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伙是指哪一个?
管他呢,人都走远了。更何况,这两父子不是和乐融融么?
别乱说话。
要在茫茫人海间寻找一个神出鬼没的人,本身就是一件难事。更何况,对方还不是人,是妖。一个道行高深的妖。
朱清邪其实没有什么头绪,完全凭着自己的感觉在寻找。他也算是幸运,至今走过的地方,半数有过那狐妖的踪迹。
离开扶宁城,他抬头看看天上的白云,又用自己堪比动物的第六感作了个决定:我们往东边走。
承影好奇地看他。他们曾问过路,除了东边,条条都是平坦的官道,而东边只有一条崎岖的山路,不但要穿过密林,中途也只有一两个小山村可供借宿。
再加上,这个蹩脚的术士连骑马都不会,看这路程,他们必然有几日要在深山里露营。
可朱清邪决定了的事,他甚少会做反驳。
于是一大一小,带上装了沉甸甸的金子以及足够的粮食的包袱,便踏入了深山。
走了整整一天。
麒麟被困在画中太久,一路上对任何事物都产生了好奇。朱清邪也算个称职的爹爹,有问必答。遇到不懂的东西,甚至还很没良心的把躲在黑暗里的小鬼抓出来询问一番。
天知道那些小鬼一靠近麒麟,就被它眼里的凶光给吓晕了过去,哪还说得出话来?
一大一小依旧快乐地走在山间小道上。
天色渐晚,日落西山。
两人竟走到了一个格外寂静的小村庄里。
说是村庄有点不贴切。放眼望去,零零散散的只有几乎人家。各个都大门紧闭,连炊烟都不见升起。
难道是被废弃的村落?刚升起的希望又落了下去。若是废弃的村落,那就代表今晚没有热腾腾的饭菜,只有干巴巴的大饼了。
承影看向四周,心里觉得有些不舒服。我们还是走吧。他拉拉朱清邪的衣角。
有个房子,总好过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朱清邪径直过去,推开其中一间茅屋的房门。一股陈旧的霉味立刻扑面而来,朱清邪连忙捂住自己的鼻子,还有承影的鼻子,往后退了两步。
屋里果然空无一人。
所有房间都空荡荡的,仅有一些锅碗留在原位,显然主人走得匆忙。
清邪。承影忍不住又叫了声。这地方不像是能过夜的地方。
朱清邪退出房子,仔细打量了番四周的风水,又掐指算了算,然后拍拍承影的背,安慰道:放心,此处不是什么凶险之地。就算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是还有我在么?
承影皱眉。这个平日里总是承认自己二流的术士,怎么到了这时候反倒自信起来?
麒麟因为刚被解了封印,力量非常的不稳定,若真遇到了什么危险,两人都是靠不住的家伙。......搞不好,那个拍着胸脯下承诺的人面临危险时,反倒逃得最为迅速。
朱清邪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7
完全没察觉麒麟心中迷惑的人,竟已开始收拾起房间。
布满了蜘蛛网与灰尘的房间居然迅速的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朱清邪从房间的角落里找到了还算得上干净的被褥,铺好,然后擦擦脸上的汗水,长嘘一口气。
承影在外面找到一条小溪,高兴得不行。
我想去洗个澡。他盯着屋里的人哀求道。走了一天的山路,身上全是尘土,也难怪这干净的孩子忍受不了。
朱清邪点头,让他先去,自己留在这里继续收拾。
看这样子,已经颇有当爹的认识了。
抱着干净的衣服,承影便乐颠颠的冲去溪水边。西边的落日已经只剩半个脸,夕阳落不到的地方,已经开始笼罩上黑暗。而身为麒麟的少年丝毫没有恐惧感,把身上的衣服全扔到一旁,便赤裸裸的跳进了溪水里。
因为已经入秋,水相当冰冷,承影却毫不在意的把半个身子浸在水里,长长的黑发被松开后,像一缎黑绸,漂浮在水面上。
因为背着光,少年如白瓷般的肌肤微微反射出橙色的光彩。
美得诱人。
当然诱的不只是人。
承影猛地回头,瞪着不远处,那道让人不舒服的视线立刻消失在树丛中。
是普通的小妖么?他半眯着眼,盯着不远处的树林。
可身后却传来了脚步声,他回过头,锐利的眼神变得单纯。清邪?
岸边走来的年轻人有些犹豫的看看他,又看看水,脱下了鞋子,袜子,把衣摆撩高,用脚尖试了试水温,立刻龇牙咧嘴的往后退了几步。你快回来,着凉怎么办?朱清邪眉头打了个八字。
少年却笑得灿烂:因为我不怕冷么......
朱清邪看他半个身子都浸在水中,还怡然自得的模样,咬咬牙,也跨入了水中。
冷......嘶......冷死了......一边抖着身子,他一边快速的用水清洗着自己的身子,胡乱洗了一便后,又狼狈地冲回了岸上,全身湿漉漉的,就连头发都沾了不少水。那模样看起来,竟也像个十来岁的少年般稚气。
站在水中的少年大笑出声。
笑什么笑!快些洗,我等你!恼羞成怒的人一边擦干自己身上的水分,一边催道。
少年连忙收敛笑容,开始与自己长长的头发战斗。只是嘴角的弧度却怎么也压不下来。
洗了好一会,天边的彩霞也渐渐的被黑暗收了起来。承影看向岸上已经开始打起瞌睡的人,忍不住玩心大起,捧了一手的水,猛地就朝他洒去!
哇阿!被惊扰醒来的人惨叫一声,睁开眼,就看到了一丝不挂的少年站在河岸边,他愣了一会,又回过神来,恼道:快给我穿好衣服!全然没发觉自己的脸上突然升起的温度。
承影笑嘻嘻的跑过来,一边穿衣服,一边看向朱清邪。清邪,头发......声音还没落下,对方的手就伸了过来。
承影低头,抿着嘴偷笑。
可温馨的感觉没持续多久,他又瞪向前方。凝黑的眸子里闪过金光。
这回绝对没错了。前面有好些烦人的东西。而且来意不善。
这些烦人的家伙,难道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出现,什么时候不该出现么?
你没事吧?朱清邪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低下头,看着他的侧脸,想知道这个还不能好好控制自己的麒麟有没有太大的波动。
承影回头,给了他一个安心的微笑。
朱清邪不时地看向那片静谧得可怕的树林。里面有着若隐若现的怨气。若是一般的鬼,恐怕早已被他们发觉,可直到现在,他们都只能知道里面有东西,而不能判断是什么东西。
他有点不舒服的感觉。
这也许是他最不喜欢面对的东西。
不是妖,也不是魔,更不是鬼。......也许可以叫做怪。
当夜色彻底覆盖整个天地时,树林开始嗖嗖地抖动。
一股腥臭的味道飘来,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你不该那么早洗澡的。朱清邪盯着前方的东西,喃喃道。
......我才不要对付这种东西。承影皱眉。
......两人沉默了一会。
这些腐尸鬼究竟想干什么?
唔......恶心死了!
腐尸鬼往往是术士们最不愿面对的东西。
这些身体腐烂,却并未彻底魂魄化的怪物,没有自己的灵魂。他们就如同僵尸一般,被别人操纵着。
而解除操纵的方法,只有从他们身上摘下死魂符。
这种恶心的东西,别说去摘他们身上的东西,就连靠近他们都让人难以忍受。
朱清邪盯着那些摇摇晃晃的,就要穿越溪水走过来的腐尸鬼们,当机立断,拉着承影的手,逃!快回屋里去!连地上的衣服都来不及捡,两人迅速的冲回了方才那间茅屋。
关死了房门,又迅速的把所有窗户用家具顶上,刚做完这些准备,房门便被人,不,腐尸鬼猛烈的撞击着,每一次敲击,门缝里都会传进一阵阵让人反胃的恶臭。
承影,你顶着门!朱清邪吩咐完,立刻从包袱里底朝天地翻出几张已经被压得皱巴巴的咒符,随便压平后,又咬破自己的手指,写了几个字,便快手快脚的贴在了房间的四角。
承影看着他的动作,忽然明白了他非要住在这里的原因。
因为不知道会在野外遇到什么,与其选择个地势平坦的旷野,不如选择一个能提供庇护的虽然有些诡异的场所。
这个胆小的术士还是挺有心计的嘛......
当第四张咒符被贴上去的同时,外面的撞击明显的变小了。
过了一会,周围又恢复了寂静。
承影嗅了嗅四周,那股腥臭味已经消失。他又看向朱清邪,后者的脸色却没有那么好看。
......究竟是谁对我们有仇?这种腐尸鬼不是随便能放出来的,只有修为够高,或者恶意够强的术士才能将那些躺在坟地里,还没腐烂掉的腐尸给叫醒。
承影想起在小溪那边感觉到的视线。
那不像是仇恨的眼光。可如果不是仇恨,为什么又要放出这些恶心的东西来追杀他们?
过了一会,周围让人不适的气压渐渐散去,朱清邪为了保险,又在四周画了些临时的咒符,这才稍稍放下心。
我们睡吧,明日一大早就赶路。就算是他选的这条路,可如今他实在不想在这恶心的地方多留一刻。如果再多停留一晚,不知道还会有什么让人反胃的东西出现。
恶鬼不是最可怕的,人的恶意才是最可怕的。
承影乖乖的点头,脱了鞋,便爬上床。放置许久的被褥散发着阵阵的霉味,可他并未嫌弃的扔到一边,正要拉开被子,朱清邪却一把将他拉了过来。这东西不干净。说着,就把他按到自己的身旁,拿了件干净的衣服披在他的身上。而他自己,则靠着床头半躺着,连鞋子也不脱的就这么睡了过去。
承影扫了他一眼,知道他随时都在防备着某些东西,有些心疼,可还是把整个身子都蜷在了他的身边。
如果自己是只强大的麒麟,也许就不会让他这么疲倦了吧?
少年这么想着,偷偷勾着朱清邪的手指,也合上了双眼。
兴许是咒符起了作用,两人安稳地睡到了天明。
天才亮,朱清邪就要带着承影继续上路。打开房门的时候,门口沾着的腐肉让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幸好的表情。
清晨的山林寒气颇重。朱清邪抖了抖身子,向四周看了眼。
死寂的村庄在这时竟隐隐的透着怨气。
想来那些腐尸多半是这村里的人吧。因为某些原因,让这个村庄霎时间死了许多人。这些怨念也许并不重,但是怨灵毕竟是怨灵,时间长了依旧会危害人间。
他叹了口气。把这几间残存的屋子都给烧了吧,免得他们总是记挂着回来。
承影看着他拿出道符,扔到屋里。
半天,没反应。
两人静默了一会。朱清邪神色有些尴尬,又扔了道符,迸出火花后,房子还是没燃烧起来。
......我毕竟还是二流。他干笑。
那......昨晚呢?昨晚顽强抵御腐尸鬼的人难道不是他么?
......那是我师傅画的符。很不情愿地告知。
两人又相对无言了一会。朱清邪先红了脸:有什么好奇怪的。他本来就不过是个主业替人算命,副业替人驱鬼的二流术士。
承影盯着他,想知道这个二流的家伙明明胆小怕死为什么还敢四处惹事。
诡异的沉默中,忽然传来一阵爆笑声。
那是附近的树上传来的笑声。
两人转头一看,树上原来坐了个人。
那是个相当俊逸的青年,看起来比朱清邪还要大上两三岁。青年一袭精致华袍,看来颇为高贵。只是坐在树上,怎么看怎么让人奇怪。
看清来人后,朱清邪立刻黑了脸。半天,才从牙缝里吐出一句话:你闲着没事干,又穿那么人模人样的跑树上去做什么?
承影差点笑出声来。分明是在嘲讽这男子不过是只穿华服的猴子。
青年不怒反笑。许久未见你,自然想给你个惊喜。只是没想到还是你先给了我个惊喜。都一年了,还是连火都点不起来。哈哈哈......
听这语气,两人似乎早已相识。承影盯着树上的人,并没什么好感。
朱清邪脸色更是难看:说,昨晚那东西是不是你叫出来的?!
青年笑道:我只想看看你的能力,没想到你还是这么不中用。
也只有你这种恶心的人才会叫出这种恶心的东西。朱清邪恨恨地瞪着他。
昨日我在溪边见到了这个漂亮的孩子,就在想你何时改做奶娘了。既然你没能力保护他,不如交给我如何?青年的视线落在承影的身上,带着惊艳的目光。
承影对此人的印象更是降到了最低点。
滚。字正腔圆的吐出这个字,朱清邪懒得再去理青年,拉着自己孩儿的手就要离开。
青年弹了下指头,两人身后的房屋立马燃起了熊熊大火!
火光映着朱清邪的脸,那上面没有一丝惊恐与尴尬,。
你这只死狐狸......要是再戏弄本大仙,本大仙立马把你的尾巴切断!他狞笑着,恶狠狠的吐出残忍的语言。
树上的人,呃,是狐狸再次爆笑。
可远处房子立刻爆燃出了大火。狐狸愣了一下。树下的人冷笑。
要是再来骚扰我,你自己知道会怎样。说着,就拉着承影的手,转身离开。
要问他这个蹩脚术士怎么做到的?
嗯......多谢老天爷。天知道他都暗暗念了不下二十次咒语。
终于成功了。
第三章
艰辛的爬过了无数座高山,痛苦的越过了无数条河,干巴巴的走过无数里路后,朱清邪望着身后的坎坷道路,忽然没有勇气去面对自己的愚蠢选择。
幸好身旁的少年始终一脸信任地看着自己,这才让自己薄薄的脸皮没被捅破。
又是一个夜晚的到来。朱清邪不放心地看了看四周,没发觉异样后,才找了个山洞,找了些柴火,决定在此过夜。
就连承影要去溪边洗澡时,他都形影不离,跟在身旁,一边洗衣服一边查看着四周。
那模样,根本就是个称职的爹爹。
承影好奇起昨日那只狂妄的狐狸,朱清邪支支吾吾了半天,始终没有告知的意思,承影又问了几次,最后不得不放弃。
清邪身边总是有许多的狐狸。那双清澈的眼睛盯着他,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朱清邪一愣,半天,才勉强出一抹笑容:呵,呵......是么?兴许是缘分吧。
真是缘分么?
承影盯着他,觉得一定是与那只就了他命的狐狸有关,只是,眼前这男人死活不说,自己当然不能死缠烂打着去问。
朱清邪不知又从哪里弄来了干草,在山洞里一铺,干冷的山洞顿时变得舒适了许多。承影忍不住在上面打滚,就连头发上沾满了草屑都不管。朱清邪也笑,依着他,轻易就睡了过去。
的确,这一路的风尘仆仆,实在是累坏了这个身体并不怎么强壮的小术士。
听见身旁传来安稳的呼吸声,本来闭着眼睛的麒麟忽然又睁开了眼,微微撑起身子,看向已经睡熟了的人。
闭上眼睛的朱清邪,单薄得就像只要挥手一可断了性命。
这样的人,又是如何安全渡过之前的危险人生呢?
承影起身,悄声的走出了山洞。
外面月色如霜,远处不时传来一阵阵野兽的低吼声。
他甩甩头发,眼神变得凌厉。就这一瞬间,身上的草屑像是被大风吹开了一般,少年身上立刻变得干干净净。
看了看四周,他猛地跃起,跳至一棵树上,沉声道:你还要跟踪到什么时候?
森林里毫无回应。
承影冷哼一声,身影顿时消失在树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