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哥————永无乡的温迪
永无乡的温迪  发于:2009年0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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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场离市区有点远,我不管红灯,可是一路塞车。在一个大路口,明明可以冲过去的,偏偏前面一辆小奥拓不紧不慢。边上的车道水泄不通,想违章抢道都没办法。
我气急败坏地猛按喇叭,伸头出去大骂这些个狗日的。
我的手突然被老哥抓住,他低声说,别急。我转头看他,他脸上没有一点人色,他已经不擦了,纸巾还剩着一点。血流得不成样子,好像他中了枪一样。
我把他的手拿开,抽纸巾去塞他的鼻孔,胡乱地擦他身上的血。车里一片狼藉,到处是血和纸巾。
他又抓着我的手,说,小宇。又开始呼呼地喘粗气。我急起来,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说,对不起。
我的喉咙哽得厉害,说,别胡说八道了,省点力气吧。
他拼命喘气,执拗地看着我说,哥对不起你。顿了一下,苦笑说,原来我以为还有机会的。
他说不下去,泪水从眼角流下来。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只知道他已经放弃了。我现在没有任何抱怨,更没有两个人在一起的奢望,甚至我可以永远离开他,只要他这次没事。
我帮他擦去眼泪,亲亲他,尽量平静地说你坚持一下,过了这个路口很快就到了。
老哥喘着粗气,看着我苦笑,
绿灯亮了,我眼前一片模糊,我使劲地擦,心里不停地说要镇定要镇定。可就是管不住眼泪像水一样涌出来,顺着下巴往下流。
快到医院的时候老哥开始剧烈地呕吐,全身抽搐。送进急诊室的时候他已经昏迷,吐了我一身。
医生一看就说,急性颅内出血。
抽我的血的时候,医生走过来告诉我照CT的结果,说这样大面积的出血现在手术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我说,你们赶紧抢救,动手术啊。
医生说,没有用了,人已经不行了。
我反应不过来,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木木地说,他前头去过医院啊,医生说没事的。
医生说,失血倒不是最严重的问题,主要是颅内出血没有办法,我们尽力了。你通知一下父母和其他亲人吧,其实现在已经可以宣布脑死亡。
这实在太快,我觉得完全不可能,提醒那医生说,我的血还没给他输上呢!
医生说,真的没有用了......但是最后还是给他输了血。
我给爸妈打了电话,说老哥住院了,我没有时间照顾他,让他们马上过来。老妈慌乱起来,问我是什么病,情况如何?我含糊着说还不知道,可能不太要紧吧。
我知道我哥完了,我这辈子也完了,这一切都像是假的一样,而且奇怪自己的铁石心肠,能如此自如地向老妈撒谎。我握着老哥的手,他的手已经全冷了,还在不停地抽搐,样子很痛苦。我不想哭,看见我的血一滴一滴地进入他的血管,我觉得全身的血也在慢慢变冷。
一个钟头之后,老哥身上的所有管子被拔走。他们要推他去太平间,我拦住了,说我要给他擦一下,不能让父母看见他这样子。
医生说,要擦也不是现在啊,而且我们病房很紧张。
我打开我和老哥的钱夹,数出一千块钱给他,说,就一个钟头,谢谢了。
这件事情很顺利。
血迹已经凝成黑色,我很仔细地擦洗他的脸,脖子和身上。
我仔仔细细地吻遍他的全身,生怕错过了什么地方。我躺在病床上,从后面抱着他,把脸贴着他光滑冰冷的后背。我喜欢他的后背,小时候有一次玩捉迷藏,我竟然在藏身的地方睡着了,老哥把我背回了家,那种幸福踏实的感觉以后再也没有过。我想他不会乐意我现在这样做,但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我怕自己以后忘了他的样子。
我把原先准备运动后之换上的衣服给他穿上。我自己也很脏,于是我也把自己的衣服换上。
我把头埋在老哥的颈脖,贴着他的耳朵告诉他我爱他。这句话可能他也不爱听,我从来都不顾他的感受,从小就是这样。这算是我最后一次霸道吧。
我涂然想起来一直没问过他对我的感情。就问他到底有没有爱过我,老哥还是那副表情。我再问,他还是那样。于是我急起来,拼命摇晃他,大声骂他装蒜。医生护士们进来拉我的时候,我突然明白过来,老哥再也不会醒过来了,我开始疯了似的干嚎。
我死死抱住他放声大哭,绝望到了极点,什么都完了。如果昨天晚上我提醒他去检查,哪怕提醒他今天不要踢球,他肯定不会死。我为不在家的三个月悔恨不已,从昨晚到现在,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够三个小时,我太不甘心。
边上有人说,待会儿你父母还要过来。你难道让他们看你这样子?
这句话让我冷静下来,我的心已经死了,可还有老爸老妈,我甚至记起来给叶倩打了个电话。
叶倩来了,老爸老妈也很快来到,他们看见我的样子就全明白了。不知道如何形容那些可怕的时刻,老爸老妈在一瞬间成为真正的老人。
整个家好像都塌了下来,我觉得自己的心完全麻木成死灰,前前后后张罗一切后事,送走老哥。有时候我觉得,好像只是老爸老妈死了儿子,我的悲痛反而并不重要。我经常想起老哥最后跟我说的话,始终不明白他的真正含义。叶倩帮了很多忙,她经常来做饭,虽然饭菜常常几乎没动就倒掉。
我们开始整理老哥留下来的东西。有一天,老妈整理他床头柜的时候突然失声痛哭。我走过去,老妈手里是两个首饰盒,有一个已经打开,里面是一枚男式戒指。
老妈抽泣着说,叶倩命苦,跟你哥都谈到这个份上了......要是你哥快些求婚,说不定我还能看见他结婚。
老爸也进来了,他拍拍老妈肩膀,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咬紧牙,不让眼泪掉下来。上天跟我开了个太大的玩笑,我心想死的人为什么是他,如果是我那多合适,无牵无挂,又正好在荒谬的单恋中解脱。
当晚老妈把两个戒指都交给了叶倩,声音颤抖地说留个纪念吧,小峰有这个心,可惜没这个命。
叶倩沉默地接了过来。

两个月之后,老爸老妈离开。叶倩和我一起去送他们。
和来的时候相比,老爸老妈都瘦了一大圈,憔悴不堪。老妈怀里死死抱着我哥的骨灰盒,像抱着一个小孩,她脸上神色一片恍惚,一直在走神。
看着他的骨灰盒,我有时候一闪念,觉得那也是属于我的东西。我也想把他留在身边,抱在怀里,但是无论如何开不了口。
他们走了,叶倩说,咱们去什么地方坐坐吧。
她好像有话要说,我们去了一个清静的咖啡吧。
叶倩把那两个首饰盒拿出来,说,你爸妈在这里的时候我怕还给你不方便。
我说你何必客气,留个纪念而已。
叶倩苦笑说,要这个作留纪念的也不该是我啊。你爸妈既然不知道我和他分了手,只好装一装糊涂。
我很诧异:你们分手了?
叶倩更诧异--他走之前三个月就分了,他没有提起过吗?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三个月我根本不敢再回想。
我当然不会收回这两个盒子,就对她说,我也不知道他后来的女朋友是谁,你们既然在一起这么久,还是你收着吧。
叶倩沉吟一下,说,他爱的人不是我......可能从来都没爱过。这里面的东西,还是你自己看看吧。
我不情愿地打开盒子,是那天见的那个男式戒指,白金方钻,款式很简单。开了第二个,里面竟然是一枚一模一样的钻戒!
我呆住了。
叶倩说,对不起,这些天一个人的时候经常拿戒指出来看,内侧刻有名字。
我的手止不住地抖,在第一枚的戒指找到了一个"宇"字,在另一枚找到"哥"字。
我不想在她面前哭,可是脸上的肌肉完全不受控制,我双手捂住自己扭曲的脸,拼命抑制住声音,泪水奔涌出来。

我一直穿着黑色的衣服,穿了很长时间。
单位里老有人问我是不是结婚了,因为我在无名指上戴了婚戒。
我没有结婚,但是以后肯定会。因为我是一个平凡的男人,今年才26岁,我还会谈女朋友、会跟她去领证、办婚礼、度蜜月,会要小孩,跟她好好过日子,柴米油盐。让父母三代同堂,高高兴兴,忘掉一些失去大儿子的伤痛。
我再没有什么可以给我哥,那些幸福生活都是我和别人的事。
我只把无名指的位置留给他预备给我的戒指,把心里最温暖的位置留给他,永远只留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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