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觉得这个世界都漂浮了起来,只有我和婷婷在地上,所有人在说什么,在做什么,全都飞了起来,他们都变得虚空了,只有我和婷婷是真实存在的。
直到有人来叫我,"颜先生,请你冷静一点,您妻子已经去世了。"
我定定地趴伏在婷婷身边,放屁,你们所有的人都是放屁!
最后,有人过来拉我起身,我两条腿却直发软,连站都是站不起来了。医院里很快就来人要处理婷婷的身体,我歇斯底里地紧紧抱住了她,几近于嘶吼,"你们给我滚啊,婷婷根本没死,她根本没有死。。。"
大家对我的发疯状态束手无策,过了很久,有人轻轻问了我一声,"请问颜先生,您妻子还有什么亲属要通知吗?"
我冷冷笑起来,"亲属?我就是她亲属。你们要干什么?"
医生们觉得我的精神状态十分不正常,执意要请另外的亲属来,不知道是谁从我的手机里还是别的地方,知道符宣是我兄长,半刻后,我这般凄凉可怜的疯样还是全数落入了表哥眼里,我TM一无是处,每次都闯祸,每次都弄成这副死模样。。。
符宣没有多问我什么,只是去一边先跟医生们谈了几句,没过多久,许伯父和许伯母赶到了,这样的情况,任是谁都不会接受,不过几月不见,他们美丽可爱的女儿竟已经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我被许伯父狠狠扇了一耳光,符宣忙过来拉我走开,他开口想要解释些什么,我却一把拦下了,只是自己双腿打软,不由自主地跪在了两位长辈面前,我声音暗哑地几乎无法开口,"是我害死婷婷的,都是我不好,你们打死我算了。"
这完全是场悲剧,事实上,在过了很长时间后,我还是不相信婷婷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至于那天,我不知道宋之南有没有来,但我相信他应该来过,只是不愿意出来面对婷婷,当然更有可能他根本是不愿意出来面对我。
45
婷婷的女儿姓颜,这是我答应过她的,可是她还没来得及给自己的小女孩起个名字,便狠心撒手去了。婴儿病房里小女儿的名牌上医生们写了"颜宝宝"三个字,我看着那暖箱里皱巴巴的小猴子,心下茫然一片,毫无意识地默念了无数遍"颜宝宝",直在心里问老天,莫不是我前世伤天害理,罪大恶极,今世注定要这般偿还?
因为住在抢救室,平时不允许家长探视,我只有抓紧每天1个小时的时间好好看看颜宝宝,符宣这两天一直都陪着我,生怕我会有什么出格举动,许伯父许伯母依然沉陷在丧女之痛中,对待外孙女都带有一种莫名的仇视的感情,他们早认定这小女孩是我颜家的人了。
而我这些天都没有回去,我怕见到宋之南,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我怕自己会一刀砍了他,于是在医院旁边的宾馆里租了间房间,整日就靠探视颜宝宝的那一个小时支撑着。
可是颜宝宝出生的第三天下午,我发现她小小的鼻腔里,插了根管子,医生说小女孩的肺部发育不好,又感染了严重的肺炎,只能先靠呼吸机支持生命,我听了有些木然,符宣却拼命地去请教医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在心理上,因为表哥的原因而安心不少,可是在行为上却因此变得更为木然。
那日下午,我呆呆地坐在婴儿暖箱边,每天都能听到隔壁医生护士的闲谈,无非是我怎么会这么倒霉,漂亮老婆竟能碰到罕见的羊水栓塞,现在女儿又这个模样,自己好好的一副面容也弄的如此苍白憔悴,倒真是人不人,鬼不鬼了。
我也随他们去讲,本来,的确是够倒霉的,不是吗?
没想到的是那天,宋之南也去探视了颜宝宝,我不知道他是从何得知小女孩住在抢救室的,只是我们两人四目相对时,我脱力地连话都不想说,他闪闪躲躲,好不容易问出句小宝宝在哪里,我只一直冷笑,"你自己的女儿,你问我在哪里?"
我知道,那天若不是符宣在,我们两个说不定会在病房,当着那么多的医生护士的面,动起手来,他被我恶狠狠地骂出了病房后,回头一众人等都睁大了好奇的眼睛看着我,我苦笑,真不知道明天又会再多出多少闲言碎语来。
而叫人不可接受的是,尽管用了现有的最好的仪器和最好的药品,颜宝宝的情况却每况愈下,我怎么也想不通,不就是个肺炎嘛,孩子就能死掉?
这脆弱的小生命出生不过八天,就被护士姐姐包裹的严严实实,追随她母亲去了。而这样的事情发生后,我竟悲伤到如同什么也没发生过,看到小猴子的暖箱空掉,我挪不开哪怕只是一小步,在这短短一个多星期内,我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活够了。
符宣拉我出去的时候,身后的小护士还在讨论哪个孩子的父亲最帅,不知道算不算荣幸,我再一次荣登榜首,真是苦笑也笑不出,我如果也能如同她们这般不在乎该多好,而实际上,我怎能不在乎,这是我的女儿呢。
至于许伯父许伯母,他们是彻底恨死了我,我不但害死了他们的女儿,现在连他们的外孙女也照顾不了,我颜景这下彻底成了人渣,不折不扣人渣。
而九天后的第一次踏回我和宋之南共同的窝,他不在,甚至连他的东西也都一并消失的干干净净,我整个人伏在门上,久久地不知该作何反应,然后便在家里躺了无数天,不辨日月,不知晨昏。
最后,是吴双的一个电话惊醒我的,她告诉了我一个更加不可置信事实:我真的不明白宋之南到底是怎么想的,竟至于能做到这一步,难道就是为了和我对着干?吴双说他将公司关于所有网络游戏开发的资料都给了艾德,我起初是不相信,吴双大骂我没脑子,急得说话都带着哭腔,我胡乱应了几声"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挂掉电话后,我只感觉到喉口一阵腥甜,睁眼却看到面前,从自己嘴巴里吐出的是一大滩鲜血,地上,衬衣上,到处都是一片血色,我当时只想闭上眼睛,什么也不去想,当真,的确如我所愿,自己昏了过去。
再醒来,场景已经切换至医院,那时深夜,符宣靠在我的病床边浅眠,我睁着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一宿发呆,一宿无眠。
而这又是个初夏辰光,白昼来的早,符宣凌晨不到五点就醒来看我,我吓得急急闭上眼睛,他轻轻替我掖好被角,起身去洗漱,回来后便静静地呆在我床边,我虽然闭着眼睛,却能感到他一直都在看我。
他轻轻叫醒我的时候已经快到七点,我坐起身体,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只轻摇摇头,"小景,很多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不想提就不要再去提了。"
我点了点头,一会儿护士送来了早餐,他看着我吃下后,差不多就快到医生查房的时间了,符宣起身,"小景,一会儿医生查完房我再过来,你放心,没什么大碍的。"
最后,我拿到了诊断书,据说是典型的急性糜烂性出血性胃炎,因为近期生活不规律,突然遭受重大打击,然后就吐血了。老医生把我当作病例对其他医生兴致勃勃地大讲特讲了一通,等到一堆人对我又是摸又是敲后,才露出了满是褶子的笑容,"小伙子,没什么大碍的,在我们这儿休养几天就好了。"
我哭笑不得,连连点头后目送医生们步出病房,结果又来了一群护士查房,因为住的是单人特需病房,护士长更是关照了又关照,我兴致缺缺地躺在病床上,可偏偏这时还又遇上了熟人--N多年前有过同室之谊的陈立凡的女友,小敏,她此刻一身淡蓝色护士服,看上去年资已经比较高,我本是眼钝,没太认得出,她却眼尖,立即就咋呼了起来,"颜景,你怎么回事啊?"
于是,才过了几个小时,我的病因便立即从丧妻丧女之痛变成了被同性恋男友抛弃,一时承受不起,竟至于吐血昏迷,最后狼狈地躺在这里。符宣再回来看我时,竟也一并被指指点点,kao,这是我表哥,难道也跟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46
几天后,我如蒙大赦地出院了,符宣让我去他那儿住,我执意不肯,他拗不过我,却自己搬到了我这儿,我一直打发他回去陪表嫂,没料到他竟难得地朝我吼起来,"小景,我不放心你,难道表哥只是想看着你,都不行吗?"
听他言语,我一时愣住,再说什么也是白搭,算了,随他吧。
然后,每天的太阳照常升起,而已然度过疯狂的我,平静的如同一滩死水,在离开两周之后,回了公司一趟。那天清晨,我起的比符宣还要早,在穿衣镜前,整整齐齐地打了领带,然后开车出门,而如今的时节正是初夏快要进入盛夏,阳光明亮的近乎刺眼,我推开公司的大门,刹那间竟觉得恍如隔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早,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坐着,整个公司安静的令人感到害怕,我轻轻推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明明是无比熟悉的地方,此刻却也让我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桌上横七竖八地堆了些信封,我走过去一看,竟都是些辞职信。
我胡乱翻了翻,最底下是宋之南的,我将这封的严严实实的灰黄色信封捏在手里,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番,最后轻飘飘地扔进了垃圾桶里。然后是某某,又是某某某,大家一夜之间难道都吃错了药?
我抑制不住地冷笑,直到吴双满面凝重地过来,她问我,"颜景,你知不知道公司这次损失了多少?"
我抬头看她,"所有的资料都一干二净了,对吧?"
她眼睛红通通的,甚为勉强地点了点头,其实我心里早就有数,这次的损失也许已经不能单纯用钱来衡量了,我疲累地闭上眼睛,让吴双去请小莎过来,我有事要请她办了。
九点多钟的时候,谢小乐跑到我这里来,他一脸愧疚地揣着辞职信,抖抖缩缩地递给了我,说老实话,别人这样,我不惊讶,可是连他。。。
我接过信封,说到,"怎么,连你也要追随宋之南去艾德,难道说我以前都亏待了你们?"
他一脸的痛苦,"颜学长,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可是,我放不下那个项目,那是我们努力了这么长时间的项目。。。"
我心下了然,朝他摆了摆手,"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去吧。"
他走出门外的时候有些哽咽,半晌后,又折回来朝我鞠了一躬,我心下寞然,算了,大家都走吧。然后,兀自静下心来点了点人员,辞职的都是游戏组的员工,包括宋之南本人,一共走了5个,他们都是精英,而我已经没有精力,当然也不容许我再有时间来培养新的人才,再加上失去的所有资料,游戏组完全瘫痪。当然,这还不算最糟糕的,事实上,出了这样大的变故,作为老板的我却无故失踪两个星期,这所有的一切彻底使整个公司都呈现出一副奄奄一息的状态,好像再碰一下就碎了。。。
小莎是下午到的,她一过来就张口想要安慰我,我轻摇了摇头,"别,我今天是有正事找你,其它的话就不谈了吧。"
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律师的一套行头,可却在听到我说的话后,不可置信地直打断我,"颜景,你是不是疯了?"
我示意她平静下来,说到,"小莎,反正你就照我说的去做吧,该签的文件我现在都给你签好。"
小莎一下急得站起身来,"颜景,你这是干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婷婷的孩子是谁的?她曾经哭着喊着到我这儿来说对不起你,你到底怎么回事?这算是你的遗嘱还是什么?"
我也起身,改变被她俯视的状况,淡淡道,"小莎,你放心,我没打算去死,我只是想把这一切都了结了,都了结以后,我会离开A城,到处去走走吧。"
她一下顿住,定定看着我好久,没再说一句话,她是答应我了。
小莎走后,我回去跟符宣说自己要出去散散心,明天就出发。他来来回回,上上下下地打量我,最后无奈地说到,"小景,你出去散心也好",却又突然起身一把抱住了我,"小景,你要答应我,千万别让表哥伤心,千万别。。。"
他紧紧地抱着我,素来镇定稳重的表哥竟然在发抖,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不住地点头,"哥,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啊,我说是去散心,当然就是去散心了。"
第二天,符宣送我去机场,我只带了个背包,一身便装,着实十分轻松,他叮嘱了又叮嘱,"到了打电话回来,记得,一定要打电话回来。"
我朝他招招手,便走入了登机通道,真是,大家何必都这般放心不下,我当真便是如此冲动,无可救药的吗?
到达目的地后,我抑制不住,心里是万千感慨,虽然早就希望能够流连这雪域高原,可那时万万都没想到今时今日真到了这里,却会是我孤零零的一个人。那些天我住在山脚下的旅馆里,晚上月光极为明亮,随处都是一片银霜,我独坐在床上,裹着着柔软的毛毯,想想小莎大概已经去找过宋之南了。
注册资金800万人民币的宣景软件开发公司,我拱手全给了他。
其实,想起来,他从来都没爱过我,哪怕是一点点,也都没有。我只能兀自发笑,事实上,他与婷婷的一夜风流,原本也不关我什么事的,那是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自由,不是吗?只是,他不该这么对待婷婷,他不该这么对待他自己的女儿,也许他亏欠的只是许伯父许伯母,又与我何干?
其实,说到底还是我自己活该,非要与他纠缠不清,非要将他大好青年逼到尽处,非要逼他这么狠狠的报复我,哈哈,还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我是再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就这么算了吧,公司就算我给他的补偿,从此以往,我颜景与他宋之南,便就是『不到黄泉,永不相见』。
47
这五个多月,我流连徘徊于各处名山大川,最后从普陀山取道回了A城,只是想我离开时还是夏日融融,现下却已经到处落叶沙沙,秋意翻飞。
我将原先的房子退掉,有些东西也留在了原处,就这样彻彻底底的和过往说再见吧。符宣问我以后打算怎么办,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一切从头再来?似乎我已经不再是23岁,这么些年来,自己所有的热血和激情都消磨的干干净净,现时的我,内心里早就是日暮黄昏,垂垂老矣。
符宣不会让我就这么颓废下去的,他明白以我这样的性格,自是不甘屈于人下,于是便不停地问我想要做些什么,哪怕只是有一点兴趣就好,随他投资房地产,还是回去继承老爸的纺织公司,随便怎样都好。我看表哥每天都苦口婆心,实是不忍拂了他的心意,可无奈的是:我除了会写几条代码以外,其他的却什么都不会。
秋意日深,我这些天总是不停的咳嗽,有的时候,连同脑袋也被咳的嗡嗡作响,我每日都在家无所事事,心情好的时候便把这几个月来的旅程记下来,磕磕巴巴地敲上几篇文字,自己反复来回地读来读去,一个人自娱自乐。
而现在住的房子比较小,地点也比较偏僻,事实上对于现时的我来说,哪儿都好,只要有上一台电脑,一张床,便万事大吉了。符宣经常赖着不走,那天无意之中看到了我写的那些酸兮兮的游记,竟开玩笑对我说到,"小景,不如你改行当作家去吧?"
我被他说的一阵脸红,就那些生硬的文字,还作家呢?!最后,符宣跟老爸商量过后,决定先让我去老爸公司在A城的办事处呆着,据说是个什么代理名牌服装的办事处,我听了是一阵郁闷,这算什么工作,跟我的专业还真是八竿子打不着。
符宣哄骗我说,只要按自己的眼光挑挑漂亮衣服就行了,还天花乱坠地夸我品位一流,一定能够胜任,我竟还真被他说服,没过几天,老爸亲自过来将我领了过去,他只以为我是由于婷婷和颜宝宝的事情伤透了心,才弄到今天这般地步,甚至他为了维护我这么个不孝子,竟至于与许伯父交恶,我心下愧疚不已,只要是老爸的话,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听?
然后,那些时候,小莎经常过来,对于女装,我哪有什么眼光,只好拜托她,不过她却是真真的品位一流,有天,新到了一款翠色套装,她看了半天,最后黯然道,"这么鲜活跳脱的颜色,只有婷婷才能穿的出样子来。"我在旁边一阵长叹,不知不觉之中,想起婷婷竟然已经逝去这么长时间了,而活泼美丽的婷婷早已经成了我心里一道深深的疤,永远都无法去除,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