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如此段舜杰却还是一副惊艳的样子,要他看到自己在大同那华丽的宫邸岂非要吃惊得眼珠都掉下来?
老实说,言西城也很奇怪自己居然会花如此的心思来讨好这个乡下男孩,但一看到段舜杰傻傻感叹的样子,他又觉得自己半日的辛苦还挺值。
大概是因为周围没有人像这样滑稽可爱吧——言西城将自己的行为归结于贪玩而已。
“公子,您回来啦?房间都准备好了。”迎面走来一个少年小厮,看到言西城便恭敬地躬身问候。
言西城只是淡淡点点头,径自走入里面的院落去了。
段舜杰拔脚跟上,走出数步忍不住回头张望——那小厮正一脸好奇地盯着他,发现段舜杰回头便心虚地垂头走了。
大概是久居深山,不曾见过主人带朋友回来吧。
段舜杰不是多疑的人,很自然地开解了这古怪的情形。
跟着言西城进了屋,又有两个美丽的婢女迎了上来。
“公子万安,奴婢为您宽衣吧?”
“不用了,你们都下去。” 言西城却挥了挥手让他们离开。
“熙诚你好威风啊!”段舜杰忍不住感叹,开始知道言西城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气质是怎么来的了。
“什么呀,这些下人,一个个笨得像猪!都不知道审时度势……”
“熙诚!”段舜杰却为他蔑视的口气不悦起来。“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怎能随便侮辱人呢?”
言西城顿时也皱了眉头——从来只有别人逢迎依顺他的分,何曾有人敢当面得罪他?他几乎要当场发作,但面对段舜杰认真的眼神,终于还是将火气压了下去。
“别说扫兴的话了。舜杰,你要不要喝茶?”
要是让几位皇兄看到乖癖嚣张的他居然肯吃这种亏,大概不知要吃惊成什么样了。
“我来倒吧……”段舜杰也怕轩辕熙诚生气,语气禁不住变得小心翼翼,却在伸手取茶时不小心和言西城的手指碰在了一起。
“啊,对不起!”他像被火烫到一样缩回手,脸也红了起来。
言西城心底暗暗得意,面上却装出不明所以的样子。
“舜杰你怎么了?是不是很热?”
素白而凉的手掌随即覆在了段舜杰的额头上,言西城用几乎贴到段舜杰脸上的近距离问道。
淡淡的说不出是什么的香味传过来,段舜杰为之头晕眼花了。
“不、不不,没什么……”他踉跄后退几步,仿佛在躲避迫到身前的命运。
“热的话就把外衣脱了吧,反正也没外人在啊……”
无视段舜杰混乱的表情,言西城自管自脱下了外衣——剩下的薄薄绢衣迎着光几乎透明,身体线条也清晰可见……
段舜杰无法直视,只能不自在地转过头去。
心中的恶魔笑得更高心了。
言西城飞扑过去扯住段舜杰的手,故意用魅惑的语声道:“舜杰,你是不是有点累?要不要先躺一会……”
“啊……嗯……”
晕头转向的段舜杰含糊着,就这样被硬拖到了床边。
也不知怎么糊里糊涂就上了床,眼看着言西城也一脸兴高采烈地脱掉鞋子,躺到了他身旁。
“舜杰……” 言西城侧过身,温柔地唤了一声。
视线里段舜杰僵硬地朝天躺着,一脸大气也不敢出的紧张表情,让言西城更想要逗弄他。
“好累啊……我要睡了,舜杰你也早点睡吧!”装腔作势地打了个呵欠,言西城阖上了眼睛,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段舜杰还来不及松一口气,言西城却已牢牢贴在了他身边,一只手还好死不死地搭在了他的腰际……
“熙诚……”被碰到的地方似有电流窜过,段舜杰的声音几乎是在挣扎了。
“好舒服哦……舜杰你让**一会,就一会嘛……”
七皇子捏着嗓子撒娇,整个人都快拱到段舜杰怀里去了。
虽然长得貌不惊人,段舜杰却有个女孩子都会向往依靠的宽阔胸膛。洁净温暖的气息不断从起伏的胸前传过来,意外地让言西城也感到舒心起来。
手足无措地看着那阖着的眼睛下长长的睫,那唇角含着微笑挤在自己胸口的小小头颅……
段舜杰一句拒绝的话都无法说出口,只有狂乱的心脏出卖一切地飞速跳动着……
紧张、迷乱、无措……还有小小的甜蜜……
所有的感觉都让他无所适从。
本来只是想捉弄一下段舜杰的,然而那从未有过的舒适与安心感觉居然让他真的有了睡意……
只是一晚而已,放纵自己眷恋一下这温柔的胸膛吧!言西城自我开解着。
这个呆子对他的身份一无所知,却又好像对同性的他有着特殊的好感……
往常也不是没有人对面貌姣好如女子的他动过歪念,只是胆敢付诸行动的人……言西城在嘴角冷冷哼一声。
但是眼前这个大傻呆……
言西城几乎快笑出来了,他再怎么多疑也不会认为这样的段舜杰会敢把爱慕之心赋予行动的。
所以——就等着我来好好玩玩你吧!
与心头的人儿这样贴近,段舜杰本以为自己无论如何是不会睡着的。
从言西城身上传来的淡香却这样好闻,不断催动他心底的疲乏,让他终于也渐渐沉入迷梦之中。
香气缭绕的梦境……梦里是段舜杰从未见过的美丽风景。
烟雾笼罩的风景中,自己在辛苦地攀登着,高处言西城带着若隐若现的笑容往下看着,那笑容竟渐渐幻化成讽刺的冷笑……
虽然明知在做梦,段舜杰还是忍不住胸口的悲凉。
明知无望,自己又何必贪恋这片刻停留?
挣扎着想要摆脱凄苦的梦境,段舜杰睁开眼来,却发觉天已亮了——
窗外透着晨光,山林中的鸟儿正宛转啼着……
他一时不知身之所在,恍惚间只是呆坐在床榻上。好不容易想起昨晚的事,看向身边的床榻却发觉并没有轩辕熙诚的身影。
伸出手一探,那半边的床铺根本是冷的。
难道我睡梦中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吗?
段舜杰顿时紧张起来,忙飞快起身整了衣裳,冲出了房门。
偌大的庭院静悄悄的,地上洒着昨夜风过落下的花瓣——没有人洒扫过庭院。
段舜杰的心一下子吊到了嗓子眼,他快步穿过弯曲的回廊、踏过昨夜仆人与丫鬟曾向自己请安问好的地方……
没有!什么都没有!一个人都没有!
在院子里绕了近半个时辰,段舜杰终于死心了。
他无力地靠在木廊上,承认了这整栋宅子只剩自己一人的事实。
难道言西城竟是花精柳怪?居然只是一夜便消失无影……
再联想到他神秘的美貌,段舜杰再怎么不信怪力乱神,也开始怀疑起那个超脱凡尘的美男是什么精魅附身了。
呆呆在山风中立了半晌,眼看日头渐渐变得热辣,段舜杰也只得垂头丧气地离开了这座华丽却空寂的宅子。
回到营地,昶儿迎面向他冲了过来。
“段大哥,你可回来啦!”昶儿的个子小小,嗓门却一点不小,一嚷起来顿时把段舜杰心头的落寞给驱走了。
“出什么事了吗?”再怎么为言西城的突然失踪而烦恼,段舜杰毕竟也不敢忘记自己此刻还身负重责。
“袁参军他们都在到处找您呢!他们都快急死啦!”昶儿朝着不远处的帅帐比划着,段舜杰的心顿时沉下半截。
“我去更衣,你先去禀报。”迅速地走向自己的帐篷,段舜杰只能暂时将心头的郁闷抛开。
飞快打点好一切后,段舜杰疾步向帅帐走去。
他的脸上已看不出忧虑的痕迹,头盔下的目光炯然而英武,所经之处士兵们纷纷行礼对他投以尊崇的目光,毕竟在他们的心目中屡建军功的段舜杰是真正的好将军。
在帅帐坐下,段舜杰的一件事就是唤过了昨晚轮值的副将。
“山那边有什么动静吗?”老实说他打从心底里不希望开战,每次看到尸横遍野、血流满地的情状时心头都会有无法抑郁的哀伤,但既然已身在这个位置,他所能做的也就是努力减少己方的伤亡——虽然这必然是以对方士兵的性命为代价的。
“启禀将军,我方探子来报,从今天清晨开始,大同军营似乎有士兵调动的迹象。”
段舜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唉,让大家做好迎战的准备吧。”
该来的总是要来,双方屯兵在蟠龙山两侧已有数日,如此干耗下去对己方的粮草与士气都将是个严酷的考验。
吩咐昶儿把从云牵来,段舜杰纵马行到业已整装完毕的军队前列,缓缓骑上了平时点兵用的高台。
勒马环视面前数万双热切凝望自己的眼睛,段舜杰努力抛开心头的重负,用缓慢而威武的姿势抽出了腰间的长剑,用力向前一挥——只见本来排成一个方阵的各营兵士们立时开始有条不紊地调动起来,按照自己出战前所操练的阵法排成了迎敌的长列。
空气中只听到金属擦撞的声音和马蹄声,没有人小声说话或是东张西望,段舜杰向来治军严谨,而这支他麾下的军队也素以军纪严明而闻名。
“再去探明大同军的情况。”
眼见平南军已经扼守住各个战略要点,段舜杰即再次招来了探子。
探子飞奔而去,段舜杰凝视着远处的山顶,慢慢地眯起了眼睛……
左、右二路不仅地势奇险,自己更派人在其中布下了无数陷阱,大同军如要发动攻击,唯一的选择便是越过蟠龙山——翻山涉水而来的疲乏人马又怎会是以逸待劳的平南军的对手。
裴晋天,让我看看你有什么办法可以登天……
“将军,右路有埋伏!”打扮成山樵模样的探子一脸狼狈地跪在了裴将军的马前,“奇袭队死伤惨重!”
排成长长一列行进着的大同军队,裴晋天走在最前端,他的身后跟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里面坐着的当然是素来以神秘著称的大同军神、七皇子轩辕熙诚了。
裴晋天听到探子的情报,顿时皱起了眉头,他向后挥了挥手,顿时整条队伍停止了前进,立定在了山道上。
“殿下,右路有埋伏,现在要怎么办?”他恭敬地向着帐内探身——自从上次吃了一顿鞭子,他再也不敢对轩辕熙诚有任何不敬的行为。
轩辕熙诚闻言顿时皱起了眉头,左路的探子前面已经报告过左方桥墩已被人动过手脚,看来这个什么舜是安心要大同军翻越蟠龙山不可了。
“叫大家上山,到山顶原地待命。”轩辕熙诚沉声下令。
从蟠龙山顶望下,平南军的阵营排列井然有序,营地中并不见大军调动的痕迹。相反,一切安静到让轩辕熙城暗暗心惊。
舜——
微微眯起双目,轩辕熙城的表情并没有明显的变化。近身侍者们却都暗暗心惊起来——七皇子每次露出这样的神色,那一定很快就有人要倒大霉了。
宁可得罪地位尊贵的太子,也万万不能成为七皇子的敌人,这是所有见过七皇子厉害的人都会有的的警觉。
“裴晋天,你看今日我军可有胜算?”收敛了目中的精光,轩辕熙城侧头问身边的裴晋天道。
裴晋天平时也是老谋深算的一员战将,然而站在气势迫人的轩辕熙城身边,不知怎的,他的脑筋竟仿佛停止了思考,变成了他所不齿的只会奉承的小人。
“小的看不清楚,殿下您看呢?”话说出口,他几乎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连他也不知道,向来自诩大同第一战将的他缘何只是吃了一顿鞭子,就对这个比女人还漂亮的小皇子产生了如此之深的恐惧。
“依我看,”轩辕熙城冷笑起来,“……平南叛贼们都已是死到临头,命不久矣!”
“裴晋天,你给我看着这里,我到平南军阵营探过就来。”没有等裴晋天的回答,轩辕熙城已如轻风般凌空而起,身形一如闪电般掠向山下。
裴晋天再也没想到外表养尊处优的轩辕熙城竟会作出孤身探敌的举动,来不及阻止的他只能张大了嘴看住那片刻间已在数十丈远出的优美背影,傻在了原地……
如轻羽般探测着山风的流动,轩辕熙城的足尖几乎不曾沾地,就已飞掠过陡峭山岩,到达了营地的外沿。
一路上,经过的山路上几乎每隔数步便设有简易的陷阱,虽说自己可轻易避开,然而大军进攻时这些陷阱将不免拖慢行军的速度并造成人员伤亡,使得大同军尚未与平南军正面交接便已削弱了气势。
对手的强劲使得轩辕熙城更加兴奋起来,那种想要打倒与自己势均力敌敌人的渴望瞬间涌满了心头。
仗着诡谲飘逸的轻身功夫,轩辕熙城随意干掉了平南军的一个边沿岗哨。换上平南军服又抹黑了那张俊俏过分的脸,他大摇大摆走入了军营的腹地。
虽然大同军已在山头上虎视眈眈,平南军的营地却出奇的平静。少得奇怪的人数让轩辕熙城嗅到了危险的气氛。
“舜将军这招阵法实在太厉害了!“擦身而过的两个兵士的谈话让轩辕熙诚竖起了耳朵。
“是啊!使出这种阵法,我看大同军肯定临死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两个年轻人一起笑起来,完全没有注意背对他们的男人眼中一瞬间露出的狠毒。
真厉害吗?还是让我叫你临死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轩辕熙诚从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仗着一身出类拔萃的功夫,他的手上已不知染上多少曾阻碍过他的人的鲜血。
“大同战神”的称号,不是靠着在营帐中摇摇扇子就可以博回来的。听到平南军对这个“舜”的称赞,轩辕熙诚的心中杀机陡现。一瞬间他下定决心:要赢得这场战争,绝不能留下“舜”这个人。
辨明了帅帐所在的方向,轩辕熙诚步伐坚定地走过去。
“荣副将,大家都各就各位了吗?”营帐中,段舜杰一身戎装挺立着,一边指点着面前案几上的作战地图,一边问身后的得力副将道。
“都埋伏好了,只等大同军攻入,兄弟们便可一举歼之。”荣将军是个三十左右的敦实男子,虽然年纪比段舜杰要大,他对上司的表情却是毕恭毕敬的。
“好!只是大同军在干什么,怎么这么长时间也没动静?”段舜杰点头表示赞赏,却又掩不住胸中的疑惑。
“谁知道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这裴晋天也算老狐狸了,只可惜这次遇到舜将军,恐怕不免要铩羽而归了。”
“也不能过于低估大同军!毕竟,一切还是要小心为上。”即使布下了万全计策,段舜杰也不敢掉以轻心。
“什么人!”帐外传来轻叱的声音。段舜杰与荣副将一齐转过头去——帐门已被掀开,那里赫然立着一个身着平南军服的长身男子,守营的士兵一脸尴尬地站在后面,显然是为未能拦住闯入者而羞愧。
原来是自己人——段舜杰松了一口气,沉声问道:“哪一营的?什么事?”
男人的头盔戴得很低,几乎将眼睛全都遮去,脸上又涂满黑灰,而臃肿的铠甲下更是看不清身形。
“舜?”男人的声音很奇怪,低哑到不自然的地步,其中还掺杂着极度吃惊般的情绪。
“你是什么人?”段舜杰警觉起来,手也按上了腰侧的剑柄。
“你就是舜么?!”男人又再念一次,声音听上去竟似在叹息。
在段舜杰想要拔剑相向的瞬间,那陌生人竟转又身大步走出了帐营,留下三个表情莫名其妙的人呆立帐中。
等到段舜杰回过神来追出帐中,却早已不见那人的身影,仿佛一切都只是个幻觉。
“吩咐各营兄弟,大家加强戒备。再多派两个小队增援岗哨!”果断地下了命令,段舜杰怎么也无法抹去心中的疑虑。
他早已命人挖空所有帐营地下,只待大同军攻入便可趁其疑惑之际来个关门打狗,万无一失的计策此刻只等敌人自投罗网——在如此敏感的时刻,竟会有人直闯帅帐,却又不发一语地转身离去——怎么看都过于诡异。
飞纵在崎岖的山路上,轩辕熙诚小心避开密集的陷阱,却怎么也收不拢嘴角那个充满冷虐之气的笑容。
舜……段舜杰……
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什么舜将军竟就是那个只会傻乎乎对着自己的美貌蠢笑的男人。即使轩辕熙诚不信天不信地,此刻也难免感到几分命运的神秘。
天注定!只有我才会是这场战争的胜者。
预想中将舜斩于剑下再来收拾平南军,而现在……
凭着自己与这个舜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轩辕熙诚已有了彻底瓦解整个平南军力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