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雪(第二卷)+番外——青纱帐
青纱帐  发于:2009年0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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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小子,竟敢合著在我面前演戏!”耳边听见几下交手打斗的声响,然後是萧何难得愤怒的声调。
  
  我心下一凉,只听得萧何继续道:“可惜结果还是一样,不过是多一条性命陪你。”听出萧何声音里丝毫不掩的杀意,我挣扎著想爬起来。
  
  那人却开口了:“萧前辈难道不顾你房里那人的死活?”
  
  房里的声音一下子静了。
  
  明明该是熟悉的声音,此刻却异常地陌生,我从未听过他这样子的声调。
  
  淡淡的,漫不经心的残酷!
  
  我楞了下,抬头看他。
  
  凌决雪正站在那里,白衣翩翩,温文端正。俊美的面容平静地让人恍惚以为刚才的威胁不是出自他的口中。
  
  “趁刚才萧前辈与故人叙旧,我已经让我的手下去接了前辈房里的人过来。”他没有什麽胜利的笑,只是平静地在叙述一个事实,可是我整个人都冷了下来。
  
  威胁,很直白的威胁,这样的伎俩我过去用地多了,或嘲讽,或狠毒,或却不知道威胁也可以用这样平静淡然的方式说出来。
  
  我本以为他谦逊君子,原来这样的手段,这个人也是会的。
  
  像是茫然间猛地被什麽扎人一口,细细的疼。
  
  只见他挥了下手,房里一下子多了好几个人出来。
  
  我数了下,十二个。
  
  十二雪衣卫,竟然是全来齐了!
  
  我木然地看著他们。他们来了多久?或者根本就从来没离开过?!
  
  刚才那细弱的痛在不知不觉间泛上来,在全身蔓延著,连皮带骨地疼。
  
  “看来萧前辈当真身体不适,我的人藏了那麽久也没有发觉麽?”
  
  萧何没有说话,从凌决雪开始说话起他就没再开口。只是一双眼睛越发黑且沈,像是有什麽噬人的东西在翻滚。
  
  我看见夜照拎了那个少年上来,手上是扯下的一块人皮面具,那少年自然是沈冬笙。
  
  去掉那蜡黄的面具,依旧是那张普通的但有些稚气的脸,神色却出奇镇定,只见他望了萧何一眼,低低地说了句:“对不起。”
  
  听到那一声,萧何的瞳孔猛然间地收缩了下,终於有了回应,却是笑了:“真不愧是凌蓝生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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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决雪没有争辩什麽,只淡淡地吩咐了一句:你们都下去。房里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我坐在地上,看著那个人一步步地朝我走过来。
  
  终於要轮到我了麽?
  
  我发现他总能让我意外的。
  
  这样轻易地抓了萧何和沈冬笙,他一定是计划了很久吧?到底是什麽时候知道的?我死死地盯住灰白的地面回想。
  
  是偷传消息的时候?是听小二那番话的时候?还是……从一开始就在演戏!
  
  骗我说爱我,骗我说想跟我走,其实不过是想利用我!我怎麽会这麽笨?怎麽会相信!自己不是最清楚吗?虚情假意,言不由衷的本事不是自己最在行的吗?为什麽会傻到……傻到相信那个高高在上的栖凤楼大公子会为了自己放弃一切!!
  
  “怎麽样?自己亲弟弟的味道还不错吧?”
  
  他的步子停住了。
  
  我慢慢地抬头,扯出一个满怀恶意的嘲笑:“没想到啊,大哥。为了栖凤楼你肯做到这样!明明不喜欢男人还要陪我上床,你就不觉得想吐吗?”
  
  他没有说什麽,只是用那双飞凤般漂亮的眼睛盯著我,什麽话也没有。那一刻真的是好恨这个人,连话也不屑跟我说一句吗?
  
  也好,也好。
  
  “呵呵……”我乐不可支地笑起来,“大哥,你真的从来都不肯让我赢一次!”我扶著墙面想站起来,“你以为我真那麽贱,喜欢被男人上?我也不过是在利用你!可惜还是慢了一步,这次算我栽了!”我不要承认爱过这个人,这是我──仅剩的尊严!“要杀要剐随你便!”
  
  心口疼地厉害,那一掌虽不见得出力多重,但以我现在的身体也是受不住的。腥甜的味道从喉头涌起,我勉励咽下。我拼命让自己站地笔直。我不要在这个人面前示弱!我一生所求也不过是和他站在同等的高度上,我不愿,以这样悲微的姿态匍匐在他跟前!即使我输地彻底,也不能让他看不起!
  
  脚下一个踉跄,身体却立刻被一双手牢牢扶住。
  
  “不用你可怜!”我突然暴怒起来。总是这样,这个人就是以这样虚假的温柔让自己越陷越深!都到了现在了,你还要骗我吗?!
  
  我使劲推他,可一反常态地,凌决雪却死不肯放手。这下子我愤怒地眼都红了,什麽理智都没了,伸手就是朝他脸上扇过去──
  
  “啪!”那意料之外清脆声响让我瞬间愣住了。他为什麽不躲?
  
  我一时愣住,他却突然间放手了,失去支撑的我一下子就萎顿在地上。混蛋,我刚想骂人,他却开口了,那声音却再不是刚才的云淡风轻。
  
  那是我在那个雨夜里曾听到过的,温和而凄凉的声音,却远不及现在的绝望。
  
  “你就那麽恨我,恨到想杀我?”
  
  第十八章
  
  我一惊,下意识地抬头看他。
  
  意料之外的,凌决雪的脸上并没有什麽痛苦的表情。我复又冷笑,做戏也不做全!至少摆出点痛苦的表情给我看啊!
  
  他半垂著眼睛,安静地站在我跟前。淡淡地神色如同往日一样俊雅,墨色的长发从脸侧垂落,像丝缎般美丽惑人。他不说话也没有在看我。不知道他又要演什麽戏,我只好冷冷地盯著他。
  
  许久,似乎是知道我不会再回应他,他终於开口了,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
  
  “其实我早该知道的,只是……总是骗自己。”他挽起唇角那淡薄的笑意,抬眼──他终於抬眼瞧我。那一瞬间,我看见,有什麽浓重到窒息情感,在他眼里止不住地蔓延──
  
  他笑,满目的凄色。
  
  “你一直都在恨我,是不是?”
  
  我看著他笑,那淡薄到几乎是支离破碎的笑成功地让我的心抽搐了下,意识到自己的退缩,我满不在乎地承认:“哟,大哥?你到现在才知道吗?从第一次见面起,我就讨厌你!你什麽都有,所有人最重视也是你!你有哪里比我好?平日里装得跟个圣人一样,结果还不是连自己的亲弟弟也睡!真他妈恶心──”
  
  像疯了一样,恶毒的言语不停地从我嘴里冒出来,我知道现在惹怒他对我没有丝毫的好处,可我就是忍不住!我恨他,真的恨!如果说爱有多深,那麽恨就有多深!这个人不单是我生命里仅爱的,也是最恨的!甚至相比凌蓝生更恨──因为爱,所以更恨!
  
  我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凌决雪已经将我一把扯起来。急速的动作搅得我胸腔里一阵气血翻腾,我强忍住出口的呻吟。身体被迫著紧贴上他的,双手被他扣在身後,他伸手抬起我的下颚,那手劲让我丝毫动弹不得。
  
  他看著我,很仔细,很仔细地端详。冰凉的手指在我的五官上划过,“是啊,你是怎麽各样的人?我还不了解吗?”
  
  “自私又贪心,想要的总是要抢到手,从不在乎会伤害到什麽人……”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变了,凌决雪却好似什麽都没注意到,只轻轻地拂开我覆额的发,“我不是傻子,那麽多年相处,你真以为我什麽都不知道?我只是……一直在骗自己,那个孩子只是有些任性,只是有些小心眼,他只是怕受伤害──我一直一直这样骗自己!魔教进攻栖凤楼,我明知道只有你知道所有的部署……我只告诉过你一个!可我还是骗自己……那些事不是你做的,不是!”
  
  “很可笑,是不是?每次都装做看不见你眼里的憎恨,只肯对著那张面具当做什麽都没有发生。久了,连自己也相信了,你是真的关心我……像个傻子一样。”
  
  眼对上眼,鼻对上鼻,那麽近的距离,却让那个人的一切都成为模糊。只有一双眼睛,那麽深切地注视著我,眼里满满的都是我……不!我不要相信他!
  
  被禁锢的身体开始微微的颤抖,喘息相闻,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几乎能感觉到对方皮肤的热度。
  
  我屏息。
  
  他却笑,清澈的眼里如同荡开的了涟漪的湖水,破碎了一般的美丽。
  
  “可是,总要醒的……”像梦呓一样在我耳边缓缓诉说的声音突然中断了,像压抑著什麽感情一样,他几乎是颤抖著开口:“我可以不在乎你做任何事情,可是──你为什麽要伤害他?!”
  
  他……是谁?我看著凌决雪那样复杂的眼神,竟觉得脖子好似被什麽掐住了一样,无法呼吸。这样的目光,是──为谁?
  
  他突然凑到我耳边低语:
  
  “父亲把你扔到千翡楼的原因,你不曾想过吗?”
  
  他知道!他原来早就知道是凌蓝生做的!我震惊地望著他,连他松手都犹未觉察。脚下一软,我下意识地去抓他的袖子,却什麽都没抓住。整个人一仰,却只跌在柔软的床面上。我爬起来看他,他却已经退远。白色的身影如浮光掠影,片袖也捉不到,只遥遥地望我。
  
  “知道你失踪,我心急如焚地赶回来调查,却从二娘口中知道你被卖到千翡楼──当时我简直想杀了她!她怎麽可以这样对你?”他喃喃述说,眼睛里激烈翻滚的情绪让我不由抓紧了床幔。
  
  “可我也知道──没有父亲的授意,二娘怎麽会有这个胆子?栖凤楼上上下下谁不知道我最疼的就是这个弟弟,没有人敢这麽做的,除了他!所以我去质问他,我要去问他为什麽要这麽做!我已经准备好了,无论什麽理由,这样的事即使是我的父亲也不可以原谅!我当时真的什麽都顾不了了,可他……”
  
  “你知道他让我看了什麽?”
  
  他突然崩溃似的捂住眼睛,连指尖都在颤抖,“为什麽!为什麽你要这麽做?决绯,你教我怎麽原谅你──”凌决雪一直平稳的声音再也支持不住地破碎了──
  
  “那天晚上你做了什麽!!”
  
  有什麽被撕裂开来了……
  
  我怔怔地望著那个人,我以为我会听不懂,可寒意却如尖锐的指甲,划开一直被我故意埋葬的记忆──
  
  墨一样黑的夜里,少年莹白的身躯,如梨花般绽放……颤抖著,哭泣著,消魂蚀骨……
  
  不是他……求你,求求你,放过他……
  
  ……不要,害他……
  
  他自始至终地恳求。
  
  那个如落花般安静的少年啊。
  
  我不明白,那麽多丑陋的恶行为什麽只有那个夜晚被我牢牢掩埋,原来当时已隐隐觉察,那将是一切的开端,也……必会是一切的结束!
  
  “他……怎麽了?”我听见自己木然的声音,在微微的颤抖。
  
  ……
  
  “他有了你的孩子。”
  
  “哈,你开什麽玩笑?他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漾到唇边的嘲笑无论如何也扯不开去。我僵硬地看著对面的人:“我不相信!”
  
  “决钰的身体和一般人不同,这你早就知道的!”他的声音拔高了,“父亲带我起看他的时候,我简直认不得他了!除了肚子,浑身就瘦得只一把骨头,整天缩在角落里,什麽人都不认得,见了我也只会怕得尖叫!他曾经自己打过一次胎,可差点连命都送掉,大夫说这孩子已经不能动了!”
  
  他放下掩面的手,极缓地抬起头,看著我,“……为什麽要这麽做?”他的声音里透著难以理解的疑惑与沈痛,“决绯,你告诉我,你究竟为什麽要这麽做?!”
  
  为什麽?我偏过头,注视著那个质问我的人。冷笑了。
  
  是──嫉妒吧,即使那个时候的自己还未意识到对他的感情,却已经开始嫉妒了,那些情事的痕迹就像一把火,燃尽我的理智。所以做了那样幼稚可笑的行为,所以付出了如今的代价!
  
  多麽可笑──那麽愚蠢的感情,就为了这个人啊!
  
  “他才十四岁!决绯,这麽一个孩子,你怎麽忍心?这会毁了他的啊!”
  
  “你懂什麽……你懂什麽!”我看著他痛心的表情,只觉得好笑。这个人从来没被伤害过,那是被所有人娇宠的天之娇子,怎麽会懂?!“你们只知道他受了伤害,那我呢?就因为我不会生孩子,所以就可以随意被人玩弄?”
  
  “你知道我在千翡楼过的是什麽日子吗?一个不能开口的小倌,每天每天等的就是被不同的男人压在身下,像个垃圾一样被人玩弄!那样的滋味,你永远都不会明白!小时候天一黑我就害怕,因为天黑对我就意味著所有噩梦的开始!那时候我天天躲在床底哭啊,可是又有谁来救我?那个时候你们在哪里?又谁来替我惩罚他们?!”泪水顺著扭曲的脸颊落下,那些黑暗的记忆,是我永不愿出示人前的丑陋伤痕──为什麽要逼我想起来!
  
  我拼命控制自己的情绪,却抑制不了一直颤抖的声音:“十岁那年被带回凌家,我就对自己发过誓,再不会让人这样对待我!可是那个人,哈哈,他居然还是我的父亲!他凭什麽这麽对我?!”满腔的悲愤冲上心头,我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上的血气,哇地一声吐出口血来。眼前一阵发黑,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前倒。
  
  “决绯!”那个人飞掠过来,抢住我翻落的身体。
  
  眼前已是一片模糊,我看不清他的脸,也不想去看。我累了,真的好累。他这样的性子,本就不应该和我有什麽交集。他爱的凌决绯从来没存在过,我的世界,他永远不能明白……
  
  昏迷前,我用仅剩的力气,朝他展开一抹笑,无限讽刺却犹带几分惨淡的笑意:“他……没有资格……而你,更没有!”
  
  第十九章
  
  我知道我在做梦。
  
  长长的廊道蜿蜒曲折,我被人领著,穿过层叠的幔帐。
  
  四周很热闹,莺声燕语。有人在痴痴地笑,看不清楚面目,只相似的,点著丹蔻,肤白似雪。空气里漂浮著甜腻的香味,浓重沈郁,是近乎腐烂的香气。
  
  手被人牵引著,走向廊道尽头的房间。我抬头,打量牵著我的女人:一样是苍白的面色,朱唇如血,太娇豔了,像蛇信。
  
  女人在温柔地笑,红唇开合,似乎在说著什麽,那笑容和记忆中的一样,一点都没有变。
  
  於是,我知道──我又做梦了。
  
  那一个梦,我已经十年没有作过了……
  
  镂空的朱漆木门,那一天,一切的开始。
  
  女人把我领至门前,我站住,茫然地盯著那扇门。多少年没有见过了,曾经上面每一个花纹我都牢牢记得。
  
  我知道门里面有什麽在等我,这个梦我做了无数次了,每个细节我都知晓,我需要做的只是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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