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时末八————寄居蟹
寄居蟹  发于:2009年03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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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时末八
      由於奶奶病重,於是这个暑假我便跟著老爸老妈回了一趟乡下老家,哦不,确切的说,应该只是老爸的老家,因为老妈她属於百分百的城市女人,而我怎麽也算是城里出生城里长大的城里娃,对这祖宗的乡下,就算绞尽脑汁,所能挖掘到的记忆片段却也仅仅只是那麽少的可怜的一丁点,大致情形似乎也就是在我还没太多个人主见的时候曾来拜过几次年,待後来大了一点就再没来过了,因为我实在不大乐意来,穷乡僻壤的,鸡不生蛋鸟不拉屎,要什麽没什麽,糟糕透了!
      当然,这近十年下来,按照书本里一句特马克思的话来说,改革春风吹绿大地,在党的正确方针及政策的指导下,在全国人民及全世界华侨的齐心协力下,农村的变化和发展那是显著地、伟大地、卓越地!可问题是,管它再怎麽与时俱进,和城市再比起来,那照样还是鸡蛋跟恐龙蛋的差距,更何况现如今咱家的追求也早已不再仅仅只局限於电视和独立卫生间,而是至少37寸的液晶电视和独立书房、电脑、宽带!最次它也该有空调吧,可结果却还是那一台据说已经受了近二十年历史考验的质量好的不得了的电风扇,一动起来就吱噶拉吱噶拉的吵,有多闹心就多闹心!
      总之,到了乡下後,我是看啥啥不爽,看坑坑洼洼的泥地不爽,看油渍的墙面不爽,看到过分热情的三姑六婆围著你唧唧歪歪更加不爽,再看到奶奶......看到奶奶,我来到这地方後的感情终於第一次偏离开了不爽,但取而代之的却是猛然灌上心头的一种不寒而栗的惊颤,我从来不曾知道,原来临死的人竟会是如此可怕,怕到让你不敢再多看一眼她即将被压榨掏尽的那种丑陋的已比纯粹的骷髅都更叫人毛骨悚然的虚弱生命。
      "末八......末......八......"
      奶奶的唇费劲的挣扎了几下,任左亲右卫贴进耳畔研究片刻才俨然得出翻译结果,奶奶她是在叫我。
      "奶奶叫你呢,过去,快过去。"老爸在身後推,一些又在前头拽,於是,我就这麽稀里糊涂的被拉到了奶奶近前,然後,看著一双焦烂的树皮一般的手颤颤悠悠的努力著上爬,最终降落在我不觉间递送了一些上前的手上。
      这手双很枯、很糙,明明没有多大的力气,然而我却觉得自己的灵魂在瞬间就仿佛都已被它压制住,而那处被压制住的恐惧剧烈的令我浑身颤抖。
      "......末七......末......七......"
      看眼神的指向,奶奶这次应该不是在叫我,但对於这声叫唤大家似乎都已很熟悉,所以没有任何迟疑,一个和我同岁、穿著土不吧唧、还戴了副特历史久远的黑框大眼镜的少年已走到跟前,弯下腰,抓住奶奶的另一只手。
      "奶奶,奶奶,我在这儿......"声音哽咽,但却又一直在努力隐忍。
      "......末七......末......八......末......七......末......八......"
      然後,奶奶就这样低喃的反复叫唤著,仿佛除此以外,她已说不出其他任何更长或者更完整一点的话。
      垂死的人这种招魂般飘离的叫声尤其折磨心,加上四周悲伤气氛的烘托,我看见这个脏兮兮的土包子少年隐忍的努力在渐渐决堤,然而,下一秒,先过所有人开始失声大哭的人,却是我。
      为什麽我会哭?
      关於原因我想自己很清楚,反正不论如何都绝不该与事後那帮三姑六婆所赞誉的孝顺好孩子等等有关,我之所以会哭,纯粹只是因为之前所提到过的害怕,没错,我害怕,我怕极了,我怕极了终有一天自己也会沦落为奶奶如今的模样,可怜、丑陋、无助......而偏巧哭的欲望又很容易感染人,所以最终心中的恐惧便是通过了那样的一种方式宣泄了出去。
      然而,这个事实我却是如何都不能够坦白的,所以我一方面便无可奈何的接受了人们对於我美好形象的定位,一方面再至少是在人前,尽量卖乖,反正,就当是看在奶奶即将去世的份上吧,尽管对於奶奶这个称谓我至尽仍旧还是无法寻回任何可以凝聚情感的牵绊,而那唯一可以记起的联系却也仅仅只是爸爸曾经说过的一件事,爸爸说我这个名字其实是奶奶给取的,按照家谱我正赶上末字辈,正巧一帮孙子孙女中我又排行老八,所以就叫"时末八"。
      我不记得自己曾在哪里有看过这样一句话,说赐予你名字的那个人事实上就是赐予了你一半的生命,令你的人生从此完整,所以要永远心存感恩──只可惜,这句话在我身上完全不适用,甚至恰恰相反,不提还好,一提就只会令我对和奶奶之间那脆弱的已仅能靠血缘维系的所谓祖孙情感变的更加不堪一击。
      因为,我恨极了这个名字!
      我管不著那些末一末二末三末四......是怎麽看待的,反正我是恨极了这个名字的不唯美、没意义、马虎敷衍、低俗肤浅、难听拗口,最重要的是,因为它,我还曾一度受尽委屈。
      时末八,每次一报出自己的名字,便似乎总有人会当场爆笑,笑我怎麽会有这麽个破名字,还不如干脆叫十八摸!然後一帮小破孩,也不知道他们父母是怎麽教育的,成天一见著我就色眯眯凑上前下流又淫贱的大唱十八摸,而且就连老师上课点名时经常也会思想龌龊的一时不甚喊成十八摸,不过,最叫我痛心疾首的却还是小学六年级时候的初恋对象,她,她义无返顾拒绝跟我"交朋友"的理由竟也单纯的只是因为这个被所有人嘲笑的名字T0T!!
      总之,我因为这个名字而一再沦为笑话遭受嘲弄,它是造就我年少脆弱时期一度自卑并且自厌的一切的罪恶渊源,我不止一次痛哭流涕的求过老爸要改名,可提议却一再被是奶奶给取的意义重大这样的可耻理由而驳回TOT!!
      不过,尽管我那日哭的是那个惨绝人寰,尽管亲戚好友们都已经认为奶奶差不多也可以安心归西,可不晓得为什麽,她却始终硬憋住了最後一口气死撑下来,到底还有什麽放不下的,众人如此纷纷揣测,於是,我们一家也就不得不茫无期限的暂时住下。
      当然,我这丝毫没埋怨奶奶老不死的意思,我只是不大喜欢这乡下地方,并且尤其不喜欢和土包子末七拼睡一张床!
      可,可这种时候我也实在没好意思正义凛然的挑三拣四,所以──
      忍了!
      不过,兴许是由於人的劣根性作祟,我却总忍不住看著末七不爽,想要欺负他。
      "末七!"进到末七房间後,我直接大咧咧就往床上蹦去,"晚上我睡外头。"
      "恩......"末七愣了一下,缺乏表情的面孔傻的跟猪似的,"好。"
      "还有,我怕蚊子怕热还怕吵,所以晚上你得摇扇子让我好睡!"占著自以为是的城里人的优越感,我理直气壮的任性要求。
      "......恩......"末七又愣了一下,"好。"
      靠!这都不反抗,天生的奴隶命!
      "还有,你现在没什麽事情吧?"
      "......恩。"
      "那就出去给我买几瓶矿泉水,我口渴的慌。"
      "要喝水?家里有,我给你去倒。"
      "不要!我才不用那些都没消过毒的碗!"
      "是......是吗?"末七的脸上显然闪过一道晦涩,"那我这就出去买。"
      "喂等一下!"看著要急去投胎似的他,我忙一个跟头从床上窜起,一边从兜中掏出一张百元大钞,特显阔气与德行的往末七手中一拍,"给你钱!"
      然後,我假装没有看见他脸上又一道越发凝重的晦涩。
      末七是我三姑的孩子,更确切的,应该说是我三姑领养的小孩,因为我三姑动盲肠手术时被个毫不尽责的蒙古大夫错割了子宫於是丧失生育能力,然後为了挽救婚姻她才领养了末七,可这婚姻到最後也没被挽救住,没过几年,那男人就以此为由抛下她走了,而三姑也因此一蹶不振吞安眠药提前见了阎罗王,然後,年幼的末七便开始被奶奶收养,接著又跟著姓了时。
      总之,这麽一个充满现代农村家庭婚姻悲剧色彩的成长背景,末七可怜的命运怎麽也应能赚人几分同情,所以照理说,我真的不应该再这麽欺负他,尤其如果一个不小心在他已经充满阴影并且开始扭曲的伤口上再刺入一刀的话,乖乖,万一他恼羞成怒泼我硫酸怎麽办?!
      然而,就算明知如此,我却仍旧无法抑制,而这无法抑制的理由不仅仅只是因为他天生十分欠欺负的气质,主要则还是应归咎於来之前我无意间听到的父母的对话。
      对话的内容大致是关於奶奶归西後末七的抚养问题,据说奶奶之前就有跟老爸讨论过这事,那意思反正差不多就是希望我家能够承担起这份责任。
      那麽,这对我而言又会意味著什麽?
      难道意味著我从此就必须要与一个压根没记得长相的、毫无血亲关系的、但是却又因为他就大了那麽几天我还就必须喊他一声哥哥的乡巴老土包子分享一切原本属於我一个人独享的所有权利?!
      靠!凭什麽!!
      所以来的路上我就已打好算盘,我要欺负他,要他清楚的认识到就算粘上我家就算脱离农村投入城市也绝不会有好日子过,然後他知难而退,再然後......呵呵......我目前还没想的这麽细节和辽远,不过,反正!总之!我是绝不能容忍自己莫名其妙多出这麽个看著简直就比"时末八"自个名字还更丢脸的哥哥!!
      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
      所以,在末七买回矿泉水後,我又指使他出去扛了一箱盒装的方便面,"那种没消过毒的碗筷我看著恶心!";然後因为奶奶家仍旧没有什麽独立卫生间可言,於是我又指使末七不停给我打了好几桶水勉强冲完澡,再把换洗衣裤往他跟前一扔,"看什麽看!谁叫这儿没有洗衣机!";再然後,我又叫嚷著指使末七将床擦过两次水,"这是常识,明晚自觉点,别笨的总要人提醒!"......我一再无理取闹蛮横任性,可叫我郁闷的是,末七竟一再的忍耐,一再的兢兢业业完成任务,这情形看著就仿佛他是遭尽地主压榨勤恳老实的农民阶级,而我则越来越像极了千人唾骂万人怒指的变态地主TOT
      我讨厌这种万恶的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感觉,就算我现在干的正是万恶的勾当也照样讨厌!
      然而,正当我搅尽脑汁为自己的种种行为寻思正当理由时,老妈却突然跟我说了一件事,她说这几天担心我睡不好,所以半夜总会过来瞧一下,可每次过来竟都会看到末七仍旧还在替已经睡的死去西伯利亚的我摇扇子──
      。。。。。我无法形容自己心筑的堤坝在瞬间有些松垮掉的那种虚弱感觉,我不明白这家夥为什麽要做到这种程度?明明我是这样的欺负他,明明,明明他可以趁我睡著之後再义无返顾的实施打击报复,可是,为什麽,为什麽末七他要如此?
      我得承认,我是一个胆小鬼,於是片刻木然之後我便随即又想著要逃脱,我想这土包子当时极有可能事实上就是在对我进行残无人道的拳脚报复,只是在发现老妈进来时才假惺惺的开始对我好,从此一箭双雕好让老妈对收养他一事也更无疑问,妈的,真的个阴险狡诈的卑鄙小人啊!──没错!一定就是这样的!不然......啊!你看,为什麽我的左脚膝盖下会有这麽大一块毫无人性的淤青?!!
      "咦?"老妈心疼的替我揉揉,"来的时候在车上磕了这麽一下怎麽就青的这麽大块?"
      ───为什麽要告诉我真相TOT!!!
      接下来,我好像有些开始动摇了,因为末七的行为越来越过分自觉的让我的欺负大业几乎无法进展下去。
      完全无需我开口训斥,在书桌、在床头他都会替我准备著一瓶矿泉水,甚至他偶尔还会将矿泉水时刻的揣在手里以应付我突然的心血来潮;也完全不等我差遣他就已将我换下的衣服拿去清洗,然後第二天下午叠的整整齐齐放回床头;此外,他还会替我准备温温的既不会太凉也丝毫不显热的洗澡水,会在我洗完澡回来时床刚好已擦完两次水,他甚至会在亲友奇怪我为何都不出去一块用餐时,总善意的替我寻找理由开脱......总之,他宠的我几乎不像话,令我差点就要觉得真有这样一个哥哥其实也不错──
      不行!我怎麽可以这样轻易就跌入糖衣炮弹的陷阱?!
      再说,有一个人莫名其妙对你这麽好,你心里就不渗?
      没错,我就渗的慌!
      尤其,是在这一刻!!
      末七给我端来了一碗温热适宜的粥和一个咸鸭蛋。
      "喝点粥吧,这种大热天里总吃方便面对身体尤其不好,容易上火,人也会变的比较躁,你放心,这盛饭的碗是我早上新买的,筷子也是,谁都没有用过,而且我刚刚还有放开水里煮过两遍,其实,我原本也是有想过给你买一次性碗筷使的,但我上次看电视里说,市场上这种低成本的一次性碗筷的制作工艺其实都很粗糙,几乎是没有进行任何的消毒工作,所以我就想还是这些好......"
      "你......"我简直膛目结舌,"你干吗一下说这麽多,你有打过底稿啊?!"
      "恩,是有想过一些。"坦率的过分。
      "又没逼你一定老实交代,你干吗还脸红,靠,你还红!我又没调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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