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渥丹
渥丹  发于:2009年0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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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子里静得吓人,地毯铺得厚,吸音效果格外好。谢明朗先下楼去找,客厅里壁炉还在烧,却没有人,谢明朗完全想不起来昨天自己是怎麽从客厅到卧室的,转了一圈,轻轻喊了几声言采的名字,没有人应他。
  他就又回到二楼去,从卧室左手边第一间房门开始一间间敲过去,敲门声在空旷的走廊里甚至有回音,谢明朗极不喜欢这种感觉,但总要找到言采,就按捺著继续去敲。
  敲到第三间还是第四间时,总算听到了言采的声音:进来。
  谢明朗推门而入,看了一眼,才知道进了书房,只是比起书来,碟和录像带的收藏要丰富得多。言采看著他走过来,放下手上的书和酒,说:你睡起来了?烧退下去一点没有?
  好多了。房子太大,找你还不容易。
  房间里很暖,谢明朗又在发烧,更觉得热。言采见他颊上两抹红痕褪去不少,知道药见效了,也就继续开起玩笑来:不怕,这是新房子,没什麽冤魂在里面游荡。
  这个天气,最方便杀人弃尸,一点痕迹都没有。
  言采走到谢明朗身边,说:你说藏到哪里去,嗯?
  他的呼吸紧在耳侧,若有若无的挑逗气息让谢明朗心跳加速。暗骂自己对於诱惑实在抵抗力薄弱,又在下一刻心安理得把这个归结於病後的虚弱,谢明朗清了清嗓子,说:我醒了,好得也差不多,我们做点什麽吧,总不能真的只窝在这里。
  言采含笑的眼光飘过去:你还能做什麽,或是,在哪里做?
  听他说得越发不像话,谢明朗没好气地说:帮你搬个尸体洗洗凶器什麽的还没问题。
  言采大笑,勾著他的肩膀说:不扯了,我们到楼下去。下棋打牌拼图,系听君便。
  真的没有第四个选择?这都是五六十岁老头的最爱。
  言采反问他:那你想干什麽?
  杀人放火......
  话没说完就被言采狠狠敲了一下後脑勺:你恐怖电影看多了,我这里可对此欠奉。
  下楼之後言采先给谢明朗找了点东西吃。他不常来住,新鲜食物没有,罐头和酒倒是备著不少。谢明朗看著一桌子各种口味的罐头,笑说你真的应该给负责管理这房子的人发奖金,这个年头如此周到的人不多了,随便煮了点稀饭吃了。他想喝酒,言采不给,也就作罢。
  他们下了几局棋,谢明朗一直在输,後来干脆拿自己发烧脑子不好用作借口,怎麽也不肯再下。言采看他气色好得很,心里暗笑,还是没有坚持。77A96D0寂苛流:)授权转载惘然【ann77.xilubbs.com】

  很快谢明朗提出新的提议:我们一起看片吧。
  这次换作言采一愣:看什麽?
  他沈思片刻,说:不如看《蜘蛛女之吻》。

  8
  这个提议并没有得到太积极的回应,言采只说:你怎麽知道我有这张碟?
  难道你没有?谢明朗显出很惊讶的神色,我原以为你听到这个提议的下一句话是我们看哪个版本;。
  言采看他眼中笑意乍现,应道:你要看哪一版?
  你肯定各种版本都有,看得也比我熟,你来挑吧。
  言采真的上楼拿下一堆碟来,并以录像带居多。谢明朗见状,说:怎麽还有录像带?这个年头还有人看这个?
  这是前人舞台剧的录像,没有公开发行的,有录像带看不错了。
  谢明朗笑说:言采,你拍一部片子,到底要下多少工夫?
  我不是在惯性演出吗,不需要下工夫。言采打开电视和音箱,回头对著谢明朗一笑。
  谢明朗听出这句话中的调侃语气,沈默了一下,又说:我想看你以前的片子。
  我这里没有。言采毫不犹豫地接话。
  谢明朗有点意外,心里还是不信的,笑著走到言采身边去,拉住他换碟的手,问:哦,你不要告诉我你从来不看自己的片子。
  我是不看。你要是嫌舞台剧无趣,那看电影吧。他拿出碟,塞进播放器里。
  但是你看自己的照片。
  那又怎样?言采反问。
  演员大多自恋,我想你也不例外。何况你对工作认真苛刻,怎麽会不看自己的片子。
  你会看自己拍的照片?
  时常拿出来看。不然怎麽知道自己进步没有。谢明朗答得理所当然。
  言采耸耸肩,口气不变:我已经很多年没这样干过了。
  那就找你以前看过的片子也一样。
  言采笑著说了一句得寸进尺,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之前放进去的碟片开始读了,音响效果太好,骤起的音乐声把两个人骇了一下,他们对望一眼,笑了出来,先前在说的事情也就暂时搁下,谢明朗回座位之前顺手关了灯,言采则把音箱的声音调低几格。
  他们靠在一起看片,前一个小时谁也没有说话。谢明朗觉得热度又有点上来,人也犯困,却撑著没有提,只是说:演得真好,电影和现场的感觉还是不一样。
  言采是早就看过这个片子的,听到谢明朗开口也就分出神来:哪里不一样?
  这是考试吗?谢明朗偏头看他,只见言采的目光还盯著屏幕,感觉上如果电影导演乐意的话,可以很轻易用镜头来引领观众注意一些他希望我们留意的细节,但是坐在剧场里,所有的微妙处都要自己来发觉。不过话说回来,演戏和演电影的感觉,肯定也完全不一样吧?
  那是当然。也许是我舞台剧演得太少,差别尤其觉得明显。
  谢明朗这时有了精神,连电影也不要看了,问:我很好奇,说说看罢。
  言采瞄他一眼,指著屏幕上的主角说,你知道吗,在最初选角的时候,两个人原本演的对方的角色,当正式彩排之後,发觉交换一下更合适,结果拍出来果然效果更好。
  所以人家说你和郑晓当初把角色换一下,要是换了,说不定就是另一番气象了。还有,你不要转移话题。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前不免又浮现出言采年轻时候的模样来。
  言采微笑:你对什麽都很好奇。
  好奇是年轻人的特权。
  那身为老人的我就保留慎言;吧。你就不能安心看完这个片子,这种事情一时也说不清楚。
  谢明朗这下异常执著,但还是在笑的:为什麽每每这时你就要弄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架势。好像你真的大我二十岁。
  要是真的有这麽老,当时我怎麽留得住你。言采一味微笑,继续周旋。
  谢明朗至此知道是从言采口中问不出什麽来的了,但是总归还是不甘心。他低下头去,笑容收敛,慢慢说:那好吧,那就从半个同行的角度来说,你既然不喜欢看到屏幕里的自己,当初为什麽要选这条路?总不是为生计所迫。
  对这个问题言采许久没有说话。屏幕上的光打在他脸上,在谢明朗看来,愈发有一种坚定固执神色。就在他以为这个问题再也问不出来的时候,言采按了暂停键,画面陡然定在一个诡异的场面,冷色的光再不摇曳,言采脸上也没有笑容了,他转过头来,极其认真地说:我喜欢这个职业。
  谢明朗没想到他竟这样郑重其事,也收起笑容来,不知不觉中坐直了,听他往下说。
  我一直就喜欢演戏,为了这个大学念到一半停学,跑去剧院打杂,稍後又去片场作临时演员。後来等到真正拿到有台词和正面镜头的角色,演得多了,被告知真正的表演应该从爱好这个范畴中脱身出来,至少是要能俯视爱好;。这也许和你拍照差不多,你要记录下一个风景,却必须抽身其中。我当年做得很差,投入太多感情,总是事倍功半,还自我陶醉。现在想想,实在不忍再去看当日的自己。不过这麽多年过去,演戏大概是我唯一还算能做好的事情。
  拍电影在某种程度上是时间的花样。一个表情,一个动作,再没有天赋的人,反复演上一百遍,镜头下面也能看,然後无数个这样的镜头堆积起来,就成了一部电影。镜头下面有好演员和蹩脚的演员之分,却很难分出好演员和天才,但如果站在舞台上,一切就无所遁形。话说回来,有几年我有许多去演舞台剧的机会,但是当时贪心银屏上的五光十色所以到了如今还是这个样子。好了,你没问的我也答了,满意了?
  谢明朗思索了一下,也说:其实照相,也是为了寻找一个决定性的瞬间。为了这个瞬间,需要多次的练习、试验、等待,甚至偶尔的运气。当然了,电影要把一帧帧胶片整合成两个小时以上有剧情的故事,我们要做的,只是找到那个瞬间,并忠实地记录下来。但就本质而言,二者不是一样的吗?舞台也许是另外一种东西,你对它如此执著,或许更大的原因是你对它不熟悉而已。
  你以为我是对陌生的领域抱有异常的热情?言采这时又笑了,当年我以为那是在表演,後来发觉不是那麽回事。我一直是平庸的演员,只是运气好碰到了合适的片子而已,以至於在接下来的这些年里,始终在熟悉的圈子里挑选角色。
  怎麽,你是真的因为想突破别人眼中安给你的套路,所以挑了蜘蛛女?
  这不是一回事。我从来不介意演相似的角色。在这一行里,能把各种角色演得得心应手的人的确是少数,但演著性格经历皆很相似的人物却在其中演绎出微妙区别的也是少数。在认清自己的才能之後,何必为难自己,缘木求鱼?言采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但终於还是说,角色才是永恒的,每一个演员就像是过客,能做的只是努力留下一点什麽东西而已。
  这句话初听起来语气平平,但谢明朗看著言采表情中不经意泄露出的怀念神色,心中蓦然一紧,仿佛有什麽阴影就在言采身旁缭绕,挥之不去。他不愿意看到这样的言采,於是轻描淡写转开话题:但观众喜欢新鲜。他们是你们的衣食父母。
  是啊,然而观众在许多时候也是盲从者。说到底,谢明朗,你是为谁拿起相机?
  谢明朗几乎想也不想:当然是自己。
  说完看见言采的笑容,他会意,不由也浮起微笑来: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平庸,每一句话却满是自负,这不是以退为进吗?果然是个自恋又追求完美的家夥。
  不然我就转作幕後了。言采勾起嘴角,双眼哪怕在暗中也光华浮动。
  你看,你应该多说一点,我也好多知道你一点。
  急什麽。一次都说完了,不也就无趣了吗。言采还是在笑,我总是想著让自己对你的诱惑力长一些。
  这句话似真还假,谢明朗头痛脑热,脱口而出:恐怕从来都是你离开别人。
  言采神色不变,耳语一般说:不,如果真的有这麽一天,也是你离开我。
  眼看著话题走向越来越不祥的方向,谢明朗摇了摇头,几乎是在苦笑了:你扮演完巫师,现在又来演预言家了吗?
  两种职业我都不喜欢。所以我们还是安心来做情侣吧,偷情的也可以。轻轻松松一句话,气氛顿时恢复正常。
  言采去亲谢明朗的时候触到他的额头,才知道他又开始发烧,不管谢明朗怎麽强辩自己没事,那一晚到底两个人没有把片子看完,而是早早睡了。第二天的时候天空忽然放晴,不远处的湖水从卧房的窗子看去,在积了厚厚白雪的树木的映衬之下蓝得过分,美得毫无真实感。
  此情此景之下谢明朗不免手痒,仗著热度退下去就要出门,言采倒不拦他,谢明朗人到了门口,才想起自己没有带相机。如此一来整整一个上午谢明朗都过得心如猫抓,一直坐在窗前,又时不时往阳台上转一圈。言采倒是心平气和地开著音箱玩自己的拼图,也时不时抬眼看看谢明朗,到像是把他当作了消遣。如此蹭到下午,言采终於忍不住笑说:是谁说要大雪封路哪里也不去的。
  谢明朗白他一眼,正要说步行可达到的范围不算在内,言采已经走过来,揽住他的肩膀也朝湖的方向望去:这是职业病吗,看到好风景都要拍下来?
  我没有看过大雪过後的湖面,没想到是这样的颜色。谢明朗目不转睛盯著湖水,低声说。
  言采见状放开手,径自离开卧室,等到再回来手里多出个相机,还是专业机型。谢明朗瞄见相机眼睛噌一下亮了,忘记之前言采叫他下棋时候推说的发烧头痛,一味笑逐颜开:一起出门?
  呵,这就退烧,头也不痛了?
  出门的时候两个人都裹著围巾戴了帽子,尤其是谢明朗,更是被包得严严实实的。他原本嫌这样不好活动,不肯穿长外套,但相机还在言采手里,无奈之下只有妥协。
  还是新年假期当中,附近房子里的主人们应该也待在温暖的室内不愿走动,去湖边的路上再没有其他人。两个人仗著这一点,牵著手一前一後走过依然被积雪掩埋的步行道。谢明朗被冷风一吹,反而来了精神,兴高采烈地和言采说一些以前为了拍照冒险的事情,言采看他兴致这样好,也不打断,由著他一路说下去。
  走了将近半个小时,终於来到湖边,谢明朗身上起了汗,要解围巾,却被言采拦住,最终只是脱了手套和帽子了事。走近了之後,湖水的颜色又和之前从窗子里看到的不同。近岸的水蓝得发绿,远处的湖面则在阳光下显出纯粹的宝石蓝来。
  谢明朗用言采的机子试拍了几张,终究不顺手,总觉得哪里差了一点。如此一来他的固执劲又上来,沈下心来慢慢调整焦距和光圈,在岸边寻找不同的角度去捕捉阳光下湖水颜色最美的一瞬。他如此忘我,彻底忘记了时间,眼看著到後来太阳西去光线变差,才惊觉他已经不晓得把言采一个人撇开多久了。
  那时谢明朗已经沿著湖岸走出很远一段,言采起先还慢慢跟在後面,後来索性躲在背风的地方抽烟,等著谢明朗回来找他。谢明朗一时没看到人,有些内疚,往回跑了一段,才在一棵松树下面看见言采的身影。他加快步子跑到言采面前,又笑又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拍著拍著就忘记时间了。
  言采看他冻得鼻子都红了,觉得很有趣,把手上最後一点烟掐了:回来得正好。我正好抽完最後一支烟。
  谢明朗看见那麽多的烟头,越发觉得不好意思,笑笑说:不敢劳你再等,我们回去吧。
  拍到满意的照片了?
  现在还不知道,目前是觉得没有。你的机子太好,我用不惯。
  这湖一直在这里,改天再来拍过好了。
  谢明朗心想改天未必有今天的效果,他也没多说,还是依著原路回去,路上听言采说当年怎麽因为看中这片湖光山色而买下这栋房子。太阳虽然在西下时被厚厚的云层遮住,但积雪让四下依然很亮,只是雾气慢慢从湖南岸一侧的山上飘下来,没多久这一带都是云遮雾掩的了。谢明朗这时回头再往湖面上看,那一块雾气更重,只显得整片湖面云水蒸腾。谢明朗的脚步又停了下来,走在前面的言采也跟著他回头看,并说:你不是喊著恐怖电影的桥段吗,眼下最好。你想,天色再暗一点,这一片林子里看不见其他人,不知怎麽迷路了,只有远处有一点灯,你朝著灯光走,忽然听见脚步声......
  在雪地里站久了,言采的声音也和平时的不太一样,在这安静的环境中听来尤其性感。谢明朗听著他说,不由笑起来:怎麽停下了?
  言采停住脚步,朝一个方向屏气凝神片刻,反问:你真的没有听见脚步声?
  谢明朗听他如此说,也停下来竖起耳朵仔细听。可此时除了微风吹落松树上积雪的簌簌声,和两个人彼此的呼吸声,一时间哪里还听得到其他声音。
  谢明朗转念一想,重重拍了言采一下;却不料与此同时附近的树上猛然发出一声巨响,那一棵树剧烈地抖著,雪大块大块地往下落。两个人都吃了一惊,目瞪口呆地看著,却是一只雉鸡飞了出来。
  他们对望一眼,对方的表情让彼此忍俊不禁,笑声大起来,震得附近的树上的雪哪怕无风也开始滑落了。
  彼此取笑一番後言采说起雾之後多半下雪,果然前脚进门,後脚开始落雪。雪势虽然不大,但谢明朗一想到如果明天路还不通怎麽赶回去上班是个问题,不免有些担心。但他运气不错,第二天起来时雪不仅停了,道路维修部分的相关人员也把路清理好,他们总算得以顺利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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