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时转身,结局是否会有不同?
看着弟弟决绝的背影,建成竟似笑了,“让他走。”字字如珠玉,恰似那个夏日午后,声不大,却无人敢抗。
宾客散尽,狼藉满地。
元吉望着那人背影,忍不住吼道:“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建成不语,半晌反问:“适才酒醉,我唤的是“二郎”,你又何苦应呢?”
是夜,秦王夜书太子与齐王罪状,更有与父皇爱妃私通一条。
第二日,奏报唐皇,李渊大怒,着次日三子进宫对质。
一念嗔心起,八万障门开……
从那日欢宴,至被召太极殿,不过三日。
夏末的清晨,玄武门外。
“秦王殿下……”敬德待要再言,却被世民打断。
“我自会拿下元吉。”
“那太子……”
见秦王不语,敬德直急得口不择言,“这都什么时候了……功亏一篑啊!”
“他们来了。”
只见世民目及远处,不知心中所想。
敬德无奈退下。
似乎连空气都凝结了。
两人行来,建成在前,元吉在后。
六目相接,无语。
突然,元吉色变,骇然指着世民,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宫内所有随从均已被摒退,那守门将领,也非平常之人。
元吉毕竟也是身经百战,大喊一声:“哥,快走!”说罢,他便掉转马头,却惊见建成毫无反应。
他大急,又见世民眼中杀意腾显。
对着这个百步穿杨的哥哥,第一次拉弓相向。
连拉三次,竟都不成。
所有,不过刹那之间。
世民一阵冷笑,伸手、取箭、拉弓、射——
这一切,建成再熟悉不过。
一直呆立不动的他,突然策马出现在元吉的身前,没有人比建成更相信二郎的箭,这一次也不例外。
所以,当一箭穿喉时,他几乎要微笑了。
元吉一定吓坏了吧,
建成从马上跌了下来,今日他没有醉,所以近在咫尺,双手得以怀抱的人,是二郎,不会错。
想要说话的时候,满嘴狂涌的鲜血,一点也不比那日世民吐得少。
这便是报应了吧。
“哥,哥……”世民扑跪跟前,声音颤得吓人。
“二郎……”亦如那日酒后,轻唤眼前人,深深地,深深地,只想印着他。
“哥——!”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遇佛杀佛,遇魔斩魔——
公元626年7月,玄武门之变,李世民杀兄伐弟,逼父退位。因善用其兄之臣魏征等,创贞观盛世,世所称道。
后定李建成谥号为“隐”,称曰“隐太子”。
公元649年,李世民卒于翠微宫。
佛为李世民,破军作隐太子。二世情劫,了——
贪狼从窥地镜中久久不能抬头,半晌对佛祖说:“我那一世,兄弟必无误会,必要同心!”
“好。”
第五章贪狼(上)
贪狼从窥地镜中久久不能抬头,半晌对佛祖说:“我那一世,兄弟必无误会,必要同心!”
“好。”
是日,贪狼入世,天有异相。
第三劫,开——
玉熏笼,燎沉香,秋日正斜,深宫无人语。
初见时,胤祥已虚度十三个年华。
许久后的一日,他偶然想到问起:“四哥可还记得我们的初识?”
胤禛略一想,说的便是那个秋日。
“那时皇阿玛找了法海来给你和十四弟做师傅,我偶然经过门前,便见了那一幕。”耽-美-风-情-依-依
胤祥知他说的是哪一幕——
上书房,小格间,师傅问二子:“生何所求?”
胤祥答:“但求无为。”
法海一愣,又问道:“生何所需?”
胤祥恭而垂首,“需得自在。”
夫子面有异色,这哪里是皇家龙子所语?然无言以对。
窗外,秋蝉声动,胤禛站在廊下,望着这个胆敢口出忤逆的弟弟,心头独自浮显一丝笑意。
屋内,法海见四阿哥经过,正要行礼,胤禛却冷着脸摆了摆手,自去。
往事似昨日。
“十三弟,你呢?”胤禛突地道。
“我吗?”胤祥未语先笑,“六岁进上书房,四哥已是出了名的好学生,尔等的榜样,怎会不识?”那眼中颇有些玩味。
听得胤禛微微蹙眉。
人生,若只如初见。
十三岁,少年英俊时。
书房内,墨香四散,案上一溜的水注、笔架,桌前则到处散落着纸稿、账簿……
“四哥,要算到什么时候?”胤祥着实有些坐不住了。
看看墙角的铜胎珐琅钟,不知不觉已过了一个时辰。
胤禛复又低头去看书,淡淡问道:“还有多少没有核算的?”
晓是胤祥也不敢扯谎:“尚有一本。”
“那,算完它。”
乖乖地垂了眼,胤祥依旧埋首演算。
及至提笔,刚一抬头,便听得那人言:“府库税银,天下往来,俱逃不过一算。习算,非为帝王术,却为百姓业。”
“四哥?”
“嗯?”
“你到底求得什么?”
半晌,没有回声,胤祥似也早已习惯,自去收拾那被堆乱的书房。
恍然已是一年,趋侍庭闱,晨夕聚处,每日里也平淡惬意。
那日午后胤祥正自习弓射,却远远见一个小太监急行而来,等到了跟前,神色慌张,匆匆顾不得行礼。
胤祥心头霎时晃过一念,已是脸色都变了。
只听来人报:“娘娘病重,请十三阿哥立即回宫。”
是夜,胤祥生母章佳氏因疾而逝,谥为敏妃。
深冬的寒夜里,十四岁的胤祥独自跪在床头,除了早已冰冷的母亲,只有躲在角落里抽泣的两个幼妹。
天亮了,红日照样升起。少年的心还没有展开,却已是斑驳伤痕。
七日后,德妃宫中。
“祥儿,来见过禛儿……日后可要好好爱护弟弟。”乌雅氏笑着看了看两人,又嘱咐了几句,轻道:“去吧。”
跨出大殿,落日洒在深红的高墙上,金色的琉璃瓦渗出刺眼的光芒。
胤祥下意识地用手去遮,一道身影已替他挡去了余晖,那人脸上的神情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亦如昨日,前日,无数日前……
是这七日来,历经世事,唯一一副旧时模样。
那人伸出手来。
胤祥还在犹豫着,没有动。
胤禛闭目一笑,拉过十三,薄薄的嘴唇里吐出一句:“寄我篱下,你不愿吗?”那般刻薄,直扎人心。
“四哥……”
话未出口,已被胤禛生生打断,“既成了我的人,便没人再敢欺你。”那话里隐含的气势,让人既惊又怕。
寄人篱下,便是这般吗?从两手相握处传来的却只有一丝暖意。
塞外,诸皇子随行秋狝。
木兰围场,天高云淡,群雄竞逐鹿。
午时,胤禛正在六部营中处理交办的政务,营外突然喧哗声起。出来一问,竟是皇阿玛晨猎遇险了。
一时确切的消息还未得,胤禛急回内营,正赶上御驾回銮。一看众人都好好的,知是虚惊一场。
再问经过,已有御前侍卫禀明,行猎途中,林间忽有猛虎出入,十三阿哥胆色过人,当即拦在皇上跟前,一刀将其毙命。
接驾的众人听了自是一番夸赞,又呼吾皇天佑,又说一车的逢迎拍马之词,只等得康熙都听腻了,请安的众人才渐渐散去。胤禛一瞅着空,先问胤祥:“可有伤着?”
那人摇了摇头,他便不再言语。
“四哥?”
正要转身离开,却见那出尽风头的小子正巴巴儿地瞧着自己,胤禛这才难得的露出一笑:“我只道你是酒肉和尚,原来也当得伏虎罗汉。”
胤祥年轻的脸上顿展笑意,如初升的太阳,看得人一时木了。“四哥,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说完,便转身去赶皇上的驾,竟走得比胤禛还快了些。
此情此景,胤禛突地想起那时——
春日的江南行宫,一屋子的博学鸿儒,皇上好雅兴,示意胤祥、胤禛写出对联给众臣,以探讨习练书法之道。
胤禛自去研了墨,徐徐落笔写来,不经意抬眼看身边人——凝神专注,不过十七八的年纪,再瞧那纸上笔意风发,不拘规矩,字态却是端正纯厚的……
人说字如其人,这便是胤祥吗?
待到写毕,拿给众人品鉴,自是无不欢跃钦服,俱称十三阿哥如此年岁便能写出这般好字,实为天人。皇上龙颜大悦。
一屋子人,熙熙攘攘,又有几句真言?
今日围场,依稀似那日众星捧月。人在宫中,自在无为?胤祥,你要如何求得?
第六章贪狼(下)完结
转眼已是康熙四十二年初夏。
宴饮已毕,胤禛与胤祥从太子府出来,两顶软轿已伺候在外。
一路晃悠到了雍王府,胤祥也不让胤禛进书房,自往花园走去,似有话要说。
凉亭一侧,两人站定
“四哥,今日之事你也看到了。那么多兄弟们,如今都疏离他而去,也不是全无道理。现下索额图也死了,皇上也冷了心,若不是你还站在他那边,我看太子早就是孤家寡人了!”胤祥一时连声音都高了起来。
“十三弟,”胤禛踱到胤祥身侧,眼神淡淡地看着园中景色,“你可是也觉得太子骄奢淫逸,荒诞不经?”
“难道不是吗?”
胤禛只叹了口气,幽幽道:“不过是个可怜人。”
“四哥,我不懂。”
“一出生便有整个江山压顶,时时惶恐,日日难安,却不见它真的掉下——这是何种滋味?越压抑便越想解脱,一旦放纵,换来的只是斥责辱骂,便索性由它去,于是众叛亲离。至于今日之事……”说到这儿,胤禛顿了顿:看着胤祥道:“众人恼的不是太子好男风,若他只是玩玩,古今多少这样的事,只怕人还会道风雅。只是把这样的事当了真,便没人容得下他了。”
胤祥听了,一时无语,半晌苦笑道:“连喜欢个人也由不得自己,却是可怜。”
人道是,最怕那无心言一语成谶。
皇上近年巡幸各地,总要带上胤祥,胤禛笑他是“粘人精”,他只怪怪地看了一眼胤禛,倒也不恼。
八月的热河,已然有了秋意,晚间湖畔凉风阵阵,透着一丝寒。
胤祥晚膳后便没有寻得胤禛,独自溜达到了湖边,却在堤岸处,望见了那人的身影。两人相视一笑,随口聊着日间会盟的蒙古贵族并其他琐事,渐渐行到了一条支流小河。
走着走着,胤祥便停了步,在斜斜的河堤一仰,拉着胤禛一起坐下。
夜色如漆,繁星近得可以随手摘下,远处山峦叠嶂,不见月影。
“你今儿喝了不少。话反倒不多了。”躺了半刻,胤禛像是想起了什么。
“也不算多。”
“是十四恼了你?”
“也不是。”胤祥突地坐了起来,“四哥,我是担心太子。”
胤禛的脸隐在暗处,看不清那神色,只听他道:“该来的总要来的。”一下也坐了起来,看着胤祥一字一句嘱咐:“太子的事,你别掺和,有我。”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胤祥的倔脾气一下也上来了。
胤禛一急,骂道:“糊涂!皇阿玛算是白疼你了。”
“我不稀罕!”
胤禛抬手就要一巴掌过去,扬起来,却又放下,撇过脸,不再理他。
胤祥却伸手抓住胤禛,一头撞在他怀里,两个人一滚,摔在那草地上。胤禛后背吃了痛,不禁呻吟出声,怀里的人身子随即一紧,他忙道:“没事。”
胤祥也不言语,只把头窝在胤禛的心口,双手摁着他,不让他起身。
胤禛挣了两下没脱开,也就由他去了,轻轻拍拍弟弟的后背,拿他当孩子一般哄着。
胤祥这下倒是恼了,手一撑,把胤禛生生地困在身下。一双黑玉般的美目,闪着无名的怒火。
胤禛隐隐感到了什么,两人静静地看着对方。
半晌,胤祥手一松,翻倒在旁,“四哥,永远别叫我走开。”
风中,只有轻声的叹息。
诸烦恼生,必由痴故。
康熙四十七年秋,太子被废,朝中大乱,诸阿哥俱受牵连,削爵的削爵,圈禁的圈禁,治罪的治罪,剩下的皇子也都深入简出,一时京城内外,风雨飘摇。
十一月,先后被圈禁的皇太子、皇三子、皇四子、皇五子、皇八子均被开释。唯有皇长子胤褆和皇十三子胤祥仍在拘。
胤禛出来一问,知道事情不妙。胤禔是因被揭发曾用喇嘛魇术谋害太子,故不得释。想起胤祥的性子,莫非这次真的说了不该说的话,惹恼了皇上?
正自着急,来人报说已经放出来了,胤禛早等不得坐轿,牵了马就飞驰出去。
见了胤祥,身体肤发一切安好,只是神情中满是倦意,全不似往日之人。两人一路回到府邸,胤祥只说了一句话:“四哥,朝廷之上,说句真话就那么难吗?”
胤禛一震,盯着他道:“如今你总该知道了吧。”
胤祥便不再搭话,闭目靠在车中。
直至皇阿玛下了朱批,说胤祥“并非勤学忠孝之人”,胤禛才真的知道事情有多严重。不过一个春秋,禁足、冷落、斥责,那一年二十四岁的胤祥患上了腿疾。
胤禛每日忙于政务,得了空便立刻去看胤祥。
到了府上,时辰已是不早,下人回说十三爷已经歇下了,胤禛不死心,问歇哪儿了,说就在书房后头的小隔间里。
胤禛便不让通报,熟门熟路地进了后院。
屋里没有点灯,胤祥倚在榻上,似已熟睡。胤禛看了那人几眼,便已觉安心,正转身要走,却听榻上那人道:“四哥,别走。”
倒把胤禛吓了一跳,“原来你没睡。”
“你来了,便醒了。”那声音分明半点睡意也无。
随手要去点灯,胤祥又道:“点那劳什子做什么?又不读书写折子。”
胤禛想想也是,便搁了手,又似想起了什么——“让我瞧瞧你的腿。”他原就是来瞧这病的。
胤祥听了却是不依。胤禛只当他是小孩子脾气上来了,心里毫无准备,便去掀那被子。
胤祥要挡已是来不及。
只见湿素毒结于右腿,膝上起了一片白泡,有数个破后成疮,时流着稀脓……
胤禛抬头,看胤祥那苍白的神色,触手消瘦的身形,不过三五年,当日的伏虎少年,竟已这般落魄。
心痛时,才知泪已落。
胤祥从没见胤禛哭过,着实慌了,伸手去拭他脸上的泪痕,却给那人躲过。
一阵失落绝望划过心头,胤祥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诸般情景俱落在胤禛眼中,一回身抱住了榻上人。
胤祥的眼里闪过一丝决绝,拉开胤禛便吻了过去,眼泪滴到口中,咸咸的泛着一丝甜意。
半晌,胤禛轻轻地放开胤祥,替他盖上被褥,转身便要走。
“四哥!”
“可还记得我的话?有些事若当了真,便容不得了。”说罢,胤禛头也不回地走了。
此后,胤禛越发忙地不可开交,也很少去看胤祥,而胤祥的腿疾则重重地落下了病根,多年不愈。
直至二废太子,胤禛本已抱着必死之心,却多日不见动静。
等来的是皇上一道口谕,把胤祥交给了宗人府,胤禛千方百计才从御前当差的口里套来了两句,只说,皇上怒极,这回怕是不会放十三爷出来了。甚而,又别有深意地加了一句,四爷不用担心,太子的事,到这份上算是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