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喜乐——王小轩
王小轩  发于:2009年0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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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小东边吃边看平安的神情,只见他面上阴晴不定,一双筷子在碗里拨来拨去,就不见吃了多少到嘴里。到洗碗的时候,还是倒了一大半。
  吃过饭,继续心不在焉地做事情。手机又开始震动。这次平安很迅速地接起来,看上面显示的是郑郝。
  平安略有些惊奇地喂了一声,里面传来郑郝的声音:平安,陈越怎麽突然辞职了?
  平安发出啊的一声惊呼。郑郝立刻说:你也不知道?这小子,到底想干什麽?!你今天回去问一下吧,行吗?平安当然是唯唯地说好。
  待他挂断电话,脑子里满是郑郝那句话:陈越怎麽突然辞职了?陈越辞职了?辞职了?
  他怎麽能辞职?要知道,无论於情於理,怎麽也轮不到他辞职。
  平安心中一片混乱。这种混乱与之前的却又不同。──之前是些许不舍,些许不甘心,还有些许犹疑不定。各种情绪在心里彼此牵扯,绞成一股麻花,传来一阵隐痛。而听说陈越辞职的消息後,他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扔进了一个沸腾的大油锅,哧啦一声,惊心动魄的刺激。
  刚才忘了问郑郝他是怎麽知道这个消息的。是陈越自己告诉他的?陈越的辞职有没有被批准?那自己接下来怎麽办?
  一串串的问号在平安脑子里此起彼伏,让他觉得烦乱不堪。
  定定神,给陈越挂了个电话:你下班来接我吧。陈越在那头很爽快地应了声好。──其实陈越心里是有那麽一丝惊奇的。要知道,平安基本不会在上班时间主动联系自己。偶尔有事,也只是短信。多半是说有事不回家吃饭或者今天下班买菜,晚些回来之类的。今天这个电话,虽然也只一句话,费时3秒,但,已经是破天荒了。
  为什麽?是不是他那边已经有结果了?可是上午他明明说不愿意辞职的。那就是,知道自己辞职的事了?不会吧?应该没那麽消息灵通?
  陈越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审稿子,只听见手上稿纸哗啦啦地响,眼睛里却连一根线条都没看进去。
  且不说陈越在那头烦恼,平安这里过得也不轻松。其实他本来也是想发条短信的,可不知为何突然特别想听到陈越的声音,哪怕只是喂的那一声。仿佛有了那个电话,自己关於他此时情形的想象就可以有个凭借,不再飘忽如飞絮般空空落落。
  不由地又想到昨晚陈越说的那句话:前怕狼,後怕虎。是的,这话的确戳到了自己的痛处。他知道自己这样拖泥带水很不好,只有负作用,没有正效果。可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想法。他没法不去想。没法不去想自己如果真的辞职之後的去向,现在没法不去想陈越辞职之後彼此的生活。
  他讨厌这样无谓顾虑的自己。可是,他真的管不住自己。无力,非常无力。
  平安趴到了桌子上。对面的朱小东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
  下班时,平安径直走到停车场。果然看见陈越的车停在那里。他打开後门,坐在陈越身後的位置上。待他坐定,陈越一言不发地发动,开车。
  平安懒洋洋地靠著车窗,从这个角度透过座椅的缝隙正好可以看到陈越放在方向盘上的双手。由於伸展的姿势,袖管微微缩进,露出一线手腕。看不到皮肤,被表带挡住了。手腕微幅的动作被金属的反光放大,光点在顶棚上跳跃不定。
  偏偏头就可以在後视镜里看见一小半陈越的脸庞。脸上的神情是平时难得一见的专注与坚毅。那样的神情,让平安莫名地安心。
  平安他们下班比其它单位早半小时,因此路上并不太拥挤,车开得很顺畅。平安突然说了一句:咱们就这麽开下去吧。
  陈越闻言笑笑:想兜风啊?平安不作声。陈越又说:过会儿路上就要开始挤了。你要想兜风,咱们晚上再出来吧。好吗?
  平安倚在窗框上笑笑:行。我也就是随便说说。
  到了家,陈越把车停到地下车库里。平安还是歪在座位上,不动。陈越开了後门来拉他:下车了。平安就这麽软软的任由他拉了下来。
  陈越见平安神情恍惚,目光散乱,便生出一丝担心来。他揽住平安的肩膀问:怎麽了?没事吧?
  平安并不如平时般抗拒陈越这过於亲密的动作,只是淡淡地一笑。陈越看著平安奇异的表情,半抱著他进了电梯。
  低头看见平安脸上竟有隐隐红晕,笑道:看你这样子,倒真象人家喝高了似的。
  平安喃喃地问:喝高了是什麽样子?
  喝高了啊?似醉非醉,似笑非笑,神情暧昧,浑身无力。诺诺,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陈越边说边指著电梯内墙上映出的模糊身影。
  那应该很舒服吧。我这会儿就觉得挺舒服的。可惜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知道喝高了是什麽感受了。哎陈越,下次你喝高了让我看看啊。
  陈越难得听平安这麽惫懒的口气,忍不住伸手在他红扑扑的脸颊上捏了一下:知道了~,想看哪儿都行~~
  平安笑得越发开心。
  出了电梯,陈越掏钥匙开门,可那侧口袋被平安的身子盖住了。他便推推平安:我钥匙不好拿,你开吧。平安便开了门进去。
  两人都站定在客厅里时,平安突然说了一句:陈越,你为什麽辞职?
  陈越打接了那个电话就开始想著该怎麽回答平安这个问题,可自打见著平安後,半点没发现有需要自己回答的意思。这会儿冷不丁地来这麽一句,倒真的有点懵了。

  63
  两人就这麽楞了片刻。还是陈越先说话:你说你不愿意辞职。那我想,就我辞吧。就这样。
  平安脱口问道:那批准了麽?──话出了口,他才发觉这根本不是自己真正想问的问题。不过陈越回答得很快:我直接找了老沈,他说知道了。其它没说什麽。对了,你怎麽知道的?
  郑郝打电话给我说的。
  难怪。
  平安又说:其实我不是想问这个。我想问的是你怎麽突然决定要辞职?唉,也不是。你辞职之後打算做什麽?还有,......
  陈越见平安难得地激动起来,牵著他的手走到沙发前,慢慢坐下来。
  平安,我知道你要说什麽。工作,待遇,还有以後的生活。我都考虑过了。他看著平安,温柔地笑。我早已不是小孩子了。虽然跟你在一起时,我很希望自己还是。我一直希望自己只是一个初入校园的新鲜人。意气风发,不知好歹。甚至更年少些。过单调却没有阴影的生活。在某一天,某一处,偶然遇到你。然後,就一起走了。象这样,他握握平安的手,一直到现在。
  平安觉得自己的心就这样不由自主地化开来,融成软软的一团。可以无限延展,到达自己想到达的任何地方。
  陈越低头亲吻平安的脸颊。轻轻的,象羽毛一样拂过去。轻柔而温暖。平安模糊地意识到陈越身上的味道有一丝丝改变。很细微的变化,但他捉摸到了。思索了一下,他明白过来:少了那种淡淡的烟草味道。
  真的,上次看见陈越吸烟的样子是什麽时候呢?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了。象前生那麽远。甚至远到了认识杨哥哥之前。其实,认识这个人也不过两年而已。有那麽夸张麽?
  陈越用自己的脸摩挲著平安的。可是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了。还记得以前你对我说过的话麽?你说,不要再联系了。後来,就当真不联系了。那时我真害怕。有一次和很多人在外面,突然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很像你。明知道不是,还是拼命追过去。果然不是。那时我就想,无论如何我也要抓住你。紧紧地,紧紧地抓住。
  每次我抱著你的时候,都希望你能就此变成我的一部分。谁都不能把我们分开。直至血肉相连。可是,这也不可能。总是要分开,总是要恢复成两个彼此独立的个体。我时常看著你,想你我之间的联系,那样紧密,却又那样脆弱。以前看《音乐之声》,里面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在我童年或年轻的时候,一定做过好事,因为此刻,你就站在那里爱著我。可是,我的好事做得够不够多,能不能让你一直爱我?我有时看著你,不由地害怕。
  其实,我并不是真正希望你辞职。我只是怕自己不能和你在一起。别人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不,我就是要和你朝朝暮暮。我的生命已经流逝了那麽多。我要用剩下的时间来与你相伴,而不是彼此想念。我不是不放心,只是放不下。平安,你明白吗?我是真的舍不得。我舍不得。
  平安回吻陈越的下巴。浅浅的胡茬摩擦在唇上,微微的痛,象他此刻的心。他知道面前这个人是爱自己的。一直知道。可是,他还是低估了这份感情的浓烈。
  平安一直是不喜欢过分激烈的感情的,甚至,有些恐惧。他不喜欢飞蛾扑火那般决绝的姿势。他的恋,他的爱,在付出的同时,还是要保全自己的。他想象中的完美爱情是:一方静静地等待,仿佛睡美人等待被王子唤醒。那个人便会耐心细致地绕过所有的障碍,直到看见那个心爱的人以最美丽的姿态展现在自己的眼前。──一如包裹在重重花瓣中央的花之精灵。
  他不要那种彼此牵扯挣扎的爱情。当初的陈越,在他眼里看来,便过於任性,过於激烈了。他不是不喜欢,可还是不由自主地怕。怕那未知的可能的伤害。
  他知道自己是自私。可是,他无法不自私。他一个人哭过那麽久。那麽久。久到把自保变成了一种本能。
  可是,当他真正拥有一份爱情时,他才发现,付出与回报都是不受控制的。也许,他还是自私的。只是,对方已经成为了自己的那个私。
  他所有的考虑其实是一种挣扎,一种想尽量为自己多考虑一些的挣扎。说到底,他不甘心。不甘心为了别的某个人,放弃自己努力打拼的一切。所以,当他看到那条短信时,他以为陈越是在逼自己表态。他很难过。因为发现彼此都有所保留而感到失落。
  当他听说陈越已经辞职时,他立刻便明白了:之前那条短信只不过是确认自己的态度。自己不愿意放弃的,陈越愿意,而且正在放弃。虽然,他由此所失去的比自己可能失去的要多,要多得多。
  那一刻,他有些慌乱。更多的,是幸福。是陶然的让人安心的幸福。轻飘飘如云朵的幸福,沈甸甸如泪水的幸福。
  他在陈越耳边说:你不要辞职了。明天我就去找主任商量。实在不行,我会走人。
  陈越吃吃地笑。你以为是办家家酒麽?本来只要有一个走就行了。再说了,你不是不愿意辞职麽?既然如此,也不要去问了。咱家总得有一个模范员工吧。
  平安猛地想起了什麽:那你什麽时候走?
  陈越楞一下:走?走哪儿去?
  走人啊。
  不知道啊。不说老沈没给答复麽。
  哦。
  你想什麽呢?
  我在想,你要现在就走人,那年终分红是不是就没戏了?
  不会。我想好了,怎麽也赖到拿了分红再走。手头还有几个活要在年前赶出来呢。
  有那麽好的事麽?都知道你要走了,说不定到时候也不给你。
  应该不会。毕竟我在这儿干了十来年了。老沈不是那麽算计的人。再说了,不是还有郑郝麽?他的面子也还是值点钱的。
  跟郑郝又有什麽关系?
  他们俩关系铁著呢。我以前告诉过你吧,我们三人是校友,他们俩还是同届。
  哦。我说陈越,你还是不要辞职了。
  又怎麽了?
  代价太大了。毕竟你收入比我高多了,现在开销又那麽大。
  平安,你还是想不开。钱财本是身外之物,所谓富贵如浮云;。再说了,为了和你在一起,付出什麽样的代价,我都觉得值。我不会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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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我会後悔。平安望著陈越,坚定地说。

  64
  平安终於还是去找了老主任。
  老主任是发自内心地喜欢平安这个孩子。难得的踏实,本分。只是太本分了些。无论在工作还是其它场合,永远是最安静的那个。从不给别人难堪。被人打趣时只是好脾气地微笑。有时候让人无法克制地替他感到疲惫。
  所以当他听见平安说主任,我可不可以不去郑州?时,几乎是要吃惊得跳起来了。印象中的平安,似乎没有过说不的时候呢。
  老主任的眼睛在镜片後慈祥地看著平安,想等一个理由。平安却只是静静地站著,不发一言。
  冷场片刻後,老主任笑了:你很急於得到一个答复麽?平安点头。
  那你去找刘总好麽?
  刘总是公司里分管人事的副总。
  平安显出为难的样子。我就这样去麽?会不会......
  老主任想想,转身拨了个电话。平安听他的口气,应该是打给刘总说这件事。
  果然,老主任最後说,那我叫他现在过去吧。,然後转身告诉平安,你现在去找他吧。
  平安与这位刘总当然不会是素昧平生,但总难免忐忑。刘总态度倒是比他想象中好很多。
  他耐心地跟平安解释:现在郑州的情况是这样。那边目前负责技术的是当地人,能力强,人头熟,但行事急躁了些。这次拓展业务之後,肯定会从公司这边派人去负责。但考虑到派过去的人如果不熟悉技术业务,很难进行管理。所以,先让你过去,只不过挂个筹备组组长的名。过阵子会再派个人过去处理其它业务。回头再把你调回来,让那人总负责,技术那边就还让老姜负责,这样比较顺理成章。所以,其实并不是派你去长驻。多则半年,少则三个月也就回来的。
  平安终於听明白:其实就是看自己好相处,让自己去当先头部队进行润滑的。这种基本就是替别人作嫁衣裳的活儿,落到自己头上也不稀奇。谁让自己好说话呢?
  不过这会儿平安一点都不在乎这个。三到六个月之後就可以回来,这句话他很听得进。他立刻想:陈越应该也是可以接受的吧。小别胜新婚这词毫无征兆地就跳进了他的脑海里,让他不自觉地脸上有些发烧。
  从刘总那儿出来,平安先去找老主任汇报了情况,老主任仍然是那样慈祥地笑:这下子放心了吧?平安微笑著点点头,不知为何总觉得主任这话里大有深意。
  然後他就顺便拐到了走廊尽头处的小阳台上,给陈越挂了个电话。听到这个消息後,陈越却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高兴,反而有些心存疑虑地说:是不是真的?不会是敷衍你的吧?到时候又不让你回来了。
  平安不由得笑起来:不会的。我不回来,哪里有位子给别人腾出来?其实就是让我去栽树,别人去乘凉罢了。肯定得回来的。
  陈越才放心地说了个哦。平安挂断电话之前还是强调了一下:你赶快去把那个辞职报告拿回来啊。陈越说:哪里来的辞职报告?我就是去说了一声。再去说一声不就得了。
  平安说那你记得,别忘了。陈越笑,你倒比我还紧张。平安说那当然,我还指望你那点分红来装修我的房子呢。故意地把我的两个字咬得很重。
  陈越说知道了。如果来得及,最好等你从郑州回来的时候直接就可以住新房了。然後他又刻意压低了声音说是咱们的新房。平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脸刷地红了,啪的一声关上了手机盖。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朱小东看了平安几眼,忍不住说:平安老师,你有没有听到外面喜鹊叫啊?平安把耳凑到窗边听了听,疑惑地说:没有啊。喜鹊叫是什麽样子的?
  朱小东突然趴在桌子上笑。平安才想起来好像有句话叫喜鹊叫,喜事到的。这小家夥肯定是看自己面带喜色故意打趣的。要换了平时,他顶多也就是摇摇头就算了,今天却特别地想闹腾一下似的,不肯就此善罢甘休。
  平安叹口气,故作惆怅地说:这会儿倒听见了。只不知道它叫的是谁呢。
  果然朱小东听了这话便抬起头来:那还用问麽?自然叫的是你了。我有什麽值得它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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