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句语调一转,倒是真的惊讶了。谢明朗见前面那人忽然转身,起初也有点吃惊,听到确实是言采的声音,心里暗暗叫了一声苦,赶快说:我被朋友拉去酒吧通宵,实在熬不住回来了。真没想到又遇见了你。
言采的态度已经恢复正常,语气中似乎还有点笑意:果然总是能见到你。
谢明朗干笑两声:小地方......
言采走近了两步,谢明朗这才看清楚他没穿颁奖典礼上那一身礼服,换了深色的毛衣,看起来舒服又自在。
谢明朗赶快找话说:晚宴这麽早就结束了?不是说按传统都要到下半夜吗?
言采沈默了一下:今年我不知道,我没去。
他的回答自然得很,以至於谢明朗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等到听真切了,不自在的那个反而是自己:哦......原来是没去。嗯......
言采这下真的笑了:你现在要去哪里?
回酒店。
没有再多说话,言采继续往前走。本著礼貌起见的原则,谢明朗加快几步,和言采保持著相当的距离并肩而行,但几乎没有交谈。
眼看就要到这个城市内最知名的豪华饭店,言采放慢了脚步,眼底的笑容缓缓浮现,他对著这一途中一直在悄悄打量他看的谢明朗说:如果你不困的话,一起去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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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他因为疲倦而彻底麻木的神经,也许根本是因为那个笑容,谢明朗甚至没有去想这声邀请背後一切的可能性,就毫不犹豫地说:没问题。
他们在酒吧里喝了几杯,谢明朗稍稍有点上头,迷迷糊糊之中听到言采若无其事地建议去楼上继续喝吧,也没有反对,深一脚浅一脚地跟著他往电梯走。
走进再无他人的电梯间,在言采按电梯的那一瞬间谢明朗忽然醒过来,他猛意识到事情正在往自己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谢明朗看见电梯中镜子里的自己,发红的眼睛和泛红的脸,疲态无处掩藏,再与镜子里出现的另一张面孔相比,简直不堪入目。
察觉到忽然伸过来的手,谢明朗下意识地退後了一步,紧张地盯著言采。然而言采只是伸手去按电梯,衣袖似有似无地擦过谢明朗的脸,那一块就好像更要烧起来了。
因为潜意识里觉得不安,谢明朗稍加犹豫,开口道:今天喝得太多,不能再喝了,我还是回去吧。
言采微笑地看著他:你去哪里?
这等於是句废话。谢明朗却老实:回宾馆。
不过一张床而已,哪里不是睡。
吃惊之下谢明朗飞快地扭过头去盯著言采,後者在他眼前莫名幻化成好几个叠影,好似还越逼越近。他暗想不妙,四肢却根本用不上力,仿佛就是一眨眼的工夫,言采已经架住他,还是在笑,从容不迫地说:你真的喝多了,都站不稳了。
谢明朗空著的那只手扶住电梯的墙壁,勉强笑道:所以我说醉了。谢谢你刚才拉我一把。再待下去就要出丑了,我真的要回去。
电梯在这个时候到达指定楼层,门打开,言采不著痕迹地引著谢明朗迈出电梯。他的手臂坚实有力,一直维持著单纯的搀扶姿势。然而在他说话时,每一声都愈发贴近耳侧:啊呀,真是个乖孩子。
言语中有著很明显的调笑意味。但是谢明朗又醉又累,根本思考不出任何反击的句子,虽然心里一再有一个声音翻来覆去地说离开,赶快离开,但行动上却是完全的无能为力。
你......
言采的表情已经看不清楚,好像一切被光线吸收,成为铺天盖地而来的影子。他有些困惑,竭力地睁开眼睛,想看清楚一切,听清楚一切,并做出正确的判断。
然而言采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的手划过谢明朗的脊背,後者的身体出乎意料的温顺,在亲吻开始之前言采再次露出笑容:何必骗自己呢。
吻带来的温度让谢明朗在短短一段时间内忘记了反应,而等他开始有所动作,整个场面已经完全不在自己能掌控的范围之内了。但他怀念这种久违的亲昵感和略微的呼吸不畅的痛苦,因为酒精而温暖起来的身体随著从唇舌间转移到颈子上的一个个吻而变得愈发滚烫,好像连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了。
有一刻谢明朗在想,还是赶快推开吧,再多一步就完蛋了。
但是下一刻那个缠上来的爱抚勾起他某些深藏的回忆,他无法不缴械投降。而後又索性更进一步,颤抖的手贴上身边那个人同样沾上汗水的後颈。
空旷的过道里吹来通堂风,谢明朗身上一凉的同时终於从这种类似於自我放纵的沈迷中分出一点神来。他的手贴在言采脸上,额头碰著额头,是那样容易引起错觉的熟悉和亲密;他感觉到言采的手从他背後滑进衬衣里,手心烫得要命。谢明朗口干舌燥地问:你想待在走廊里多久?
言采微笑:看来,我们都热身好了。
......
有规律的水花声传到谢明朗耳中,他终於慢慢从睡眠之神的温软怀抱中挣脱出来。床铺柔软而温暖,他陷在其中,根本不想动弹。
不过短暂的失神後头开始痛,现实感在瞬间回来。谢明朗重重翻了个身,挣扎著想要坐起来,他头痛,关节酸痛,四肢无力,这是多麽典型的疲劳、酒精和性累积在一起的後遗症。
摸到床头柜上的水杯,谢明朗拿起来喝了一大口,不出意料地发觉自己的手在不停地颤抖。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重新缩回被子里,又在同时开始打量起这间他昨晚根本没有工夫去好好看一眼的房间。
在得出酒店果然都是大同小异只是奢侈度成几何方递增这麽个结论的同时,浴室的门一响,言采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们很镇定地互相打了个招呼。言采擦著湿淋淋的头发,又问:怎麽起得这麽早?
这个礼拜每天都要起早抢位置,习惯了。
谢明朗看著言采的身体,第一个反应是来自摄影师的──骨肉匀称,比例上佳,拍人体照不知道会有多麽合适。
他看得这样专注,言采不由笑了,坐在床边,没说话,也只是看著他。谢明朗一震,飞快地别开眼睛,也不管自己耳朵发烫,只若无其事一般说:身材真好,真希望有一天能用你拍一套片子。
言采还是笑:在《银屏》是几乎没机会的了。
这样一番短暂的对话让谢明朗彻底回到了现实之中。这并不是酒吧里认识个陌生人,一夜缠绵後各奔东西再不联系。他还有工作,也就意味著和身边这个男人还有见面乃至合作的一天......
谢明朗拒绝把问题想得更复杂,深深吸了口气,也微笑:可是短期内我也不打算跳槽。那就只好当作未来奋斗的目标了。
言采看了他几眼,说:你告诉我......
话才刚刚开了个头,就被开门声中断。谢明朗听到声音的一瞬间顿时僵住,完全想不到会是什麽人在这个时候出现。他也瞄见言采蓦地锁起的眉头,这才晓得,这也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听到门合上的声音,言采先是压了压谢明朗的肩膀,示意他坐著不要动,才开口:我记得我在门口挂了请勿打搅。
葛淮走进来,冰冷的目光扫了一眼谢明朗,看得後者浑身凉透了,但他根本没理谢明朗,而是对著言采说:你做得好,现在直接挑记者回来,要爆丑闻也不用这麽省事。
言采也沈了脸:我总以为经纪人是用来处理事情的,原来你还兼职作训导主任,真好,一份工资做两份事,真是辛苦了。
我们可以继续在他面前争执下去。然後第二天各大娱乐报刊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都不缺头条了。葛淮拉过张椅子坐下。
言采面无表情:让场面难看的人,不就是你吗。如果我是你,就根本不会进来,或者至少会一句话也不说地出去。
葛淮脸色愈发阴沈,他沈默许久,终於缓缓说:好,我们稍後再讨论这个问题。
然而说完他坐著不动,谢明朗再装傻,也明白这是什麽意思。这种感觉毕竟难堪,但还来不及有所表示,言采已经先一步开口,语气平静到极致:你是我什麽人?
他如是问葛淮。
室内是令人窒息的沈默,连温度都仿佛降下来。如此的气氛之下,一直垂著眼坐在一旁的葛淮终於在不知道多久之後站起来,也很平静地说:我明白了。
在葛淮离开很久之後,房间里还是没有人说话。经此变故,再联系往日所见所闻,谢明朗隐约探知到一些什麽,但这件事他完全没有开口的余地,又静了一刻,他才从床上爬起来,还是只当若无其事地进浴室梳洗。
出来之後人也镇定一些,很多事情在冲澡的时候迅速梳理过一次,但大多还是没有办法给出结论。
这时言采已经换好外衣,他看见谢明朗裹著浴巾若有所思地出来,忍不住一笑:刚才你洗澡的时候我叫楼下送了衣服上来。
原来的衣服就行了,不然回去同事看到之後麻烦。谢明朗连连摇头。
言采瞄了一眼谢明朗穿来的衣服:你怎麽穿回去?
这个暗示意味十足的眼神让谢明朗又一次红了脸,言辞上还是不肯放弃:外套总没有问题......
我随你。
他吹干头发,换好衣服,再出来时已经准备道别了。这时两个人甚至还平静地握了手,过去的几个小时,仿佛那是烟草的气息,酒精的滋味,阳光之下所有痕迹总会散去得毫无痕迹。
你今天离开?言采随口一问。
嗯,晚上的飞机。
我也是那一班。
哦,很多人这一班离开。
是吗。
电影节结束了,但是工作还没有结束啊。再见,言采。
再见。
谢明朗走出房间,门在身後自动合上,只发出很轻的声音。
他终於可以卸下道别时那伪装的僵硬笑容。
谢明朗回去之後果然遭到一班同事的盘问,谢明朗只说碰到了个许久不见的朋友,两个人叙旧叙了一晚,吃过早饭才回来的。他说这话时神情诚恳无比,而对於其他人来说,谢明朗素来是个乖巧正直的年轻人,对他这番说辞也就不疑有他,大笑著说我们还以为什麽漂亮姐姐看中你,把你拐跑了呢,也就不了了之了。
回到杂志社开始正常工作的第二天,谢明朗再一次收到没有寄信人地址的快件。自电影节之後,他开始读娱乐版。那天正好看到言采与合作多年的经纪人解约这一条,他没有细读下去,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那张当天晚上七点半S席的戏票,苦笑就无可抑制地浮上来。
戏票只有一张,谢明朗只能孤身前往。经过票房的时候还是看到本日演出售空的告示牌,却没有看到人山人海等票的女孩子。拿票的人都很有秩序地排队入场,时不时有人低声讨论著言采的角色换给郑晓演会是什麽感觉。
这次的位置靠近走道,落座好久左手边的位置还是空著。就在他心想怎麽每次看戏身边都有空位置的时候,一道阴影投向他,他下意识地仰起头,来人先一步开口:麻烦让一下。
谢明朗看得真切,微微皱了眉;那个人却一笑,摘下墨镜,眉毛还几乎压在帽子里:你还是来了。
不然可惜了这张票。
寒暄之间灯光暗了,言采落座,把帽子顺手摘了。谢明朗见状,忍不住说:进了剧院还戴墨镜,你真的不是想让人家认出你来?
言采听出其中的说笑意味,也笑了,同样低声说:所以我很快摘下来了,就是怕工作人员问我要不要导盲服务。
接下来的两个多小时里,谢明朗看见了一个和言采的表演完全不同的莫利纳。郑晓的莫利纳带著一种不可言说的悲伤意味,却是始终在笑著的,他的表演就像一个彻底的囚徒,每一个动作都规范而干练。他把他的床铺整理得过分整齐,倒开水的动作熟练得要命,像已经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生活得太久,而完全适应下来。更重要的是,郑晓始终在向观众传达一个信息:他是一个真心想被当作一个女人对待的男人。同样是阴柔感,言采演来始终带著淡淡诱惑气息,郑晓却处理成水到渠成般自然。他的每一个举动,关怀安慰,到最後的哭泣爆发,那都是属於女性的,只是借由男性的躯壳传达出来。他对政治一无所知,也毫无兴趣,他讲每一个故事都是在织网,引著网外的男人慢慢沈溺其中。
他根本是在演一个女人。
中场结束的时候谢明朗才想起来言采就坐在自己身边。他不知道言采面对这样的演出会有什麽反应,就小心翼翼去斜眼觑他。
察觉到谢明朗的目光,言采转过脸来,他总是在笑,这次也不例外:演得很好,不是吗?
等著周围的人都差不多走空了,谢明朗低声应道:他的演法,完全不同。很具有感染力,很美。
言采闻言,笑容深一些,点了点头,低头去读场刊,同时说:我还是第一次读这个。这个摄影师差了一点,有些照片完全不是这麽回事。
到了下半场,谢明朗原本想著时不时看一眼言采,看看他的反应,但是随著剧情深入,他看得入神,再无暇分顾其他。当演到两个人道别,相拥著在一支爵士中跳一支舞时,谢明朗没来由地双眼一热,几乎扭头就想问:他其实知道这次出去活不了了吧。
但就在转过头的那一刻,他瞥见言采蹙起的眉头,顿时那句话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了。
演出结束之後,言采在演员第一次谢幕时就起身离开。他离开时拍了拍谢明朗的肩膀,轻声说:走吧。
面对这样的邀请,谢明朗只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站了起来,和他一起离开。
他们离开时其他观众几乎都还在剧场里,剧院外面的小广场上空荡荡的。言采看了看谢明朗:你吃了晚饭没有?
没。
那好,我们走吧。
谢明朗听著不对劲:去哪里?
吃晚饭。
他回答得如此理所当然,谢明朗听了,下意识地谢绝:不了......我......
言采微笑:你总是在害怕。
不是害怕......
好了,其他人要出来了,还是尽早离开吧。言采没有再给谢明朗任何拒绝的机会。
言采开车把谢明朗带到一家地方颇为偏僻的餐厅。早就过了吃晚饭的黄金时间,餐厅里并没有其他人,但是服务生看见言采,立刻很熟稔似的过来招呼:言先生,有些时间没见到您了。
说完就熟门熟路地领著言采和谢明朗入座,又悄无声息地退开,把他们两个人留在那个安静的角落。
在点单之前谢明朗终於找到机会说话:我只是不明白。
嗯?言采翻著菜单,随口一应。
为什麽要送我今晚的戏票?他问出一大串疑惑中也许是最容易得到回答的那个。
因为我不想一个人去看这出戏。
但是......
如果你想问为什麽是你的话,那是因为你是最近我认得的人里面唯一一个不是演员但是说起场面话来,依然维持著诚恳表情的。所以我想看完戏後你就算说些安慰话,也能让人觉得可信些。
谢明朗闻言无语,不知道这话是可信还是不可信。言采看完菜单,抬起头来:晚上吃得清淡一些?
我也不知道为什麽我现在会坐在这里。
因为你没办法拒绝我。
这倒是大实话。谢明朗不无挫败地想。
言采继续说下去:既然当时没有拒绝,为什麽不好好吃一顿饭,还是和我一起吃饭是件恐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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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对一个和你只有几面之缘的人来说,你过於没有戒心了。
听出谢明朗言语中的困惑,言采抬起眼来,反问他:那我应该怎麽样呢?
对付记者你应该很有经验。
哦,原来你是作为记者与我看了一场戏,再坐在一起吃饭。接下来,身为记者的你,还准备做什麽?
谢明朗从来不知道言采是这样口齿伶俐的人,听完之後怔怔半晌,不知道该怎麽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