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臣——斐燕
斐燕  发于:2009年0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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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栖桐嘿嘿一笑,故意问:「当初你不是斩钉截铁地说我一派胡言,还差点和我翻脸吗?怎么后来收到刘太后的一封信,就把人折腾成那样?」

  「你倒知道得清楚。」黎泱咬牙道。

  「看你这样子,一定是和人家翻天覆地吵了一架,之后趁机把人吃干抹尽了。」他摇着扇子,脸上表情似笑非笑。

  被人说中实情,黎泱的脸色变得通红,恼羞成怒。「是,你聪明,那你说现在该如何是好?」

  「如果穆见清来到曜月果真是受若芙嘱托,那繁云殿绝不会与凤朝为敌,因为若芙本姓季,她不但是上任月隐,也正是当年的星隐季然,只是外人并不知道罢了。」

  若芙就是季然,也就是说,上任月隐与星隐是一人。

  季然精于星相术数,曾有预言──

  浩浩长天,浮云蔽日。

  坠星殒月,凤凰折翼。

  说的便是凤朝国运将衰,日、月、星三使尽皆夭折,七世凤帝亡国殒命,届时战乱纷起,生灵涂炭。她为改变既定的国运,不惜逆天布阵,以至于心力交瘁,呕血而亡。

  沈栖桐将机密缓缓道来,黎泱越听越心惊。这本是凤朝至密,若被有心之人传扬出去,不但民心不安,甚至可能颠覆国本,所以即使身为月隐,他对季然之事也所知不多,沈栖桐因为执掌秘营,才从秘营卷宗里得知此事。

  黎泱沉吟道:「若季然的预言是真,为何你我至今安然无恙?难道是时候未到?」

  他摇头。「季然临终之时,似乎做下什么布置,恐怕穆见清便是应她所求,才会陪你这十年。」

  听他这么一说,黎泱眼神微黯。「他终究是为了别人」

  沈栖桐讪笑道:「枉你身为凤使,还是曜月国主,怎么心眼比女人还小?无论若芙或是季然,都早已经作古了,你难道连个亡者都容不下吗?」

  被他说得一怔,黎泱继而豁然开朗。没错,若芙早已不在人世,只不过是那人心底的一段回忆罢了,这十年来得他全心爱护的一直都是自己,更何况如果没有若芙,他连遇到穆见清的机会都没有。

  想到这里,他心里对若芙的敌意已消了大半,再想到她以女子之身,竟不惜性命,试图改变国运,不由得渐渐对她敬重了起来。

  沈栖桐见他神情怔忡,忽然笑说:「只不过这次你那老师若真回了繁云谷,铁了心不再见你,恐怕你就什么都完了。」他摇着扇子,眉目促狭,颇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味道。

  这时正好有人进来回报,说是骑兵队追出城外十五里,都未见太傅踪影,城门守卫也都说未见有与穆见清相似之人出城。

  「难道他还在城里?」黎泱蹙眉寻思。

  他本以为穆见清负气出宫,定是即刻离开曜月,返回繁云谷了,但以他如今状况断不可能快马离去,而就算有人接应,也绝对走不远,所以若是真出了城,一定会被接踵而至的骑兵队拦截下来。

  如此看来,唯一的可能便是他仍在城中。

  篁篁竹影泼墨般浮现脑海,黎泱霍然起身,转身冲了出去。

  「你去哪?」沈栖桐追出两步,在后头问。

  他远远抛下一句,「愫玉阁。」

  第八章

  蹄声如雷,马鬃飞扬,傍晚的朱雀大街上忽然烟尘滚滚,一骑骏马倏忽而过,跟在那马后面的数十骑禁军,却都与当先那人保持若干距离,远远地跟着。

  雪渐渐下得大了,呼啸的寒风掠过面颊,黎泱却恍若未觉,只顾长街策马,超位于城西的愫玉阁赶去,直到那一角青碧的屋檐映入眼底,方才拉紧了缰绳,抛镫下马。

  门虚掩着,可以听见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几竿青竹探出墙外,却早已在风雪中褪尽颜色,变得枯黄零落。

  脚下顿了顿,黎泱握紧了拳,这才推门大步踏进愫玉阁。

  一干禁军不得命令,也不敢妄动,便在阁外候着。

  绕过前面的大厅,顺着青石小径往前,他跑向后院竹楼寻人,然而就在踏上楼前台阶的那刻,心头忽然猛抽了下,不知为何转头往西侧望去。

  长亭里,一抹青影猝不及防地撞进眼帘,那人青衫如黛,安静地靠着栏杆,直似融入了茫茫雪色。

  黎泱眼眶发热,忍不住就想立刻冲进去将他紧紧拥在怀里,谁知踏进亭中,满心牵念之人近在咫尺,他却反而迟疑着不敢伸出手。

  方才只是远远一瞥,如今靠得近了,他才发现那人只穿着件单衣,领口盘扣掉了一粒,显然是昨夜被自己扯坏的。穆见清抱膝坐在那里,面色如雪,嘴唇已经冻得发紫,神色却很平静,似乎保持着这个姿势很久,未曾动过。

  天寒地冻的,他的身子虚弱,难道就在这亭中坐了几个时辰?一念至此,黎泱心头一痛,再也顾不得什么,猛地将他抱入怀中,快步朝竹楼而去。

  进了竹楼寝居,他把穆见清小心翼翼地放在榻上,换去那身在雪中透得半湿的衣服,再裹上厚厚的锦被,才算略微放下心来。

  谁知一盏茶后,他伸手探进被褥,仍是摸到冷冰冰的躯体,不见一丝暖意,那人颊上却泛出隐隐的红晕,呼吸也渐渐沉重。

  黎泱伸手探上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这才惊觉他是发烧了。

  他不敢怠慢,连忙差人去请太医,好在阁外有那些禁军跟着,又是快马来去,太医很快就到了。

  诊了脉后,太医只说穆见清风寒入体,若能好好调养,就无大碍,说完便开了药方,让人立刻熬了,才躬身退了下去,只是临去时忍不住望了黎泱一眼,似是欲言又止。

  看他神色有异,黎泱挂心穆见清的病情,立刻追问:「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你一并说了,不要有所疏漏。」

  太医支吾了半晌,良久才道:「回陛下,太傅久病,身子不比往常,咳咳还请陛下稍加体恤。」他显然是已从方才的诊治中看出端倪,却碍于他们两人的面子,不敢挑明了说。

  太医本也知道,宫闱秘事知道得越少越好,只是以穆见清如今状况,再也禁不起丝毫摧折,倒时若是出了差错,自己一样性命难保,这才咬牙说了出来。

  黎泱脸色忽红忽白,狠狠瞪了他一眼,挥手让他退下。

  待到房中再无其他人,他才叹了口气,将穆见清扶靠在榻上,一匙一匙的喂他喝药。

  穆见清并未醒来,眼睛紧闭着,似乎冷的厉害,身子微微的发颤。

  黎泱揽着他的肩,吹凉了药,送入他的口中。

  他并不抗拒,顺从地喝了下去,眉头却无意识地皱了起来。

  抚触着他蹙起的眉峰,黎泱放下药碗,细心地拭去沾在他唇边的药渍,抱着穆见清的手,却怎么也舍不得松开。

  他就这样温顺地靠在他的怀里,表情安祥而平静,黎泱收紧了手臂,忽然见穆见清睫毛颤了颤,以为他就要醒来,顿时手忙脚乱不知如何自处,谁知他只是略动了下,畏冷似的朝他凑近了些。

  黎泱一阵惊喜,忙把他拥紧了些些,又怕他着凉,思忖了半晌,便除去自己的外衣,搂着他裹上被子。

  怀中那人手足冰冷,忽然感到温暖的气息,自然便靠了过去,紧紧贴在他温暖的怀中。

  天色已经暗了,黎泱却舍不得熄灯,只想静静地看着他的容颜。他从来都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为他喜,为他悲;为他失控,为他无措。

  他缓缓低下头去,轻柔地吻了心上人一下,那唇冰凉而柔软,带着淡淡的药香,让他怎么也舍不得离开。这时耳中传来一声低吟,那唇竟张开了些,吐气如兰,唇舌更见莹润。黎泱情动,再也忍不住的伸手扣住他的后脑,舌尖更加深入纠缠。

  等到他气息渐渐不稳,身体也热了起来,叫嚣着想要占有身下之人,才慌忙退开了些,喘息着压下翻涌的情欲,才又将人拥进怀里。

  苦笑了下,黎泱弹指灭了灯火,平心静气地闭上了眼睛,过没多久便迷迷糊糊地睡去。

  待到深夜,却忽然感到怀中有轻微的挣扎,他蓦然惊醒过来,低头望去,只见怀中那人气息紊乱,浑身颤抖蜷曲成一团,紧紧咬着下唇,脸上满是泪痕。

  「见清──」他心痛如绞,柔声唤着他的名字安抚。

  穆见清却颤抖得更厉害,眼睛紧闭着,泪水一直流,脸色潮红,不停地呓语着,声音却模模糊糊地让人听不清,如此过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朝虚空抓了一下。

  黎泱立刻握紧他的手安抚,「没事,没事,我在这里,就在这里陪着你。」

  穆见清睁开眼睛,朦胧地望了他一眼,唤了声,「泱儿──」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呼吸渐渐变得均匀。

  黎泱却再无睡意,小心翼翼地将他护在怀里。

  刚才穆见清挣扎得厉害,领口松开,露出胸前一片肌肤,只见温玉般的身子上满是青紫斑驳的啮痕,从颈侧蜿蜒向下,直到掩进了衣服里。

  手指缓缓滑过那些伤痕,黎泱眼中掠过一丝悔恨,伸手拢紧了他的衣襟,低低道了一句,「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了。」

  翌日,黎泱思量再三,仍是停了早朝,留在愫玉阁中不敢稍离,只怕自己一旦走开,再回来时穆见清已悄悄离去了。

  他动作轻巧地起身,为他拉紧了被子,探了探他的额头,感觉烧差不多退了,这才安心下来,舒展了下身子。

  打开窗户,冰凉的空气一下子灌进来,他在神清气爽之余,忽然想到那人如今可禁不得寒,正要匆忙把窗关了,却见皑皑白雪中,有一名白衣黑发的青年行云流水般往竹楼而来。

  秋叙离踏上石阶,推门而入,看到房中情景也是一愣,他径直走到榻前,摸了摸穆见清的额头,自言自语,「怎么会发烧了呢?」说完,抬起头看了黎泱一眼,「你快要害死他了。」

  「秋叙离,你还没离开曜月?」黎泱皱眉,冷冷的道。

  「长老让我把殿主请回去,未达成命令,我是不会走的。」

  他摇了摇头,说:「朕不会让他离开的,你若聪明,便赶快离开这里,不然单是刺杀凤帝一事,沈栖桐就放不过你。」

  秋叙离却似毫不在意的回应,「他武功不错,轻功却不如我。」言下之意是如果打不过的话,大可以一走了之。

  黎泱听了不由失笑。「朕不管你是打是跑,那是沈栖桐的事。」顿了顿,又沉声道:「只是你若想带走老师,却是不能。」

  秋叙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宁可他死了陪在你身边,也不肯放他活着离开吗?」

  闻言,他霍然一惊,瞪着他问:「什么意思?」

  看了看昏睡的人,秋叙离低头沉默了一下,忽然掉头走出寝居。

  黎泱立刻跟了出去,与他一同来到竹林。

  摘了片枯黄的竹叶,绕在指上把玩,秋叙离迳自发问:「你知道为什么繁云殿的人明明又预知的力量,却从来不肯入世吗?」他侧了侧头,不等黎泱答话,便自顾自的接了下去,「因为一旦离开繁云谷,预知能力就会逐渐消失,身体也会受到极大的伤害。」

  「可是他留在曜月十年,为何」这说法着实匪夷所思,但联想起前些日子穆见清的病况,又由不得他不信。

  秋叙离道:「那是因为有人在愫玉阁布了阵法,待在阁中殿主自然就无恙了,只是仍不能长时间离开,否则身子就会撑不住。」

  乍闻内情,黎泱如遭雷殛,禁不住退后一步,脑中无数往事纷至遝来,醍醐灌顶般呈现在眼前──

  我是不能离开愫玉阁的。

  你若真为我好,就放我回愫玉阁去吧。

  若我说,只有留在愫玉阁里,我的身子才能如常人般健康,你是不是会觉得这说法更可笑呢?

  用力闭上眼睛,指尖微微颤抖起来。当时为什么不相信他呢?他极少离开愫玉阁,更从未远行,想来父皇也是知道他身份的吧,才会特许他不必上朝。

  自己十五岁时前往凤朝前夕,对他百般纠缠,他都坚持不能同往,后来纵是想念自己,数年间也未曾来凤朝探望,反而是自己风尘仆仆地赶回曜月。

  后来硬把他留在宫里,没几日就病倒了,一干太医无论如何也诊治不出病症。

  原来,一切果然非是「不愿」,而是「不能」,而自己又做了什么呢?禁锢了他的武功,强留他在宫中,还那般强迫了他

  黎泱心中正悔恨欲绝,秋叙离却仍是云淡风清,捧着几片雪花,直到它们在指尖缓缓融化了,才转过头来。「你还要听吗?他瞒着你的事情还有很多呢。」

  稳下心神,他缓缓点头。「朕想知道,他和若芙之间究竟有什么承诺。」

  「哦,那时候若芙误闯繁云谷,被殿主救了下来。大约是生了情愫吧,殿主很喜欢她,不过后来她为了改变凤朝国运,不但自己逆天而亡,还逼迫殿主答应照顾你长大。」

  说到这里,秋叙离垂眸,不无感慨的说:「其实她来到繁云谷根本就不是误闯,她只知凤朝国运将衰,但以她的能力却只能凭藉星相看到一点端倪,所以她才找上繁云谷,又怕殿主不肯帮她,索性以感情为陷阱,一步步取得殿主信任。她不愧是凤朝的忠臣,算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你的意思是,若芙之所以接近他,只是为了他星相术数上的能力?」若真是这样,穆见清为何还心甘情愿地守着那承诺十年?

  「浩浩长天,浮云蔽日。坠星殒月,凤凰折翼。」他一字一句地念着,「若按天命,十年前你早该死在月见草下,殿主救了你,就已经违背了天意,是要遭反噬的,之后更连护身宝玉都给了你,让你能够驱灾避祸,终于使得凤朝月隐得以传承下去。」

  「什么反噬?」黎泱握拳握得一手冷汗,咬牙问道。

  秋叙离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他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繁云殿里的人向来都守规矩,殿主之前,从没人违逆过天意。」

  黎泱静默了一会儿,问:「为何告诉朕这些?若照老师的意思,定是要瞒着朕的。」

  「我和你说那么多,只是想让你后悔一下,等你后悔完了,我就要把殿主带回去。」秋叙离看了他一眼,理所当然的道。

  只有殿主回去了,他才能继续当个闲散的长使,四处逍遥游历。他长使当得好好的,对继任殿主之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听完这话,黎泱益发烦躁,冷冷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负手站在亭中,黎泱静默的望着天,心里空荡荡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明知道那人身子承受不了,还要强留着他吗?他闭了闭眼。他无法看着他在眼前一日日衰弱,但真要放手任他离去,自己又如何舍得?

  喟然一叹,他拾级而下,茫然的在愫玉阁内走了一圈,终是又折回竹楼。

  素净的寝居里,秋叙离站在窗前,手里把玩着一只杯子。

  穆见清已经醒来,靠着床榻,精神倒是还好,这时看到他进来,似是一怔,下意识地避开视线。

  见他如此,黎泱心头惨然,却不知该说什么,站在门口进退不得。

  穆见清本来不想理他,但是见他眼中有着仓皇之色,心里顿觉一痛,这才开口,「陛下回宫去吧。」

  这是要赶他走吗?黎泱身子一僵,盯着榻上那人,却是怎样也不肯离开。

  秋叙离见他们两人这个样子,识趣地道:「你们有话要说吗?我去前厅喝茶好了。」说完也不等别人回答,便握着杯子走开了。

  屋中一片静默,穆见清面色平静如水,淡淡的望了黎泱一眼,并不说话。

  「你」黎泱欲言又止,踏上前两步,低声说:「我知道你不愿见我。」

  「从前的事,我已不想再提。」

  「从前的人,你也不要了吗?」

  穆见清侧头望向窗外,目光悠远,缓缓回道:「我已经不知该如何面对你,能够依然把你当成那个全心爱护着的孩子吗?」他摇了摇头,「恐怕已经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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