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生————王小轩[上]
王小轩[上]  发于:2009年03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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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秋独自坐在桌旁,一幕幕往事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自□由□自□在□□□
那天是正月初十。
早饭後,乔均匆匆地来了一趟。很快就走了。过了一会儿,姐姐就说肚子里的胎儿动得特别厉害。为了快点请到大夫,自己去乔均府里借了马,到杭州府请了大夫,也就是叶清。
叶清的诊断是中毒,而且如果要给大人解毒就保不了孩子,要救孩子就必须放弃大人。最後在姐姐的坚决要求下还是救了孩子。可孩子也中了毒,生命垂危。
接下来叶清和蒋恒忙活了整整一夜。
叶清想尽了一切法子救那个尚未出生就中了毒的孩子。
他又是给孩子针灸,又是熬了药草给他熏蒸。婴儿却始终未曾出过一声。蒋恒见状不无担心地问:这孩子还活著吗?叶清头都不抬地答:有心跳。
即使是在那样的情形下,叶清的声音仍然沈静温和,没有半分的焦躁不安。那一刻,蒋恒有些明白了为何他年纪轻轻便能够成为整个杭州府远近闻名的神医。
後来,蒋恒不再发问,一心一意地给叶清当帮手。递药品,递用具。烧热水,擦器械。明明是呵气成霜的数九寒天,但叶清的额头上却渗出了密密的汗珠。
蒋恒几次想替他擦汗,可都迟疑著没有上前。直到看见叶清自己举袖擦拭。他穿的是上等素绉缎,柔滑无比。汗珠只在衣料上沾了沾便迅速地滴落了。
蒋恒终於下了决心,绞了块毛巾往叶清额上拭去。毛巾触及肌肤时叶清微微一楞,随即便微笑著向蒋恒道谢。那个微笑衬著他神情专注的脸庞,竟然令蒋恒的心跳漏了半拍。
直到天色发白时,孩子终於轻轻地扭动了一下,发出了"哇"的一声哭喊。虽然这声音比起其它新生儿来显得那样微弱,但此时在二人听来无异於天籁。
蒋恒一个箭步冲到叶清身边,低头看那个既脆弱又强大的小小生命。他的眼睛还是紧紧地闭著,手脚无意识地伸缩,嘴巴也开始一张一合。
蒋恒这时无限惊喜地说了一句:是个男孩子呢!──等这话出了口,他才意识到自己在此竟然一直没有注意到这麽明显的事情!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叶清瞟了一眼。
叶清却只是面露喜色地点点头,似乎并没觉得此话有什麽不妥。随即他好看的眉毛皱起来:要给他找点吃的。
蒋恒也反应过来,这孩子还没吃过东西呢。可是,这一时之间,能给他吃什麽呢?又想起去世的姐姐,救活孩子的喜悦之情顿时消失无踪。
两人正在为孩子的食物发愁,只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


18
蒋恒走到院子里,听得外面声音嘈杂,有个声音高喊著:叶清在不在?
来这儿找叶清?蒋恒疑惑地朝屋里看了一眼,正犹豫著要不要去叫叶清,门已经被来人一脚踹开,随即几个衙役便大呼小叫著冲了进来。打头那个看见院子里的蒋恒,先是一楞,然後喝道:叶清是不是在这里?!
蒋恒看见他那幅气势汹汹的样子就很是反感,想来者不善,便顺口回答:已经走了。你们找他干嘛?
"干嘛?捉拿嫌犯!他医术不精,草菅人命,如今治死了孕妇,一尸两命,法理不容!"
蒋恒顿时呆住了。他楞了一下,正想回身进屋,有人奔进来对刚才那人大声道:叶清肯定还在这儿!外头拴著两匹马!
此时屋里的叶清大约听见了外面的动静,掀开门帘走出来。
由於整夜殚精竭虑再加之体力消耗,他双眼发红,神情也有些疲惫。看见带著武器的衙役们,他楞了一楞,但还是很客气地问:几位军爷有何贵干?
叶清叶神医的名头在整个杭州府都是很响亮的,打头的兵士自然也知道,嚣张的态度也收敛了许多。他走前一步赔笑道:叶大夫,兄弟几个奉命前来带你到县衙问话。
叶清神情自若,不慌不忙地回答:这孩子现在算是有所好转,但毒性未解,生命仍然垂危,眼下急需进食。可这里没有人能够照顾。可否等我将他带回杭州家中稍作安顿,然後再随各位军爷去县衙?
打头的兵士并不为这番话所打动,只见他面色一整,收了硬挤出来的几分笑意,再说出来的话就硬梆梆的了。"叶大夫,你几时听过官府捉人有得商量的?对不住了!"
话音刚落他就冲上前去,一把揪过叶清的衣襟,抖著手里的铁链就要套到他脖子上去。
叶清虽懂得医理,善於调养,平素也算得身强体健,但由昨日上午到现在近十二个时辰体力消耗极大且粒米未进,早已是精疲力竭,只不过强打著精神。哪里经得衙役这一推一拉?当时就得踉踉跄跄地退後几步,跌坐到地上,头差点就撞到了身後的台阶。
蒋恒在旁边早看得怒火中烧,当即抢上两步,一个扫堂腿把正待前去抓起叶清的衙役踢开,一手拉起叶清说:你先回屋!随即回身与几个衙役撕打在一起。
蒋恒的身手自然比这些衙役高出太多,三两下就将几个人打得倒在地上哼哼著爬不起来。他再不看第二眼,冲进门就对叶清叫:你先走吧!
叶清显然也做好了走的打算,已经将孩子的衣服穿好,细细地包在繈褓里。蒋恒一眼看见那顶绣著老虎头的棉帽──那是自己亲眼看著姐姐一针一线地缝起来的,不禁眼圈一红。
叶清看到蒋恒,开口道:孩子我得带走。一定要救活他。
蒋恒点头道:好。你先去,我随後去找你。然後替叶清拿好药箱,把他送到门外马上。
刚刚要返回院子里时,他猛然间看到刀光一闪,只见一把钢刀砍在了马的後腿上。马儿顿时向地下跪倒。蒋恒一声"不好!"还没来得及出口,就看见抱著孩子的叶清从马背上滚下来。
他来不及多想,飞步上前抓住了叶清的衣领,止住了他跌落的身形。蒋恒反身捡起那把钢刀,看也不看就往前面一掷,只听得有人发出"啊!"的一声惨叫。随即就有人叫喊著"有人杀了官差!有人造反!......"
蒋恒见情势紧急,也顾不上那许多,牵过另外一匹马来,先把叶清扶到马上,然後自己也飞身上马,挥鞭朝杭州城方向疾驰而去。
到达叶府时,叶清领著蒋恒从侧门进去,先吩咐下人去找些米糊来给孩子充饥,一面找了衣服来给蒋恒换上。蒋恒见叶清从一个箱子里取出些银票,又让人去取了若干贵重药材,一时不知道他想做什麽。
叶清见蒋恒有些楞神,催促道:你快把衣服换掉,咱们得赶快走!
"走?走哪儿去?"
"既然有人报了官,你以为逃到这儿就没事了?肯定马上就会有人到这儿来的。咱们得赶快离开。"
"你又没下毒,怕他们怎的?就算我砍伤了兵士,大不了把我抓去!"蒋恒豪气冲天地回答。
叶清看看眼前这个半大孩子,微笑著摇摇头。"你没听他们说要抓的是我?就算最後能还我清白,平安放我出来,之前肯定得在里面呆上几天。那这孩子怎麽办?我若不救他,那可真就是一尸两命了。"
蒋恒听他如此说,想想也是。"那怎麽办?"
"我带著他,找个地方躲起来,先把他身上的毒解了再说。到时候也好替自己开脱。你打伤了兵士,却也算不得多大的罪,若自动投案,再找人拿些银子上下疏通一下,估计挨顿打也就能放出来了。"叶清说著把银票递过来。
"万一你还没把毒解掉就被他们找到怎麽办?不行!还是我跟你一起去吧。等把孩子治好再去投案也不迟。至少可以先保护一下你们。"蒋恒想到刚才惊险的一幕,建议道。
叶清略一思索,便很干脆地点头说"好,那一道走吧",略作收拾便出了门。两人匆匆忙忙地行至前厅处,遇到一个中年妇人,她身後跟著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那小孩一见叶清就高声叫道:大哥!你要出门麽?
叶清点点头,招呼的却是那个妇人。"二娘。"
那妇人道:大少爷这是要到哪里去?一边把一双眼睛不住地朝蒋恒和叶清手中的繈褓扫去。
叶清含糊地应了声"有点事"便急步出了门。
他们的目的地是叶家在乡下的一座老宅。叶清说那里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只剩下一对老夫妇日常打扫打扫。官府应该不会那麽快找到。
哪知道当天夜里就有全副武装的官兵来了。蒋恒拼著命杀开一场血路,抢了一匹官兵的马逃了出来。
当马终於精疲力竭地倒下时,蒋恒才发现叶清右腿上中了一刀,血已经将肢体与裤子冻到了一起。人早已昏迷不醒,孩子被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只剩下极微弱的呼吸。


19
即使时间已经过去这麽多年,仲秋仍然不敢仔细地回忆接下来那一个多月的经历。
记忆中,那一年的春天来得特别的晚。
自己和受伤的叶清,带著一个中毒的婴儿,躲在一户废弃的农居里。
叶清的伤其实不是非常严重,但没有药,只能等伤口自己慢慢复原。後来又发起高烧,每天只有很少一点清醒的时间。
有一阵子自己每天反反复复做的事情就是摸叶清的额头,探孩子的鼻息。每一次动作都象是一场冒险。
听说人参可以吊命。到一家药店偷了一点。熬成汤,一点一点地喂给叶清和孩子。到邻近的村民家讨来一些奶水。
慢慢地,叶清可以坐起来。叫仲秋拿了自己的玉玦和貂皮马夹去当掉。换来的钱买来药物和粮食。
孩子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弱。时常担心这次入睡後就不会再醒过来。
叶清总会在自己怀疑挺不下去的时候轻轻拍自己的肩:我来守著孩子,你去休息一会儿。不要担心,不会有事。──那样温和而坚定的声音。让人难言的安心。一直觉得,即将他说孩子第二天就可以完全康复,自己也会相信。
即使在那样艰难的时候,都没有看见叶清流过哪怕一滴泪。一直是温暖的笑著。仲秋看著他,时常会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受伤的人。而叶清,始终是那个陪伴在床边,给自己信心的医生。
只有一次。除了那一次。
那一天,叶清拒绝了自己的搀扶,扔掉了拄棍,试著独立行走。短短不到五米的距离,他摇晃著走完时,额上已经渗出汗来。
自己就这样眼睁睁地看著叶清从此变成了一个瘸子。那个一个多月前还迈著从容的步伐,笑语晏晏地来到自己面前的若水公子,竟然变成了一个瘸子。
那一刻,自己忍不住抱著他失声痛哭。叶清只是抚著自己的头发,没有说话。当自己抬头看时,他微仰著头,看不见表情。只有两行清泪沿著他的脸庞慢慢地滑下来。
很多年以後,有一次华渊给宇扬讲"荆轲刺秦"的故事,夸赞荆轲为"伟丈夫"时,旁听的自己插话道:宇扬,不是一定要有轰轰烈烈作为的人才能称作"伟丈夫"的。我所见过最勇敢的人,就在你的面前。
......
入夜时分,雪终於开始落下来。先是极细微的雪粒,打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沙沙作响。後来渐渐地展开成了雪花,不一会儿就纷纷扬扬地飘起来。
天气不好,天色暗得便早。华渊点了蜡整理自己的药方。因为都是些零散的纸片,怕被火舌舔到,他将蜡烛放到一个离得比较远的地方。这样一来光线就不够明亮,他看起来感觉吃力许多。
仲秋在一旁陪他,见他将纸凑到离眼睛很近的地方,不由得上前劝道:也不是什麽紧急的事情,明天再做吧。
华渊答:先把这几张弄好。平时都是宇扬帮我整理的。他这一走,我自己弄起来就慢得很。唉,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仲秋听他这样叹息,不禁笑道:你跟我一起走出去问问大家,到底谁看上去比较老一些?
华渊不由抬头看看仲秋。仲秋长年在外奔走,自己则深居简出,相比之下,的确仲秋面上的风霜比自己还多了那麽几分。又想到当年初见他时,他还是个年轻莽撞的大孩子,如今却已是带著几分沧桑的中年人了。心下不由一叹。
仲秋见华渊凝视自己,上前几步道:来来,走近点让你看得清楚些。
华渊闻言不禁笑了。转过头来不再看他。
仲秋接过他手上的纸,再将桌上的东西草草地堆了堆,伸手便来牵华渊的手:明天再来做吧,明天我陪你。
华渊被他拉著,只得跟著他走了。
仲秋拥著华渊,先深深地吸了口气。"真香!"
即使是在黑暗中,华渊仍然觉得面上发烧。他喃喃地道:又说胡话。我好好一个大男人,哪里来的香气。
仲秋轻轻亲吻华渊的发,嘴里发出含混的声音:真的,阿清。不是脂粉气,是药草香。清凉微辣却又回味无穷。这是你的气味,我一闻到就觉得安心。只要有你陪著,天下再没有什麽难事。
华渊被他说得无话,只得回道:我看是你的幻觉吧。上次我让宇扬来闻,他却说什麽都没闻到。
仲秋微微移开脸,正色道:宇扬自己从小吃药,他当然闻不出来。我早就闻到了。从你受伤那一次。
华渊听他提到自己受伤的事,幽幽地叹了口气。
仲秋用力地抱著他,俯下身去抚摸华渊右腿上的那道伤痕。尽管已经过去了这麽多年,但这伤痕仍是未见平复,横亘於肌肤上盘曲纠结,即使不能眼见,只摸著便觉得形状可怖。
仲秋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双唇向那道伤疤贴上去。
华渊极力地想要避开,却无处可藏。温热的唇舌就那样细细地舔舐上来。
还是那个人,还是相似的动作,甚至连啮咬的力度都一如从前。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一声呻吟从唇角逸出。
那双手在躯体上四处游走。下意识地抵挡。双手反被他抓住,复送至唇边一一亲吻。
仲秋吻著这修长的十指。指根处有一层薄茧。本来不该有的。这双手,只应该握著细长的银针。闲时抚弄高雅的古琴。那样的手,是永远都不会长出茧子的。
阿清,他是有机会继续做回那个风雅飘逸的若水公子的。如果他可以放弃自己。如果他愿意放弃。
一次自己进城时,看到城门口贴著捉拿嫌犯的告示。冒险凑过去看,上面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自己。给自己罗列的罪状是"谋财害命,暴力拒捕,杀死官差,罪大恶极"。
当时的第一反应是:没有叶清。再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那上面只字未提叶清。
回家时很兴奋地告诉叶清。他正在给宇扬喂药。听说这个消息後只是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便不再理会。
自己以为他没有意识到这个消息的重要性,再次提醒:官府没有追究你的事了,你可以回去了。
叶清终於抬起头来:我回去了,孩子怎麽办?
自己楞住了。想了一会儿,要不你把孩子一起带回去?
叶清又"哦"了一声。良久,方问了一句:你希望我离开?


20
仲秋开始动作,从温柔到激烈。他抱著这具熟悉的身体,喃喃地道:阿清,我的阿清。
华渊在黑暗中双眼紧闭,弓起了身体,咬紧了嘴唇。
仲秋用舌尖去挑他的唇,"阿清,喊出来吧,喊出来。这里没有别人。"
於是他听到"啊~~"的低呼。由於猛烈的动作,那连贯的一声,断成了无数截。一段一段地落到彼此的耳里,充满了挑逗与情色。
......
房间里一片寂静。能清晰地听见不知是谁发出喘息的声音。忽高忽低,忽缓忽急。
"簌碌碌......",有积雪从房顶上掉落下来。
"这样大的雪,不知道宇扬在外面怎麽样了?"
仲秋抚著华渊的发。"阿清,宇扬该长大了。"
"我知道,可总是忍不住要担心。不知道他有没有记得吃药?还有,那个何错,总让人觉得透著几分古怪。"
"怎麽个古怪法?"
"具体的倒也说不上来。一定是身负武功的人。那天他进门时我便注意到,他在雪上留下的足印很浅。总想不明白他为什麽要送宇扬回来?"
"说不定人家只不过是热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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