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买骨(出书版)下部——罪化
罪化  发于:2009年03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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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愈,整个人摇晃几下竟就要软倒。所幸面具人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捞进怀中,
    又脱下自己的外袍替他披上。
    常留瑟对这一连串突然的举动既惊又骇,于是在假面人怀中挣扎起来。然
    而透过破烂单薄的衣裳,他又感觉得到这个人的体温正暖暖地传来。
    假面人将他紧紧地束在怀里,不让他轻举妄动,如此专横,却又显出另类的
    体贴。
    这是常留瑟这些天来头一次觉得暖热。浑身也因此而放松了。
    假面人就势拈起了常留瑟的下頜。
    常留瑟顾着他的意图,抬眼仔细去看那张面具,两枚琥珀色的瞳仁由骷髅
    森然的眼眶中望出来,别有一番妖魅的意味。
    不知不觉,常留瑟觉得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他竟闭上了双眼,主动在
    那露出的双唇上印了一吻。面具人也环住了常留瑟的后腰,好似久见的情侣。
    一吻已毕,常留瑟恍惚道:「......救命恩人尸陀林主。」
    面具人笑了笑,嘴角勾起一个殷红的弧度,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同时默
    然伸手,在常留瑟的后颈上劈了一记。
    常留瑟再度睁眼的时候,发觉自己身在佛头山昔日明妃专用的石室里。头
    顶上是西域风情的青色水晶帷幔,身下是宝蓝漳绒,空气中弥漫着沉檀的芳香:
    倒当真不输了陆青侯的那间小屋。
    常留瑟慢慢起身低头,这才发觉已被换了一袭玉色面料,异族风情的华丽
    长袍。左右开叉直到腿根,内里却连亵裤都未穿,如此一来露出精瘦苍白的修
    长双腿。
    他颇有些尴尬地立刻起身遮掩。周围很安静,他以为屋子里没有人,将头
    稍偏了一些,却见尸陀林主安静地坐在帘外,正放下手里刚刚点燃的一只熏炉。
    常留瑟停了动作,与尸陀林主隔帘相望。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对于这
    个曾经救过自己,却又是垂丝君与归尘主竭力想要除去的人。
    于是他很有些茫然地坐在床上,尴尬地数着面前的珠帘。而帘外的男人,
    则在沉默了半晌之后起身要走。
    而这时候,常留瑟却又主动抓住了他的衣角。
    被他拉住的尸陀林主也停下了脚步,那几乎被面具完全掩盖了的脸上,再
    度露出了然与掌握的笑容。
    将劳损的身子将养了几天,常留瑟逐渐恢复了精神,又开始在尸陀林里走
    动。
    大概是因为尸陀林主的铁血手腕,又或许是弱肉强食乃全体教众都信奉的
    法则,对于常留瑟这个新进的「明妃」大家倒也颇为尊重,林主找了个年轻的
    教徒来侍候,常留瑟也正是从这位名叫‘小无'的少年口中得知,尸陀林主已向
    武林公布了新的明妃人选。
    常留瑟哑然失笑,躺在床上望着西域风情的水晶,心却沿着水路回到了遥
    远的中原。
    一直以来,垂丝君都非常重视收集关于尸陀林主的消息。这次的事恐怕
    也不会遗漏,那么他此刻又会作何感想?
    常留瑟无力去猜。
    或许对于垂丝君来说,自己就是一条忘恩负义的恶狗,只会让人觉得愤怒
    与厌恶。至于还有没有其他的情感,光是想起来常留瑟就觉得疲惫。
    尸陀林主将他迎接到尸陀林之后几乎没有再来找过他,依照小芜的说法,
    教主从不经常出现在尸陀林,偶尔几次回归,也都主要是为了寻找明妃进行双
    修。
    双修诚乃和合之功,却并非如常留瑟所想的那般暧昧。其实不过是每隔一
    段时日进行的运功换气。归尘主人也曾经提起,从前他与尸陀林主二人双修,
    彼此间的内力可以互相贯通,然后各取所需,重新洗牌形成两股纯阴或者纯阳
    的内力。
    这虽然不是修行之中必需的环节,然而着想要让武学精进,尸陀林主就必
    须找人双修,而那个人,还必须满足一些苛刻的条件。
    比如前任明妃,就是尸陀林主在江湖上遴选出的翘楚。即便如此,据小芜
    说那女入也是承受不了林主强大的内力面成为了后来那种半人半尸的状态。这
    次换了常留瑟,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事实上,尸陀林主已经为了此事来找过常留瑟,抛给他一张羊皮纸卷,上了
    一套内功的吐纳方法。
    小常明白这就是尸陀林主将来要与他双修的套路,于是依样粗略运行了一
    个周天,最后竟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他静静思索,原来竟是与垂丝君传授与自
    己的内功基础有相似之处。
    他再仔细回溯,垂丝君倒也提起过他的师父冷盗阳,曾去西域盗取过武学。
    其中或许也夹带这种双修之术,却被拿来做了普通的心法。
    常留瑟笑了。
    即便是朗朗神州也有它渺小的时刻,或许自己很快就能再度遇见垂丝君,
    很快。
    自从那天夜里常留瑟离开之后,山宅便再没脱离过阴郁的气氛。
    一片狼藉,垂丝君只命人将没有损毁的器物转移到别的屋子去。而剩下的
    焦炭烂木本身就成为了一块墓碑,纪念着那曾经发生的事件。
    与火后的遗留物同样存放起来的,还有常留瑟的东西,衣服鞋袜、收集的宝
    贝。这些他来不及带走的,垂丝君都命人仔细地收拾起来,转移出自己的视线。
    他终于明白了:怀念,不如不念。
    清明节的时候,垂丝君下了一趟山,买了对上等的棺木替陆青侯夫妇收敛。
    下葬当天落着绵绵细雨,鲜红如血的杜鹃花丛中,棺木由着八名劳力一路抬上
    半山腰的墓穴。
    垂丝君跟在棺木后面走,山路陡峭而且泥泞,揣在锦囊里的几块冰精残片,
    莫名奇妙地从袋子里跳到地上。如此重覆几次竟像有生命一般,又像是篓子里
    的鱼在挣扎。
    他原本还是想把这些残片放进棺木中,然而最后关头还是选择了放弃。回
    到山宅,他找了个锦合瓜将这些碎片收藏起来,埋进常留瑟的衣服里。
    今年的山宅异常清冷,即便是入了季春也寒衣森然。白天走动着尚不觉得,
    但是到了晚上,就连床褥与枕都是冰凉的,躺在床上数个时辰都暖不过来,于是
    第二天垂丝君依旧在冰冷中醒来。
    终究少了一半的温暖。
    垂丝君慢慢意识到没有常留瑟在身边,自己永远走不出冬日。就连找尸陀
    林主报仇的事也一下子变得非常遥远。
    一连多少天,他都将自己闭锁在书房中,办完陆青侯的丧事之后,他便余
    出大把的时间。再不需要雕琢龙凤双棺,也没有心情去接单放生,于是日子破
    天荒空白起来。
    在这空白的日子里,他经常会想起常留瑟。设有钱财没有依靠,小常此刻
    正在何处?身上的伤好了几分?
    他一直不安着,却又放不下脸来主动寻找。似乎认定了常留瑟应该还会主
    动回到自己身边。大不了到时候对他好一点,也不再提陆青侯的事,与他平平
    稳稳地过下去。
    直到这天,有人在宅外敲门。
    垂丝君以为是常留瑟灰溜溜地回来了,心中一阵悸动,连忙着了人去开门,
    而自己还是绷着脸在正厅里等。谁知一连串脚步声后,却是季子桑站在了庭
    院里,拱手笑道,「我又来叨扰了。」
    宅里众人多少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正在怨恨他空口了小常,当然没有人愿
    与他搭腔。季子桑倒像个没事人似的坐在椅子上,为自己斟了杯茶,对垂丝
    君拱手道:「今天我是来赔罪的。」
    垂丝君冷着脸,连看都懒得看他:「你何罪之有?」
    季子桑乖笑道:「我知道我害了鲤鱼,不过这可是好心办了坏事。」
    失去好友的心情恨不容易才得以平静,垂丝君索性转过头去。季子桑又主
    动跟到他面前道:「你......为什么不冲我发火?」
    垂丝君反问:「冲你发火,能让殷朱离回来么。」
    「不能,但或许能让你觉得舒心。」季子桑坦白道:「也让我轻减罪惡。」
    「轻减?」垂丝君怒而抢白,「你若真有心悔过,为何不去找摩诃,倒在这里
    与我纠缠!」
    季子桑故作委屈道:「我真不是故意的,何况和尚道士你情我愿,我又怎么
    知道他们不能够在一起?至于将瓶子放在水边上,确实纯属巧合。」
    垂丝君决计不去听信他的鬼话,反而想起了自己在过件事上错怪了常留瑟,
    想起小常委屈的模样,他心中只觉纠痛万分,恨不得立时就把他找回来。
    他这边正在懊悔,却没料到季子桑伸了手过来要搂他的脖子。这在从前是
    习以为常的一个动作,没有多少暖昧。然而这时候的垂丝君却着实吃了一惊,
    放手将季子桑推出了将近一丈远近,重重摔在了地上。
    季子桑绝末料到垂丝君会对他动手,一时间怔坐在地上,等到他明白垂丝
    君毫无歉意的时候,惊讶的神情中更多了几分怨毒。
    他故意戏谑道:「这倒也好,我也算和常留瑟一个待遇,这能不能算是你也
    对我有意思?如果我更主动一点......是不是就可以取代常留瑟的位置?如果
    --」
    「够了!」垂丝君怒道,「你已经输掉了我对你的信任,别再让我厌恶你!」
    这句话明明是威胁,季子桑反而不在乎地笑了起来;「为敌为友,事到如今
    对我都是无差。记得当年要不是你,也早就没有了我季子桑这个人。所以你要
    命自然可以拿去,或者要我的身体,那更是乐于奉献。」
    垂丝君心中一团乱麻,决计干脆逐客。谁知道那季子桑突然又问:「你可想
    知道常留瑟的下落么!」
    垂丝君立刻回过头来,直直地瞪着他。
    「说!」
    季子桑有了一瞬间的黯然,继而又古怪地笑出声来:「你这么着急他,可他
    却在你死对头的怀里辗转呻吟,快活销魂呢。」
    「谁!」垂丝君脸色丕变,「什么死对头!」
    「就是......」
    季子桑轻轻地、神秘地吐出了那四个字。
    因为常留瑟生性开朗,说话做事又极其实机灵敏捷,所以很快就与尸陀林
    的教众们混成一片。经过交流之后他才发现,原来江湖上神秘的尸陀林,也不
    过是由一群活生生的武夫组成。然而各地分坛坛主以上的人,却又个个沉默寡言,
    出手狠辣。教中私下里留言说他们都是被尸陀林主用物控制住了,只听命于尸陀
    林主。其实就连尸陀林主本人,也从来不在教众面前摘下面具,开
    口说话的时候更是少之又少。
    常留瑟确实害怕尸陀林主在他的饭菜中下毒,但也没有形之有效的对策。
    只能与一众普通教徒同吃大锅饭,反而倒赢得了不少不明就里得认同感。
    这几日尸陀林主不在山中,他虽然有些寂寞,但倒也乐得轻松。二十来天
    以前发生在遥远山宅里得事情,如果不可以想起,已经不会在梦中惊扰他的睡眠。
    然而事与愿违,忘却与放弃对于常留瑟来说似乎是一件不可能得任务。
    这天傍晚,他与一干教众在佛头山外练完了功夫,正要准备回到山腹中,半
    空中一道黑影忽然窜至面前。他慌忙避开,跳到附近的岩石上,而那道疾突的
    人影也在荒草地上凝滞下来。
    无声无息,却带着浓重的杀气。
    高大的人影,佩了一柄青蓝色的无比夺目的宝剑。
    竟然是垂丝君。
    常留瑟目瞪口呆。
    男人一身素服,正是外出杀人时的着。他的目光阴郁,仿佛要从常留瑟
    身上生生地剐下一块肉来。
    然而常留瑟却不自觉地忽视了那目光的含义,反而有些贪婪地看起眼前的
    人。
    将近一个月没见,垂丝君竟然也瘦了。甚至比他们初见面时的那个雪夜还
    要清醒。他的双眉紧蹙,眼眶愈发深陷而棱骨分明。他握紧了剑的手上青筋突
    现,拇指推着剑鞘,显出十分的敌意。
    这是常留瑟从未曾结实的那个垂丝君,杀人如麻、如同冥府判官一般的男
    人。
    常留瑟困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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