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澄连忙点了点头,花时这才带著他往REI指示的方向走过去。
这楼房本就是历史很老的危楼,就两三层,建在个小小的院子里,跟现代建筑都有点脱节了的味道。
说是一楼,其实是上楼梯的,REI说的储藏室建的很是巧妙,跟底层的屋子相连,却要上一层楼才能找著楼梯上去,大概是从前的人为了防贼而建的。
入口是个仅能容下一个略胖的人下去的方井,一块铁板盖在上头,都有些扭曲了,并不密封,花时蹲在入口旁,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符,默念了一阵,丢了下去,等了片刻,听不到下面有声音,才说:"下面没什麽,你先下去,我在这里画个阵法。"
衣澄依言沿著生了锈的壁梯慢慢爬了下去,梯子实在是年代太久了,踩在上头摇摇晃晃的,花时看著衣澄那样子,伸手一捞,把人拉了回来:"算了,你等著我。"说罢,开始埋头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凌空画了起来。
泱庭等人从未教过,衣澄对花时画的东西自然是一窍不通,只是看著花时在最後咬破了自己的指头滴下一滴鲜血,地面便蓦然腾起一阵光亮,很快又消失无踪,突然心中一动,还没反应过来是怎麽一回事,那刚消失的光亮又冒了出来,半晌才重又消失,花时有点诧异地转过头看著他。
"衣澄?"
衣澄心里正慌,後退了一步:"我,我不知道......"
花时一把拉著他,笑道:"怕什麽,这样正好,我还怕我的力量掩不住你的痕迹。"
衣澄并不明白,只是看著花时笑得温和,也便慢慢地静下了心来,微微地点了点头,等花时说下去。
花时站起来,拍了拍沾上的灰尘,拉过衣澄:"来,我先下去,你走後面,把这个盖子掩上就好了。不要怕,如果梯子坏了,摔下去有我垫著呢,我皮厚。"
衣澄愣了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傻傻地就伸过手去捏花时的脸。花时呀呀地叫了起来,他才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哪里厚了?"
花时气结地捉住他的手,一边慢慢爬进入口,还一边把衣澄也拉了下去。
两个人的重量,梯子摇晃得更是厉害,每动一下都好象要脱落一般,衣澄却莫名地觉得安全了。
爬下三四步,突然脚下一轻,以为是梯子真掉下去了,衣澄吓得"啊"的一声叫了出来,直到落在一个怀抱里,才知道原来已经到地了。
四下一片漆黑,衣澄有点羞赧地笑了笑,才意识到花时根本看不见,便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花时却没有回答,衣澄只觉得身上一紧,似乎是花时用力地抱住了自己。
"怎麽了?"衣澄小心翼翼地问。
"没事。"花时闷声应了一句,声音太轻以至於衣澄听不出他的语气来。
只是过了很久,花时却始终没有放手,抱著衣澄的手只是越来越紧,衣澄被勒得渐有了窒息感,忍不住小小地挣扎了起来:"花时,花......时!好难受,放,放开我,花时......"
花时却像听不到似的,只是紧紧地抱著他,像是溺水的人死命捉著救命的稻草一般。
"花......"衣澄还要再挣扎,话到了唇边,却突然僵在了那儿,再说不出口了。
紧贴著自己的身体,正在很轻微很轻微地颤抖著,像是极力抵御著什麽,全身都有点微微发僵了。
衣澄不敢再动了,一股莫名的恐惧从心头涌起,他低低地叫著:"花时,花时......"
死闷的储藏室里一片寂静,周围的温度像在一点一点地往下掉,衣澄只觉得自己身上都要起鸡皮疙瘩了,本就狭窄的储藏室里似乎有什麽慢慢地冒了出来。
阴冷,潮湿。
花时的颤抖越来越厉害,慢慢地,储藏室里响起了他极低的呻吟声。生生从喉咙里挤出来一般,像是什麽被撕裂了的凄厉,在越渐变得阴森的储藏室里响得格外渗人。
"啊......啊......"
二十五
花时的颤抖越来越厉害,慢慢地,储藏室里响起了他极低的呻吟声。生生从喉咙里挤出来一般,像是什麽被撕裂了的凄厉,在越渐变得阴森的储藏室里响得格外渗人。
"啊......啊......"
衣澄只觉得庞大的惊恐和绝望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四周慢慢地响起了低缓的呜咽,跟花时的呻吟声夹杂在一起,更是渗人。
衣澄困难地抬起头,双眼渐渐适应了周围的漆黑,只是那麽一阵,他就被眼前的一切震住了。
漆黑而狭窄的储藏室里,不知什麽时候,到处漂浮著淡似轻尘的东西,形状模糊,只是那麽一点点透明的灰白,微微发著亮,在空中缓慢地蠕动著,叫衣澄失声惨叫了出来。
"花时,花时!花时!"一连几声,衣澄只叫得出花时的名字,声音里已经带著明显的颤抖和哽咽了。
花时似乎微微松了松手,却始终没有放开他,也没有说话,周围漂浮著的东西却像感应到什麽似的,慢慢地加快了移动的速度,到最後,围成了一圈绕著两人不断地旋转。
衣澄死死地揪著花时的衣服,好久才慢慢镇定下来,看著那些东西只是盘旋却始终没有靠近,像是畏惧著什麽,不禁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让他窒息的感觉始终没有褪去,衣澄突然明白了。
面前这些,恐怕是这栋楼房里寄宿的灵体吧,是花时的绝望和恐惧,惊动了它们,才让那些灵体倾巢而出。却又是因为花时过於强大的气旋,让它们不敢贸然靠近。
衣澄微微眯起了眼,恍惚想起曾经在一居时发生过的事,那时候,花时拉著他躲进了一间漆黑的房间里,现在,跟那时候......其实很像。
念头刚生,衣澄已经下意识地伸出了手,迟疑著抚上花时的背,随即便感觉到抱著自己的人浑身一震,衣澄像是得到了鼓励一般,尽力地伸过手去,紧紧地抱住了花时。
"花时,我在这里,不要怕。"笨拙的安慰,衣澄却可以感觉花时一直紧绷著的身体慢慢地放软下来,抬眼看去,头晌盘旋的灵体似乎骚动了起来,有一些甚至开始向两人靠近。
衣澄心里害怕,却强自忍著,只是轻拍著花时的背,颤著声安抚。
花时果然渐渐地放松了下来,抱著他的手也渐渐松开了,慢慢滑落到衣澄腰间,衣澄已经觉得无法负荷了,泪水盈在眼眶里,嘴里只剩下"花时,花时"这样一声声地叫唤,到最後,被一片微凉轻柔地堵上了。
泪水瞬间滑落,落到唇边,带著微涩的轻颤。
花时轻轻抚过衣澄的头,一吻结束,两人都是低低地喘息著,好半晌,花时才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就在衣澄有种脚上一软松了口气的感觉时,却突然感觉到周围一阵恶寒,还没来得及回头去看,就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怨气从身後袭击而来。
"闭上眼!"耳边传来花时一声大喝,衣澄下意识地照做,只听四下几声尖锐的爆破声,似乎有极冰冷的粉末,从头上,贴著脸声身体慢慢地散落下来。
衣澄无来由地打了个冷颤,再睁开眼时,那些盘旋的灵体已经消失无踪了,周围有著微亮的粉末,慢慢地飘落,在漆黑之中很是好看,却透著说不出的诡异。
花时站在那儿,双手自然下垂,双眼却透著异样的光芒,衣澄说不出那是什麽感觉,只是觉得看著花时的眼,会有一种好象要被他吃掉的感觉。
衣澄有点无措地退了一步,却被花时猛地一把捉住,衣澄下意识地就尖叫了一声,感觉到花时像被灼伤一般地松了手,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麽。
黑暗里花时脸上的表情很模糊,衣澄只能看到他似乎微微地低了头,心没来由地被吊了起来,正想开口,就听到花时轻笑了一声,透著难以形容的苦涩:"不要怕我。"
是哀求。
衣澄心里难受得禁,却无处发泄,刚经历的彷徨,惊恐,紧张,委屈,一下子全冒了上来,他猛地向前一扑,趴在花时身上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这一次,花时却一动不动,没有抱住他,甚至,没有动手碰他一下。
过了很久,直到衣澄慢慢平复了下来,才听到花时的声音很低很低地说:"我......很小的时候,宗家里就有人说,我有天赋。他们教导我很多不同的术法,我学得好的却很少。後来,有一次挨了罚,被关起来,才发现......我的天赋,是驾御和操控怨灵。我学的......跟司寂不一样,我是咒杀者,没有善恶观念,只是宗家的杀人工具。我会,污染你的。"
"我不管!"衣澄脱口而出,花时似乎动了动,没有说话。衣澄像是撒娇的孩子一般死死地抱著花时,"我要花时。我只要花时。"
花时低垂的眼猛地张开,眼中充满了不信和虚幻,久久说不出话来。
我要花时。
过了很久,花时终於轻轻地笑了出来,慢慢地反过手去抱住衣澄。
"那就,不要放手。"
二十六
不知过了多久,储藏室中像是彻底地静了下来,呼吸声都有点淡了,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很轻的脚步声,带著小心翼翼的姿态,让人不禁生疑。
花时先是一动,衣澄这才有点不好意思地抬起头,磨蹭著退开,花时笑了一声,才抬头往上面叫:"谁在外头?"
外面静了一会,半晌才传来REI的声音:"是我......就是,想问问,晚饭要做你们的份吗?"
花时迟疑了一下,应:"麻烦你了!"
"那晚饭的时候再叫你们。"REI很快地丢下一句话,匆匆地走了。
花时松了口气,看向衣澄,习惯了黑暗,借著从头顶盖子边缘缝隙中漏下的微光,已经可以看得很清晰了,见衣澄惴惴不安地站在一旁,便把他拉到身旁,像抱个大熊娃娃一般地搂著他,不说话。
衣澄也便靠著他任他搂著,虽然很淡,但他还是能感觉到花时身上散发的彷徨,以及慢慢转换的安心。
"花时......"过了一阵,他低低地叫了一声,听到花时含糊地应了一句,才踟躇著接下去,"我伤了爸爸,还有小惟......是不是?"
花时迟疑了一下,只是笑了笑:"没事,别想太多。"
"今天在学校,厌恶的情绪很重啊......他们,都讨厌我麽?是不是,因为被污染了?"空闲下来,细心地想,才会意识到那时候的自己有多可怕,周围有多可怕,衣澄微微地颤了起来,声音有点发抖了。
"那些无关重要的人根本没有资格批判什麽,不必管他们。你又不是有意要伤人的,不要想太多了。"
衣澄点了点头,却还是沈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花时见他不动,突然玩心大起,低了头在他脖子上细碎地吻了起来。
衣澄却像是没有感觉到似的,好一阵,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转过头看著花时:"呐,我是不是被污染了?"
吻了半天被吻的人居然没有反应,花时恨得咬牙,咕哝著埋怨:"衣澄,专心点!"
衣澄这才反应过来,愣了半晌,脸上迅速红了起来,推了推花时,小声说:"你才要专心点,明明是我在问你......"
花时挑眉:"会反驳了,嗯,果然是被污染了啊。"
衣澄脸上顿时失了血色,双眼圆瞪只是看著花时,张著嘴,唇上微颤,什麽话都说不出来,眼中微微发亮,已经是盈了泪水随时要掉下来的模样。
花时被他的反应吓了一他跳,连忙把人抱紧,手忙脚乱地哄:"开玩笑,只是开玩笑!不要哭啊,乖,衣澄,衣──澄!"
一连叫了好几声,衣澄才慢慢地眨了眨眼,依旧直直地瞪著花时,瞪得花时有点心虚了,才听到他叫了一声:"大骗子!"然後就咧开嘴笑了,眼泪却跟著哗啦哗啦地落了下来。
花时有点好笑地看著他,好一阵,终於忍不住刮了刮他的鼻子:"哪有你这麽爱哭的人偶的!一会REI过来看到,肯定要笑你的。"
衣澄这才连忙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拼命地眨著眼睛像是要把眼泪给眨回去,逗得花时抱著他又是一阵狂笑。
闹了一阵,衣澄才轻轻拉了拉花时的衣服,见花时低头,他才小心翼翼地说:"刚才,我好象感觉到害怕。"
花时愣了愣,低下眼去:"我......其实我小时候,是很害怕那些怨灵鬼怪的......现在,虽然已经不觉得害怕了,可是还是会......"说著说著,他也像是有点不好意思了,勉强笑了笑,没再说下去。
衣澄抓著他的衣服,摇头:"不是你的。"
花时又是一愣,脸上的表情都来不及收起来,便僵在了那儿。
"是REI。"衣澄不太确定地说,"他......刚才好象是在害怕。"
花时的脸色沈了下来,目光了多了一分危险。
衣澄被他吓到了,退了一步:"我,我也不是太确定。"
花时沈默了好久,才慢慢地笑道:"大概是你的错觉吧,没事。"
衣澄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
"花时宝宝。"外面突然传来了REI的声音,两人都是一惊,一时间谁都没有应话。
REI等了一阵,听不到回应,便又叫了一声:"花时?"
"什麽事?"花时开口,下意识地握紧了衣澄的手。
REI像是迟疑了一阵,然後说:"有点事想问你......上来一下,可以吗?"
花时皱了皱眉,正迟疑著,便听到衣澄已经开了口:"好啊,你等等。"
"衣澄!"花时小声地叫了一句。
衣澄已经挣开了花时的怀抱,抚著那生锈的梯子往上爬了。
"衣澄你干什麽?"花时心中隐约生起一抹不安,伸手就要拉他,却被衣澄躲了开去。
"花时你等著我。"只说了那麽一句,衣澄爬得更快,掀开了盖子钻了上去,又飞快地合上了盖子。
花时连忙追了上去,用力推了盖子,才发现竟然推不开。除了衣澄,现在没有人可以封住这个盖子。
"衣澄你干什麽!"花时慌了,一边拍打著盖子一边大叫。
外面的衣澄却像是听不到似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渐渐地快要听不到两人的声音了。
花时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符纸,却顿了手。
衣澄的力量应该还不会太强,用法术说不定就能强行破坏他布下的拘禁出去,可是,术法被破坏反弹,说不定......会伤了他。
就在花时犹豫之际,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惨叫,似乎是REI的声音,花时一惊,下意识地把符纸往盖子上一拍,等他反应过来时,盖子已经被他自己撞开了。
顾不上後悔,花时连忙跳了出去,循著声音找去,没走出多远,就看到衣澄跌跌撞撞地跑回来,脸上苍白似鬼。
"衣澄......"
"我们走!"衣澄一把抓住他的手就往外跑,苍白的脸上,那一双眼却散发著诱人的光芒。
花时心里越发地惊慌起来了:"......REI呢?"
"我把他敲晕了。"衣澄飞快地回答,没有回头,声音里透著一抹坚定,"他在害怕,我要保护你。"
我要保护你。
花时彻底地愣住了。
二十七
这样的衣澄让花时觉得陌生。
好象不过一眨眼的工夫,明明看著还是那个会因为一个玩笑而大惊失色的孩子,一下子就染上了颜色。
透著危险,坚定,决绝,还有,诱惑。
花时其实并不明白被污染的透明人偶究竟有多可怕。他的生活与这一切完全隔离了,一页纸上寥寥数字,衣澄背书一般的复述,其实并不能说明什麽。
可是这一刻他却有了恐惧。
让宗家步步算计著要毁掉的东西,究竟有多可怕了。
衣澄突然停住了脚步,没有放开花时的手,只是站在那儿有点僵硬地回过头来,张著眼看著花时没有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