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朔至此首次现出震惊的神情,愕然道,「这次竟连我都不能说麽?」
燕飞叹了口气,苦笑著摇头道,「...你知道,杀手的『禁忌』是很多的,这次的目标你不知道会好些。」
东方朔了解地拍了下他的肩道,「好吧,我不问,但有事时你只管开口。」
「抱歉。」
「我明白。」
「那,你这次会待多久?」斟著酒,东方朔朝他望了眼问道。
「......明早就走。」燕飞饮尽杯中酒道,方才森冷的杀气不知何时已经摄起。
「那麽快?期限很短?」
「不......这次的期限可长可短,但大抵不会短过三个月。」燕飞漠然道,转头望向窗外被月光染成了一片银白的世界。
月圆了.........
清朗的夜气无声地荡入屋中,冰凉透彻。
远处,夜莺婉转的清鸣隐隐约约,自远处飘荡在林木间、大气中,融入在月色里,於心底勾起一抹无言的淡淡愁绪。
东方朔饮了口酒闭上眼,突然道,「明天我和你一道去『雀翎山』吧。」
燕飞回过头,眼中尽是笑意语气却是无奈地道,「...看样子,我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知道就好,都那麽久的交情了,有什麽能瞒过本大爷的法眼?」东方朔摇著折扇,老神在在地道。
「小弟甘拜下风。」燕飞作势一揖,哈哈笑道,起身步至那半敞的窗前伸手轻轻一推。
纸窗在无声中滑了开来,银白通透的月光不再有任何窒碍的照入厅中,映亮了整个厅堂将一切事物皆镀上一层银霜,也洒在他宽阔的肩上。
高挑的背影在冰冷的月色下流露出一股睥昵凡尘的洒脱傲然,却又带了几分沧凉和冷漠。
「夜了......」
他仰首,眼中有著浅浅的叹息,神色佛然,
「...雀翎山上的月色,是否仍如那夜般,清透冷冽.........?」
千秋烟雨情《章·十》
京城·早朝·宣阳殿。
「启禀皇上,再过数日便是秋分,秋狩的准备自三个月前至昨日已差不多备妥,是否该决定启程时日......」
处理完那些繁复的大小琐事,一名大臣逐上前禀报道。
「秋狩哪.........也已到了这个时候......」
高踞龙座的曜麟帝嘘出一口气道,龙目扫过殿下成排垂首恭立的官员大臣,沉吟了片刻果决道,「就定在两日之後启程,所有皇子及朝中四品以上之朝臣均可同行。」
众臣闻言一齐俯首,「谨尊皇令。」
「众卿还有其他要事?」
『...............』
曜麟帝豁然起身。
「退朝。」
□□□自□由□自□在□□□
「什麽?秋狩啊......」
庭园中,狄陵高挑的身影此刻正以极不雅观的姿势摊躺在离地不远的枝干上,缓慢无神的语调。
与其说是悠閒,还不如说是懒散还比较恰当。
「是的,皇上这次特别下令『所有』皇子都要随行。」孟千雨站在树下仰著头道,特别在『所有』两个字上加重语气。
「能不能翘头?」狄陵近乎呻吟地道。
「不行。」孟千雨乾脆地一口否决,「在我看来,今次皇上就是用绑的也要把你拖去。」
「啊啊~~」枝干上的狄陵闻言更是一阵无力的似要跌下树来,「饶了我吧......!」
「反对无效。」孟千雨语气毫无转圜的馀地,道。
「对了,千雨,那今年同型的朝臣还是同往年一般?」狄陵似突然想起般蓦地抬起头问道。
「对,照旧。」
「朝中四品以上?」狄陵再问。
「对,四品以上。」孟千雨若无其事的答道,心里已知他下面要说什麽。
果然。
「也就是说,你今年也会去了?」狄陵得出结论,跳下树笑笑的望著他道。
孟千雨看著他那孩子气的笑容,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对,我今年也『得』要去。」
「哎呀,别那麽说嘛,升官是件好事啊,你可是好不容易才升为尚书的。」
情况蓦地掉转,现在反倒是狄陵眉开眼笑地『安慰』他道。
「是『好不容易』。」孟千雨微蹙起眉道。
什麽好不容易?
他根本连自己是怎麽升上尚书的都不甚清楚。
「总之,今年你是去定了,不想被绑得太难看就别想著要落跑。」他说著,转身和狄陵并肩坐在树下。
狄陵笑了,故意试探地问道,「若是我告诉你我要逃,你会放我走麽?」
孟千雨闻言,想都不想地朝他微笑道,「我会第一个把你抓回来。」
「好残忍......」狄陵哀叹道,又转头,「今年还是去北祁?」
「不,」孟千雨摇摇头道,「皇上认为每年如此劳师动众并非良策,今年不去那麽远,秋狩改为往崋南,而北岓则似欲另外择人前往视察。」
「『另外择人』啊?」他有不好的预感,「千雨,你有去过崋南吧?」
「嗯,我来京城前有住过崋南一带。」孟千雨笑笑,道,「...不过几乎全不记得了,那时前右相大人还未承认我娘,元配又为了杜绝後患派了刺客要追杀我们母子,我们为了活命成天东搬西藏地,根本时常连一个村庄长什麽样子都还没完全记住,更惘论我当时还不满四岁了.........」他转头望向远处,目光有些凄迷。
「千雨......」狄陵望著那张熟悉容颜因回忆而添上几分沧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却在他转回视线时蓦地收回。
「啊,抱歉,我怎会说到这上面了,真是失态。」孟千雨搔了下头,清雅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难得的涩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
「不......」狄陵因他难得流露的情绪一个恍神,向来伶牙俐齿的他竟也只来得及说出一个『不』字,孟千雨已站起身拂了下衣襬,道,
「总之,还是那句老话......秋狩你是去定了,还有明日的早朝已别想翘,否则後果自行负责。」他刻意摆著一张冷脸『公正无私』地道。怎知才没跨出两步就听见背後传来彷若垂死的呻吟。
狄陵一张俊脸已在他的『义正严词』之後再度皱成了一团梅乾菜,惨呼道,「千雨大人~~」
孟千雨故作若无所闻,狠著心肠再走了几步又驻足片刻,才叹了口气地回过头,板起脸道,「五皇子殿下,这样耍赖成什麽样子?该要摆出皇族的威严才对!」
「千~雨~~」
「............好啦!你赢了,殿下您到底想怎样?」望著他那副无比委屈的模样,孟千雨终於举起手投降道。
狄陵眼见奸计得逞,更是满脸可怜相地无赖道,「我不想去秋狩......」
「...............」
孟千雨闻言皱起眉沉默了半晌,最後再叹了口气无奈道,「这次有我会去,这样还不够麽?」
「唔......这个嘛......」狄陵叉起手故作苦思的想著,突然表情一转,笑道,「够了,明天见。」
「唉.........」孟千雨无奈地转身离开,一面只能在心中暗暗叹气。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向来有自信能够解决一切难题。
唯独狄陵
他却怎地就是克不住他呢?
难道还真是上辈子造的孽,他该要这辈子来还清的不成。
千秋烟雨情《章·十一》
翌日清晨,虽说已是极力精简却仍称得上是浩瀚的队伍,自位於皇城正中的『紫炎门』踏著晨曦启程。
路途上,虽偶有小小曲折,在众人高昂戒慎的情绪下一切也仍算是十分顺利,终於一个月後,无惊无险的抵达崋南猎场的一处行宫。沿途上皆有民众放下手边的工作夹道恭迎皇临圣驾,也有人只因好奇而等待张望,毕竟这般热闹浩大的场面几年也未可见上一次。
众人在早已候备妥善的行宫歇息一晚後,翌日,为期十日的『秋狩』在曜麟帝简洁的劝勉下正式拉开序幕。
放眼广阔无垠的猎场上人声鼎沸,旗帜飘扬。
众臣列官的吆喝、飞禽走兽的鸣嚷,策马的、奔逃的、拉弓的、赶兽的,平日清冷无人的山上顿时一片热闹非凡。
见那厢打猎的气氛热络、乐不思孰,唯这边厢守卫的则个个面容紧绷,不敢有丝毫怠慢,只因似这种唯一减缓君臣之间距离的混乱场面同时也正是最危险的时刻,整个猎场上呈现出一种外弛内张的奇异气氛。
飞砂走尘中,突见一骑窜出了尘影转瞬已来到猎场旁的望台前。
狄陵一身海蓝镶金的窄袖猎装,高束脑後的黑发飞扬,无形中隐隐衬托出那股皇族特有的华贵与自信,及迟至台前蓦地一挥手,微扬的唇边充满挑衅,朝台上高喝道,
「孟尚书!可有兴趣和在下较量较量?」
语毕也未等他回答,一扯马缰已调头往林中驰去。
「有何不可。」孟千雨在见到那抹蓝影自远处破风而来时早已料知来意,此刻淡然一笑跃身上马,持鞭的手一扬,乘著风尾随而去。身手矫洁俐落之处,竟丝毫不逊於狄陵,无半刻已随之消失在树影之中。
这突然的变化始料未及。
......有谁会想得到身分尊贵的皇子殿下竟会不在他父皇身侧,反而来望台上找一个在朝中说大不大的四品小官前去『较量』?
而那看来文质彬彬、气质纤弱、手无缚鸡之力、肩无担纸之能的文官竟还也就应声...
不,
该说是未闻声前就自己去了。
且还似身手不凡!?
一边是自幼文武双全的浪荡皇子、
一边是肩不能挑的纤弱文官......
...天知道他们骑著马能去林子里『较量』些什麽!
一时之间,见望台上只馀下满场目瞪口呆的官员兵士,及自砂幔中远远传来的爽朗笑声。
风中,疾闪电驰的奔马上,飞掠倒退的林木树丛在疾速中掠过眼尾,模糊里带著一种梦幻般的不真实美感,惟马上纵情奔驰的两人却无暇欣赏。
狄陵熟练地操纵著马缰,彷佛奇迹般灵活地穿梭在纵错的林木之间,聚精会神间却仍有馀俞的回头唤道,「喂!千雨!你还在麽?」
未料只是那分神笑语的瞬间,身後紧随的白色身影竟又蓦地拉近几分。
孟千雨毫不退缩地在後方笑著道,「你还有时间张望哪?可别跌下马来!」
「我?跌下马?笑话!」狄陵语带不屑地笑哼道,但望见孟千雨紧随身後去也不敢扥大,回过头聚精会神地加快了速度。
「好!」孟千雨见状一笑,两骑间的距离非但未如狄陵所愿的被拉开,反渐逐於并骑之势。
烈日下,绿叶间,颊边飞洒的汗水随著迅疾的蹄声散落在风中。
就在白影即将追上狄陵之际,树影退去,刺目的光线蓦地迎面笼罩住整个视线,两骑同时人立而起,并肩立定於林木边缘的山崖上。
待马嘶走尘逐渐落定,两人已并骑於一道高逾百丈的断崖前。
放眼脚下,无际辽阔的平原坡地与连绵的山脉直往天边无尽延伸而去,一条宽广的河流居中蜿蜒而过,映入眼帘的满满全是柔和宁洽的绿意美景,令人心旷神怡。
孟千雨睁大了眼,叹息著眼前这令人屏息的动人景色。
一时间,满溢胸中的感动令两人皆无法言语,只能任山顶的狂风拭去了颊边的汗珠,也凌乱了纠结的发丝。
他深深吸进高山上暖和清爽的独特空气,平日始终白皙的面颊难得地染上一抹嫣然。
「这景色......」自幼便长居京城深宫的他只被眼前的壮丽景色迷惑了视线,却未曾察觉到身旁的那人凝视的目光。
含著秋意的凉风夹杂著烈阳的暖意吹过,不知过了多久,狄陵才彷佛下了某种决心般,蓦地开口。
「......千雨。」e
「嗯?」他回过头,有些不舍地移开目光。
狄陵望著他的眼,犹豫了半晌,才毅然道,「千雨......或许你会讨厌我,但我还是想对你说,我......」
『嘟───嘟嘟──!』
狄陵刚欲出口的话语被突如其来的号角声打断。自远处传来低沉浑厚的长响,彷佛自地底传出般,撼动人心,大声地宣布了一日的终结。
孟千雨回过头,神色如常地淡淡道,「『息猎号』响了,我们再不会去就麻烦了......」
狄陵张口还欲说些什麽,却又神色一黯,掉转马头低声道,
「......回去吧。」
「嗯。」
孟千雨无言,策马尾随著狄陵的步伐走出那梦境般的瞬间、走回那个他俩都无比熟悉的世界。
千秋烟雨情《章·十二》
各自回到了早已备妥的寝间里,孟千雨顺手脱下外挂放在榻上,正欲宽衣一摸腰间却猛地一惊。
伸手寻遍了全身上下又绕著屋子内外找了几回,连刚扔在一旁的外挂也拿起又放下地反覆摸索了数次,不由得脸色大变!
「不见了......!!」
「我挂在腰间的玉坠......不见了!定是今早掉在了林里!」
慌忙束紧了衣带,也顾不得天色已然转暗,他连长衣也来不及披上便冲出房间跳上马直奔猎场。
策马来到密林的边缘,孟千雨将马系在树旁,独自踏入林中。
已近日暮的树林不比白日的苍翠热闹,渐转微弱的夕阳照不进浓密的林叶使林中幽暗阴沉,失去了光辉的密林也彷佛是失去了活力般,呈现出一种黯淡诡觉的森冷气氛。
树影虽自幽森,惟孟千雨却连产生怯意的閒暇都没有,只是聚精会神,一步步小心地走在白天曾疾驰而过的林地里。
在如此广大的树海里找寻一枚小小的玉佩,虽不比海底捞针,却也有些相似了......而在不知不觉间迅速转暗的天色则只是为情况更雪上加霜。
孟千雨缓慢的沿著地上有些杂乱的马蹄足迹往森林深处走去,锐利的视线不放过身周可能的每一个树丛角落。随著时辰渐晚,每下愈况的视野景况更是令他心急如焚。
他心内深知入夜後的密林,每一步都有致命的危险,他也知道再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是什麽也找不到的.........
他知道、他都知道!
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放弃回头!
远处蓦然响起的狼嚎呼唤著黑夜回荡在林木之间,忽远忽近,叫得人毛骨悚然。秋夜寒冷的晚风夹杂著周遭枝叶的窸挲声,彷佛随时会有什麽妖魔野兽自阴影之中突然窜出。
思绪徬徨间,他一面仔细搜索著周遭漆黑得树丛,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白天,狄陵在崖上欲言又止的神情.........
『千雨......或许你会讨厌我,但我还是想对你说,......』
向来不把任何事情放在心上、充满自信洒脱的他,竟会在那一瞬间露出了不安的表情。
他想说的,究竟是什麽事呢......?
孟千雨叹了口气。
其实,他是知道的,又何必再自欺欺人呢?
从狄陵的眼神,他就算不用说,他也知道他心里想说的是什麽。
自幼时起便几乎形影不离地生活了那麽长的时间.........他也不是木头,确总是装傻的带过一切暧昧。
他们之间,的确有著某种特殊的牵连,从小一起长大,他也承认自己对狄陵有种难以言喻的情分在。
只是,那......就是『爱』麽?
比单纯的朋友之情还要深刻的东西.........
那就是『爱』麽?
他明白狄陵对他的情意,却无法确定自己的感情......
孟千雨用力甩甩头,企图甩掉那比国事还要烦人的思绪,再叹了口气,抬起头,却发现前方不远处的草丛阴影中,似乎有道熟悉的淡淡光晕.........
他只感到胸口一阵狂跳,顿时迈步疾步朝那处奔去。
仓皇间,孟千雨只凝视著三丈外那几乎不可能的希望,却没有注意到脚踝处微微的一阵刺痛。随之才没奔出几步,突觉视线一阵模糊,又勉强走前几步,身体却已不受控制地仆跌在地。
直到身体碰触到冰冷湿硬的草地,灌木划破皮肤的痛楚才让他警觉到自己发生什麽事了。
神志飘忽间,狄陵的脸容在眼前一闪而过。
难道......
他真要命丧於此?
失去意识前,
他彷佛望见远方......
.........有树影摇晃...............
千秋烟雨情《章·十三》
「封山?」
同坐在『雀翎山』脚下五里外的小店里,燕飞皱起眉地道。
客栈的小二顺手将那油腻如镜的手巾往肩上一晃,另一手俐落地为二人斟上热茶一面滔滔不绝地道,「是呀,客倌,昨日那皇上的御驾经过这小镇、您就不知那阵仗有多壮观了,像俺们这种下庄人,何时见过那麽大场面?老的小的差点没都看得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