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书 I————陆凌零
陆凌零  发于:2009年03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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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没找你帮忙了,想必你也很怀念吧?"我吐出一口烟,笑着开口,转身走到远一些的地方站定。
仲九咧嘴笑了,举起胳膊捏着双手的指关节。黑色的双眸在夜色里,隐隐地现出红光来。
"是啊,我也很怀念--那种徒手撕裂对方肢体的感觉呢......"
仿佛预感到了危险一般,魇之藤的叶子更大声地抖起来。哗啦哗啦的声响,仿佛是整个枝干都在哆嗦一般。
刷--
在我的位置,只能看到一道红光一闪而过。
有一个瞬间,尽管我明明白白地知道那棵藤已经被一斩两断,但或许是因为仲九的动作太过迅速的缘故,那面墙和其上的植物,看起来似乎一点变化也没有。
但几乎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哗啦哗啦崩落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其中似乎还夹杂着尖细的、如同挣扎惨叫一般的声音。梦魇之藤的上半截脱离了墙壁,叶子下雨一般地落下。巨大的藤蔓再也无力攀附在墙上,一整片黑影抖动挣扎着,簌簌地往地面落下来。
在它还没有来得及落到半空的时候,又是刷刷刷几声。
我转头吸了口烟,放弃了从那片红光里看出仲九动作的企图。慢慢地吐出烟,再回过头的时候,那面墙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干净得仿佛从来就不曾有过什么。
仲九转身走回,红色的长发随着他的步伐飘动着。兴奋的状态似乎还没有消去,全身泛着隐隐的红光,眼眸的红色尤为慑人。他舔着还没变回手形的爪子,抬眼看我,露出牙齿:"虽说味道不怎么样,不过撕得够痛快。"
我笑了笑,扔下烟头拿脚碾灭:"行了。过两天估计你还能再撕一次。"
手机就在这时候响起来。我疑惑地皱了皱眉,看了眼来电显示,是个陌生的号码。
"喂?"按下接听键,那边许久没有人说话,背景嘈杂。许久,才有一个一听就是喝多了的声音响起来:"......你,你是谁?"
靠,你打过来的电话问我是谁?--我差点控制不住骂了句脏话,还好及时地反应出了那人的声音:"--裴二?怎么了?"
那人不依不挠:"你是谁?......李颜?老大?......哦,我知道了,是,是安文......"似乎是喝得迷迷糊糊,随便按了个号码的样子。
"你在哪儿?怎么喝成这样了?"
那边呵呵地笑起来:"安文啊,我跟你说啊......我,我啊,我今天,被甩了......"
从酒吧把裴季礼拽出来的时候,他基本上已经成了一滩烂泥。不知道他住在哪里,索性拖上出租车带回家去了。
裴季礼酒品尚好,喝得烂醉如泥也不大叫大嚷,也没有乱吐一地的迹象,只是八爪鱼一样缠在我身上,絮絮叨叨:"你说,她怎么就不要我了呢......我这么好的人......不,不就是分开了两年......"
"行了行了,你想开点。"我拍拍他后背,"她甩了你,是她没眼光。你这长相,这学历,还愁将来找不到更好的?"
裴季礼呵呵地笑起来,搂着我的脖子的手臂更紧了点:"没,没办法啊,我也知道,不,不可能了,可是,就,就是放不下......你说,要能就这么放下,多,多好......"
我沉默了一会儿,朝前冲着司机开口:"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您再开得快一点?"
拽着大型八爪鱼上楼进屋几乎要了我半条命,恶狠狠地把他甩到自己床上,又到洗手间挤了条毛巾给他擦脸。
正擦到他脖子,猛不丁手腕被抓住,裴季礼醉意醺醺地半睁开眼:"......思思?......我就知道是你......"
"我是安--"一句话没说完,手腕猛然一紧,我没提防直接被拉进他怀里,抱得死紧:"......别,别走,好不好......"
"靠,你他妈给我看清楚,我是安文!"我怒了,正准备一拳打过去,脖颈间却突然一片温热,湿意透过衣领,直渗肌肤。
"......思思......"抱着我的男人像个孩子一样,哭得不能自已,泪水将我的领口濡湿了一大片。从前听惯了的搞笑作怪的声线,因为哽咽变得沙哑不堪。
"......难听死了,真该找个mp3录下来放给你自己听。"我咕哝了一声,到底还是放弃了挣扎,任由他越抱越紧。许久,估摸着差不多平静下来了,才轻手轻脚地把他胳膊挪开,在床上放好,起身走出房间,随手在身后把房门关上。
莫俟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托着下巴笑意晏然地看着我走出来的方向:"哎呀,我知道你们是‘纯洁的同学关系'--‘纯洁的'。"
"废话。"我白他一眼,正要进洗手间,莫俟的声音又在后面不慌不忙地响起来,"哦?真的么?--安文,你回来的时候有没有检查身上是不是沾了什么?"
"沾了什么?酒气还是香水味?"我没好气地咕哝,"还是妖气--"
说到最后一句,我顿了一顿,转过身去。莫俟仍旧托着下巴笑着,朝窗外扬了扬脸。
走到窗边向下看去,楼下的空地上黑黢黢一片,似乎有什么植物生长出来,稀疏的几片叶子低低地攀在底楼的墙壁上。
"靠,居然沾了那破藤的种子回来。"我心情恶劣地盯着那棵刚长出来的植物。莫俟听起来很愉悦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安文,你刚才对里面那小子动了念头吧?--灵力者的贪念可是比普通人更受妖怪欢迎的呢。"
"妈的,老子是身心健康的同性恋!被帅哥抱着有点生理反应是正常的吧?"我恶狠狠地回了一句。刚才急着去冲冷水澡,被这么一搅,看来现在是没必要了,"仲九,把下面那个一并收拾了吧。"
仲九的声音不知道从哪个地方传来:"老子刚洗完澡!这点小事叫狗妖去做就可以了!"
"我没兴趣。"莫俟懒洋洋地往后靠在沙发上,"其实留着也挺好的,我可以随时知道你什么时候又动了歪念头了,没有节操的同性恋安文先生。"他冲我阴险地一笑,没来由地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三章 魇之藤(4)
第二天快到正午,裴季礼仍旧占着我的床睡成一团。我睡眼惺忪地从客厅的沙发上起来,走进房间,翻出他响个不停的手机。屏幕上的来电号码显示的是"老大"。
"喂?"我按下接听键,"老大么?我是安文。"
那边愣了一愣:"怎么是你呀?我昨天手机设了静音,回家一看好几个未接来电。"
裴季礼这醉鬼到底给多少人拨了电话?怎么最后就摊上我了?我恨恨地想,一边回答:"这号码是裴二的,他昨天被甩了,喝得跟烂泥一样,现在还在我床上睡着呢。"
"这样......"那边沉思了一会,"我现在过来看看他吧。他和钱思思......唉。"
"呃?"我愣了一下,"老大,你好歹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官了,翘班不好吧?"
那头笑了起来:"安文你小子,日子过糊涂了?今天是周末!"
陈笑明说到做到,一个小时之后,他发福的身形就出现在我家里。我瞅了他两眼,笑嘻嘻地问:"昨天那么晚,上哪儿混去啦?看你这一脸睡眠不足的样子,啧啧。"
"少瞎猜,我这几天晚上失眠。"陈笑明胖脸上挂着两只黑眼圈,活脱脱一只大熊猫,"裴季礼呢?还在房间里睡觉?"一边问,一边推门进去。
裴季礼已经醒了,正坐在床边整理衣服。八成是想起了昨晚的事情,有些尴尬地跟我道过谢。我哈哈地笑了一声:"大家是兄弟计较什么。"转身出了房间留他们两个独处, 自己呵欠满天地在客厅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削苹果。
开玩笑,我可不想再被老大用他的陈氏官腔开导上一个半个小时的。
新闻里正在直播最近的要案采访,我听了几句,抬头瞥了一眼,正看见白信德那张正气凛然的脸:"......经过多位法医检验,证明犯人是由于突发性脑溢血而在拘留所猝死的。我们认为,犯人由于贪污数目巨大,长期处于惴惴不安的心态之中,这种精神状态是直接导致其猝死的原因之一......"
怪不得昨天那么着急找我。
听到背后房间的门打开的声音,我头也不回地换了个频道,这才放下手里的苹果转过身去。
"看什么电视呢?"陈笑明走出来,笑嘻嘻地询问。
"在看‘警官神圣,不可侵犯'。"我没头没脑地回答。裴季礼跟在陈笑明身后,冲我做了个苦脸,看来被开导得很郁闷。幸好的是看起来已经没那么颓废了。
"一起去吃午饭么?我请客。"我还以一笑,把手里削好的苹果递过去。
陈笑明摆摆手没接,倒是裴季礼接过去不客气地咬了一大口:"唔,不用了,我还有事--难得回国一趟么你知道的,这两天什么都没办成呢。"
我转头看陈笑明,他胖胖的脸上挤出一个笑来:"中午约了人,哈哈。"
"好心当成驴肝肺。"我一脸不屑地转过头去,自己咬了一口苹果,"我还不稀罕呢。慢走不送啊--"
陈笑明今非昔比,拜访个老同学都有专车接送。
黑色尼桑开进小区,停在我们上次停下的楼前。陈笑明刚下车,还没来得及关上车门,已经有个一早守在楼前的人迎上来,略显谄媚地弓着腰说着什么,手中提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陈笑明一边往楼里走一边有些敷衍地点着头,两人很快消失在楼道里。
我倚在离他不远的墙角,叼着没点燃的烟抱怨了一句:"都是同学,凭什么他坐专车,我就只能叫出租车......"
"那你可以自己走过来,不远,估计就两个小时。"仲九鄙夷地回答。我没好气地回个白眼过去:"我路痴,不跟着他找不到路,这样行了吧?"
楼边的爬山虎茂盛地生长着,艳红的叶片在墙上血一般地蔓延。前天来的时候还只有稀疏的几根枝条附着在一楼的窗下,现在顶端的枝条已经长到了四楼的窗边,几乎能够看出藤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惊人速度抽枝发芽,向一切可能的空间伸展蜿蜒着。
"这棵先放着别动。"我思索了一下,交代仲九,"那个死了的家伙以前就住这个小区,估计在周围传播的种子是少不了的,除了这个以外,其他的藤都清了吧。"
仲九咧嘴笑了:"你是不是特别讨厌住这幢楼里的那个胖子啊?"
"是是是,我讨厌胖子。"我敷衍地回答,随手点了支烟,"麻烦你老人家快一点,我还没吃饭呢。"
接下来的几天倒是没什么大事。裴季礼收拾完了一众事宜,又要飞回美国。他走的那天李颜在华翔有个项目,陈笑明要去某地开会,于是只有我送他到机场。
似乎已经从被甩的阴影里恢复了些,裴季礼穿了件及膝的驼色毛风衣,里面配了同色的长围巾,看起来倒挺像个模特,人模狗样的。我摸着下巴打量他,歪嘴笑:"怎么,想开了,决定重拾自信去祸害资本主义国家的美女了?"
"嘿,天涯何处无芳草,倒贴给我我还得考虑要不要--呢。"裴季礼俨然已经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本性,十分配合地摆了个pose。我也配合地做出一脸狗腿相:"是啊是啊,您老当年可是我们314的室草,这个榜样可一定要让我们好好瞻仰。"
提醒登机的广播响了。裴季礼收了笑脸,忽而上前几步张开双臂,给了我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谢了,兄弟。"
我回抱,拍拍他的背。果然一时半刻还是放不下的啊,不过时间长了,自然什么痛都可以淡去。
"别想太多了,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求也求不来。人最怕的就是贪心不足。平平淡淡,未尝不是件好事。"
"我知道。"他手臂紧了一紧,蓦然松开,双手扶着我的肩膀弯起眼睛,"有你们这样的好兄弟,我已经很知足了。"
我冲他挥挥手,看他的背影消失在登机入口的指示牌那边。
"最近是不会有机会再见到他了吧。"我挠着乱糟糟的头发,心不在焉地想着,"大叔那边这几天估计也没什么悬案用得上我,倒是挺想小白曦的不过他爹大概会杀了我吧。要不今晚还是回去编我的鬼故事?--不,等等,似乎......嗯,似乎,好像,仿佛,我的确把他给忘了......"

第三章 魇之藤(5)
午夜的小区一片安静,静到可以清晰地听见藤蔓沙沙沙的生长声。
黑色的影子满满地遮蔽了十多层高楼的侧墙,万籁俱寂的夜晚,只能听到它疯狂生长的沙沙声。藤蔓像是某种有生命的爬行动物一般,向着一切可能的方向飞速地伸展,甫一落到墙上,便几乎是在一瞬间便展开了手掌大小的叶子和无数新的触须,又接着飞速地向下一个方向伸展开去。
啪哒。
我顺利地撬开了陈家的大门,回头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上,四周看了一眼,小心地往卧室的方向走去。
没记错的话,陈嫂去年调去了隔壁市工作,陈笑明现在应该是一个人住。我搜索着脑袋里不多的资料,轻轻地推开了卧室的门。
陈笑明仰面躺在床上,呼吸声沉重。走近了,可以看见他眉头皱成一团,似乎在忍受什么非常痛苦的事情。
应该就是今晚,看起来我还有点时间。
我笑了一下,索性大大咧咧地在床边坐下来,摸出烟盒,想了想还是又放回了口袋。
"老大,梦魇的滋味不好受吧?"
"今天送裴季礼走的时候,我还真有点怀念起当年念大学的日子呢。想当年咱们寝室虽然只住了四个人,可却是全院出了名的帅哥寝室--当然除了我不算。说起来。老大你当年可是我们之中风头最劲的一个,长得又帅,又是学生会主席,还是越野协会的会员,裴二都比不上你风光。"
"一晃也毕业好几年了。裴二和李颜越来越精英了,我一直是这付德性不谈也罢,老大你呢?"
"第一眼看见你我都没敢认。发福成这样还是小事,你那时候,身上明明白白地缠着梦魇之藤的阴影--对于普通人来说,要多大的贪念才能让藤蔓寄生你大概不知道吧?"
我轻笑了一下,玩弄着手里的烟盒,看着黑暗一片的天花板自言自语:"我是不知道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苦衷吗?谁知道呢。不过,我还真是怀念从前那个被一群女生追捧的帅哥主席啊。"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窗户上轻轻地碰了一下,发出几乎不易察觉的声响。
我偏过头,看着窗外渐渐地积聚起越来越密的黑影。藤蔓越来越多,似乎是因为不得其门而入,枝条扭曲挣扎着,几乎是不耐地在玻璃上滑动,发出轻微的声响,很快地就把整块玻璃遮得严严实实。
似乎有片刻的安静。下一刻,一枝藤蔓的黑影鬼魅而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玻璃这边。
就好像那里本来没有玻璃,它就这么轻轻松松地穿过来了一样。
越来越多的藤蔓恍若无物地穿过玻璃,带着轻微的沙沙声蔓延到屋内的墙上,地上,天花板上。陈笑明的呼吸更为沉重了一点,开始扭动着身躯,似乎想逃开什么。
"这种贪念......不到最后一刻,大概是不会醒悟的吧。--老大,你可比那个死鬼走运多了,至少你还有一次选择的机会。"我微笑着,从地板上站起身来。
完全没有预兆,离得最近的几枝藤蔓忽而一下增大了几倍粗细,以不可阻挡的速度猛地扑向床上的身躯,带起刺耳的风声。陈笑明的身体刹那间被黑色的影子缠绕住,仿佛数十条巨蛇一般,绕成一张庞大而可怖的网,越缩越紧。
他四肢并用、猛烈地挣扎起来,发福的身躯在床上拼命扭动,仿佛快要溺水身亡的人,却完全发不出任何声响。藤蔓缓慢而有耐心地缩小着自身的范围,一点点地窒息着猎物。这是一场极其漫长而痛苦的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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