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乱 上——少玄衣
少玄衣  发于:2009年0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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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着个人,这人还像滩烂泥似的摊在身上,若真是烂泥倒好,偏这滩烂泥还摆手摆脚的,每上一步阶梯,倒要晃几下才立的稳,不过几十阶的楼梯,走了半天。

  「不该让你由着兴喝……」

  白玉堂只觉得有人在耳边这么说,心里有股怒气泛上来。怎么……还有人敢管我喝酒么?忍不住要向那说话的人好好理论,一抬头间,却见的是熟悉面容。

  猫儿?

  怎么是猫儿……他不是……不是……

  不对,我又遇见他了,他没死。

  只是不记得了。

  嗯,没死……

  好不容易扶着白玉堂进了房,他却转左转右叫嚷着再要酒来喝,展昭无法,只得用力将他拖去榻上,幸而他醉了倒没由着酒兴用起武来,更奇的是沾了床榻的边就倒了。

  不过想想也是,他俩一直赶路赶路,没怎么歇息过。

  展昭看着眼前人醉了的面貌,苦笑着道:「早知你见了这女儿红就不要命,我也不多这事。」

  锦毛鼠是见了女儿红便要一醉方休的,你怎么不知道了?白玉堂睁开眼,眼前是展昭微拧了眉头的脸。

  他这才恍恍惚惚地又想起来,眼前这人已经忘了,将什么都忘了。

  展昭,你当真瞧的起我白玉堂,待我真正是好,不是一去不回地去死了,就是一乾二净的全忘了,你待我当真是好的……

  好的你白五爷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展昭……

  极慢极慢地伸出了手去,捻了那人鬓边垂下的一缕发,瞇了眼,咧嘴一笑,「猫儿,你真个是狠心肠。」说罢,拉过一边的棉被,蒙头,睡觉。

  展昭怔怔地看着棉被包着的那一大坨的事物,眼底,透出如雾样的迷茫。

  这端午的夜,雄黄异样的味道从缝缝隙隙里钻了进来,就连呼吸的空气,也变得那般的古怪起来。

  捉摸不透。

  第七章 

  却说这寿州城外东北角上有座小山,因传说山上曾有麒麟出没,故有仙则名唤作了麒麟山,山下一道清流,水边多生杨树而得名白杨溪。

  往昔曾有李姓一族从外州府迁徙而来,见此地风水好,便在这里定居,几代经营下来,这李庄倒也成了寿州城外第一多人烟的地方。

  庄子入口处的两棵大李树是先人栽下的,如今五月天气,李子将熟,只见脆红脆红的果子点缀在浓密绿叶间,星星点点好不可爱。

  而就离庄口百步之远的一户农舍里,一个老妇人正在自家的屋门坎上做着纺线,边纺边絮絮叨叨地和一边的年轻人说着什么。

  「还记得那时她们家是村子里极殷实的人家,孟老爷虽然不是同姓,却是庄子里说的上话的人,那年孟大娘子生了对双胞胎,大伙儿都去道贺。

  「那孟大娘子本是美人胚子一个,孟老爷也是仪表堂堂的人物,大伙一见那姐妹俩,都直道生的玉雪可爱,将来大了必定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只怕是王府里的娘娘也作得,哪知这话竟成了真的。」

  老妇人将一个满了的线轴拔了下来,又换上个新的。

  一边的年轻人及时递上团理好的棉花,「那对姐妹,后来可都是婆婆妳带着吧?」

  「可不是么,那会儿我刚生了我家阿大,孟大娘子要找奶娘,她家的管事就把我荐了去……那姐妹俩,真真是爱死人了,我自个儿的孩子也没这么招人疼的。」

  「两个女孩儿一模一样,难为婆婆妳分的清。」年轻人笑笑说道。

  「虽说模样像,可性情却大不同的。那小的身子弱,什么都抢不过她姐姐,也总是得病,大夫瞧了都说有些个不足之症……也就是你能听我这老婆子唠叨了,若换作你那兄弟是断不肯的。」老妇人突然转了话题。

  年轻人愣了愣,才要接话,只听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有道是,说曹操,曹操便到。

  「你兄弟来了。」老妇人笑了笑,抢过年轻人手中的棉絮。

  那从外头进来的人在院中站定,往这边招了招手,「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这招手的是白玉堂,那先前伴着老妇说话的,自然是展昭了。

  展昭向老妇颔了颔首,才站起身,白玉堂却不耐烦的过来拉着他出去了。

  走出院子,两人径直往那两棵李树那边去,此刻正是下午歇晌的时候,那边也地势空旷,正好谈话。

  「你倒有闲心,陪着那老婆子唠叨。」才站定,白玉堂便靠了树干,斜眼看着展昭。

  「五弟怎如此说话。」老婆子……

  「可问出些什么没?」

  「还是那些话了,再没有别的。」

  白玉堂重重出了口气,仰头靠着,「来这里也三、四日了,如今再问不出来什么新鲜的。」

  话说几日前两人离了寿州城,奔这李庄来,才到就又遇上端午那日庙会上见过的老妇,两人假托是兄弟,想来寿州这边经营商号,因此想在此地四处查探查探。

  那老妇感念展昭救下她的孙儿,因此留两人在家中住下,期中两人旁敲侧击打探些寿安王太君的往事,只说是今后若在此地经商,与寿安王府打交道必然是免不了,因此想先打个底稿,将来也好投其所好。

  两人之前多番商议,此时已是断定十之八九,那刘家灭门旧案,多与那刘君画伴随寿安王妃回乡有莫大关联,因此欲往王府这一路入手。

  那老妇是村野纯朴之人,也不疑有他,三、四日间倒也是知无不言了,奈何她离乡已久,众多线索都是年深日久的。

  「五弟可有什么进展?」

  展昭先也学他样靠着树干,却不一会儿又端立了身子。

  白玉堂是不耐与老人家纠缠的,便只是在庄子里东游西荡地闲问,探知那太君在王府中虽是显赫了,可如今家中已然无人─幼年丧父,母亲与孪生姐姐也在十数年前就已去世,庄子里本家的宅子早荒废了,几年前还遭了祝融之灾。

  白玉堂来的当夜就去探过,只见到些烧焦的断壁残垣。

  还真巧,也是烧的一乾二净。

  白玉堂半瞑着眼,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展昭见他不回答,也不以为意。这人的性子就是这么古怪,要不要理人,全凭他一时喜好,这么想着,他不禁笑着摇头。

  「我想到了!」白玉堂突然睁开眼来。

  「想到什么了?」

  「那太君,只怕是个假货!」

  展昭吃了一惊,「五弟如何这样说?」须知这不是开玩笑的。

  「你且想想那天我们在报恩寺门外见到的那个太君,可有什么古怪么?」

  仔细回想了一番那日的情景,展昭却是不解地摇了摇头,白玉堂笑起来,「你可记得那老婆子说,那两姐妹里,年幼的那个有先天不足之症,也就是这一个,后日成了王妃,可那天我们见的那太君,可有半点不足的样子?」

  那日那寿安王太君虽然年纪已长,但话语清晰,腿脚有力,面色气象委实不似「不足」的模样。

  「她是富贵中人,兴许那病症多年将息,已经好了。」展昭摇着头说道。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可疑处。你可知那太君的姐姐是何时死的?正是当年她回乡休养之时,天下哪有这样的巧法?」

  「五弟的意思是……」展昭略一思索也明白了,「当年乃是李代桃僵,死的那个是妹妹,而那姐姐冒名顶替做了王妃?」

  白玉堂点了点头。「只可惜不过是猜测,这孟家本就是富户,普通乡里也不往来,后来女儿作了王妃,更是门坎高不可攀了,如今庄子里知道他家底细的几乎都没了。」

  「或许有个法子能验证……」才说出口,展昭自己却摇了头,「不妥。」

  「你想到什么?」

  「刚才婆婆无意中提及……」展昭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那孪生姐妹中的妹妹,年幼时曾摔断了左腿……」

  「哦?」白玉堂的眼顿时亮了起来。

  须知这断腿的伤处,纵使好了面子上看不出来,骨头断处却会生出层异物,称作「骨跏」,一望便知。

  只是若要看人的骨头,又岂是易事?除非……

  看着展昭为难的神色,白玉堂却往庄子后面那座麒麟山望过去,远远看去,那山半腰处有一大片平地。

  那是李庄的墓地,庄子里头去世的人,全埋在那里。

  这夜月是半满的,光也微弱。

  山路上,两人急速前行,前头那个人行的快些,后头那个步履却是有些踟躇。

  「五弟……」展昭拉着白玉堂停了脚步,「还是不要去了。」

  「怎么?」

  「死者为大。」面前这人为了求个实证,竟要到那孟家的墓地去开棺验尸。

  「你不是要给画眉一个交代?」

  虽然月光晦暗不明,可展昭也能想到面前人此时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来。

  「惊动死者不祥。」

  「哼。」白玉堂冷哼了一声,便要挣了他前行。

  再过一个山坳,便是那片坟地。

  「五弟─」展昭惊觉远处传来马蹄声,才想拉了他去躲避,却被白玉堂棋快一招,先拉着他跃进路边草丛里。

  那马蹄声来的甚急,不多时已看的到来人,此时云雾散去,月光直直落下,正映着那人的脸。

  展昭与白玉堂见了俱是心内一紧─

  马上人正是那日报恩寺前绿衣护卫!

  一人一骑正是向那坟地处去了,待他去的远,展、白二人自草丛中出来跟了上去。

  到了坟地,只见一片荒冢,耳中只听得虫鸣枭唳,尽是凄厉。

  二人在一座大冢之后躲了,见那绿衣护卫拴了马,往一处坟冢过去了。那墓冢不比其它荒冢,上面既无杂草,修的又甚规整,想是时常有人打扫修缮。

  两人因隔的远,看不清那墓碑上刻的字,也不知是不是他们要找的那一座。

  那绿衣人慢慢走了过去,从怀中掏出了什么,又取了火折点上,看见烟雾缭绕起来,才知道那是香火。

  莫不是来祭奠?他有亲人在这里,还是奉了谁的令?白玉堂心中转过数个念头。

  那人祭奠完毕,从马上取了把锹来,开始掘墓。

  原来是干一般勾当的─觉察身边展昭欲动,白玉堂伸手扯住他,摇了摇头。

  那人挖了约小半个时辰,地上已出现了一个大坑,那棺木也露出了一角。

  如此,倒省了工夫。白玉堂正心想间,却见绿衣人一掌拍向棺木,一声大响,棺盖上顿时出现一个破洞。

  随即他又去马背上取什么,见那事物的形状,白玉堂心念一动,不禁低呼,「不好!」

  「怎么?」

  「他拿的只怕是火药,若是火药丢进棺木里一爆,到时可什么证据都休想见了。」

  话音未落,展昭已挣脱了自行跃出去,「住手!」

  这一喊,那绿衣人实是惊了一记,待看清来人,又是一惊。

  这边白玉堂也已现身,「多日不见,兄台不作那蒙面劫杀的勾当,却来作这露脸盗墓的营生了么?当真长进了。」

  那人一见他二人,再不多言,当下弃了手中事物,抽出腰间软剑,向二人攻来,其下情势是他以一敌二,招数狠厉,不见半点怯气。

  「来的好。」白玉堂一声冷笑,画影业已出鞘,挡下对方第一记狠招,旋即画影一沉卸了攻势,便要挥出反守为攻。

  谁知那人软剑用的甚是精熟,顺着画影架开软剑的力道,再加上三分劲道,那软剑竟折了个弯,仍是向白玉堂腕上袭来。

  这右手腕乃是习武之人第一要紧处,十八般兵器若要运用,断少不了它。

  却听见兵刃交鸣之声─一边展昭的巨阙斜入挡下软剑。

  绿衣人见一击不中,立时一个后翻,后撤了一丈开外。

  展、白而人也相继退去数步,偕肩而立,各自立了剑势,白玉堂画影斜指取攻,展昭巨阙垂下取守,静立之间,肃杀气息却无声弥漫开来。

  三人已成对峙,这凄清坟地里,更显凶险。

  绿衣人软剑一挑,白玉堂只道他要出手,哪知软剑只是挑起了之前那包火药,旋即见火折一闪,已点燃了引信,那人随即将火药往棺中投去。

  展昭抢身过去,一脚踢开火药,白玉堂也纵身而上,画影直取绿衣人门面。

  软剑卷上了画影,展昭见状,立时回身来救,巨阙取向绿衣人后背,却见白玉堂手腕一抖,那绿衣人亦是狠力一震,画影软剑同时脱手。

  绿衣人一个旋身,飞起一脚,正中身后展昭虎口,巨阙登时落地,旋即那人又是回身,一掌向白玉堂拍去。

  白玉堂怔忡了片刻,亦运起掌力,却是慢了半步,被那人一掌正中胸口,一声闷哼,连退数步。

  展昭待要去救,突然间一声巨响,地面亦震动了几下,一阵烟雾,却是那火药炸开了。

  待烟雾散去,绿衣人已不见了踪影。

  展昭急赶到白玉堂身边,见他并无异状,仍是放心不下,「五弟……」

  白玉堂挥开他的手,径直走去那棺木旁,往那墓碑上相了相,认准了姓名,再往棺木里伸手一探尸骨,已知了就里,转过身来看向展昭,「此地不可久留……你把那马解过来,先离了这里再说。」

  那绿衣人也不知往哪里去了,留下那坐骑还在一边。

  念及方才那声巨响定然惊动山下的人,展昭将地上的三把剑拾起,去安抚下已受惊的马,牵了过来。

  「你先上去……」白玉堂皱了皱眉。

  展昭看了看他,依言上了马,旋即伸手拉他上马坐在后面。

  只觉得身后的人一坐定便靠在自己背上,展昭只觉得心下终不安,「五弟……刚才那一掌……」

  「不碍事,快走快走,啰啰嗦嗦的做什么!」白玉堂低声咒骂,「我还以为你那时会直取他肩贞、曲垣……真是……咳咳……」声音越来越低,末了转成闷咳,终至无声。

  展昭全身一僵,心里头泛上的滋味实是五味杂陈,待说些什么,又不知说什么好,一扬缰绳,催动马儿,直向山下绝尘而去。

  行了一日,途中两人只取小道行路,也不敢歇息,这日正中已到寿州边境,远远的听闻马儿嘶鸣的声音,却不闻马蹄声,想来不远处有马店或驿站。

  展昭正谋划间,只觉身后人轻拍了自己的肩,「我们还是换了马再走……这马只怕是那什么寿安王府里的……」

  「五弟说的是。」

  出了道,果然是马店,与白玉堂下了马,买了两匹马,旋即狠抽了那马儿一记,马儿吃痛,一声嘶叫,往山林处狂奔去了。

  「客官原来不要这马了么……早说呢,卖给小人也好。」那掌柜的一脸可惜。

  展昭苦笑了笑,翻身上马,却见白玉堂靠着另一匹,迟迟不动,半闭着眼,剑眉微微拧了起来。

  从刚才就不闻他说话……

  「五弟。」展昭下马赶到他身边,「怎么了?」

  伸手握住白玉堂的手,竟是又湿又冷。

  听见他声音,白玉堂微微睁开了眼,待要说话,却是喉头一甜,一口瘀血未曾压住,硬生生呕了出来,眼前也是一黑……

  只觉得,倒下去的瞬间,好像是有人托住了自己。

  庐州,包府。

  「梆、梆、梆!」

  更夫打梆子的声音从墙外传来,俗话云「吃了端午粽,尚要冻三冻」,这日虽已过了五月中旬,只是午间下了一场大雨,将地面浇了个透,此时夜风乍起,飒飒的有些凉意。

  那更夫被冷风一吹,直紧了紧衣襟,心想这一更已巡过了,先找个避风地去瞇个盹是正经。正想间,眼前突然一花,一个黑影跃了过去,赶紧眨了眨眼,再看时,街上却是空荡荡的。

  打更最怕遇到这些个事,更夫当下一个哆嗦,收了梆子锣,赶紧跑了找地儿打他的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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