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生————王小轩[上]
王小轩[上]  发于:2009年03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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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错等的就是这个机会,扬手就是几枚毒蒺藜,当即有两人惨呼一声,扑在雪地里再不动弹。另两人听见风声後急忙跃开,使手中兵刃打落。趁他们惊疑不定之时,何错纵身跳下,捡起一人的剑便向对手攻去。
三人立时"叮叮当当"地缠斗到了一起。
那两人一人使刀,一人使剑。使剑那人武功明显高过另一人,但他的攻势却并不凌厉。有好几次明明何错已经露出空档,他的剑却并未刺过来。
後来那人干脆退出了战团,只在一边静立著旁观。
以何错的武功,独力对付两人本也不在话下。但前日助宇扬疗伤时损耗了不少内力,时间一长便觉力有不逮,故此不敢与之长久纠缠。於是出招时或挑或刺,寻!抵隙,恨不能一招便可将对手毙於剑下。
在那旁观的男子眼里,只觉何错身法快捷,出手狠辣。进退之间身形极为美妙,当真是飘若浮云,矫若惊龙。
终於被他寻到个空档,一剑刺到敌人胸口。他手腕一抖一旋,立时血光四溅,那人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到了地上。
何错毫不停顿,剑锋圈转,剑尖颤动,刺向那旁观男子的左胁。那男子早已料到这一击,轻轻一步退开,复又举剑挺上。两人均是好快的身法,瞬间就已经拆了七八招。
何错此时渐觉气急,一个不小心,只听得"呛啷"一声,手上一轻,剑竟被斩断。男子趁机猱身而上,何错避之不及。转瞬间剑已经搁在了他的脖子上,寒气在肌肤上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招式倒是精妙,奈何气力不济。若不是你想方设法地先除掉几人,都不用我出手了。"那人慢悠悠地说道。那声调低沈飘忽,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吞吐不已的毒蛇信子。
何错默然不语。
"不用伺机了。虽然我得到的命令是最好将你活著带回去,但......"男子微微抖了一下剑尖,一道血痕随之而现。
何错继续沈默。对於这种猫玩老鼠的游戏,他已经太过熟悉。
男子见何错不答话,并未显出丝毫不耐烦,反而露出玩味的神色。他用剑拨过何错的脸转向自己。"你知道吗?我其实有几分佩服你。居然那麽快就能发现我们并想好一整套对敌的计策。脑子够灵,心肠够毒。竟在用过的饭菜里下药。如果没人吃呢?"
何错目中露出不屑的神情。
"我是不是该说恭喜你,竟然真的放倒两个。那帮蠢货!"那男子竟然笑起来。
何错眉毛挑了一挑。
男子将脸凑得更近了些。突然间伸出手,从何错脸上揭下了一层皮。然後就听到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即使是在微弱的光线下,只能隐约看清几分眉目,但也能看出眼前何错鼻若悬胆,眉飞入!,容貌极其俊朗。
男子将剑交由左手,右手捏著何错的下颌,使劲扳向自己。只觉触手处一片滑腻,不禁心矜动摇。
何错被男子强扭著转过脸去,只觉得他口中呼出的热气已经袭到了自己面上,不由一阵恶心。只得闭上了眼睛,抿紧了嘴唇。
他却不知自己眼睛这样一闭,睫毛这样一搭,那男子便觉得自己的心停跳了一拍。
只听那男人道:起初听说我们老镖头被一个小倌打伤时,我还只当是玩笑。想武老镖头走南闯北数十年,该是何等的眼光和身手!怎麽可能伤在区区一个小倌手下?!可是现下见了你这张脸,再想想你那些毒辣的手段,倒也难怪了。嘿嘿,嘿嘿。
他用手转动著何错的面颊,喃喃道:颜若桃李,心若蛇蝎。颜若桃李,心若蛇蝎。
何错虽然闭著眼,也能感觉到那在自己脸上逡巡来去的目光仿佛生了倒刺的钩子,恨不得将自己一口吞到肚子里去。正觉反胃,忽听"喀嗒"一声,一阵剧痛从右肩处传来。接下来後颈处又是一凉。
那男子伸手扶住何错痛得摇摇欲坠的身子道:你真的是小倌麽?你在武功上的招数我已经见识过了。不晓得别的本事如何?实在忍不住想尝一尝。可是你虽生得美貌,却有那样歹毒的心思。不得不想个万全的法子。虽然你断了胳膊必定会少些意趣,但我总是要留得命在才能享此豔福。还有这镖上淬的毒药其实也不算厉害。你若不妄动真气的话,就只不过是麻药而已。
何错听得这话,又是痛又是恨又是气,一张脸越发变得惨白。他仰起脖子,那一缕血痕在打斗时掉下的几绺黑发掩映之下,更显出别样的凄美。
只听"咕噜"一声,却是那男子咽下了一大口唾沫。
何错实在忍无可忍,薄唇一张,一口唾沫便吐了出去。
那男子即使在意乱情迷之时仍能於仓促间避了开去。他本来一只手握著剑,另一只手紧抓著何错的衣领。这一闪避退後,何错便被他拖得踉跄著向前一步,脖子上顿时又添了一条血痕。
那男子伸出舌头去舔舐何错脖子上的血迹,顺势抬头凑近来,"美人儿,倒吓我一跳。不要心急。你的口水我一定要慢慢品尝。"说著一张嘴就向何错的双唇贴上去。
猛然间听到他发出"啊"的一声惨呼,然後双手条件反射地向自己的喉咙抓过去。──原来何错陡然喷出一根银针,直接刺入了男子的嘴里。前面那口唾沫只不过是用来诱他放松警惕的而已。
何错为这一刻蓄势已久,得手後立即仰面朝下倒去,恰恰避开原本横亘於喉头的剑锋。然後他挺身起来,抢上一步,用左手捡起那男子惊痛之下丢下的宝剑,一剑便在他胸口上戳了个透明窟窿。
"不到最後是分不出胜负的。"何错冷笑道,随即将剑扔到地上。
不料他一步尚未跨出,便觉一阵天旋地转,高高的天在这一瞬间向自己的头顶飞速地压下来。
昏迷前何错最後一件意识到的事物是身下冰凉粗糙的地面。


26
何错醒来的时候,还没睁开眼睛就先偏头磨蹭了一下自己的脸。──与那种粗糙冰冷的触感截然不同,现在自己碰到的表面温暖而柔软。
这时他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出乎意料的是,眼前一片漆黑。怎麽会这样?!何错几乎是惊慌地试图一跃而起。这个动作让他猛然间明白了一个事实:自己并不是仰面躺著,而是正趴在某处。
痛感随著意识渐渐清醒。右半侧身体传来一阵阵痛楚。那种痛并不尖锐,只是象有人在脑子里反复地挥动一把带锯齿的棒子,抽抽的疼。
慢慢忆起之前发生的事。想到那个男子的神情及话语,不由地一阵恶心。忍不住再次紧紧闭上了眼。
极力支撑著想翻个身,伤口处又是一阵剧痛。他下意识地发出"哎哟"一声。
脚下似乎有什麽动静,然後是一个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何大哥!你醒了?
何错立即听出那是宇扬的声音。不由地就卸了力,重新伏倒在枕头上。
"你是想翻身吗?可是你的伤口在後颈上,不能仰脸躺著。你等一下......"然後感觉有一双胳膊绕过背部到了胸前。那种有力的挤压让何错不由自主地就想挣扎,却苦於使不出半分力气。
感觉身体被缓缓地抱起。离了床面的依托,何错感到莫名的惊慌,只得用左手抓住了那只胳膊,才稍稍安心一些。
宇扬一只手支撑著何错的身体,另一只手熟练地将枕头竖靠在床头,再慢慢地让何错的身体倚上去。他用自己的手掌垫著何错的背心,生怕碰到他的伤口。
何错的视线完全被宇扬的身体遮挡著,鼻端闻到一缕极淡的药味。他听见宇扬问:这样可以吗?他下意识地想点头,却又想起自己的伤,只得"嗯"了一声。
这时他方睁开眼打量了一下周围环境。一张琴,几幅字画,竹制的桌椅,淡青色的帘幕,正是"陶然居"的房间。不用问,一定是宇扬把自己救回来的。
他为什麽会回来?怎麽找到自己?又是怎样把自己带回来?疑问一个接著一个,但何错一个都没问出口。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
宇扬一直很紧张地观察著何错的神情。突然见他睁眼,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心慌,赶快将视线移开了去。此时他突然想起,起身到桌上拿了若干个小瓶子过来。
"何大哥,这里面有没有伤药?"宇扬问道。见何错吃力地想抬手,赶快将那些瓶子又递得近了些。
"那个盒子。"何错并没看这一堆瓶子,眼光转向桌子。
宇扬一听自己手上这些都不是伤药,又想到方才进门时看到院子的那两具尸体,不由地打了个寒颤。忙不迭地将它们全部放回桌上,拿起了一只三寸见方的盒子。
那盒子好像是由一整块木头雕成,表面也没经过什麽专门的处理,黑沈沈的毫不起眼。盒盖很薄,就这样扣著,也没上锁。他打开来看看,里面却是空空如也。
宇扬疑惑著将盒子拿到何错面前。"是这个吗?可里面......"
"把它翻过来。盒底中央有个小小的凹进。"
宇扬依言行事,果然发现一个米粒大小的凹进。他取出一根银针拨一拨,原来盒底中央有一块活动的薄板,抽开来後里面是满满一下子药膏。那药膏看上去黑糊糊很不舒服,闻起来倒是很清凉。
"我要帮你敷药了。再趴著好吗?"宇扬征求过何错的同意後,复帮他趴好。再拉开他的衣领,褪下半边衣衫。
何错左半侧肩膀和背部立刻呈现在宇扬眼前。那白皙光滑的肌肤,紧实有致的肌肉,霎时令他觉得呼吸困难。他手上挖了一块药膏,却半天都没能抹到伤口上。
宇扬为了缓解自己莫名的紧张情绪,深深地吸了口气後开始没话找话说。
"其实刚才我已经替你处理过这几处伤口了。右胳膊只是关节被卸了,倒没伤到其它,我已经把它接上。只要注意休息,很快就会长好。後面这个伤口不知是被什麽伤到的?那兵器上有毒。伤口有些发黑。不过我已经把毒吸出来了......"
"什麽?!"何错忍无可忍地叫起来。
"啊,我说,那个兵器有毒,伤口都发黑了。......"宇扬吃了一惊,一下子把手重重地按到了伤口上。
"哎哟!我是说你怎麽把毒弄出来的?"何错吃痛,声音更提高了些。
"吸......吸出来的。我以前看义父医治被蛇咬的病人时,是将水蛭放到伤口上将沾了毒的血吸掉。可是我没有水蛭,所以,只好......"虽然宇扬心里对自己的救治措施毫无疑问,但说出的话却没有那样有决断的气势。
何错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可是,一想到宇扬伏在自己的後颈上替自己吸毒的情形,还是忍不住又急又怒。要依著他平素的脾气,肯定是一掌挥过去了,可现在无论是身体状况还是姿势都不允许他顺利完成这个动作。於是他只好恼羞成怒地道:你能不能快点!
"哦哦,就好,就好。"宇扬连忙将手上的药膏胡乱抹在伤口上,然後走回桌子旁边把盒子放好。
"喂,你先把衣服给我穿上!"何错又叫起来。
"你别急,我先把伤口给你包扎一下。"宇扬拿著几根布条回到床边。
何错偏头看看,还是没忍住发问:这些布从哪儿来的?
"我撕了一件自己的里衣。你的里衣面料太滑溜,不太合用。明天我到街上药铺去买些纱布来。"宇扬不知道为什麽自己的舌头会拼命打结。明明应该是很理直气壮的一件事,怎麽老觉得有点心虚呢?
还好,这次何错没再说什麽。
宇扬开始替他包扎。他记得以前义父教过他,包扎伤口时一定要注意轻重。包得太紧伤口不透气,不利於愈合。包得太松了又起不到作用。所以一定要边包边试探,松紧适宜才好。
宇扬包来包去都觉得这个松紧就是不适宜,不是松了就是紧了,手上的劲不是轻了就是重了,折腾了半天才算勉强包好。再偷偷瞟了一眼何错的神色,好像没显得不耐烦。
终於把何错重新安顿好,宇扬长长地松了口气。感觉何错的眼光朝自己这边冷冰冰地扫了一下,待回头时却什麽都没看到。


27
何错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他试著运了一下真气,仍然有所阻滞,并未通畅。
身体侧卧著,因背後有什麽东西依托,并不觉得费力。他挺挺背,後面那东西软软的,不知道是什麽。想用手去摸摸,却无法转身。右肩处的伤似乎好了一些,没有那麽痛了,但被布带牢牢地绑紧,动弹不得。
他突然想起来,伸手摸自己的脸。果然面具已经不在了。又回想起昨天那人淫邪的眼神。那种见猎心喜的贪婪目光,从小到大不知道自己已经看过有多少次。却仍然不习惯。每次都能感觉到内心深处的颤栗。
不过,正如师傅所说,自己的脸就是最锋利的武器。已经依靠它逃脱了不知多少次厄运。例如昨天。若不是这张脸,此时自己不知道是生是死呢。更大的可能是生不如死。
何错想摇头,甩开这些讨厌的念头。却又顾忌著伤口,不敢动弹。不由地呼吸就急促了起来。
此时他听到敲门声。很轻,充满试探意味。将他从那些想像中唤回来。他知道是宇扬,却不愿意作声。
接著有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响起。何错闭著眼,听它一寸一寸地移到近前。随即是淡淡的药味飘过来,一只温热的手掌覆上了自己的额。他猛然睁开眼:"干嘛!"
那只手明显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稳稳地在额头上停留了片刻方才离开。
"何大哥你醒了?还好没有发烧。"宇扬的声音响起。
何错眨眨眼睛表示回答,却不顾自己是背对著宇扬。
"你等一下,我马上就来。"随著话音响起的是一阵踢踢沓沓的脚步声。
过了片刻,又听见宇扬推门进来。他不知拿了什麽,重重地放在桌上。
接下来是扶自己起身,穿衣服。拧热手帕给自己擦脸。当热气腾腾的手帕覆在面上时,何错觉得宇扬的动作既僵硬又小心翼翼。其实他自己也颇不习惯。记忆中好像从来没有人为自己洗过脸。
好像洗得太细致了点吧?何错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手帕移开了。m
何错觉得屋子里气氛有些沈闷,正在想要不要说点什麽时,听到宇扬已经开了口。"何大哥,这个,你暂时不要戴了吧?"
宇扬手上拿著一张薄薄的面具。看见何错惊疑的神情,他赶快解释道:是我替你疗伤时在你......衣服里找到的。──本来他想说的是"怀里"。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
看何错没有什麽表示,宇扬又补充道:我本来还在奇怪你怎麽会完全变了一个样子呢。
不禁想到自己匆匆忙忙地把何错背回房间时,猝然看见那张脸时的感觉。
如同於数九寒天蓦然看到千树万树的桃花盛开。又仿若在山穷水尽处忽见杂花生树,落英缤纷。──那种美丽让人心生赞叹,却又似真若幻。
当时既怀疑自己的眼睛,又怀疑自己是不是救错了人。仔细审视那人的穿著,还有发上那根发簪,都无一例外地说明这就是何大哥。还有就是,他身上那种清冷的气息。虽然当时何错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也完全没有血色,但总觉得他随时会突然睁开眼睛,发出那种如针如刺的冰冷视线。
何错过了半晌才说道:先收起来吧。
宇扬应了声好,但并不急於将面具收好,而是很好奇地端详著。"何大哥,这面具是怎麽做的啊?我竟然一直没看出来。"边说边将它放到自己的面孔上。
何错眼里有一丝看不出的笑意。他淡淡地道:这本来就是人皮制成的。
他很满意地看见宇扬如遭雷击,"啊"地惊叫著无比迅速地把面具扔到了桌上。然後他又半信半疑地问:真的是人皮?那岂不是,岂不是......
"嗯。是从人脸上剥下来的。而且是在人活著的时候。这些面具都是订制的。做面具的人姓刘,人称‘千面刘'。你若要买他的面具,他会先上门来仔细看你的脸庞五官,收取订金。然後寻到与你面目轮廓和五官位置都相近的人,再剥了他的脸皮来制作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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