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好不容易，选定了一件，本该是松一口气的时候，方然却觉得地狱就在不远的前方。
他总是要做蠢事，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说是到自由市场去买呢。
现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天哪，帮帮忙在地上裂个缝吧，让他钻进去算了。
要不，干脆装昏厥……
但是收银台已近在眼前了，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极为难捱，他觉得捏着小票的手都抬不起来，一直发抖。
看来除了撒腿逃跑之外，只有一个方法——还是坦言相告，自己没带够钱好了……
只是这样一来，他所说的谎言全部要被拆穿了。
试想谁会没有带钱就去买大衣？又怎么可能在昂贵的衣店来个巧遇？
黄彬突然道：“把小票给我。”
方然‘啊‘了一声，不明所以的望向黄彬，捏着小票的手条件反射般抬了起来。
黄彬将小票从方然手中轻轻抽走，再从怀里掏出皮夹，抽出一张银行卡，连着小票一起递给收银员。
方然忙抓住他的手，惊叫道：“你……你……你做什么？”但是他一抬头就看到黄彬满含笑意又意味深长的双眼，脑中轰然巨响，满面通红。
天哪……黄彬看出他的窘境，知道了一切？
这样一来，他们岂不是失去了对等的立场，不行……不可以……
“你干什么？我自己付啦！”方然想要抢回小票和银行卡，可是转念想到，自己口袋干扁，哪有资格在这里说大话，这一刻‘自已付’已成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动作不禁迟疑了。
黄彬已经在提示码密处输入了密码，收银小姐利落的敲了好几个印，一切已成定局。
方然接过敲了印戳的小票，尴尬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想死！
他满脸郁卒，深受打击。
“我会将钱还给你的。”……但不是现在。方然快速的抬头朝黄彬宣言，但很快的又低下头去，这句话说的好没底气。
“没关系的，你不用介意。”
“不，不行，那怎么可以。”方然语气坚定，十分固执。他想起父亲的话，绝不能让人把他当成爱贪小便宜的人，尤其是黄彬，绝对不可以。
黄彬凝视着方然倔强的面孔，心思微动：“好……那我们现在去拿衣服罢。”
回去的路依旧显的漫长，无数的念头纷至踏来。
方然不禁开始幻想，若是他腩着脸，白白收下了这衣物，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在以前，也经常有人买东西讨好他，结果仅仅只是想把他哄上床而已。
带他去吃奢侈的美味，用高档的礼物来引诱他。
可是他从来并不在乎这些，那些人只是以为这样就能打动他，而事实他因为太寂寞了，所以才会答应的。
那么黄彬也想送他礼物？难道也只是想把他哄上床么？
方然慌乱的瞄瞄身旁的黄彬，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的跟随着对方的脚步。
他一点也不怀疑，现在若是黄彬想带他去宾馆，他不会拒绝，根本不可能拒绝。
甚至黄彬只要勾勾手指头，他便会乖乖的走过去，任其摆布……
任其摆布……为所欲为……
顿时方然的大脑里充斥着种种不堪的画面。
一想到这些，方然只觉整个人火烧般，某种异样在身体深处升起，缓缓的燃烧起来。
被拥抱……被黄彬拥抱……
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或许之前也曾有些非份的幻想，但仅限于牵手与亲吻上。
光天化日之下，他竟然想着这种事情，真是不正常了。
若说之前方然的种种羞涩只是面色绯红，现在真似滴出血来了。
黄彬注意到方然的脚步变得很是缓慢，又见他面色异样，忙道：“你怎么了？”他抬手覆在方然的额头，想看看有没有发烧。
方然忙侧开脸，觉得浑身愈发的燥热。可是目光却不由自主的注视到黄彬的下半身……
他慌忙错开视线，觉得自己简直有病了。
“没事，可能这里空调太热了。”
“好象是，到了。”
回到刚才买衣服的地方，方然递上小票，接过衣服的袋子。
现在他不敢再看黄彬的脸或者身体，只觉心跳快得就要失去控制了。
两人步出商场的时候，方然都不敢有所主张，被动的听着黄彬的安排。刚刚两人是直接从大街走到商场的，黄彬的车还在收费停车场处。
“我的车停的不是很远，走几步，我送你回家。”
就这样回家了啊……方然有些失望，又很无奈。早知道这样就再逛一会儿，若是能拖到五点以后，说不定还能一起吃饭，失策啊。
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若是再次制造，会既突兀又搞笑的。
怎么办，怎么办？
希望这条路漫长的直通天边，偏偏转眼便到了收费停车场。
在坐进车子以前，方然突然道：“能给我一张名片么？我想还你钱，又不知道怎么找你。”
事实上，母亲的手机内就存着黄彬的私人电话号码。很多次他想偷偷抄下来，但又觉得莫名其妙的打过去，会更惹人烦，于是就做罢。抄得整整齐齐的号码，至今还放在桌子的抽屉里，秘密的隐藏着，毫无用处。
黄彬注视着方然半晌，才道：“我身上没带名片，可能车上有。上车罢。”
于是方然坐进了副驾座，这是他第二次坐进这个位置。
想想，第一次逼迫黄彬送自己回家的情形，至少这次黄彬应该是心甘情愿的罢。
一切比以前好太多了，他该知足了罢，可是内心象开了个大洞，填不满，怎么也填不满。
黄彬拿起名片夹，抽出一张名片，又拿出一支水笔，在上面写下一串电话号码，这才递给方然。
方然不仅愕然，这一刻眼前突然浮现起罗自新的笑脸。
含笑着拿出名片并且写下私人电话号码的罗自新，那时含情的眉宇。
和罗自新在一起的时候，有很多时候，他真的很开心，甚至忘记了黄彬的存在，但是清醒过来之后，却又感到后悔，无时无刻的在意起来。
想要舍弃却不能够，想要得到却又被舍弃，这是三心二意的下场么？
若是在遇到黄彬之前遇到罗自新的话，那该多好啊。
就算是被抛弃被伤害，也是那样的纯粹，不留遗憾。
第 33 章
车子快开到家门口时，方然真的很想开口邀请黄彬到家里吃饭。但这个想法很快被自我否决了。黄彬未必会愿意去，再者家里可能只有些中午吃剩的饭菜，怎么请人家吃啊。
方然想起母亲，若是她知道自己现在正跟黄彬在一起，一定会很吃惊罢。
“该是你，怎么也逃不掉，不是你的，你就是满地打滚撒泼也没用。”
妈妈她说错了，光坐在家里等，心上人就会从天而降么？
他若不主动的话，那么他与黄彬之间永远也不可能会有交集。正如相遇的两艘船只，擦身而过，转眼间便各自驶向不知名的远方，相反的……再想有碰头相遇之日，却不知是在何年何月了。
在距离家门口尚有十几米的地方，黄彬便将车子停了下来。
“就到这里罢。”
方然不好说什么，慌忙应了几声之后，只得识趣顺势下车。
“路上要小心。”他转身朝黄彬笑了笑，心里却极为难过。
黄彬大概不想被他父母看见，所以才要避开的罢。方然想起母亲逼迫黄彬承认是他男友的事情，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方然站在路边，并没有立刻转身朝家里走去，而站在原地目送着黄彬的车子消失在马路的尽头。
天际的云层更加灰厚了，也许这个冬天会下雪。
“这是什么？”方然的母亲眼明手快抢过方然手中的纸袋，并且已经将新大衣拿了出来。
“新买的衣服啦，快还给我。”
上面一大串的牌子，方母想不注意到都不行。
“天哪，一千多块钱，你钱多的花不完么？你穿穿一二百的地摊货也就足够了。象这种衣服能穿几回？呀哟，真是败家子。”
“不用你管了，快还给我啦。”方然恨恨的夺回来。
从黄彬车上下来回到家中，这短短的几步路上，他已经计划好了一切：明天就打电话给黄彬，然后穿着这件衣服去见面，就算厚着脸皮，也要一起吃顿饭。
方然回到自己房里，就把衣服挂好，然后躺在床上望着衣架上的大衣，做起小猫吃鱼的白日美梦来。
“对了，有件事跟你——”门突然被推开了。
方然猛的从床上坐起来，大声囔道：“妈，给你吓死了，你进来怎么不敲门？”
“大白天的敲什么门，你说说，过年放假好几天了，你整天吃了睡，睡了吃，睡醒就捧着电脑，要不然就出去打牌乱花钱，明天你就乖乖给我呆在家里，帮忙一起掸新（注：过年之时，家家户户要全方位打扫清洁卫生），否则你自己知道。”
“明天我有重要的事！”
“什么重要的事？”母亲壮硕的身体逼到床前，已经兵临城下。
方然拥被缩在床头，却觉得难以启齿。
他很清楚，母亲一直反对他主动去找黄彬，身为专职媒人的母亲，见惯了许多男女的分分合合，把缘分看得重，对于这些情爱却看得很淡，并且十分的不以为然。
“算了算了，没事了。”反正距离春节，还有好几天，而且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准备好。
“快下来吃饭了，餐餐都要叫。”又叨唠了好几句，才出房。
方然闭目颓然侧身倒在床上。
方然被母亲抓了壮丁，加班加点，二天之内就把里里外外楼上楼下都擦得鋥光瓦亮。只是累得半死之余，还弄得一身的腌脏，他都快虚脱了。
紧接着，方然特意到本市最大的发廊弄了一个据说是时下年轻男子中最时尚的新发型，当然他又大破费了。
扣除了要还黄彬的一千五百块钱，年底发的奖金基本上已经告罄。
元月走亲戚要给小孩子们的压岁钱也完全没了着落，甚至想跟朋友们痛快畅饮的意愿也难实现，此时的方然已经全然的豁出去了。
特意选在下午四点左右的时间，方然播打黄彬的手机。
在电话‘嘟嘟’声中，方然紧张到握着手机的手都颤抖，心里焦急的呼唤：快接起来，快接起来，快啊……
“是谁啊？”黄彬的声音依稀传来。
方然不禁笑逐颜开，一切正朝着他的计划进行着。
“我是方然啊……那个我想还给你钱，怎么样找你呢？”
“哦，是这件事，你不用急在一时。”
方然心道，这能不急么。只待过完年，黄彬大概又要回上海了罢，到时候，相隔千万之重，若是两人没有一点关系，只怕再难相见。更甚者，万一也象罗自新一样，在某一天黄彬也遇到另外一个人，那才叫悔之晚矣。
“不行，我怕这钱放在身边，会控制不住就花完了。”
“我说过，你不用在意的。”
“这……怎么可以，不行不行！”
“那好罢，你说在哪里等罢。”
方然心里早就盘算好了，只待黄彬说出这句话来，但立刻报上一个地点。
“我在广场等你罢。”
这个小城市统共就这么一个广场，边上有大量的咖啡屋，西餐馆，茶座，而且附近还有几座大型的宾馆。另一边，而且那里距离公园也很近，基本上是所有谈恋爱的男女必经的场所。
“那好，我现在有点事，一个小时后你在那里等我罢。”
“好的，不见不散。”
电话刚挂断，方然便冲到洗手间，用啫哩水把头发按照美发师教的那样仔细打理了一遍。又换上了新衣，迫不及待的赶出门去。
其实从家里到广场也就十来分钟车程，但方然怕到时候叫不到计程车，又会象上次在面馆里，等到不到他的黄彬，会一走了之。
正看店的方母眼见儿子匆匆忙忙的奔出去，不禁嘀咕道：“他这会儿又要到哪里去，还把过年要穿的新大衣穿上了，真是爱现啊——再等个四五天也做不到？”
她‘阿然阿然——’的想唤住方然，叫喊了好几声，根本就没人理会，气得她再次破口大骂。
四点半不到，方然便已经到达了广场。
可能天气太过寒冷的缘故，此时广场上人烟稀少，只有寥寥数人在走动着，与附近川流不息的车道弄成强烈的对比。广场中央的喷泉也干涸着，静寂的仿佛也要过冬似的。唯有远处那巨大的电子广告牌突兀的耸立着，播放着种种恭贺新禧的祝福语以及无穷无尽的商品广告。
方然四下观望了，看看手机，依旧没有声息。他觉得百无聊赖，甚至站的有点腿酸。
于是他在草坛的周围寻了一张木椅，想要坐下，又怕会弄脏了新衣，正在踌躇之际，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唤道：“方然？”
方然听到这陌生的声音，满怀疑惑的转过身来。
只见眼前站的人，依稀有点眼熟，他不禁微眯起眼来。
来人微微轻笑：“认不出来了？刚刚我女朋友说广场上有位帅哥长得很漂亮，想不到这么远的距离，她都看得见，我观察了你半天，也差一点认不出来了。你比以前更漂亮了……还带了耳钉……”
方然下意识的用手捂住耳垂，望着眼前之人细长的眉眼，某些事情他缓缓的记起来。心里的恐惧慢慢发酵，几乎要从心口溢出。
“你……你是……”方然声音颤抖着，但对方立刻打断了他。
“我是林海俊啊，这么快就忘了么？咱们是初中同学，我可是一直都记得你！”
林海俊……
就象极力要埋藏的东西，突然被人挖掘出来一般，方然惊呆了。以为已经抛开了一切，原来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他怔怔的站在原地，望着林海俊的双眼充满了痛苦和不甘。
突然他一把推开林海俊，想朝公路上跑去，却不料被林海俊紧紧拽住了外衣。
“你跑什么？”林海俊顺着衣服用力的握住方然的臂膀。
“放手，放开我！”
一阵泪意涌上，方然恍然大悟。
这几日他还在庆幸，事情怎么会如此的顺利，顺利的令人难以致信，原来……原来老天爷安排的阻碍竟等在这里。当他越来越接近自己想要的，然而就在快要得到的时候，突然间失去，这样才会愈发的痛苦和不甘心罢。
他便奇怪，这世上的好事怎么会轮到他，怎么可能会？！
五点钟……他和黄彬约好的时间，很快的就要到来了，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
总是要这样，总是等到放在他手心当中，然后再无情的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