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为什么......扯着唐定昂的衣角,凉一脸好奇。
没为什么。唐定昂别开了眼,率先走向饭桌,脸上的表情有点不自在:反正、反正今天放假有空,我也很久没做了,总要复习才不会忘掉吧。
喔,是这样子啊。单纯如凉,当然信了唐定昂这个言不由衷的谎话。
拉了椅子坐下,凉一脸幸福的开始享用起摆在面前的丰盛早餐,而唐定昂则是瞬也不瞬地看着凉的一举一动,脸上扬起一弯很柔很暖的微笑。
啧,搞不好被那只狐狸说对了,他可能真的爱上这只笨死神了......
要不然,他也不会耗在厨房耗了那么久,只为了弄这只笨死神想吃的马铃薯泥吧?他最讨厌做的,就是这道麻烦的要命的马铃薯泥......不过,说真的,他真的像狐狸说的一样,爱上了这只笨得要死,又老师哭哭啼啼的死神吗?
专注地看了凉好一会儿,唐定昂的脑袋,浮出了这个大型问号。
是啊,他到底真对这只笨死神动了心没有?照理说,他不应该对笨死神心动才对,毕竟,这笨蛋爱哭得要命,胆小又没用,没人看着就会受伤,老是迷迷糊糊的,根本就是他最不屑的典型--最重要的是,这笨蛋是男的,没道理他会爱上这样子的男生......好吧,他承认,笨死神的脸是他喜欢的那种型没错......
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可爱。还有,笨死神认真的样子也很好看,虽然老是泪汪汪的,看起来没用得要命,不过,比起一般遇到事情就只会逃避的败类,他要好太多了......啊,对了,还有笨死神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虽然常常被他问到想扁人,不过,有问题就问到底这点其实蛮好的......真是,他根本就是爱上了这只笨死神了嘛!
看着只差没把头埋到盘上的凉,唐定昂一张阳光味十足的脸,缓缓浮出一弧宠溺爱怜的微笑:嘿,笨死神。
做什么?忙着吃东西的死神抬起头来,嘴角沾着食物碎屑,模样极为惹人怜爱。
你真的很不会吃东西欸。好笑地抽起一张面纸,唐定昂一手抬起凉的下巴,另一只手用面纸帮他把碎屑擦去:吃布丁是这样,吃饭是这样,现在连吃个蛋你也有办法吃成这个样子,简直被你打败。
凉的小脸蛋蓦地一红,有些难为情。
脸好热,耳朵也好烫......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子?
顶着一张就要冒出蒸气的精致小脸,凉弄不清自己究竟是因为唐定昂的话而不好意思,还是因为唐定昂的碰触而脸红。
好啦。扣住凉小巧的下巴左看右看,在确定都没有不该有的东西后,唐定昂松开两指,站了起来:你动作快点,吃完就出来,我在外面等你。
说着的同时,他也收拾完了用过的餐具。将之摆在水槽后,他大步踏离了厨房,留下了还在用餐的凉。
望着唐定昂离去的背影,凉热烫烫的小脸缓缓降温,原本不自在的表情,也渐渐转为忧伤。
时间,就快到了......可是,到那个时候,他真的动得了手吗?
怔怔地望着唐定昂远去的身影,凉起身收拾碗盘,眼角,悄悄地滑下了一滴泪,一滴包含着难受、不忍、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的泪。
◇◆◇海の羽夜◇◆◇海の羽夜◇◆◇
穿过白色的长廊,踩过白色的地板,走出玻璃自动门,唐定昂与凉缓缓地走出了医院大门。
唐定昂面无表情,凉却是一脸忧郁。
两人无言地走在喧闹的街道上,随着携携攘攘的人潮穿越斑马线,从这个路口,走到另一个路口。
安安静静地走着,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机械式地踩着步伐,直到经过了一个店面,唐定昂才有了动作。
伸手握住了凉的小手,他牵着凉,推开了咖啡专卖店的玻璃门,同时扬起一阵铃声。
欢迎光--清亮的招呼声,在看到来者时顿了顿,接着转为讶异:定昂?凉?你们怎么来了?
站在吧台的人是在店内打假日工的陆翔引,他看着两个几乎没上过门的稀客,表情又惊又喜。
正好经过这里,就顺便进来看看了。唐定昂懒懒一笑,很自动的拿了放在吧台上的menu:一杯爱尔兰咖啡,一杯卡布奇诺。
没问题。陆翔引接过menu,迅速画下几笔后,他转过身子,从加上拿了必须的器具与咖啡豆:定昂,你要坐吧台这边,还是要坐里面?
坐里面就好了。给了陆翔引淡淡一笑,唐定昂牵着始终没有开口也没有笑过的凉,往店内隐密度最佳的角落走去。
在有着软软垫子的椅上按着凉坐下后,唐定昂脱下外套,也顺手帮凉把外套给脱下来放在一边。
被动的任唐定昂摆布着,凉还是没有说半句话,眉头轻皱的他,心思完全不在眼前的事物上。
凉。在凉的对面坐定,唐定昂轻拍凉冷冷的脸颊,摇了摇他的双肩:凉,回神。
嗯?什么?被人这么一干扰,凉才看清了眼前的景象:怎么了?
凉,你在想什么?双手置于桌面,唐定昂轻问道:从走出医院之后,你就一直心不在焉的,你到底怎么回事?
我......凉低下了头,嗫嚅着,吞吞吐吐的老半天才开口,答非所问:那个,唐定昂......检查的结果怎么样?
唐定昂皱眉,虽然不喜欢凉逃避问题的态度,不过,他还是回答了凉的问题:比以前的状况还要不好,如果开刀的话,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四。
只有百分之四啊......凉轻喃,表情有着讶异,但有着更多的失落:只有百分之四......已经成定局了......
你刚刚就在担心这个?凉异常的表情,让唐定昂隐隐约约觉得事情不对劲:凉,告诉我,这一阵子你到底在烦恼什么?
我?没有啊。凉死命摇头,不擅长说谎的他,肢体语言是破绽百出:我、我只是在想事情而已,我没有在担心什么,真的。
凉,我眼睛没瞎。唐定昂一叹,感到几分好笑:从那个叫牙的死神来过之后,你老是魂不守舍,不管什么时候都有办法发呆神游,笑容也比以前少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凉抿了抿唇,双眉不自觉的紧皱,表情很为难:真的没有......
别瞒我。抬手摸摸凉的头,唐定昂淡淡一笑:有话就说,我不想看到你这么没精神的样子。
低着头,凉藏在桌面下的小手握得死紧,内心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挣扎。
凉。见到凉忧虑的表情,唐定昂的心一震,很想就此停下追问,不让凉露出这样子的表情,只是,他的理智不允许他这么做:告诉我。
凉没吭声,咬紧了牙,垂着脸侧的长长发丝,掩住他的表情。
唐定昂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看着。
好半晌,凉终于下定决心。抬起了头,他哀戚地看着唐定昂,漂亮的大眼里闪着点点泪光。
唐定昂什么都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他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等着凉开口说话。
那天......才开口,眼泪便掉了下来,不过,凉还是抖着声音,轻声把话说出:牙带给我闇引老师的信......信里,告诉我这一次的工作......
笨死神......就要走了?
唐定昂浑身一僵,不相信压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在此时竟要成真。
工作内容是......抬手抹去眼泪,凉抽抽噎噎的,还是勉强着自己继续说下去:在十二月十三号的......凌晨两点......带走......带走......
带走什么?看着凉泪如雨下的模样,唐定昂的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可能性极高的想法。
带、带走......盟文高中篮球队......一咬牙,凉终于把最后的人名说出:唐定昂的魂魄......
唐定昂的脑子,在霎时间成了一片空白。
眨了眨眼,在呆愣了将近五分钟之后,唐定昂的脑袋瓜子,才又恢复了运转的作用。
盟文高中篮球队的唐定昂--除了他,还会有谁?
......没想到,真的会是这样子......十七年,真的就只有十七年......十二月十三日,今天是十二日,那,就是明天凌晨两点了......
就在明天,再过几个小时,他的生命,就走到尽头了?花园还没施肥,家里的玻璃还没擦,和剡律约好的比赛也还没打,答应要送给舅舅的盆栽还没送,更还没有等到爷爷他们要带回来的纪念品,可是,他却在明天凌晨两点之后就再也不属于这个世界?
十七年,他的生命,竟然只有十七年多一点点......
支起肘,唐定昂的脸压入掌心,沉默着。
看着唐定昂的模样,凉的眼泪,掉得更凶更急--他不喜欢这样子,他不喜欢自己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这种感觉,真的太难受了......
过了仿佛一世纪后,唐定昂抬起了头,表情不是凉想像中的悲愤不甘,而是像个局外人般的泰然自若。虽然,他的眼神并不轻松,可是,整体而言,他的表情实在不像是个直到自己明天就要死去的人。
透过泪水,凉担忧地望着前方的唐定昂,不明白他的表情为什么能这样的无关紧要。<吸引力录入>
笨死神,你想被自己的眼泪淹死不成?看着凉那凄惨的样子,唐定昂摇摇头,从上衣口袋拿出面纸递给他:我这个要死的人都没哭了,你哭成这个德行,能看吗?亏你还是死神,啧。
凉傻傻地接过面纸,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相信唐定昂会说出这样子的话来。
还哭啊你?看不过去凉的呆样,唐定昂索性自己动手,把小脸蛋上的泪水擦个一干二净。
唐定昂......凉小嘴微张,表情非常非常的错愕:你......
我怎么了?好人做到底,唐定昂顺手整理凉的长发,将它们全数拨到耳后去,不在有捣乱的机会。
你......不怕死吗?抿了下唇,凉轻问。
凉,我问你,如果我说我不想死,我就能不死吗?看着凉那呆滞的表情,唐定昂微微一笑,只是,笑容比往常要黯淡了许多。
不能......就连正式死神,都无法改变决定好的命运......所以,他才会这么难受。
这就对了。屈起食指,唐定昂在凉的额上弹了一记,不想再看他哭丧着脸:我也只是一个很平凡的人类,更不能改变什么,就算我不想死,我也不可能如愿,所以,我只能认命,反正,再担心也没有用了......而且,
而且?
而且,要带走我魂魄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你。拍拍凉软软的脸颊,唐定昂轻轻牵动唇角,打从心底笑了:如果是你,那就无所谓了。
无所谓?凉瞪大了眼,没想到唐定昂能把自己死亡说得这么云淡风清轻。
唐定昂点点头,笑开了脸。
是的,如果是合格笨死神来带走他的话,那就无所谓了......因为,他爱他,所以,生命结束在他的手上,他也不会有任何怨言,更何况......
看着瞬间又哭成一个泪人儿的凉,唐定昂的笑意更深了。
更何况,这也不是笨死神能决定的事情,他甚至还比他这个就要嗝屁的人类还难过......虽然,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但是,有笨死神的心意陪着他,够了!虽然不能说没有遗憾,但是,这样子,就够了。
只是,他还有太多太多想做、却都没有做的事情......十七年的人生,真的太短--
第十章
唐定昂并没有在咖啡店里待太久;待得没他原先预计要待的那么久。
会改变主意,原因有二:
一来,是凉的眼泪完全停不下来,捧在手上的那杯卡布奇诺几乎都快被他变成咸咖啡,二来则是因为得知自己死期的唐定昂怎么也坐不住。
觉得闲闲坐着喝咖啡似乎太浪费所剩不多的时间,但该做却还没做的事情又太多,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先做那个好,无论如何就是静不了心--
走吧。总之,坐着不懂不是他唐定昂的风格。
走?歪著泪痕斑斑的小脸,凉不解,可是我咖啡还没喝完......
你那杯咖啡早就不能喝了。整杯咖啡大概有三分之一都是眼泪吧,这种东西怎么能吞下去?走吧。
噢。乖巧起身跟在唐定昂身后,凉完全没有任何疑问。
走了几步,唐定昂忽然回首,觉得好笑,笨死神,你连我要去哪里都不知道,不怕我把你卖了?
咦?脚步一顿,凉整个人傻在原地,卖掉?
是啊,唐定昂似笑非笑的,价格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噢。
真的吗?人类真是不可思议,竟然连死神也想买......
见凉竟被这么简单的玩笑给唬了,唐定昂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就是一敲,当然是假的!
傻了两秒,凉紧紧皱眉指控,你怎么可以骗人!
拜托,这种话不管谁听见都知道是玩笑好不好?被凉的表情逗得大乐,唐定昂几乎喷笑出声。
紧紧抿着嘴,低着头,凉决定不再理会这个恶人。
走吧。不把凉的别扭当一回事,唐定昂牵了人就走,还很有余裕地向吧台内忙着煮咖啡的陆翔引saybye-bye。
被带出店门,接着又被带到火车站,没见过的风景让凉忘了坏心情。好奇地左右张望,对这个又吵人又多的地方好奇起来。
这是哪里?拉拉唐定昂的衣服一角,凉发问。
火车站。自动售票机前的人正忙着投币,头也不回。
要做什么?
要去海边。拿了票与找零,空着的那只手握住了凉的,这里人多,你手抓好,记得别把自己弄丢了。
扁着嘴,凉不服气唐定昂的小看,我才不会!
懒懒回眸一睐,唐定昂帅气有型的俊脸上浮现一抹微笑,哦--
我说真的!那拉得长长的尾音分明是不信!太瞧不起他了吧!
深深望了凉一眼,唐定昂对此未置一词,只是牵着凉通过检票口。直到上了电车,他才开口。
那--瞅著凉,唐定昂轻道,小心别丢了我。
--小心别丢了我......眨眨眼,消化了唐定昂所丢出来的字句后,凉蓦地别开头,双颊热辣辣的。
因为唐定昂的话语,更因为,唐定昂脸上那种好看的微笑。
目光在地板绕来又绕去,直到下车之前,他都没把目光移回唐定昂身上。
尽管如此,与唐定昂交握的手,凉始终没有松开;在上车之前,在上车之后--就算在海边散步,也都是紧紧握着,没放开。
××××××××××
晚上十点半,夜色深深,月儿高高悬空,淡如亦薄如杯中纸片。
挟西伯利亚之冷寒,朔风呼啸,刮得绿叶片片翻飞,群树骚动难安。
风很冷,冷得让立在灯下的余定宣不由得抓紧了襟口,第三十五次在心中痛咒约了自己到小球场上的唐定昂。
现在都几点了,也不看看是什么天气就把人找出来,简直在找碴!
瞥了眼表面,余定宣更皱紧了眉,鞋尖不耐烦的在地面上打着拍子,一拍比一拍快。
北风狂吹,月前的云片聚了又散,散了又聚,看得余定宣心烦不已。
还不来,都已经等十分多钟了,定昂到底搞什么鬼!
一阵引擎传来,接着是煞车声,最后是停车声。余定宣反射性转向发声处,接着,他快步走了过去:唐兄定昂,请问你,这种鬼天气,这种鸟时间,你找我出来到底要做什么?
摩托车骑士摘下黑色安全帽,露出一张英气十足,阳光味极重的少年脸蛋。下了车的人挂好安全帽后,微微一笑,一句话也不说。
说,找我出来做什么?双手抱胸,等人等得很不爽的余定宣扬起一弯冷笑,声音之冽,可比萧萧东风。
狐狸,我有事要交代。知道好友的情绪已是临界点,唐定昂不废话,看门见山的便说出重点:我要交代后事。
后事?余定宣重复了一次自己所听到的消息,想确认到底自己听错还是唐定昂说错。
就是后事。唐定昂轻颔首,表情平静而肯定:再过几个小时,我就要去阴间报道了。
唐兄定昂,你再说一次。余定宣抿直了唇,眼神不是平日的吊儿郎当:你说,再过几个小时你就要到下头去了?
狐狸,你没听错。双手插入长裤口袋,唐定昂仰首上望,只有天上的月娘有幸见到他的表情:正确来说,我在凌晨两点就得死了。
......是凉告诉你的?放在外套口袋的双手握起拳,余定宣撇开了头,看向下方的灰灰水泥地。
嗯,我差点没被他的眼泪淹死。唐定昂仰唇一笑,表情有点无可奈何:要死的人是我,我没哭,他倒是哭得惊天动地。真是,这种笨蛋也能当死神,地府真的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