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将军传——小妖落紫
小妖落紫  发于:2009年0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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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利仁荣撤军之后,西辽便再无动静。凤千翔猜知多半是那位好战的西辽皇帝已被震慑住,不愿白白浪费军饷兵马。经历了两月瘟疫两月战事之后,党项八部终于得回了久违的平静。
  
  接下来的数日里,凤千翔右手不能动,都是由那豪勒喂食饭菜。对着七部长老好奇的目光,那豪勒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我欠凤狐狸太多人情,这次就先还一部分给他。”
  
  七部长老们不置可否地旁观了一次,就再没来看戏。只是过后扎里特勒贼忒兮兮地对其他六人说道,“你们听那勒胡扯!还人情用得着这么细心么?他当我们傻瓜呢!你们有没有现凤老弟的烤肉烧鱼都看不到骨头和刺?肯定是那勒先帮他剔掉了!”
  
  再过了一个月,就在差几天凤千翔来戍边满一年的时候,又传来天朝朝廷的消息——
  
  天朝武宗下旨,将凤千翔戍守地区,天朝西域设为“西域都护府”,由守将凤千翔出任都护府大都督,领正二品衔,定夺都护府内一切军政要务。
  
  受了如此大的朝廷恩典,依律例,凤千翔必须进京面圣谢恩。这让闻讯的那豪勒心头很是不爽,他已经为凤千翔筹划了一个颇为庞大的聚宴,意在弥补上次松明节硬将他赶走的失礼,以及为原先的敌视道歉。现在却听说那天朝皇帝的旨意里,有命令那只凤狐狸马上启程的意思,这无疑使他的一番努力尽皆付诸东流。
  
  也就因为这个,那豪勒一直堵着生闷气,和自己,也和那个现在占去他大半注意力的凤狐狸。可究竟在气什么,他自己却也说不上来。倒不是凤狐狸对他做的那件事,事发至今也有好几个月了,他没那么小家子气。
  
  更由于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在闹什么别扭,所以更不高兴。一整天都在习练箭法刀法,等他反应过来他错过了给凤狐狸送行的时候,已经迟了。
  
  他怏怏不乐地回到自己屋子里去的时候,发现桌上摆着一只小木匣和一封信,一问,才知道是凤千翔请扎里特勒转交给他的。
  
  那只小木匣又是火漆又是封泥,显得相当神秘。那豪勒隐隐觉得不妙,先去拆了信封——
  
  “那勒,我看出来你现在不想见到我。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我还是尊重你的意愿,不出现在你面前。匣子里的东西是我近一年的心血。如果这一个月里我没回来的话,那就说明我很有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了。这就是我送给你的最后礼物。”
  
  那豪勒觉得心里涩涩麻麻地,说不出的难受,胸腔里涌起一种异样的感受。虽然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但他知道,那绝对不是一种愉悦的感觉。揉揉有些发酸的眼眶,那豪勒翻至下一页。
  
  “如果你听到我被处死之类的消息,记住,千万要当作没事,并且严令党项八部不要为我报仇,让他们永远都不要再提起我。这样,对党项八部比较好。如果朝廷派来接替我职位之人日后进犯党项,木匣里有可以将之克制的东西。临行仓促,言尽于此。最后,我只想告诉你,就像我那天说的一样,我这么做不止是为了党项八部,更多地是为了你,那勒。因为,我一直喜欢你。”
  
  这算什么!交待后事么?那豪勒越往下看火气越高涨,直想把这信撕成碎片方才泄恨,尤其是在看到最后几句时,心情更是一下子完全失控。
  
  但是恼怒归恼怒,他心里很明白,凤狐狸一定是遇到什么大麻烦,否则,以他那么狡猾多智的人,绝对不会预先作这番安排的。而且……永远都不会回来……
  
  攥紧了那几张薄如蝉翼的信纸,仿佛它们就是那只汉人狐狸的衣襟。破碎的、断断续续的语句从那豪勒的口中流泻而出,“凤……狐狸……”
  
  须臾,那声音随着主人的怒气,那火山喷发般的怒气而拔高了数度,成为震耳欲聋的怒吼声——
  
  “死狐狸臭狐狸烂狐狸!你……你敢不回来试试!老子一定不放过你,绝对、绝对不放过你!”
  
  后一句话的音量明显比前一句小上许多,但比前一句更加贴近那豪勒此时的心境,隐隐带着一丝哽咽,“老天,我求求你,一定要让凤狐狸平安回来。凤狐狸,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夜幕微垂,一颗一颗的星子,如同黑丝绒垫子上的宝石,逶迤着烁烁生辉,当真是流光溢彩,楚楚动人。
  
  京郊处的一角,在那重峦叠嶂中巧妙地隐藏着一座皇家别馆,选址清幽雅静,甚是高韵。而这座皇家别馆,便是目前凤千翔下榻之处。
  
  别馆四周皆是树林,人际杳渺,少有打扰,凤千翔则颇有兴致地用着晚膳。红木窗格开了一半,透进些清新的林间气息。
  
  既是皇家别馆,气势营造自然不同于俗流房舍。楼阁相衬,轩窗镂花,曲径通幽,金碧丹墀。雕梁画栋,壁砌生光,一草一木都极尽精致奢华。每一处花草山石之间的小径都是用汉白玉砌就,还配有绿色和粉色的碎石,看上去轻快俏皮,没有纯白色所带来凄冷荒凉。
  
  就连凤千翔的房间,也是美轮美奂。屏风、床帐、桌子、花瓶之类当然应有尽有,就连水壶、茶盏、角柜、小靠枕之类琐碎的小摆设也是极尽精美奢侈之能事,镶金嵌玉。
  
  不明白那豪勒为什么不想见到自己?笑话!悠闲地坐在镶嵌着螺钿的圆桌边,凤千翔为自己挟了一箸鲜嫩的菜肴品尝,桃花眸子里满是狡猾。
  
  那个不会掩藏真实感情的那豪勒的心思,还不好猜?他只不过舍不得自己离开,又不肯明言,再加上他根本就没意识到他是在留恋自己,闷在那里赌气而已。不过还是先不逼他,别把他压得太紧,舍不得。
  
  “羽弟,你是不是又想捉弄谁了?瞧你笑得那么狡猾。”龙常羲推门进来,映入眼帘的便是堂弟狐狸式的招牌坏笑。
  
  一听这个声音,念起那豪勒时的好心情立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凤千翔面上的笑容未减半分,那神情依然是相当完美的无懈可击。
  
  凤千翔搁下银箸,离席恭谨地下跪行礼。“微臣凤千翔,参见圣上。”
  
  龙常羲叹了口气,以自己功力上的优势,硬是将堂弟扶了起来,按在位上坐下。“朕知你一定是在气朕将你软禁在此,是不是?”
  
  两日前,凤千翔依密旨里的吩咐,按照八百里加急之例,以换马不换人的方式疾驰了两天一夜。刚到京郊,受了武宗旨意的禁军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当下便客气地将他请进别馆居住,虽然招待得舒适周到,但是看守严密,反而更像监视。
  
  无所谓地笑笑,凤千翔的语气仍然是冷淡有礼。“圣上言重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圣上要怎样处置微臣,都是天经地义的。”反正随行的几名随从早就被自己打发回去了,陪他玩玩也不妨。
  
  不过,皇兄找他的理由,不外乎三个,母妃、他的身份和国事,总之是不离其宗。正想着,果然武宗颇有些讪讪地开口,“羽弟,婶娘的病情……又加重了。”
  
  凤千翔掩其眸底极为复杂的神色,淡淡道,“恕臣直言,即是如此,圣上当为太妃娘娘再遍寻天下名医才是,微臣一介武夫,不通岐黄之术,真是爱莫能助。”
  
  龙常羲的脸色黯淡了几分,却仍不放弃。“前一阵子婶娘病重昏迷,睡梦之中一直在叫着你的名字。不停地说着‘天儿,娘对不起你’和‘娘亲真的对不起你’还有‘求你原谅娘亲好不好’这几句。”说到这里,武宗停下来,叹了一口气——
  
  “羽弟,朕已经知道当年事发的全部经过,婶娘和父皇的确是亏欠了你不少,可是你能不能顾念一下母子情谊……”
  
  凤千翔优雅的笑容未有一丝一毫的清减,只是捏紧了手里的酒杯。“圣上,微臣的名字乃是‘凤千翔’,而非那位已经辞世三年多的琅琊王‘龙天羽’。请恕微臣无能为力。”
  
  龙常羲看出堂弟已有些动容,当下打铁趁热,“那么凤爱卿,朕就命你乔装成朕的堂弟龙天羽,去安慰一番痛失爱子的郁太妃,爱卿可愿接旨?”
  
  凤千翔脸色白了几分,只冷冷道,“圣上旨意,微臣自是不敢有违。只是……当年郁太妃娘娘以自身性命和母子亲情相逼,迫琅琊王在太庙断发立誓,终生不得伤杀父仇人——睿宗陛下毫发以及绝不觊觎皇位。在那时,琅琊王就已将母子情份尽数还清了。”
  
  龙常羲无言以对,疼惜地看着堂弟比当年消瘦憔悴的面颊。上一辈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偏偏是最无辜的小堂弟来承担了业报。从来,就只有皇伯父疼爱这个天资聪颖的儿子,婶娘对他,向来都是冷冰冰地,可皇伯父又……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让堂弟安安静静地在边塞和他的情人度过余生,但……他自幼丧母,是由庶婶娘,郁妃将他抚养长大,两人相处得极为融洽。比起堂弟常年得到的冷遇,他反而和婶娘更加情如母子。看婶娘缠绵病榻,而他却帮不上一点忙,心里的难受是不言而喻的。
  
  “圣上,您知道为什么郁太妃娘娘一直对您疼宠有加,对琅琊王却冷淡寡情么?”凤千翔倒了一杯酒饮下,淡淡地说道,纯粹是谈论别人事情的淡漠语气。“因为圣上是郁太妃娘娘情人的儿子,而琅琊王却不是。”
  
  在这深宫之中,除了倾轧、阿谀、勾心斗角,感受最深的就是父皇浓重的父爱。当听到父皇死讯的那一刻,几乎立时就猜出来是谁下的手,尽管离京前已经再三进谏,奏请父皇小心,但父皇总是不在意地以一句“他可是朕的亲弟弟”毫不在意地带过去。
  
  异常愤怒地赶回京城,不是为了金銮殿上的那张龙椅,而是为了那个深爱着母妃、深信着弟弟却还是不免祸起萧墙的父皇。虽然早就猜到了会有什么迎接着他,但亲身经历之际,还是不敢相信。母妃,在你心里,父皇算什么?儿臣又算什么?母妃于他,已经是一张绵绵密密的网,紧紧深深地勒进那颗艳丽皮相下的玲珑心中,牵扯任何一处,都是鲜血淋漓、撕心裂肺的痛。
  
  心累了,情死了,不想面对他们的忏悔,也不愿意去面对他们的歉疚,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所以,即使皇兄用最后的手段威胁,他也只是淡然以对。反正那豪勒处已经安排妥当,无后顾之忧。
  
  只是……还想再看看那又暴躁又固执的党项八部族长一眼,好好地记住他的样子。那个男人有一双横虬遒劲的眉,高耸挺拔的鼻,一张浓红色的唇总是倾吐出如雷鸣般的巨响。去逗弄他只是自己的情趣所至,不同于对付他人的处处谨慎步步为营,和那豪勒斗智,给自己一种全身放松的感觉。尽管,他们认识到现在,大半时间那豪勒都没给过他好脸色。
  
  真的、真的很想他呢。
  
  党项八部差不多人人都知道,族长有个毛病,其实也不能说是毛病,只能说是一种习惯——每当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喜欢喝酒,找人陪他喝酒。但只是“喝”而已,绝不会弄到贪杯误事或酩酊大醉的地步。
  
  自从凤千翔走后,那豪勒几乎顿顿不离杯中物,每餐找来作陪的人选也不一样。继七部长老之后,是族里声望最高的族老,乌达。
  
  “喂,那勒,你再喝下去就醉了。”乌达以医者的专业知识做出判断。他的医术不差,凤千翔拨大夫来援助之前,便是由他诊断染病族人。
  
  醉?那豪勒想起了什么,虎目里有丝盘算一闪而过,但随即无影无踪。“我……没醉……”他以模糊不清的语调嘟囔道,“我只是得了……一种很奇怪的病而已……”
  
  “说来听听,那勒,你哪里不舒服?”乌达的医者好奇心被勾起来了。
  
  那豪勒正想捏造个病症去和乌达瞎扯,却听克雷昂火烧火燎地跑过来,大声喊道,“那勒,不好了,凤老弟随行的人回来了。他们说,凤老弟被汉人皇帝关起来了!”
  
  “什么?”那豪勒一下子跳起来,声如洪钟,和先前的含糊混沌真有天壤之别。“快,带我去看看他们怎么说的!”
  
  被那豪勒彻底遗忘的乌达也不着恼,反而饶有兴趣地捻了捻半白的胡须,高深莫测地微笑起来。
  
  那勒族长,你的病症很简单,三个字就可以解决——相思病。
  
  那豪勒打了个喷嚏,谁在说我的坏话?不太在意这个问题,他全部的心思都在凤千翔的安危之上。“凤狐狸不是才升了官么?你们的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与凤千翔同行的一名护卫详细描述了当日凤千翔被禁军接走的情形。
  
  那豪勒听完,两道虬眉皱在了一处。难道,天朝武宗是早就打算杀凤狐狸?不对,按照汉人的笨想法,只要皇帝下令,凤狐狸不会说一个“不”字,何况汉人皇帝还升了他的官,不应当是要害他的样子。
  
  正在想着,却见鄂毕拿着封信,匆匆忙忙地跑来。“那勒,凤老弟临走前交了这封信到我手上,说是有任何不好的消息传来,就交给你打开。”
  
  那豪勒不觉有什么希望地接过一样烙上火漆封泥的信封。依他推测,凤狐狸只怕又是强调一次。
  
  “怎么样,那勒?凤老弟是不是在信里写了我们怎么去救他的办法?”得到消息赶来的七部长老们不约而同地问道。那七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豪勒,颇有些像找准了猎物的饿狼。
  
  那豪勒摇摇头,“他说,不论他出了什么事,都让我管着你们,不准有任何动静。”他果然没猜错。
  
  “什么?”
  
  那豪勒转向一边几个汉人,“你们将军还说,同样不论他有什么结果,虎翼军和都护府一样,不得有一点异状。”
  
  看着一屋子人不情愿的反应,那豪勒自己的心里也觉得很不是滋味。
  
  凤狐狸,你到底怎么了?
  
  第十二章
  
  “羽弟,你还是不肯原谅婶娘么?”龙常羲执起一枚黑子,落下棋盘。
  
  “一个人要保护自己毕生最爱,必然会将次爱和不爱的牺牲掉。”凤千翔微微一笑,拈起一枚白子,“这个道理,微臣在八岁的时候便已明白。”
  
  “太医说,婶娘的病,随时可能恶化。”龙常羲仔细地斟酌着词句,“羽弟,这一局朕若赢了……”
  
  “圣上请看,黑子已无路可走了。”凤千翔文雅地含笑说道,“大局已定。”
  
  年轻的皇帝倍感挫败地叹口气,“又输给你了。”
  
  几日下来,明的暗的软的硬的,他已经使尽浑身解数,还是无法令堂弟点头。昨日他甚至将一本《平夷策》递给凤千翔,明着威胁他——
  
  “凤爱卿,这是兵部侍郎的新作。朕觉得文采卓著不凡,不知将此人派去爱卿麾下作副都督可好?”才怪!朝里怎么可能留有这么迂酸之人,只是他的御笔杜撰而已。
  
  凤千翔接过翻了翻,对着“夷狄荒蛮,弗须以义”和满篇类似的辞句皱了皱眉。“这就是天朝仕子的孔孟圣贤之道么?圣上尽管放心,若您将此人派来微臣处,微臣担保一年之内必教此人脱胎换骨,为曾作过此种文章而汗颜不止。”
  
  桃花眸子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洞悉一切”四个字。两堂兄弟从小玩到大,他有什么花招自己再清楚不过了。他会留这种腐儒在朝中?那可真是天下奇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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