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伸手拨了拨灯芯:“灯枯了可以续油,唯人枯了便是万难回天。见到云陵替我说一声,就说礼叔儿说的,脾气改一改,别再那么执拗,他爹那样一个要强的人,到了最后也只想着他能活便是好!筵席没有不散的时候,封家走到哪里不再重要,他自己过的好便行了!”
我点头,灯光洒下,手中的面具更显得艳红。封季礼回头看了一眼:“还有你!事事小心,苏家父子、宁华夫人、还有你身后的那些人,任何在这乱世有一席之地者,绝不是庸才!宁华夫人认得殷非离,见她的时候将面具戴上,嗓子变一变,这都不是难事,你现在还不足以引起她的注意,挨多些时候对你有好处!”
说着苦笑一声:“这怎么说,封季礼什么时候也这么唠叨?不过你既能戴着‘重生’,便也算封家的血脉,老头子教导两句也没什么不妥!”
我皱眉:“您叫这面具什么,‘重生’?”
封季礼眉毛一挑:“我以为云陵告诉过你的,怎么你不知道?”
我一愣:“这……面具与云陵有关?”
封季礼这下倒是很是意外:“不是云陵给你的吗?”
我摇头:“我也是刚得到不久……”顿了顿,继续说道,“是在云陵离开之后得到的!”
封季礼“噢”了一声,扬首望了望天,“如此到真是天意了!”
说着伸出手来,“给我看看!”
我将面具递过,封季礼接过婆娑了一下额上的那枚红色宝石:“玄眼已开,难道云陵没有戴过?”
说着抬头看我一眼:“刚得之时,这个宝石便是有的吗?”
我摇头:“刚得之时那个地方只是一道竖纹,后来不知怎的便多了那颗石头!”
封季礼眉毛一立:“说清楚些,怎么便多了这颗宝石?”
我一惊,说道:“我……我只是将它戴上,褪下的时候就……”
“破凤!”封季礼一挥手,“你怎么会有破凤之血?”
我愣住,瞠目盯着封季礼。
封季礼看看我,叹气说道:“云陵曾给你过过血吗?”
我凝眉,没听懂他所说之意。
封季礼见我诧异,便又解释道:“就是他曾将自己的血液灌注到你的身上?”
我想了半晌,皱眉说道:“不知道,记忆中是没有,但云陵曾说过,他见我之时我曾是受了重伤的!至于他如何施救,我却没有细问!”
封季礼点点头:“封家先祖,曾有与凤族通婚者,遗下了凤族的血统,称之为‘破凤之血’其烈无比,这个面具曾是凤族之宝,本与盔甲是一套,谓之‘凤凰涅磐’,分盔头、甲胄、面具三件,分别叫做‘涅磐’、‘浴火’和‘重生’。如今凤族早已不在,这幅盔甲道还流传在世上,却被下了诅咒封印,非凤族之人先行将封印解除,凡配此三样者,皆身受凤凰浴火之刑,顷刻化为飞灰!后盔头和甲胄被封家先祖获得,本来封家凤族的血统已淡,有几人尝试佩戴,皆被天火焚之。而云陵天赋异禀,凤族血统极浓,却也不敢冒然一试!后来上代家主采百禽之血,为云陵洗髓,几次几乎致命,最后终于炼成‘破凤之血’才算将盔头和甲胄的封印给解了!而唯独面具下落不明,封印自然没有解开,却被你得到,还自行解了封印,除了云陵的‘破凤之血’,我真想不出旁人如何能将其解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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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静静听着,突然发现,自己对云陵的了解是那样地少。普兰村的时候,我曾说过不在乎他的过去,他不说,我也不问,两个人都没有过去,便那样糊糊涂涂地爱着,没感到有什么不好,如今当记忆的面纱被一层层揭开,不知是福是祸。
封季礼又说道:“不管如何,还是告诉你一声,‘凤凰涅磐’单件佩戴起来,不过是件坚固些的盔甲罢了,但如三件佩上套,据说威力是相当惊人的,时间过了那么久,怎么个惊人谁也没有见过,有机会你可以试一试,‘涅磐’与‘浴火’在云陵消失前曾交给一个人保管,这个人是谁怕只有他自己知道,我只知道肯定不是封家的人!”
我点点头,接过封季礼递过来的‘重生’面具。
封季礼看看四周:“说得已经够多,你这便离开吧!时机成熟之时递过来个话,我也准备一二!”
突然觉得身上担子忽然沉重了许多,看着封季礼痴肥的身子倒在椅子上,再次显出颓然的神情,由封若松掺着慢慢离开湖心亭。
自我身边走过,封若松忽然靠过来,压低声音说道:“若柏的事情,我会再找你!另外……封梓楚受伤了,你是医生,有空过去看看他……有没有救……”
我恍然一惊,单听说封梓楚被一个貌似封若柏的人伤到,敢情这么重?
心事重重过了九曲桥,云陵的消息有了着落,却连并带出一连串这样复杂的关系!不知该是高兴还是愈发愁苦,晃晃悠悠转了几转,在月亮门洞见到苏醒和吉祥如意,苦笑着挡过了众人询问的话语,只说了两个字“回家”便再次进了入定状态。
“墨云”的马蹄敲击在青石板的街道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云遮月,周遭漆黑一片,苏醒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我盯着那团火光发愣。灯笼是从统领府借过来的,上面一个大大的“封”字。
嘴角勾起苦涩的笑,封……这个姓氏终将牵绊着陶木然,再也躲不开!
正想着,前面灯笼忽然晃动了一下,然后熄灭了!
我皱眉,正想呵斥苏醒的不小心,听前面一声闷哼,然后便是倒地的声音。
心中一翻,忽然前方再次想起金属破空之声,微弱月光下,几点寒星向着面门打来。
“墨云”忽然一声长嘶,向旁边一闪,耳侧一凉,暗器自左边飞过。我张口刚想惊呼,突然一个黑影随着暗器飞到近前,单手将一把大刀背在身后,另只手劈面向我抓来!
身后的吉祥如意忽然一声大喝,宝剑早已出鞘,两弯秋水般的剑苗向着来人刺去,阻住了攻击。
只顷刻间,金属撞击之声连响,长剑与大刀拆了十几招。
我惊出了一身冷汗,定睛看向偷袭之人,一身黑衣,身材娇小,却拿着一把与身材毫不将配的大刀。面是蒙着的,但那把刀便是个招牌!几日前的那名苗疆女子,今晚又寻衅来了!
片刻工夫,几声唿哨下来,场中黑衣人又多了几条,手中兵器奇形怪状,均是苗人趁手的家什。心中不免生出好大气,宁次城已经够乱,这些个苗人凑什么热闹?
劈手打出两道火球,却不是向着人,旁边一处草堆瞬间燃起,捎带几家商铺门前悬起的灯笼,将现场照得通亮!
然后放声大呼:“着火啦!大家快来救火!”
四周果然响起吵杂之声!我冷眼看着前边与吉祥如意缠斗的众人。偷袭是吧?我偏要搞得满城风雨,过会儿巡城军兵赶来,看他相信你们还是我这个右督尉!
火光闪现,已经有不少商家的门户打开了,人们准备救火,但见到火场之中还有人打斗,便只敢远远看着不敢近前,不过百十号人看着,不时夹杂着大声的呼喝,现场倒是热闹了许多。
凝神看着不远处的那个女子,眼中闪现出焦急之色,一次次地向我这边看,却每次抽身便被吉祥如意挡了下来。
我忽然想到,自己此刻面具还带着,她们如何识得是我?
正这时,身左的房顶忽然传来一阵声响,我抬头一看,一个黑影立于房顶,手中一把长剑,正盯着我看!
正愣神间,那黑影脚下一飘,如一支箭般向着我纵了过来,长剑斜指地面,另只手屈指成爪,劈面向我面门便抓!
愣神间,忘记了躲闪,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些苗人的目标不是我,而是我脸上的“重生”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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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逼近,恍惚间似乎有股奇异的香味传来。感觉上对方的手已经碰到了面具,我将身体勉力向后一仰,不自禁间抬手也向对方面门上一抓!碰到了黑衣人面上罩着的轻纱。
乌骓马“墨云”忽然一声长嘶,前脚高高抬起,将我的整个人自马上掀了下来,重重跌到在地上。跌的七荤八素,感觉体内脏器一阵翻搅。
我抬起手,黑衣人的面纱依然抓在手上,面上一冷,面具掉了下来,落在了地上。一口血喷落在地上,我来不及顾及,快速爬向地上的面具,伸手便抓了回来。
等面具到了手中,方自稍稍有些稳定,抬头看向刚才的那个黑衣人。
长剑依然斜指地面,那黑衣人自刚才我坠马后便一直站立着一动不动,我抬眼瞧,正好与他的眼神触了个正着。
乍看之下,心中不由大惊,眼前站立之人,个头不高,发髻蓬松,被一个皮条勒着,是苗人打扮,面上却剑眉星目俊美无筹。
嘴巴张大,口中竟是不能言语,半晌工夫才算说出几字:“封……若……柏……”
对面之人长剑轻动,慢慢指向我的咽喉,面上却是一派默然表情,只是眼中神色数度脸变,时而温暖时而冷冽,更多的时候却是一片茫然,透着一股死气一直低盯着我看。
正这时,身后那女子忽然一声娇喝:“鹫奴,取他性命,拿回圣物!”
那人听得此声,面上表情即刻狰狞起来,手中长剑一顺,寒光一点,刺向我的咽喉。
眼睛一闭等死,心中却不知泛起什么样的情愫。封若松是对的,面前之人确是与封若柏张着相同的相貌,但那眼神中的茫然却足以证明此时的他却对不是一个正常之人,那空洞的死气让人心中一阵寒冷。
半晌工夫,没有感到长剑如喉的剧痛,距离那么近,该刺入的话陶木然纵使九条命也损在了当场。而当我再次睁开眼睛,却见长剑依然抵在咽喉,没有刺入半分。
抬头看对面之人,目眦欲裂,五官纠结在一处,让人一观之下不由遍体生寒!
不远处女子终于挣脱吉祥如意的缠斗,提大刀向着我俩冲过来,刀尖一晃,劲风乍起向着我当头便劈!
咽喉的长剑忽然一晃,将女子手中的长刀架住。
女子一声大喝:“鹫奴,你……什么意思?”
那人面上逐渐转向茫然,回头看我一眼,长剑突然落地,伸手扯过头上的头发,发疯地冲天一声长啸,身子一纵跳上房顶,跌撞地几个起落消失在房檐之后。
那女子见他如此举动,眼中神色连变,这时吉祥如意也跟了过来,两顶长剑挽起朵朵剑花,将其再次逼退!
正这时,远处街角一阵大乱,几十个手持长矛的军士向着这边冲了过来,众黑衣人见形势不对,纷纷向四周散了开来。
吉祥如意没有去追,回身来到近前:“将军,你没事吧?”
旁边突然扑过来一个身影,苏醒一把将我抱住:“公子!你好不好?有没有受伤?”
我苦笑,由着众人将我扶起,转头看向苏醒:“苏醒儿,你……受伤了!”
他的大腿上,依然钉着一把飞镖。
苏醒甩甩头,眼睛通红:“公子……苏醒儿该死,没有保护好公子!那些刺客一来我便晕过去了!我……我……”
说着伸手便在自己脸上打了几记耳光!我苦笑着抢过他的手,然后探身仔细观察了伤处,见血色鲜红,方自舒了口气:“没有毒,还好!”
说着抬头看了吉祥如意一眼:“你们驾住他,切勿让他动!”
吉祥如意照做,我伸手抓过飞镖,牙一咬将其拔下,苏醒大叫一声几欲昏倒。我快速扯过衣襟,将伤口草草做了包扎,待血渐渐止住,方才站直了身子。
“无妨,休息几天便好!”
吉祥说道:“将军,您面色很难看,想也是受了伤吧?”
我摆摆手:“我的伤不是马上便能治的!回去再说吧?”
忽听身后一阵吵杂,巡城的士兵赶到,我回身看去,不禁一皱眉。那为首之人,一身武将打扮,正是封季礼的那个弟弟封季忠。
封季忠来到近前看见我,忽大声怪讶道:“这不是陶将军?怎么一会儿不见落得个这般模样?”
眼神闪烁之间,露出强烈的讥讽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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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闻封季忠在宁次口碑极差,也懒得与他计较,只得苦笑道:“封统领见笑,回家途中不幸遇到贼人拦路,陶某惭愧了!”
封季忠这才恍然道:“如此可是大大的不幸,陶将军你还好吧?”
我点头:“有些仓促,有人受了轻伤!”说着指了指苏醒。
封季忠看了苏醒一眼,转头说道:“陶将军可是受惊了,不如到城内巡军的驻地歇息一下吧?”
我一愣,迟疑道:“天色已晚,我们还要赶回南营区,倒是辜负了封统领一番厚意,陶某日后再登门谢过吧!”
说着冲吉祥如意使了个眼色,两人将苏醒扶到马上,我再前面引着刚要走,忽然发现周遭驯城的兵士手中矛头具都指向了我们!
眉一挑,我瞪向封季忠:“封统领,这是什么意思?”
封季忠依然满脸的笑意,双手一摊说道:“陶将军,封某负责宁次治安!现在这个形势……”说着他伸手一指周围的火场,“封某需要给宁华夫人一个交待的!”
我看了一眼他袖口上的红花标记,皱眉道:“我不是说过了,刚才我们受到刺客阻击!这还不算个交待?”
封季忠笑着摇头:“城中巡军收到的消息是,有人在这里肆意放火,还有械斗现象发生!”
说着他将手一指我身后的吉祥如意:“有人亲眼看见这两个人手持凶器与人以命相搏!你叫在下如何跟宁华夫人解释?”
心中翻起好大的厌恶,一口一个宁华夫人,恐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宁华夫人的爪牙吗?
强自忍住气:“这两人是我手下的两个将领,刚才跟人大都是为了保护我,封统领不信的话自可到南营问!他们也不会跑,现下我这里有受伤之人,应先行治疗才是!”
封季忠摇摇头:“我是绝对相信陶将军的,不过上命难违,还请套将军理解,将军自可回去南营!这三人随封某备个案就是了!”
我冷笑:“上命?这上命恐怕也是指的宁华夫人喽?”
封季忠笑道:“陶将军知道就好!”
我暗暗摇头,忠狗做到如此地步,这封季忠也算可圈可点。封季礼与宁华夫人的罅隙,可见这封季忠全然不知!这次封季礼请我赴宴,在封季忠眼中,怕是以为大哥伺机在寻我的秽气,却被我中途逃了,如今有这样一个借口,免不了要大做文章!
心中不免有些急躁,这帮人牛皮糖一样粘着,苏醒伤口没有释药,一旦感染起来可是大大不好。正想着要如何摆脱这个封季忠,突然身后大路上又走过来一支队伍!
那队伍为首之人坐在马上,见我们阻住前方道路,不由一皱眉。拉过军兵问了个大概,然后策马向着我们这边走来!
我抬头一看,那坐在马上之人,四十岁上下,一身管家打扮。远远地下了马,向着我们这边走来。
封季忠看见此人,脸上忽然一阵惊诧,忙凑过去见礼道:“苏总管,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那人冲他摆摆手,问道:“封统领,大半夜这么多的人马堵在街口,怕是有失体统吧?”
言语不多,却是很强的斥责之意,我转头看向封季忠,脸上颜色连变,尽显尴尬之态。
心中不禁一愣,这样一个管家某样的人,竟是能将封季忠这样训斥。足见此家主人在宁次城的地位。
想着,不由伸手看了看与他随行之人,身上穿的都是便装,看不清是哪家衙门的,正中间围着一辆青色马车,车帘放着,内里没有灯光。
封季忠也是频频向着马车那边看,满脸的狐疑之色,另外嘴上也不闲着,将现下事情大致解释了一遍!
那人听了,想我这边看了看,然后转身回到队伍,在那青色马车的旁边轻轻低语几句,显然是在向里面之人询问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