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生————王小轩[上]
王小轩[上]  发于:2009年03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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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让我回到上面去。"宇扬继续要求。然後在来人冰冷的目光下闭上了嘴。
来人的头缩了回去,过了片刻又伸了一只手过来。"把这个吃下去。"
宇扬摸索著接过对方手里拿著的东西──是一粒小小丸药。圆圆的,看不清颜色。闻一闻,有一股淡淡清香。
宇扬这次没那麽听话了,费劲地昂著头问:这是什麽?
来人冷哼一声。"现在长脑子了?刚才喝酒吃菜的时候就没想过里面有没有加别的?爱吃不吃。"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床板又回到了原位。地下室重新陷入黑暗中。
宇扬捏著那粒丸药,犹豫著到底要不要吃下去。
那人是谁?是不是他塞了银票给自己让自己进到这里来的?十有八九是他。为什麽?後来他跑哪儿去了?怎麽现在又出现了?他说还要去办点事,办什麽事?这粒丸药是解药吗?解什麽?他的意思是自己吃的那些酒菜有问题?可是自己并没有什麽不舒服的感觉啊。
宇扬想来想去,发现没有一个问题自己可以清楚地回答出来。
最後他还是把那粒丸药小心翼翼地揣到了怀里。


6
神秘人把床板复原後下得床来,将床铺恢复原状。路过绮罗时,他略想一想,回身到床上取过一条被子裹住她,再扔到床上。
接下来他晃到楼道尽头的一间房间前,敲敲门。一长两短。稍等片刻,再重复敲一次。听到脚步声後,他迅速地闪到一旁。
门开的那一刹那,他抢身进去,在老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闩上了门。
老鸨开口也是那句:你是谁?
来者毫无犹豫,干脆利落地说:把钱交出来。老鸨起初一惊,现在倒也冷静下来,说了声"好"就朝角落里的一张桌子走去。
刚走了两步,只见一支亮晃晃的金钗正对著自己。如果再向前迈半步,肯定就要会刺穿自己的喉咙。
老鸨表情僵了僵,仍强作镇定地说:你不是要钱吗?在那边。说著用手遥指了一下。
来人只是冷冷地看著她,并不说话。
老鸨在他的瞪视下有些瑟缩,但仍极力挺直了背脊。
僵持片刻後,还是来人先开了口:我想起了一句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说会不会真的有人要钱不要命呢?
老鸨大义凛然地回答:我不知道。我肯定不会。
来人又说:无论你以任何方式叫人过来,我都可以保证在他们来到之前把这个,──他将金钗向前送了半分,老鸨不由自主地往後缩了一下。──戳进去。
老鸨面色惨白,垂下头不语。
"要不我还是把你打晕之後自己慢慢找吧。"来人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老鸨猛地抬起头来,想拼命摇头,又忌惮近在眼前的那支金钗。
来人根本没朝这个方向看,继续顾自说道:顶多就是砸坏几张桌子,打烂几个瓶子,碰破几个杯子而已。
老鸨脸上一直紧绷著的冷静表情霎时分崩离析,如破碎的陶瓷一般片片跌落。"别,别。我拿给你。"声音也抖得象寒风中的树叶。
来人拿钗的手略缩了缩。老鸨折返回来,走到房间中央的桌子旁。她面带恐惧地朝来人看了看,手朝桌子下方指指。钗子又离得远了些。老鸨弯下腰去,手在桌子下面摸索了一阵,拿出一只小木盒。
她慢慢地把盒子放到桌上。一双眼睛死命地盯著它,不舍得移开视线。
来人把钗换到左手,随便一翻就重新把钗子逼到了她的颈项处。右手从盒子中抓起一叠银票看了几眼,目光再次移到老鸨身上。"就这些?"
"就这些了。这位兄弟,你不知道,这钱不经花啊。姑娘们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这全楼上上下下的人,吃的、穿的、用的,哪儿哪儿都得花钱啊......"老鸨开始诉苦。
"不会吧?怎麽没见著我那张乾泰昌的500两银票?离收进来还不到两三个时辰吧。这麽快就用掉了?"
"500两的银票?这麽说,那傻乎乎的乡下孩子真和你是一路的?!我就想著他那样的,怎麽看也不象个能拿出500两银子买姑娘一夜的人啊。唉,没想到我八十岁的老娘倒绷了孩儿......"大受刺激的老鸨开始无视眼皮下的凶器,呼天抢地地号啕起来。
金钗冰冷的触感令她恢复了几分神智,当即收声。
来人的声音比钗尖更冷。"快去拿!"
老鸨非常不情愿地开始挪动脚步向大床走去。她立在床前犹疑了片刻,慢慢地将身子探到枕头後面──那里雕著一幅鸳鸯戏水图。她捉住其中一只的头往上一推,床板便移上去,露出一个空洞。
老鸨将手伸进去,取了个匣子出来递给黑衣人。黑衣人不接,示意老鸨打开。然後就赫然看见里面装著一叠银票,而第一张正是乾泰昌的那张。
黑衣人毫不犹豫地将所有银票取出来,全部塞到了怀里。转头看见老鸨可怜巴巴地盯著自己,他"嗯?"了一声。
老鸨颤抖著说:大兄弟,不,大爷。您看是不是能给我留一点?眼瞅著要过年了,开销实在是太大。
黑衣人重新掏出那一大把银票,拿在手里端详了片刻。老鸨目不转睛地盯著那些钱,觉得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最後黑衣人抽出一张一百两的扔到了桌上。
老鸨又惊又喜又心痛,再次请求道:能不能再多......
黑衣人迅速地将那张银票收起来,重新找了张五十两的再扔出来。老鸨浑身抖了一下,快速拿起了这张银票,紧紧闭上了嘴。
大约想想仍是不甘心,老鸨复又说道:不知兄弟是哪路的?县太爷那边当差?还是混在山上?两边我们都已经孝敬过了。今年的份额比去年还多些。
黑衣人语重心长地告诉她:看在这些银票的面子上,我教你两点──第一,蒙汗药档次可以降低一点。美色当前,哪怕稍微有点异味也不会有人发觉的。那样成本可以低很多。
第二,象今天这种事情也不用每月一次了,隔三岔五地就可以来一次,反正你这儿姑娘多。
这话大约触到了老鸨的痛处,她立刻摆出一幅痛说革命家史的造型。"哎呀大兄弟你不知道,现在当妈妈不容易啊。现在的姑娘们,稍微有了点名气就开始摆架子。轻易是叫不动的,接个客还要讲条件。想我自己当年那会儿......"
来人斜眼看了看她。
老鸨被那目光中明显的怀疑之意刺痛了,直著脖子争辩:"你可以置疑我的人品,但绝不能侮辱我的美貌。我赛金枝当年那也是豔名扬四海,恩客遍八方的。"
黑衣人重新用审视的眼神打量她几眼。
老鸨清了清嗓子,"咳,如今上了年纪,当然是比不得从前。但论相貌论气度,综合来说还是及得上以前的八九分的。"
黑衣人突然伸手碰碰老鸨头上的头饰。老鸨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
"嗯。去掉这些。减三分。再去了这些,"他用钗指指老鸨那张细细描画过的脸庞,"又减三分。若扒了这上等丝绸做的衣裳,"──老鸨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衣襟,──"减两分吧。就这样。"
老鸨跟著他的话暗自盘算:一共八、九分,减一个三分,再减一个三分,还减一个两分。那麽,剩下就是......
老鸨突然双眼翻白,往後倒去。
黑衣人翻翻她的眼白,冷哼一声。然後顺手在老鸨的後脖颈处劈了一下,再把她摆到桌子面前趴好後,转身飘出了门。


7
黑衣人重新回到了绮罗所在的那个房间。
他先在门前窥视了一下,确定里面没有动静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绮罗还昏睡著。他将她朝床里推推,打开了机关。
下面等得有些无聊的宇扬听到声音赶快跑到出口下面,抬起头充满渴望地看著来人。听到对方问:能自己上来麽?
宇扬抬起头看看──离上面起码有三尺左右的距离,加上自己的身高,显然是不可能一跃而上的,便摇摇头。
来人便递了样东西下来,叫宇扬抓紧。宇扬伸手去够到。触感光滑柔软,大约是软布一类的东西。心里正怀疑这样细小的物件是否承受得了自己的重量,只感觉手上紧了一下,接著身子便凭空而起。
那一刹那,宇扬感觉有微微的眩晕。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来,已经重重地落到了地上。他感觉这一下摔得比刚才还要厉害,屁股似乎被摔成了四瓣似的。
宇扬躺在地上揉著屁股正想呻吟,一个东西迅速飞来砸在了他的脸上。他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呼吸也为之一窒。
所幸,一点都不痛。他伸手摸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举到眼睛面前一看,竟是个软缎的枕头。
然後他感到一团阴影罩到了自己脸上。眼睛往旁边瞄瞄,便看见一双薄底快靴朝自己踢过来。宇扬一惊,赶快朝旁边一滚,躲了过去。
"反应还挺快!"他随即听到一声冷哼。"你是不是还想在这里呆一会儿啊?那我先走了。"
宇扬立刻来了个鲤鱼打挺──可惜没挺起来。屁股真的很痛。还是翻身爬起来。这个姿势虽然优美程度略差一些,但胜在保险。
等他爬起来时,朝门的方向一看,那人竟然不在那儿!
难道又消失了麽?他疑惑著一转身,看见那人正把绮罗连人带被子推到了仍然打开著的床板旁边,看样子是打算把她给扔下去。
"哎哎!"宇扬一手捂著PP一边压低了声音叫。那人回头朝他扫了一眼。"不要扔她下去?"
"嗯!"宇扬连忙点头。
那人回头嘟囔了一句什麽,宇扬没听清。但他看见床板"嘎吱"一声合了起来,而人留在了床上。
接下来他只感觉到一股冷风掠身而过,扭头就看见房门已经开了。宇扬暗自咋舌,赶快走到了屋外。
他正探头探脑地朝刚才进来的那条路上看,想判断有没有人注意到自己时,旁边一只手拉著他的衣领就拖了过去。
"这边!"
於是宇扬便踉踉跄跄地一路跑到了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院里。这里堆满了柴草,还晒著些茶叶末和鞋垫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看来是个堆杂物的地方。
黑衣人径直走到一扇破门板前,把它移开,就露出一个半人多高的小门。宇扬见他打开了门,不等招呼就赶快跟过去,率先猫著腰钻了出去。
接下来黑衣人也很快地钻了出来。
不知为何,宇扬觉得黑衣人弯著腰从那个小洞里出来然後再挺身而立的姿势非常威风。让自己联想起以前在戏里看过的那些从八抬大轿里走出来的官老爷。──不知道自己刚才钻出来的姿势有没有这麽好看?
看见宇扬打量自己,黑衣人冷眼向他一瞟。
宇扬立即作出正在观察地形的样子。然後很沮丧地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这是什麽地方。只好垂头丧气地看了黑衣人一眼。
黑衣人也不说话,伸手往一个方向一指。
宇扬立刻乖乖地朝那边走去。刚刚走了两步,他发觉黑衣人没有跟上来,便停住了脚步。
此时黑衣人露出了几分迟疑的神情。宇扬便问:怎麽了?见黑衣人没有要过来的意思,他又走回去。
黑衣人向他伸手,说:把那粒丸药还给我吧。
宇扬闻言"哦"了一声,就伸出手往衣服里掏去。手刚刚碰到衣服,他猛然吃惊地抬头:你怎麽知道我没吃?
黑衣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仍然伸著手。"既然你不愿吃就还给我吧。我还可以派其它用场。"
宇扬听他不咸不淡地这麽一说,顿时就觉得很不好意思。他收回打算摸药的手,支支吾吾地说:不是,我不是不愿意吃。只是,只是......
只是什麽呢?总不能说只是我怀疑你会害我吧?
宇扬看看黑衣人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想著虽然不知道他为什麽要把自己弄进那个什麽"偎翠居"里去,但细细想来,自己在里面喝了茶,吃了饭,饮了酒,还听了曲。除了莫名其妙地被关到了地下室那一会儿,似乎也没受什麽罪。
而且,最後这人还把自己救了出来。
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他会对自己怀有什麽恶意。可自己,居然就怀疑了他。
宇扬一下子就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很不地道。完全就是平时大家常说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里面那只没眼色的狗嘛!
於是他猛地掉转身子,非常迅速地掏出那粒已经被捂热了的丸药,一口扔到嘴里,吞掉了。
然後宇扬再回转身,大义凛然地对黑衣人说:我已经吃掉了。
他感觉对方的嘴角轻轻牵动了一下。然後大步越过自己,朝前走去。
宇扬把他的这种举动理解为已经原谅自己的不厚道,很高兴地也跟了上去。
走出那条长长的巷子後,再往前走了一段,终於找人问明白了回小陈庄的路。宇扬开心起来,此时身上的疼痛也基本好了,立即甩开大步往前走去。
他感觉自己走得很快,再看一旁的黑衣人步子迈得很是从容,但他与自己的距离始终保持在三步之内。
咦,怎麽会这样?宇扬好奇与好胜之心顿起,脚下更加快了步伐。可无论他怎样用力,几乎已经在发力狂奔了,眼角的余光还是一直可以瞄到那个黑衣人始终在自己身旁,而且一点都没有看出用力的样子。
宇扬凭著一股子血气猛跑一阵之後终於有些挺不住了。他在心里暗暗盘算好,陡地收住了步子,想看那人来不及煞住,一下子冲到前面好远的情形。
没想到,自己停下来喘气的时候,那人也稳稳地停在了自己身边。他是那样的气定神闲,看上去好像一直站在那里,从来就没有移动过半步似的。
宇扬非常诧异地看他。那人淡淡地问:怎麽?
宇扬本来想问"你怎麽可以做到这样?",但话出了口却变成"你要跟我回家吗?"
然後他非常满意地看到对方楞了一下。
那人反问道:你自己一个人能回家吗?
宇扬瞪著眼睛,刚刚脱口而出"当然......",突然象泄气的皮球一样瘪了下去。显然他想到了如果没有这个人的话,他此时还在那间黑乎乎的地下室里呆著呢。
不过下一刻他立即就高兴起来。"我们家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客人了,我义父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顿了一下之後他接著补充道,"有客人在他就不太会抱怨我丢了钱袋的事情了。"
说到这儿,他象想起来什麽似的,回头问黑衣人:那个,那张银票是你拿给我的吗?
黑衣人露出不知情的样子。"什麽银票?"


8
"原来不是你麽?"不知为何,宇扬感觉自己心情变得大好,象终於去掉了心上的一个包袱。他立刻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就是我遇到你的时候,莫名其妙地手里就多出来一张银票,500两啊!然後那个大嫂就把我拉进了那个‘偎翠居',还说什麽出手阔绰,用500两银子买绮罗姑娘一夜。唉,对了,什麽叫买她一夜啊?"
黑衣人对此置若罔闻。
宇扬又想起来,"对了,之前我听到有人叫‘500两!'的。我以为是你。难道不是?"他疑惑地看著黑衣人。
黑衣人脸上仍然没有什麽表情,只看他一眼,说你觉得你没有听错麽?
听错?应该不会啊。宇扬脸上露出回忆的神情。不过也很难说就是了,之前自己也没听过他的声音不是麽?关键是没有理由啊,对不对?为什麽要花500两银子把自己送进去,然後再费劲地把自己弄出来呢?
宇扬用一串看上去很严谨的推理否定了自己最初的判断。看来自己为什麽会进到偎翠居里面的确与眼前这人无关。虽然现在还是没想明白这个问题,但至少可以确定是他把自己救了出来。
想到这里,宇扬更为刚才对黑衣人抱有的一些不太好的想法感到由衷的愧疚。但又不好意思说出来,便只能以加倍的热情来进行弥补。
他先说,我还不知道该怎麽称呼您呢。叫你"大哥"可以麽?看到对方似乎皱了下眉头。偷眼端详一下,会不会降低了他的辈份?赶快改口。──还是叫您"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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