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咎虽觉倦怠,却睡不着,毕竟睡了一个下午,任谁也不能立时睡熟,自己取了头上的玉簪拿在手中把玩。那簪子玉质圆润通透,一望便是极品翠玉,形状却很古怪,一头圆如宝珠,另一头却是尖尖的,似是打磨过一般,忍不住问道:"这簪子是你买的吗?"
殷苏杭点点头:"我在杭州时便买了这簪子,原想当天便送给你,谁知你竟然不辞而别......"
无咎轻轻笑了笑:"那时我遇着一个老太太,竟说我是她失散已久的亲生儿子,死缠着要我认娘,只好溜走啦!"
殷苏杭失笑:"还有这等事?想必你确实与那老太太的儿子长得甚象!"
赵无咎笑嘻嘻地:"我不知道,后来溜走了,便不曾回去过!这簪子形状真是奇怪,怎地这头尖尖的,是打磨成这样的吗?"
殷苏杭摇摇头:"听玉器店的老板说,这是天然形成的玉石,开采出来时便是这般模样,后来直接用来做了玉簪,不曾加工打磨过!"
赵无咎将簪子举了起来,对着烛光笑道:"真是奇怪呢!天地锺灵,竟能生出这般美丽之物!"
殷苏杭柔声道:"它便如你一般,是这世间最令人喜爱的宝贝!无咎,明日我出门,怕要五日后才能回来,我本想带你同去,可是你的身子......"瞥了瞥无咎的腹部,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又道:"我已经嘱咐风长老照顾你,你自己也要好好休养,机灵一些,不要被屈叔由钻了空子!"
赵无咎没有忽掠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厌恶之色,心里忽地一惊:他对我着实有情,对孩子却没有,打胎药险些要了我的命,想来他不敢再用,这段时间也不曾提过任何关于孩子的话题,难道......身子微微一抖。
殷苏杭感觉怀里的身体忽地僵硬,问道:"无咎,怎么了?不舒服吗?"
赵无咎强自压下情绪,笑了笑:"没什么,有些累了!你不用担心,有风长老保护我,一定不会有什么事的!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殷苏杭皱了皱眉:"歇息吧!这段时间你越发地倦怠了。"赵无咎淡淡地笑,再没有说话的兴致,闭上眼睛,心里暗暗盘算着可有好的办法早日离开这里,或许趁着殷苏杭不在的这五日,自己能够逃出去。
第二日,殷苏杭一大早起身,眼瞧着赵无咎睡得香甜,不忍唤醒他,吩咐手下好生照顾,带了几名教内高手一起下了山。
赵无咎一直睡到日上三杆方才懒懒地醒来,一转眼,便见着屋里坐了一名老者,身穿黑衣短打劲装,脚蹬黑色皮靴,一身地黑不溜秋,独有满头白发显出不同颜色来。
赵无咎微微眯着眼,热情地打招呼:"风长老!"双手撑住身体想要坐起来。
风怀忍有些痴愣地瞧着他晕红绝美的脸庞,忙不迭走上前扶住他的胳膊:"赵公子不再歇一会儿吗?"
无咎笑得春风明媚:"歇了一晚了,该起身活动活动,有劳风长老将衣服递给我!"
风怀忍手忙脚乱地将衣物拿起来,却不交给无咎,自己展开,只说着:"赵公子身体沉重,我来替你穿!"
赵无咎眼珠一转,心下暗暗鄙夷:老东西,敢打小爷的主意......等等,或许可以利用他逃出去。脸上笑容愈发甜蜜,柔顺地凑过身去:"多谢风长老!"
风怀忍美滋滋地替他穿上衣服,犹不忘摸摸那纤白的小手,心神荡漾:难怪殷小子这么疼爱他,这等姿色,这等风致,把天下的女人全比过去了!
赵无咎不动声色地让他牵着手下了床,瞧着桌上早已备好的早点,皱眉道:"风长老,这些早点怕是已经冷了,我肠胃不好,不能吃冷的东西!"
风怀忍大喝:"来人!"门外的教徒连忙推门而进,风怀忍颇有威严:"去把这些早点都扔了,给赵公子另做新的,热热地端上来,若有一点凉了,小心本长老要了你们的脑袋!"
那教徒瞅了瞅赵无咎,又望了望风怀忍,眼中露出一丝鄙夷的神色,慢吞吞地应了一声,走到桌边取了并不怎么冷的点心,一一放在托盘上,小心地端着,一步一步退了出去。
风怀忍一转身便换了张脸,面对着赵无咎,笑得皱纹一条条深深陷进皮肤里去:"赵公子先洗漱,待过一会儿,点心便会来了!"赵无咎瞥了他一眼,笑了笑,自己取了热水洗漱起来。
风怀忍虽然并不怎么得人心,但他究竟身居高位,平日说出来的话总有些份量,生活上的小事更是一呼百诺,不过片刻,原先进门的教徒果然端着热气腾腾的点心走进房来。赵无咎醒来便有些饿了,此时见了那惹人的点心,伸手便要取筷子。
风怀忍一把拦住他,从怀中掏出银针,一盘一盘试过,又将筷子浸在水中用银针试过,方才放心地笑道:"赵公子请用吧,我已试过了,没毒!你以后千万不可鲁蛮,凡事都要小心,这等吃食,若是被心怀不轨之人下了毒,吃进去那就遭了!"
无咎眉眼弯弯:"多谢风长老!"
第二十七章
赵无咎天生一副妖精相,和他亲生爹爹一般长得眉目绝丽,风华四溢,只不过秋子悟生性沈稳温和,赵无咎却正好相反,自幼有父亲爹爹的爱护,后被蒲歆带回云岫山庄后,成为整个山庄的宠儿,养出来的性子娇憨活泼,若是他存心勾引人,连蒲歆那般冷静自持的人都吃不消,更不要说风怀忍这种早存了色心的老色狼。
不过一天的时间,赵无咎嘻笑怒骂间已将风怀忍收拾得眉开眼花,昏昏然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晚膳时,风怀忍借口保护赵无咎赖在绝情居不愿走,无咎笑嘻嘻地,也不赶他,反而边吃边和他聊了起来。
两人不着边际地胡说一番,不知怎么便扯到了云岫山庄,赵无咎眼珠一转,忽道:"云岫山庄讲究能者居长位,历代的庄主一般都不是前任庄主的弟子或后代。我年幼时只道武林中各大门派均是如此,后来才知道是我想差了!"
风怀忍被他触动心事,忍不住长叹一声。赵无咎瞥了瞥他的脸色,继续引诱:"据闻灭绝祖先也是留下交待,要求能力最强者方能坐上教主这位,怎地我瞧着贵教的教主宝座是子承父位呢?"
风怀忍的神情已显出几分愤愤不平:"我教原本与云岫一般,都是以能者居长位,谁知殷琊偏私,临死前将全身功力传给了他儿子,还将教中的宝物绝学一并交给了殷苏杭。"
赵无咎心下明白了几分:难怪殷苏杭一下子变得那么厉害!眉峰微皱:"殷琊被我师父一掌就打死了,并没见着他将功力传给殷教主啊!"
风怀忍走到窗前瞧了瞧四周,关上窗户,回到桌边,压低声音:"赵公子,你不知道么?我教有一种龟息之术,历来只传给教主。重伤之时只需屏住呼息假死一段时辰便又可醒来,只可惜,这种功夫仅能维持一天的时间,若是一天之内伤势不能治愈,仍是必死无疑。殷琊在云岫山庄时并没有死,他回来后便将自己全身的功力输给了殷苏杭。当时,我与另外三名长老为其护法,故而知道此事!"
赵无咎似乎有些吃惊:"难怪殷教主一下变得这么厉害,据说万花楼前的千年玄石被他一掌便拍碎了!"
风怀忍不屑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老子的功力加上他自己十来年的功力还不够么?何况......"他将声音放得更低:"殷琊还有一宝,是一本奇书,据传乃是殷琊在灭绝后山一处山洞中得来的。书中记载的都是旷世武学,我曾亲眼目睹,殷苏杭一掌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拍成血水,用的似是久已失传的融血掌法!想必殷琊把这本书交给了殷苏杭,你想想,如此深厚的功力加上绝世武学,他能不厉害吗?"
赵无咎脸现骇然,害怕地缩了缩:"把人拍成血水......"风怀忍以为他当真怕了,连忙安慰道:"赵公子不用害怕,若是殷苏杭哪日胆敢对你下此毒手,我一定和他拼了!"
赵无咎感激地望着风怀忍的老脸:"风长老,多谢你,你真是一个大好人!"
风怀忍实在忍不住了,抬手抓住他握着筷子的纤纤玉手,声音显得很有感情:"不用谢我,只要赵公子平平安安的,我就放心了!"
赵无咎不露声色地将手抽出来,夹了一块鱼肚子放进自己碗里,吃了一口,复又问道:"殷教主武功高强,难怪那日对几位长老如此强横,便连屈长老他也是毫不在乎,想动手便动手,这般暴虐可怖之人,你们当真愿意奉他为主?"
风怀忍长叹:"强压之下,不得不低头啊!这两父子为了些许私人恩怨扰乱武林,将我教推到风口浪尖之上,我们几人心里着实难安啊!"
赵无咎跟着叹气:"若不是我偷吃了贵教的九玄神丹,你们现下还过着安祥的生活,说来,全是我的过错!"
风怀忍忙道:"此事与公子无关,那九玄神丹原也不是什么特别稀罕的东西,殷琊身为教主,不能将之好好保管,乃是失职。公子机智聪明,吃了也是天意!"
赵无咎双眼抬起,定定地瞧着风怀忍,目中露出钦佩之意:"若是殷琊能有风长老这般见识,武林也不会掀起这番风雨了,云岫也不会......"说着,低下头去,声音有几分哽咽。
风怀忍一把抓住他的手:"赵公子,此事真是我教之错,为了些许小事,竟然火烧云岫山庄,殷苏杭行事狠辣,教中多有不满!你不要伤心,待我得成大事,必定帮你报此血海深仇!"
赵无咎垂着头微微一笑:终于说到重点了!语声仍是十分伤心:"风长老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殷苏杭这般厉害,你怎是他的对手?"
风怀忍毫气干云:"教主之位原该能者居之,殷苏杭心胸狭隘,滥杀无辜,这等阴毒的小人岂能长居教主宝座之上!"
无咎缓缓抬头:"长老的意思是......"风怀忍瞧着他粉嫩的纤手,忍不住又摸了摸:"我在教中多年,也有些势力,便是轮班也轮到我来坐坐教主的位子了!"
赵无咎暗暗不屑:一头蠢猪,野心倒大得很呢!眉头复又皱了起来:"风长老,你想得太过简单了,若是只凭教中那一点小势力,只怕斗不过殷苏杭啊!更何况,还有另外三位长老,说不得也在觊觎教主宝座,你自信能斗得过他们?"
风怀忍长长叹息,颓然坐在椅子上:"所以这事要慢慢来!"
赵无咎眼珠一转,嘴角微微勾起:"若是单凭教内这一点势力确实不易成事,若是有外头的助力那就不同了......"猛然收了音,眼瞅着风怀忍,却不说下去。
风怀忍直起了腰背:"外头的助力?公子的意思是......"
赵无咎轻轻一笑:"风长老可知我是什么身份?"
风怀忍愣了愣:"公子是云岫山庄庄主唯一的弟子,只是......"略略地皱眉:"云岫山庄如今已......"
赵无咎截住他的话:"那是我的师门,你可知我出身何处?父亲是谁?"
风怀忍眼中露出几许迷惑:"这倒确实不知!公子......"
赵无咎又将他的话打断了:"我的父亲乃是朝廷大员,手握重权。更重要的是,我有一位叔叔,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太傅,是当今皇帝的老师!"
风怀忍毕竟还有几分智慧,听了这话,已有所悟:"公子的意思是,我可以与公子联手,借用朝廷的势力?"
赵无咎缓缓点头:"不错!普天之下莫非皇土,若是朝廷被你拉拢住,你便等于得了天下之助,到时候这个小小的教主之位还不是手到擒来?"
风怀忍有些心动,又颇有几分犹豫:"可是,我教先祖留下遗训,不许教中人与朝廷有任何牵扯......"
赵无咎不屑道:"什么狗屁遗训,这规定是死的,人却是活的。难道你愿意一辈子屈服在殷苏杭的暴虐之下?哼哼,风长老说什么为我报仇之事,原来是骗骗我的,欺我年幼无知么?"
风怀忍指天誓日:"我对公子所说的话句句都是真心,公子不可冤枉了我!"
赵无咎步步紧逼:"既然如此,风长老有雄心壮志,我也愿意交出家底鼎力相助,风长老还犹豫什么呢?大不了成事后,与朝廷订下互不侵犯的协议,有了朝廷做后盾,说不得灭绝会成为天下第一大教呢!"
风怀忍被他吹得心花怒放,连连点头:"公子说得不错,殷苏杭残忍暴虐,教中人人自危,我这么做全是为了灭绝教,不能眼看着他把教里人心都弄散了!"
赵无咎开心地一笑:"风长老果然是聪明人!"
风怀忍复又皱眉:"只是你现在人在教中,如何能与外头的亲人取得联系?"
赵无咎刚要提出让他放自己离开,忽又想到自己胡言乱语,挑拨离间,让这头蠢猪上了钩,若是此时便提出离开,只怕惹他生疑,这人虽然俗不可耐,凭他在殷苏杭面前表现得毕恭毕敬,也知他还是有几分心机的!微笑道:"这有何难?送封信给我父亲便是!"
风怀忍皱眉:"这么重要的信给别人送怕是不妥,还是我亲自送比较妥当!"
赵无咎叹息道:"这教里只长老一人真心对我,若是长老也离开了,我怕......"这话倒并非全是做假,殷苏杭对他的宠爱无度早已惹怒了一群看不惯的人,这些人以屈叔由为首,处心积虑想要杀了赵无咎这个祸患。赵无咎心心念念只望逃离魔教保护宝宝,这种时候确实需要小心一些。
风怀忍忙道:"我且保护你,待殷小子回来再上京送信。先忍忍,若是我此行顺利,你便不用再担惊受怕了!"赵无咎沉默着点了点头,想着此地离京城千里之遥,风怀忍五日后出发,约摸十日父亲便会收到我的信了,到时自然会知道我的下落,派人营救。唉,此番离家之举着实太过任性,爹爹又要担心了!
此后等待殷苏杭回来的几日里,赵无咎日日与风怀忍细细谋划,亲自写了一封信,表面上只言要父亲相助于风怀忍,实际上却透露出自己被殷苏杭所俘羁留魔教的消息,只望父亲见到信后,能早日带人来搭救自己,搭救......宝宝!
转眼五日转瞬即逝,赵无咎犹在睡梦中,便觉有人轻轻抚摸他的脸庞,心里暗暗一惊,倏地睁开双眼,殷苏杭年轻俊逸的脸庞出现在面前,不由一愣:"你回来了?"
殷苏杭轻轻笑道:"这段日子过得可好?"
赵无咎微微一笑:"很好,我也知道自己人缘不好,平日不曾随意出门,风长老照顾得十分尽心!"殷苏杭点头,瞧他撑着双臂似要坐起来,连忙伸手小心地扶住。
赵无咎靠坐在枕垫上,轻轻笑道:"此行可还顺利?"殷苏杭微一挑眉,双掌连拍三下,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名教徒提着一个包裹走了进来。
殷苏杭吩咐道:"给赵公子瞧一瞧!"那教徒打开包裹,赵无咎凝目望去,心中颇为惊骇:那包裹里裹着的竟是一颗人头,眉目俊朗,年过半百,正是凌无极的头,想是殷苏杭让人清洗过了,那头上干干净净,并不见一点血痕。
赵无咎别过脸去,声音有些急促:"不要看了!"继而又猛然抓住殷苏杭的手:"他......他好歹是一代宗师,把......把这头送回去吧!也好让无极宗的弟子将他好好地葬了!"
殷苏杭微笑道:"我的无咎就是太过善心!也罢,我这就让人把这头送回去!"手一挥,那名教徒将包裹重新裹好拎出门去。
赵无咎眼前有些昏花,亲眼看到那浸泡处理过的人头,只觉得胃里一阵一阵翻滚难耐,忍不住伏下身子"哇"地一声呕了出来。
殷苏杭吓了一跳,轻轻替他拍抚后背,眉头深锁,怎地五日未归,无咎的身体这么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