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逮到了吧?竟敢偷着抽烟啊,你。
不偷着抽,给那些人念得头疼。
谁让你受了伤?也都是为你好。
这点小伤算什么?以前给三颗子弹打穿过,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崇学给人的感觉就象铁打的汉子一样,什么外伤都摧毁不了的那么坚固。仰恩也觉得他的低落和黯然多是来自内心的不痛快。以他的性子,似乎是宁愿自己躲起来抽烟,也不会在人前示弱。
爹调任苏州,要我去上海休养。崇学的声音低沉下来,以后,真跟东北军撇清关系了。
这才是他郁闷的症结。仰恩心里想,一个在军队里长大的男人,把年轻的热情和精力都投入其中,而如今,被迫躲在上海滩的繁华庸碌之中,以他这样的顶天立地的秉性,恐怕觉得不磊落不光荣的吧?
我十八岁入讲武堂,事事都争做最好。当时的同学战友,有在直奉战争里就牺牲的,有至今仍然在陆兵连里碌碌无为的,而我平步青云,享尽做为军人的一切荣耀,在东北军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得按照集团的决定,暂避风头保存实力。。。。。。
崇学忽然停了口,对自己在仰恩面前的直舒胸臆感到诧异。他没有跟人倾诉心事的习惯,他甚至一直觉得那是不会有帮助的,可他刚刚与仰恩的侃侃而谈,却又那般自然。。。。。。仰恩却又一脸泰然自若,似笑非笑地问:
不好么?这样与人分享自己的心事,不会感到如释重负么?
他的口气有些飘渺,似在开解崇学,又象是安慰自己:
就象是一层皮肤一样,那种东西贴在身上,吸附在皮肉之间,当你要放弃的时候,要拿刀一寸一寸地割下来,很疼,可要想好好活下去,要想让身边的人开心,疼,是唯一的方法。我姐说,人总要学会放弃和忘却,才能重新开始,至少我们还能重新开始,不是很幸运么?
崇学仔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仰恩,他长得并不女气,只除了那双眼睛,乌黑晶莹,总是让人觉得配给男孩子,太过漂亮了。此刻,那双黝黑的眼睛,带着忧郁扫在崇学面颊上的时候,不自然的留下两团热辣。丁崇学第一次感到,自己心中坚守的某种东西,松动了。
仰恩振作了一下精神,语气变得欢快:
玉书写信来了,很关心你的伤势呢!
哼,他能关心?是问我死没死吧?
仰恩扑哧笑出声:你们两个人说话还真象,他是这么问的,既然你要去上海,就直接到他面前,向他展示你旺盛的生命力好了!
崇学不再提玉书,却忽然说:
我请了尚文过来。你要去广州,总得跟他道个别,这么躲着,倒显得矫情。
仰恩本来带笑的脸,不禁僵住,自从决定去广州,他是尽量避免与尚文见面。以他对尚文的了解,知道自己要离得这么远,必要纠缠一番,不见面就是不给他挽留的机会。可他没想到,崇学深入简出,竟然外面的消息如此灵通。
我知道你顾虑什么,尚文不会的,崇学停了一刻,脸上露了些为难,却还是说,大嫂她,怀孕了。
仰恩正看见窗外的松柏,挂了一层薄薄的白,都三月了,还会下雪么?
尚文来得比较晚,脸上着疲惫。三个人坐在一起,话说得倒不多,闷着头,各怀心事地喝酒。本来崇学的伤还没完全好,不应该碰酒,可他执意要喝,也拿他没办法。仰恩知道他心里必是郁结着,不能排遣,才会借酒浇愁。而他跟尚文呢?不过也是借着好酒,与昨日话别吧!想想月前三人在崇学生日时在顺合胡同的畅饮,仿佛在昨天,短短时间却恍然如梦,看来好时光果然不长久,得快乐时且快乐真是至理名言了。
许芳含进来的时候,三个人都吓了一跳,顿时气氛紧张。她见崇学也跟着喝酒,难免不高兴:
这是不要命了么?都什么样了,还跟着人喝?
说着吩咐人下去煎了醒酒的茶,坐下来以后,盯着仰恩的眼神依旧不友好:
回去跟你姐说,我就要跟崇学去上海,以后再也不会碍她的眼,老爷要给她扶正,也不会再有绊脚石......
妈!你说这些干嘛?崇学很不悦地打断,坐在一边的仰恩却已经尴尬不堪。
这么大声干什么?许芳含瞪了儿子一眼,我说什么不该说的了?都看我不顺眼!这时见人端了茶水进来,才停了刚才的话:
得了,把醒酒茶都喝了,这么一身酒气地回去,原家还不得觉得我们崇学教坏你们两个?
许芳含这么说,倒叫尚文和仰恩不好意思推辞,再说,茶是许芳含亲自让人煎的,总是一番好意。于是连忙喝光,起身告辞。因为崇学有伤在身,也没有送,依旧是一句简单的保重。
因为下了点小雪,尚文提出送仰恩回去。仰恩也没推辞。前程已定,倒不再瞻前顾后,既然嘉慧怀孕了,至少证明尚文的夫妻生活还是和谐的,许是尚文浪子回头,对自己早没了那心思,倒是他自做多情,胡思乱想了。
车子到了胡同口,开不进去,仰恩下车的时候,姿势透着古怪。一个人走进胡同的身影,似乎一直在颤抖。尚文没有立刻离开,远远看着。就见仰恩沿着墙根走了几步,仿佛晕眩一般,头抵在墙上,身子竟抖做一团。心里有些讷闷,会不会是喝多了?他终是不放心,下车追了上去。
此刻靠墙而立的仰恩,只觉得身体里似一团火球,顺着血液在全身冲撞叫嚣,烧得他口干舌躁,一股欲望象浅浅的水流汇聚在一起,慢慢地竟有洪水之势。他在车上的时候就百般忍耐,这一下车才发现,双腿竟在欲望中不能行路。那种水深火热的折磨,直攻击得他头晕目眩,下身开始躁热,FenShen竟半硬了。他心急如焚,又羞愧难当,咬紧了牙摸到家门口,掏出钥匙,颤抖不停的手,却一次次地,错过锁孔。仰恩这时神智还在,他怕尚文会过来,他怕尚文看见自己欲火焚身的模样。他太知道,这样的时刻,如果自己不管这自己,尚文跟他就完了。可偏偏有时候,越怕什么,什么越来。跟钥匙反复斗争的手忽然给握住:
恩弟,还好么?
尚文说着,看见仰恩的脸,几乎立刻明了,他不是醉酒,只有在那样的时候,怀里的身体才会出现这样的炽热而敏感,他不能相信此刻的仰恩竟会如此:
恩弟,你?
走开!仰恩狠推了他一把,手上抓紧时间稀哩哗啦地找钥匙开门,你回去吧!我很好。
尚文心中了然,一把抢过钥匙,我来帮你吧!在手碰到仰恩身体的一瞬间,竟惹来半声压抑的呻吟,而身边的仰恩明显已经不能支撑,他背帖着墙,缓缓蹭下来,蜷在一边。尚文感到不妙,打开门,顺手一捞,把仰恩夹起来,就往屋里拖。
放手!原尚文,你给我走开!快走开!仰恩从来没有这么竭斯底里过,他身上已经没有半分力气来对付尚文,而尚文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这让他手足无措,除了嘶喊:
你走吧!我求你!走啊!别留下,原尚文,你今天留下来,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
背后碰到坚硬的床铺,仰恩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接着沉重的身躯压了下来,心里翻腾这最后挣扎,他低声哀求:
求你,别,别这样!
尚文的胳膊支撑着身体,近距离地看着已被欲火折磨得神智不清的仰恩,他知道仰恩说到做到,若自己真的那么做了,他必是永生不会原谅自己,可当他碰上仰恩带着哀求的湿润双眼的一刻,心中那压抑良久的火,肆无忌惮地烧得无法无天,他的眼睛瞬间涨满血丝:
我知你会恨我,我也恨死自己,不如,一起恨吧!
他低头吻了下去,带着点掠夺的暴躁,不容仰恩转头躲闪,唇舌纠缠间透出股腥味儿。渐渐地,仰恩不再挣扎,他的整个肉体整个灵魂都被这莫名其妙的欲火焚烧殆尽。那一直刻意隐藏的火舌,似迎风而起,大片大片的天空映红着,象红得如火如荼的深秋,象满天都是火烧云的黄昏。。。。。。仰恩清楚地感觉尚文在身体里的律动,这一次,他格外粗暴。GaoChao时,仰恩看见火红的天空裂了道缝儿,那后面不是明亮的天堂,那里充满愤怒的火焰,那里被魔鬼统治,那个地方叫地狱,也必定是自己最终的归宿。
仿佛过了很久,仰恩知道尚文的那部分依旧深埋在他的身体里。接下来要怎么做?因为找不到答案,两个人都没动,喘息平静下来,只剩两具汗湿的身体,赤裸地粘在一起。因为天地之间的宁静,门被踢开的那一声巨响,震得人肝胆惧碎。仰恩连看过去的勇气都没有,只听尚文在耳边惊诧地呢喃了一声:
奶奶?!马上给天津打电话,通知五太太,说家里出事了,让她赶快回来。
管家从祠堂紧闭的大门转过头,低声对身边的心腹说,说完又不放心,想起肖仰思临行前的嘱咐,又添一句:
先把二少爷找过来。
窗前种着几颗银杏,秋天时煞是好看,现在一片灰秃秃枯萎的枝干。树影之间隐约是个人,此刻暮色降临,却是混沌沌一片地看不真。因为寂静,祠堂里的对话因此听得格外清楚。
尚文跪在母亲的灵位跟前,脸上不见惊慌:
你们叫恩弟过来,否则我不谈判。
他并不知道肖仰恩此刻在哪里,给带回来的时候,并没看见他,但尚文知道,原家这次不会轻易放弃,对仰恩更不会轻饶,不如让他跟在自己身边,才会安心。
没人在跟你谈判!原风眠素少严厉,却给尚文的态度激怒,你不觉得你欠我个解释么?在你说清楚之前,休想见到肖仰恩。
说什么?尚文不惧地看上父亲的眼睛,奶奶说的都没错!我没什么好解释。这一切跟恩弟没关系,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我管不住自己的心......
畜生!原风眠一巴掌扇过去,结实地打在尚文的右脸,黑暗里,更加显得响亮,你怎能在你妈面前说这种混帐话?你对得起她在天之灵么?
一边的老太太再也坐不住,几乎踉跄着起身护住了尚文,尚文的斗志似给激起,让开奶奶的身体,冲着父亲大声地说:
我有什么对不起她的?是我始乱终弃气死她么?你三妻四妾,考虑过她的感受?她再贤惠,也终究是个女人,也有尊严!你怪我对不住嘉慧,那也是拜你所赐,难道你没听过上梁不正下梁歪?
住嘴!原老太太高声阻止尚文,肖仰恩对你做了什么?啊?他勾引你做出那么不知廉耻的龌龊事,还这么不知礼数地跟你爹说话!
原风眠退了一步,跌坐在椅子里,他跟尚文关系并不象一般父子那般亲近,甚至彼此之间礼貌到有些疏远。印象里尚文自幼到大,跟老太太长大,从没跟自己撒娇,使小性儿,喜欢什么东西,也不会在自己面前哀求索要。偶尔因为淘气挨罚,对自己却也只是害怕,象这样放肆地说话,却是第一次。
我不知道你心里还这么多怨恨。
没有。该怨恨的人不是我。
那好。原风眠努力吸气,平复胸口一阵隐隐的痛,语气和缓下来,暂不提我和你母亲,你既然认为我所做不对,怎么还能重蹈覆辙,做出这么对不起嘉慧的事?
尚文动了动膝盖,骨头磕在硬地板上的感觉并不好,他在父亲的问题里沉静了一会儿,过去四年多的时间里与仰恩的种种,再次翻涌上来的时候,竟不再酸痛,今后再不用隐瞒,似解掉一层厚重的壳,尚文一字一句清楚并且肯定地说:
我跟恩弟,已来往四年多,如果说插进来破坏的,那也只是嘉慧,而不是恩弟......
你这孩子,是疯了么?原老太太因这惊骇的坦白而气结,她的心里始终认为是肖仰恩这下流龌龊的东西勾引了自己的孙子,还渗透给他这么多妄言谬论,此刻的她,简直恨不得将仰恩千刀万剐了也不能解她心头之恨。
娘,你让他说下去。原风眠拦住母亲,若有所思地看着尚文。
我对原家算什么呢?是光耀门眉的标本,传宗接代的工具,你们让我成家立业,我学习经商,娶妻生子......你们从我身上拿走的,是我不甘心交出去的,而你们给我的,却只能是你们想给我的,没人关心,我真心想要的是什么。你们只要求我一丝不苟,遵听教诲,按照原家铺的路,心无旁骛,毫厘不爽地走下去......我高不高兴,开不开心,你们全不在乎,只除了恩弟。他信任我,鼓励我,他能听我心声,解我心结,他象空气一样陪伴我,却从不跟我索求。他对我逆来顺受,不争,也不抱怨,不管我多么绝情任性,他都只有默默承受的份。你们口口声声说他勾引鼓惑我,可你们懂什么?一直以来,都是我缠着他不放,是我离不开他,我爱他,就象父亲你爱五姨,区别是,你还能给五姨个名份,而我对恩弟的感情,却连个肯定都给不起。为什么,我最爱是他,到最后却取悦了全世界,只独独辜负他?所以,我没有对不起嘉慧,也没对不起原家,这世上我若真的亏欠谁,那人,只能是恩弟。今天,我在原家列祖列宗前,在我亲娘面前发誓,即使全世界说我龌龊下流,我原尚文这一生,心里只有一人,也只爱那人,他叫,肖仰恩。
没有人说话,月亮从东方升了起来,快到十五,穿过结着冰霜的树枝,透着一片清澈的光辉。原风眠侧头象龛台上看过去,排列整齐的祖宗灵位,从哪一辈开始,都是一个男人由几个女人守着?尚文这件事,本来不复杂,可偏偏仰恩是个男孩儿......他是了解仰恩这个孩子,断不是母亲嘴里说的那般不知好歹,苟且下流的人品。可是,自古以来,男人跟男人,不过是亵玩,怎么可能有真感情?更别说天长地久地厮守终生?想了许久,原风眠长叹一声:
这事不能泄露出去,等仰思回来再商量好了。
门忽然很大声地给人推开,走进来的,竟是许芳含。她目露凶光,短暂地停了几秒,随即失控一般地嘶喊:
还跟那个贱*商量什么?她弟弟做出这么不要脸的勾当,你还要替他遮掩?你怎就能给她迷得失了判断?啊?还有你!
她的手忽然指向尚文:
竟然给个男人迷得颠三倒四,还振振有词,说什么爱他!你懂什么叫爱呀?和你爹一样没骨气!见个模样好的,名声家当就都能搭出去,可你们懂什么叫真爱么?懂么?
原风眠从震惊中乍然清醒,今晚的许芳含已经完全失控,她似乎憋了很久很久,终于借着这个机会爆发。许芳含从五年多前精神就一直不怎么好,为人偏执到完全不能给人说服,只执着自己心中所想,行事手段越来越极端,不理智。自从仰思怀孕时出了事,崇学主动提出接走,独立照顾她。可明显她的状况并没有好转,此刻目光狂乱,举止疯狂,似是没了理智,连忙上前去阻止:
你跑这做什么?走,我送你回去。
不料许芳含猛地一退身,躲开他伸出的手:
怎么了?你就这么不待见我,看一刻都烦?巴不得我彻底消失?我偏不称你意!
说着,似乎冷笑着对门外说:
把人带上来!
院子的门大开,进来几个高大打手模样的人,将一人如同面口袋样扔在院子中间。那人只穿了一件薄衬衫,裸露在冷空气里的皮肤一片青紫,似乎已经给人扔在室外很久,冻得蜷成一团。
恩弟!尚文竭嘶底里地大叫出声,从地上一跃而起,无奈跪在地上太久,那膝盖以下竟似麻痹,一急之下,整个人摔在地上。地面那么凉,自己穿着棉衣,依然给冰透,外面的恩弟怎么受得了?怎么受得了?
放了他,许芳含,你蛇蝎心肠不得好死!我要你放了他!
一边怒骂一边再站起来,跌跌撞撞到了门口,却两个走上前的大汉死死拦住。他转头怒火中烧地望向许芳含,那无耻女人却笑了:
急什么?你这小情人刚刚就蹲在这窗下,她说着指了指祠堂靠小路的一扇窗,你的表白他听了个一清二楚,现在他跟他姐一样,得意着呢!
老二!原风眠大步走到许芳含面前,你疯了?赶快放了仰恩!
你是急他还是怕你的仰思心疼啊?可不是么,她这辈子也就是只不会下蛋的鸡,这弟弟是她唯一的心肝儿!我怎么会不知道他天生怕冷?你们不是都挂着他么?好,那我就让他暖和暖和。
说着她冲门外的几个人使了个眼神,其中的一个会意地拎起一桶准备好的冰水,冲着地上的仰恩泼了过去。仰恩的嘴给人堵着,却依然发出一声凄惨的尖叫。散溅在一边的水花,慢慢结了冰花。单薄的身体在冰冷的水洼里无力地挣扎,仰恩似给千万只嘴巴嘶咬,忽然听见尚文发出一声绝望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