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歆将他横抱起来,贴在胸口,对老仇摇头道:"没什么大碍!"老仇忽地露出一丝微笑:"恭喜庄主!"蒲歆知道他已把过脉,清楚了无咎的病情,只是微微一笑权作谢意,抱着无咎出了丹房直奔自己居住的院落。
蒲歆住在山庄的东面,原本历代庄主都住在山庄最北面的云起雅居,偏是蒲歆喜静不喜闹,不愿意住进云起雅居,他生性爱竹,看中了东面临涯处种满了异竹的云秀院,索性搬了过去,几个专门照顾庄主生活起居的下人侍女也跟着搬了过去。
赵无咎原本住在离云秀院不远的云清阁,和蒲歆同居后,除了贴身侍女涟漪一并搬了过来,其它的仆役并未跟来,仍旧留在云清阁内。蒲歆抱着无咎冲进云秀院,碧波与涟漪俱都吃了一惊,迎上前来:"小少爷怎么了?"
蒲歆低声吩咐:"不要紧,你们俩个随我进来,我开个药方,速去药库配了药煎好送来!"脚下不停已迅速进了卧室,小心地将无咎放在床上。
赵无咎微微睁眼:"师......父......"
蒲歆抚了抚他的额头,柔声道:"不要紧,休息一会儿喝了药便会好的!"赵无咎摇摇头:"我想吐......"猛地翻起身来,"哇"地一声呕了出来。
蒲歆撩袍坐在床头,让他趴在自己的膝盖上吐了个天翻地覆,碧波涟漪瞧见赵无咎难受的模样,吓了一跳。碧波连忙捧了面盆倒了热水走过来,涟漪一连倒了几杯茶,端着托盘候在床前,二女互望一眼,暗暗担心。
赵无咎一直呕到胃里空空,方才缓了下来,蒲歆伸手取了一杯茶,轻声哄他:"漱个嘴!"
赵无咎含了一口水吐了出来,蒲歆又取了一杯喂进他嘴里仍然吐了出来,待要再取,无咎低声道:"师父,我累了,想睡觉!"
蒲歆接过碧波绞净的丝帕,替他擦了擦脸,小心地扶他躺好,盖上锦被,摸了摸他的额头:"睡吧!"无咎伸出手,两根手指悄悄勾住蒲歆的衣摆:"师父陪我!"
蒲歆微微一笑,想起无咎小时候生病也是这般不许他离开,忍不住俯身亲亲他的面颊:"师父就在这儿陪着你,你好好休息!"无咎点点头,放心地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蒲歆回头瞧了瞧两名神色忧虑的侍女,安抚地笑了笑,将无咎勾着他衣摆的手放回被子里,起身走到书桌前取了纸笔,醮墨写了一连串的药名,递给二女:"照这个方子去药库里抓药,先煎着,待无咎醒来再给他吃。"
二女狐疑地对望一眼,碧波伸手接过药方,两人一瞧,那方上写着"紫苏一钱,石菖蒲三钱......"顿时呆住,半晌只听得蒲歆诧异的声音响起:"还不快去!"二人方才如梦初醒,想着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那九玄神丹果然是神药,这不,小少爷竟真的怀了小宝宝!相视而笑,一齐对着蒲歆福了福:"恭喜庄主!"
蒲歆点头:"快去吧,无咎身体底子好,休息一会儿便会醒来!"二女嘻嘻一笑,双双走出了房门,唤了门外的小厮将房内收拾干净了方才去药库取药。
蒲歆慢慢走回床边坐着,瞧着睡梦中仍蹙着眉的赵无咎,心里更加忐忑,他表面上十分镇静,原是不想周围的人跟着一起担心。实际上,无咎乃是男儿身,吃了神丹强行改了体质,如今又怀孕生子,男儿生子,本是逆天之举,总是要比正常女人十月怀胎辛苦得多。身边就有这么个例子,当年无咎的生身之父历经千辛万苦产下无咎,差点丢了自己的性命......
蒲歆心中一寒,连忙把这个坏念头压了下去,手指抚上了无咎些微苍白的脸庞:无咎根骨与常人不同,从小以千年琼汁露洗身,体质应比常人更胜一筹,这才三个月,孕症竟如此明显,以后可怎么得了?暗暗叹了口气:总不能让他离开自己身边了!
门外有人轻轻敲门:"庄主,庄主......"蒲歆皱皱眉头,立起身缓步走到门口开了门:却是方才被罚打扫的张冕与杨居正!这两人已从老仇的嘴里知道了无咎的病因,有点放心不下,赶着过来看看,瞧见蒲歆立在门前,拱手行礼:"恭喜庄主!"
蒲歆淡淡一笑:"多谢!"二人朝里瞧了瞧,杨居正推了推张冕,张冕瞪了他一眼,笑嘻嘻地问道:"庄主,小师弟睡了吗?"
蒲歆点头:"刚刚睡着,有什么事吗?"张冕连忙摇手:"没什么事,我与二师弟放心不下,过来瞧瞧!"
蒲歆仍然八风不动:"多谢你们关心,飘渺亭......"二人同时跳了起来:"我们这就去打扫!"回身便走。
蒲歆瞧着两人急匆匆地背影,提高了声音:"记得把柱子擦干净!"
二人响亮的笑声回了过来:"多谢庄主,我们一定打扫干净!"蒲歆满意地点点头,回身进了屋,将门关上。
第六章
赵无咎并没有能够很快醒来,一直到日落西山,院中铺满橙色的霞光,方才幽幽醒转。蒲歆坐在床头,瞧着他微微动了动,慢慢睁开双眼,轻笑道:"醒了?"
赵无咎缓缓点头,觉得胸口仍有些沈闷,问道:"师父,我怎么了?"
蒲歆微一招手,桌上摆着的药碗稳稳飘了过来,落在掌心,真气过处,已凉的药汁散出腾腾热气,单手将无咎扶坐起来:"先把药喝了!"
赵无咎瞧着那黑乎乎的药汁,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我已经好了,不用喝了!"
蒲歆挑眉:"不行,一定要喝,喝完了师父有话要和你说!"无咎愣愣地瞧着碗:"师父,可不可以先说话再喝药?"
蒲歆啼笑皆非,索性将碗放到他嘴边:"快喝吧,迟喝早喝总归是要喝的!乖乖喝下去,你要让师父担心吗?"
他这招怀柔政策十分到位,无咎很享受地眯了眯眼:嗯嗯,不能让师父担心!就着师父的手,闭起眼睛,一口气喝光,苦得直哈嘴。
蒲歆取了块蜜糖塞进他嘴里,好笑地问道:"有这么苦吗?"无咎觉得自己的眼泪都快给苦味逼出来了,委屈地点点头:"真的很苦!"
蒲歆叹了口气:"以后日日要喝这些苦药,你如此怕苦可怎么办才好?"
无咎吓了一跳:"为什么日日要喝?"蒲歆笑笑,绕开了话题:"无咎,你曾经说过,想和师父生个小宝宝,可还记得?"
赵无咎大力点头:"不错,要和师父生个小宝宝,长得要跟师父一模一样......"似是想到了什么,眼光直直地瞧在蒲歆的脸上,试探地喊道:"师父,难道我......"
蒲歆又怜又爱,将他揽在怀里:"无咎,我们有宝宝啦,你马上就要做爹爹啦,唉,十六岁的小爹爹......"
赵无咎有一会儿地回不过神,忽地跳了起来,大声叫道:"我有宝宝了!"
蒲歆连忙将他拉住:"做什么这么兴奋?快坐下!"
赵无咎揪着他的衣袖:"师父,师父,你喜欢吗?我有宝宝了,你喜欢吗?"
蒲歆抱住他,微微弯腰,脸颊贴在他柔嫩的面庞上轻轻磨蹭:"师父当然开心了!"顿了顿将他拉开面对自己,正色道:"无咎,以后可不能再这么活蹦乱跳了,为了肚子里的小宝宝也不能做让师父担心的事!"
赵无咎偎进师父怀里,纤细的手抚上腹部,好奇地问道:"师父,宝宝在我体内,我怎么感觉不到?"
蒲歆知道他对这些事情一概不知,耐心地解释:"他现在还很小,要再过几个月,等他渐渐长大了,你就会感觉到了。无咎,这段时间是妊娠反应最强烈的时候,你要好好休息,没事别乱跑了。"
赵无咎抬起头:"师父又没有怀过宝宝,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蒲歆哭笑不得,忍不住抬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你以为师父和你一样吗?只会胡闹?师父的医术虽说不能与古之医神相比,却也不差,这些事情多读读书便能知道了。"
赵无咎甜甜蜜蜜地反抱住他:"师父,师父,这些事情只要师父知道就行了,我又不会离开师父,不知道也没关系!"
蒲歆暗暗叹息:当年,自己与师弟统统走眼,居然把这么个惫懒的小东西当成奇才!唉,马有失蹄,人有失足啊,走眼了!
赵无咎将脸贴在他温暖的胸口,忽地又问:"我今天这么难受是因为有了宝宝吗?"蒲歆点点头:"所以你以后一定不能再这么大意了,要好好保重身体!"无咎柔顺地点头:"我知道!"
门外传来敲门声,碧波柔和的声音响了起来:"庄主,我与涟妹妹送晚膳来了!"蒲歆扶着无咎坐好,替他穿上外袍,应声道:"进来!"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碧波涟漪双双走了进来,一人手上端着一个大托盘,瞧见赵无咎已起了身,笑道:"小少爷醒啦!正巧用膳了。"
无咎走到桌前,看着两人将托盘内的菜饭点心一一摆在桌上,咂舌道:"这么多!"
碧波浅笑:"小少爷现在比不得以前了,一人吃两人用,得多吃一点,这几道是小少爷最喜欢吃的,我与涟妹妹一直在厨房帮着王妈做菜,王妈笑得合不拢嘴!"
赵无咎没什么不好意思,感觉肚子真的有些饿了,拿了筷子每道菜夹了一口尝了尝,赞道:"真好吃!"二女掩嘴轻笑。
蒲歆走了过来,扶他坐下,将饭碗递过去:"吃饭吧!"赵无咎笑眯眯地接过:"师父也吃。两位姐姐也一起吃吧!这么多菜,怎么吃得下?"
碧波摇头:"我们已经吃过了,怕你没起身,一直不曾过来,此番也是来瞧瞧,想不到你已经醒了。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蒲歆夹了一块子苹菇放进无咎碗里:"多吃一点,胃里空空的,方才又喝了药,小心伤胃,先吃点米饭垫垫。"无咎点头,今日一番大呕,胃里的一点东西全都没了,此时饿得有些发慌,吃饭也觉得特别香甜。蒲歆在一旁替他夹着菜,低声让他慢一点吃,自己并没有吃什么。
正吃着,忽听门外一人声音清清楚楚地传了进来:"庄主,钱离公子回庄,想来见过庄主!"
蒲歆脸色微沈:"哦?钱离回来了......"赵无咎倒是很开心:"五师兄啊,师父,你让他去查各处瓷器分铺的帐目,想必是查清楚了!不知道如今生意怎么样?嗯,六师姐与他一同去的吗?"
蒲歆冲着碧波使了个眼色,碧波会意:"庄主,我去瞧瞧钱公子,你们先用膳。涟妹妹,一会儿劳烦妹妹收拾碗筷!"涟漪轻笑:"姐姐客气了!"碧波莲步轻移,不慌不忙走出了房门。
赵无咎有些奇怪:"师父,为什么不去见见五师兄,问问清楚不是更好吗?万一生意上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庄里没钱花了怎么办呢?"
涟漪"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蒲歆敲了敲他的脑袋:"快吃吧!一天到晚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会子倒关心起钱的事情来了!你放心,师父是那么无能的人吗?会让生意败了?"无咎低低地笑,扒了口饭,不再胡说八道。
一顿饭很快吃完,涟漪收拾了碗筷端了出去,无咎睡了一天,此时精力饱满,喝过药后身体些微的不适也烟消云散,拉着蒲歆的手撒娇:"师父,和我去看看五师兄好不好?我好长时间没见过他了,也不知道六师姐是不是和他在一起!"
蒲歆淡淡道:"你是不是想着君心的迷药?"赵无咎被他戳中心事,吐了吐舌头:"师父知道啦?"
蒲歆叹了口气:"带你去瞧瞧也无妨,只是这迷药下次不许再弄了,你现下怀了宝宝,可要当心一点,不要把自己迷晕了!"无咎讪讪地:"不会啦,师父,我保证不再跟六师姐要迷药了!"蒲歆点头,两人缓步出门,朝云起雅居走去。
方出院门,便见着碧波急匆匆走来,见着蒲歆福了福:"庄主请放心,我已经问过了,生意上没什么要紧的事,除了几家店子的掌柜做了几本假帐外,别的都没什么问题!"
蒲歆问道:"钱离可还在云起厅内?"碧波回道:"钱公子已经回房歇息了!"赵无咎插嘴道:"六师姐也回来了吗?"碧波皱皱眉头:"不曾见着舒姑娘!"
蒲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左手轻轻拨弄右手大么指上套着的硕大斑指,碧波瞧了瞧,开口问道:"庄主和小少爷这是要去哪儿?"
赵无咎有些失望:"六师姐没回来啊!师父,我们去看看五师兄吧!"蒲歆引诱道:"无咎,昨日师父新创出一套剑法,你可想瞧瞧?"
无咎一听,顿时眉开眼笑:"要瞧要瞧,师父,你练给我看吗?"蒲歆刮刮他的鼻子:"师父不需要再练了,我已录了剑谱,回房你仔细看看吧!"无咎欢快地拉住他的手:"回房吧,我要看!"蒲歆笑了笑,拉着他的手顺利地将他骗回房中。
赵无咎有了身孕容易疲惫,捧着剑谱没看多长时间便趴在了桌上,若是从前,蒲歆定会斥他不用心练功,但现下是非常时期,见他直打哈欠,反而十分怜惜,好说歹说让他上床睡下了,方才吁了口气:无咎现下这种情况,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
门外三声清脆的鸟叫声,蒲歆脸色微冷,缓缓出了房门,轻击三掌,人影微闪,院中立了两名黑衣人,单膝跪地:"庄主!"
蒲歆面无表情:"碧波可曾吩咐过你们了?"其中一名黑衣人连忙回答:"已经吩咐过了!据查,钱离与舒君心一个月前曾与灭绝魔教交过手,被魔教教主殷琊擒住,隔了几天,钱离被放了出来,却不见舒君心的人影。碧波姑娘已下了山,带了几名兄弟前去灭绝山魔教总坛查探实情。"
蒲歆微微敛眉:"她亲自去了?"黑衣人垂首道:"碧波姑娘放心不下,说是小少爷如今受不得惊吓,又与钱离舒君心交好,一个不查便易着了他们的道儿,故而亲自前去,也好将事情早日了结。"
蒲歆点头:"也好,你们下去吧!这段时间好好盯住钱离,注意他的一举一动,本座倒要看看,他又要耍什么花样?"两名黑衣人行礼退了出去,身形跃起,疏忽不见。
蒲歆静静立了片刻,暗暗叹息:大师兄啊,可惜你过世得早,瞧瞧你这名弟子,野心勃勃,利欲熏心,此番只怕又要为人所用了!想了想,忽然提高声音:"来人!"
一名下人无声无息地窜了出来,躬身行礼:"庄主!"蒲歆沈吟道:"烙凡,你脚程快,替本座去一趟京城。找到蔚师弟,请他回庄一次,越快越好!就说庄内有事,本座需与他好好参详!"烙凡应声:"属下这就动身!"蒲歆点头:"辛苦你了!"烙凡微一行礼,退了出去。
蒲歆交待完毕,缓缓走回房中,心情莫名沉重:虽然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可是心中仍是有些不安!如今无咎怀有身孕,可不能出什么事情,一切都要尽快解决方能保得平安。叹了口气:钱离不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舒君心应该不会和他同流合污吧?却也难说啊,这女人一旦嫁了人,行事便会大失原则,说不准就会做些出格的事来,真不知道四师弟究竟是怎么想的,居然收了个女徒弟,如今他云游在外,潇洒快活,却累得自己在这儿提心吊胆,唉!
房内,纱帐低垂,绝美的脸庞若隐若现,嘴角上扬,调皮的微笑留在脸上。蒲歆脱了衣物,躺进被窝里,右手微晃,烛火"卜"地一声熄灭。
月光透了进来,无咎的脸庞愈发白皙光滑,蒲歆将他搂进怀里,轻轻抚了抚他的脸颊,低声轻唤:"无咎......无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