争这种逃避的姿势,于是扳叶争的身体,试图让他面对自己。
叶争先是低着头,后来大约是被弄痛了,猛地抬头瞪着周全。周全看到叶争眼中痛楚的神情,赶快放开他。叶争也不说话,只是揉自己的肩。
周全伸出手去想帮他,叶争侧身避开,径自坐到沙发上。
周全立在原地,问叶争:为什么?为什么每和我接近一步,就要自己退后三步?为什么不愿意接受我?为什么愿意让我陪你一时,却不愿意让我陪你一世?
陪我一世?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一世;?!叶争不禁冷笑。
周全觉得那样冷笑着的叶争完全不是平日温和的模样,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想抹掉那丝冷漠,却怎么也够不到。
也许我无法预知未来,可是一世;也是由许多个一时;构成的,走到最后不就知道了吗?周全尽量柔和地说。
我都说过了,遇见谁,离开谁,都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有些人要走,谁也留不住。叶争的话语象刀子,毫不留情地刺向周全。
周全颓然后退了一步,直直地望着叶争,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要说这些话。伤了我,你就快乐了吗?
叶争沉默不语。
周全环顾四周,感觉这屋子已经变成了一个笼子,自己和叶争就是困在其中的两只兽。他不明白情势是如何变成这样的,只知道那一阵阵似有若无的敌意让自己迫切地想要逃离。
看见周全朝自己伸出手,叶争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周全叹了口气,扔下一句我回去了就转身离开了。
叶争透过窗户望着周全的背影。那孩子的身子挺得笔直,直得让叶争觉得如果伸出指头轻轻一推,他就会栽倒在地上。
叶争蜷缩在床上,心里回想着周全那句伤了我,你就快乐了吗?。他想:我终于是伤到他了。可是,我怎么可能为此而快乐呢?真是个傻孩子啊。
一遍遍地在心中回忆整个过程,争执到底是因何而起的呢?是关于相遇和分离吗?是因为自己怕周全离开,所以想要先推开他吗?
最后他告诉自己:原来,我还是在意了。──我不是怕他接近,只是怕习惯了他的温暖后,他又会抽身离开。
******
周全知道自己喜欢叶争,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算在谈恋爱。
身边恋爱中的人见得多了,各种情状也算看得清楚。固然不至于像穷摇阿姨的戏那样爱得呼天抢地,但总的来说动静还是比较大的。好的时候打打闹闹,坏的时候哭哭笑笑,如此种种还是少不了的。
可是自己和叶争呢?在一起时快乐是真的,不在一起时牵挂也是真的。可是,甚至连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拥抱也没有过。
刚开始时,周全发现自己想有一种把叶争紧紧拥进怀里的冲动,心里很是挣扎。毕竟喜欢一个男人,不是他曾经设想过的情形。后来,他想,既然是真心喜欢,对喜欢的对象做一些表示喜欢的举动也就是正常的吧。可叶争总是欲迎还拒,自己想象中的激情相拥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只叶争生病那一次,自己坐在床边,他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腿。那一回,叶争的脸庞就那样贴着自己的腿,自己忍不住用手虚虚地描画他清秀的五官,却不敢真的触碰到。保持着那样一个别扭的姿势,很快地腿都麻了,却还是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叶争醒了,就不会再那样依靠着自己。
是的,叶争对自己的好总是在不经意间。当他意识到时,就会把所有的温柔统统收起。周全隐约知道叶争心中的惶恐,并不怪他。可有时也会想,为什么叶争不愿意多给彼此一点点机会,给彼此都增加一点点勇气呢。
30
叶争每天上班,下班。周全每天上课,下课。周五下午到晚上周全去叶争宿舍,聊天,蹭饭。
本学期叶争周五三四节在新校区给大二学生上C语言,下课后搭校车到老校区,再步行回宿舍。
回程时往往经过某处后,叶争就会发现周全跟在自己身旁。
经过宿舍附近的小饭馆时,就进去吃午饭。有时是买盖浇饭打包,有时在饭馆里一起吃。菜式也简单,通常是一只素菜一只煲。骨头煲或者酸菜鱼,要不就是烧鸡公。叶争不喜欢吃香菜,周全每次都会叮嘱老板娘不要放香菜。
老板娘对每周五的这两位顾客很有好感,多几次后会主动说不加香菜。有时叶争一人去吃饭时,她会问,你那位朋友今天没有一起来吗?叶争总是笑笑。
一起去吃午饭是周全提出的要求。叶争不愿意在新校区吃过午饭再坐车,说是怕晕车。回到老校区这边时则已经错过午饭时间了。周全担心他会自动省略这顿饭,干脆到路上等着他。
叶争很佩服周全的这点本事。有时远远看见周全靠在某处玩手机游戏,也不叫他,等经过时他一定会出现在自己身边,不早也不晚。叶争说你是不是背上也长着眼睛?周全就得意地说自己身上装着雷达。
两人有时在路上交谈,有时则只是沉默。某一次,周全说,咱们像不像接头的地下党人?叶争不答。走到楼下时,叶争抬头望望阳台。周全随着他的目光一起望过去,什么也没有。奇怪道,你在看什么?叶争说,我看有没有警报。周全方反应过来,反特片里地下党的据点往往会在阳台上放一盆花,提示有无异常情况。
于是周全笑倒在地。叶争也笑,虽不出声,眉目却极舒展。周全看在眼里,就抬手去摸叶争的头发。叶争偏头躲开,轻斥一句没大没小。周全也不气,耸耸肩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