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梢————janeme
janeme  发于:2009年0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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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厅里,祭祀的仪式已经举行过,眼下,大理石桌面上摆满了各种玩意儿,宝剑、银锭、笔、首饰、脂粉盒、算盘、书等等甚至还有一双筷子。
佳岩把叶安林抱到桌子上,让他去玩那些东西。
众仆妇都在一旁颇紧张地看著,倒是皇後微笑道,小小游戏,你们不要吓著他。
叶安林不见得害怕,坐在桌子中央的繈褓布里,四下观察身边的好玩意,拿不准玩什麽。
这时,偎依在大人们身边的叶纨的次子,三岁大的娃娃二皇子姚启渊,竟爬上了凳子,撑著桌面近距离去看叶安林,然後这小子傻笑著去拉叶安林的手,要把他拉过来自己身边。
小祖宗,近一点的女官心里暗叫,赶紧上前要去抱姚启渊,不待女官上前,叶安林已经抓起身边的那把小剑,巴的一下结结实实地打在姚启渊的小脸上,然後哇的一声,姚启渊吃疼大哭起来,粉粉的脸蛋上多了道红折和两行泪水。
这孽障!佳岩骂自己的儿子,连忙走上前,抱住姚启渊,好声安慰他。
宫中的女官们看自己的小主人吃亏,都上来哄,还是叶纨笑道,今天是叶安林的大日子,你们都闹哄什麽。
众人又去看叶安林,只见他已经把桌上所有的玩意都扒拉到自己身边和屁股下,这个摸摸,那个碰碰,兴致勃勃。
於是大家忍不住都笑出了声,叶纨让人把叶安林抱到自己怀里,搂著他道,这才是庆慧侯的霸气呢。启渊,一个大男人哭什麽,看表弟都比你强。
这孽障脾气不好著呢。佳岩有点无奈。
脾气好又怎麽著呢,著官宦人家的,强硬点也不见得不好。叶纨道,她们都说安林长得不像你们俩,我倒觉得安林这神态像我母亲呢。
叶纨又看向佳岩,要不是和安华岁数差大了,就让她们俩定个娃娃亲了。
叶安林的抓周抓不出个所以然,叶纨倒是带了讯息来,宫里的掌书御史要更换了,皇帝要让佳岩去担任。
叶荃从连州视察回来,怒火中烧,可是进了西院,看见佳岩躺在榻上虚弱的模样,火气又发不出来了,只能默默地坐下来,天再大也大不过皇帝家。
叶荃并不是害怕佳岩和皇帝发生什麽事情,他害怕的是这种无休止的纠缠带给佳岩的伤害,他从没有哪一刻这麽厌恶宫廷朝堂,为这无可奈何被欺侮的无力而愤怒。
你不要紧张,我这身体是没法到宫里当值的,圣命下来就领了。佳岩轻轻道。
以前总是自鸣得意,说到底都是皇帝家的,让你往哪走就往哪走。叶荃自嘲。
佳岩似乎想著什麽,过了一阵,撑起身来靠到叶荃怀里,幽幽说道:要说让你不恼,那是假的,你是个怎麽傲气的人我还不知道,只是总要想著这两大家子的人。只我坚持著,他是不会做什麽的,他还想著当他的明君圣帝,流芳百世。他爱瞧著就让他瞧去好了,你只想著我的好、我的心就成了。
佳岩的话苦甜掺杂,让叶荃百般不是滋味。
我这身体撑的时日不会长,我想著你们都能好好的,你也好,孩子们也好,长命百岁,荣华富贵,那我就安心了。
叶荃搂紧了怀里单薄的人,咬紧牙让自己平静自然道:桂御医不是说了吗,注意著调理就好了,你想多了。
佳岩枕著叶荃的腿,疲乏地闭上眼睛,一缕明亮光线长长地拉到他脸上,带来的却是凉意。
朝里朝外的人都知道庆慧侯夫人身体病弱,掌管内宫书库的一品宫职封诰引来了各种猜测,有说叶家荣宠的,有说夫人才华出众的,也开始有些不清不楚的流言。在这样的景况里,佳岩以身体病重一直拖著不去宫里当值,同时,叶荃再次被令往大同代圣巡视边防。

柳梢46

可能是整理的时候出错,抱歉抱歉!这麽重要的一章的说......
傍晚时分,宫里第二次派出去的人回复说庆慧侯府里还没有消息。翰敏心神不宁地坐在书房里,书也看不下去,牌子更不想翻。他记忆起相仿时节里的雨天,更加烦躁,於是走出房间,步行到廊下。因为天气很好,所以这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满天繁星闪烁,空气里是浓郁的栀子花香。翰敏突然心头潮动,计算时间,这个孩子的受孕时日该是中秋节前後,那这个孩子完全说是叶荃的倒不说很通,当下,他下旨起驾祭祀殿。
叶荃手压著太阳穴,疲惫不堪。佳岩昏迷过一次,用了强心的药,境况还好,到了刚才,孩子的头已经下来了。叶荃觉得自己的忍受能力也在经受考验。
产室里,血腥气和含了药料的熏香混杂成一股奇怪的味道,由於还摆了暖炉和热水,在通明灯火里更有一层淡淡的暖黄色雾气弥漫。
佳岩没有力气去抓那抓绳了,头向後仰著,尖细的下巴和脖颈在刚更换过的夹衣领子里绷紧出一条脆弱的线,圆隆的突起都堆积在下腹,随著最後的母体收缩,可以看到胎儿已经探头。
稳婆征得御医同意,熟练地伸手在佳岩的下腹用力一推,胎儿向母体缩回,佳岩被推得上半身都震动起来的同时,一波剧烈的缩动冲上来,佳岩更加向後挣动身子,双腿不自觉地张开得更大,喉咙里只有喘气的声音。这时,腹中胎儿的头完全露出了,稳婆有力的手立即托住胎儿的头颅,把胎儿扶了出来。

内室传出了类似猫儿嘶叫的声音,叶荃怔了好一会,看著姓柳的乳母抱了一个包裹出来,笑盈盈地对他行了礼,道,恭喜侯爷,是个世子爷。
叶荃接过繈褓,只见里面是个粉红色的肉团,就像次子出生时候一样,眉目都还未开,只是瞧著有些瘦弱。
夫人呢?叶荃抬头。
这时,稳婆出来了,对叶荃同样行礼,道母子平安,胞衣也下来了,只是夫人太虚弱,昏过去了,御医大人正在看护。
叶荃把儿子递给乳母,小世子降生後,自有一套规矩和一群仆人去侍候,甚至另一位御医已经在等著给小婴儿检查身体,他很想进去看佳岩,直了直脖子徒劳地往稳婆身後紧闭的雕花门看了看,根据规矩,丈夫三天後才可以进产室。他只好等著御医出来给他回报情况。

身体透支得如此厉害,以至於佳岩在生产後好几天都昏睡著,睁开眼了也认不得人,勉强给喂了汤水和药,就还是昏睡。
喜报已经传遍,宫里一早就来了规格堪比皇子的赏赐,虽然小世子身体虚弱,也有继承自母亲的病症,可是这不妨碍他立即就获得了各种封赏和祝福。
叶荃没心思去看顾儿子,只是守著佳岩,仔细地去看佳岩苍白得好像透明的脸,纹丝不动的浓密睫毛,佳岩的睡脸如此安详平静,丝毫不见生产的痛苦,可是因为了那生命延续的满足?叶荃百味沈杂,脑海里总是回放著那天老御医对他一番艰难的说话:
老朽不才,也有幸侍奉夫人十年,这话无论如何忤逆不祥也是要对大人禀明......夫人先天心脏脆弱不全,虚弱不比常人,但又敏感聪慧,难免思虑情伤,正如屋漏偏逢连夜雨,身体折耗甚大,如今生产小世子,身体基元毁损......只怕......多方调理也不能长久了......
那时候叶荃如雷轰顶,十年了,佳岩徘徊生命边缘的次数太多了,每次都救回来了,以致他都以为只要努力,佳岩就会总是如常的清清冷冷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佳岩的存在理所当然,可是原来人,是如此无知如此自大!
佳岩觉得疲惫渗透骨髓,好想继续留连梦乡,但牵挂的东西如唤人苏醒的锺声,一声声催促他张开眼睛。於是他张开了眼睛,对上了另一双熟悉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深深地映著自己。
然後那双眼睛笑了,眼睛的主人用温暖的手爱抚著自己的头。
孩子......
我们儿子很好。
佳岩觉得放心了,只是他看著叶荃,觉得他有什麽不同了,明明如往的利落、如往的稳重,可是眉宇间为何如此凝滞,仿佛悲伤。
佳岩侧了头,看著被放在自己身边的小包裹,鼻间闻到了一股甜甜的奶香味,小肉团粉红粉红,在吐著泡泡,於是佳岩心里充满了温暖,如果这温暖就叫幸福的话,那的确是幸福的了。

柳梢52

西暖殿是翰敏日常起居的宫殿,面向大内内湖,殿上镶著雨过天晴色样的软烟罗,雍容大度中可见雅致的情调,只是那烟雾色的精美窗纱,此刻看在翰敏眼里却黯然无色。
已经是这样的身体了吗?翰敏好像在问又好像自己回答了。
桂御医颔首垂袖立在一旁。
叶荃知道吗?
是的,老臣看护夫人多年,去年夫人临盆,生产艰难,产後身子已经亏空,元气耗损所剩无几,情况已经如实禀告庆慧侯。桂御医顿了顿,继续道,老臣已经劝诫庆慧侯,夫人的身体即使房事也难以承受。
翰敏的脸淹没在宫殿的阴影里,晦暗不清。
庆慧侯世子可是足月生产。
是。
夫人还能坚持多久?
细心调养,避免思虑,老臣再多方研究,应该可以保障夫人几年寿华。
几年是三四年的几年,还是七八年的几年,翰敏没有说话,无力地挥挥手。
即便是天下至尊,对於生命的无常,同样是无能为力。
翰敏走出西暖殿,沿著长廊走到春藕斋,这里围著一个莲海,夕阳下荷花粉豔动人,香风流动。佳岩就被安顿在这里。
翰敏在佳岩身边坐下,怜爱地看著他紧闭著眼睛的苍白睡颜。要怎麽做才能挽留住你,要怎麽做。
叶纨也赶过来看佳岩,见到人昏沈沈的样子,终於还是忍不住数落丈夫:叶荃也不在身边,就病得重了,家里又是一群女人小孩。
翰敏面色沈静,冷冷道,叶荃为国事尽忠是应份,断不能因为儿女私情就轻言致仕,家里自然是我们帮助照应。
叶纨暗吃了一惊,想说什麽,却被翰敏继续道,佳岩暂时就住这里,让御医每天来看著,好些了才回去。
内宫多有避忌,还是让佳岩住到我那里去吧。
翰敏头也不抬,他身为男子怎好到後宫去,就住这里,这本来就是内书房。

冰冷的梦,如银河扩张无际,随波沈溺,悲痛的感觉没顶而来。
仿佛倾尽了毕生的奋力,过了一辈子那样长的时间,才能挣扎摆脱。
佳岩缓慢地睁开眼睛,感觉全身,尤其是胸口,被压上了铅块的沈重,疲累渗透骨髓,犹如置身无底深渊。
陌生的香味、陌生的颜色、陌生的锦缎、陌生的华丽......
红琳......
带著温暖体温的大手覆盖上了额际,耳畔传来的是翰敏的声音。
我在哪里啊......
你昏倒了,这里是在春藕斋,你当值的住所。
佳岩於是又闭上了眼睛。
好冷的......梦......
细碎的单词仿佛到了嘴边,却又消失无痕。
什麽?佳岩你要什麽?
翰敏追了两句,佳岩却似乎又陷入昏睡。

苏环抱著叶安林坐在西院的小客厅里,面有难色地看看红琳,又看看宫里来的内侍,拿不准主意。家里的主人们都不在,她对於要把小世子交给外人带走忐忑不安。
我家夫人真的不能回府吗?她又问了一次。
内侍对她这种傻气的问题已经有些不耐烦,催促道,皇上皇後和夫人都想念小世子,您还是让奴才抱走小世子吧。
叶安林撇撇嘴,他还什麽也不懂,刚学会说几个字。现下他被苏环抱得不耐烦了,又想起很久没见到母亲,於是朝红琳挥手,叫嚷起来,听出是在唤娘的话。
红琳上前从苏环怀里抱起叶安林,道,还是我带安林进宫吧。
也好,我回头就让人再给侯爷送信去。

几天後的傍晚,快信抵达大同府督军衙门。
叶荃仰头靠在太师椅里,动也不动,和周边的书桌书架一起,被金色的晚辉镀了个满身。
晚风吹进来,书桌上薄薄的信纸抖了抖,想走却被黄玉镇纸压著无法脱身。
侍仆走进来,小声报,周小公子又来了,还让他回去吗?
叶荃沈声道,请他进来。
不一会儿,一个十六七岁的贵公子打扮的俊秀人儿大步进来,却发著银铃般的少女娇嗔:叶荃,你总算肯见我了吗!
叶荃收起郁沈的脸色,淡淡笑道,公主,你总是跑来敌营不好吧。
闺名那依周的西辽公主绽开了灿烂的笑颜,爽直地道,因为想见你咧。

炸弹再次抛出,下周见!

柳梢53

随著奏折从大同回到朝廷里的还有叶荃和西辽贵族过从甚密的流言,窃窃私语的嘴脸後面,倒不如说是嫉妒的幸灾乐祸。
翰敏把奏折合上,拿起青玉杯喝了一口茶,垂目半响,还是再次打开奏折,拿起朱笔做了同意的批示。他即便已经对叶荃心怀不满,却不得不承认叶荃的远见,在国家要事面前,任何儿女私情都可以让步。
知礼,听说西辽那位公主是个美人啊。
知礼张张嘴,不知道要不要接话题,只好这......这地含糊著。
翰敏玩味地一笑,轻声道,朕倒是希望这位公主是个绝色美人。
佳岩夫人怎麽样?翰敏又正色道。
刚才来回说已经吃了今天的头药,好像也有些胃口,想吃藕羹呢。知礼立即回嘴。
想吃是好事。翰敏又拿起另一本奏折。

大同督军衙门的後堂气氛却不见得平静,尽管叶荃气定神闲地坐在宽敞的湘妃竹安乐椅上纳凉,但是堂上立著的著大红色西辽贵族服装的少女却张牙舞爪,正用手里的小马鞭抽打另一边的家具泄愤,然後她又猛然转身冲到叶荃面前,拿马鞭指著叶荃的鼻子说了一大串叽里咕噜的西辽话。
说多少次了,我不懂西辽话。叶荃微笑道。要骂也要骂别人听得懂的话嘛。
叶荃,你这个坏蛋人!那依周气得更厉害了。
公主,在下从未说过自己是好人。
那依周一屁股坐在石头硬地上,被气哭起来了。
少女的话即便是哭泣声,也是动听的。叶荃想,她们想哭就哭,天经地义,可是对於男子,也许很想哭,但眼睛是如此吝啬於给予。
好了,公主,你这麽哭下去我实在很难向你父亲交代的。叶荃走到那依周面前道。
我这麽......喜欢你......那依周哽咽道,帮你去找王叔......你却要让我......嫁给你们皇帝!
我天朝的皇帝英俊聪明,温柔有礼,精通琴棋书画,会让你幸福的。叶荃缓声道。
不要,那依周喜欢你,要做你的妻子!公主泪流满面地道。

我啊,已经有妻子了。
你们不是可以娶几个老婆的嘛,我给你做二老婆。
叶荃笑笑,又摇摇头。
我只有一个老婆,不要再多了。
那依周呆呆地看著叶荃,叶荃的脸应该是温柔的,那份带著执著的温柔是多麽奇怪的感觉。
好了,快回去吧。叶荃道。
那依周这时才发觉,叶荃从刚才到现在,只是或躺或站著看自己哭,甚至没有伸出手示意她起来,要是换了那些追求自己西辽小子,早早就又哄又拉地安慰自己了。於是她立即跳起来,用手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泪水。
她又定定看了叶荃好一会,突然道,我谁也不嫁,我要嫁的话就要嫁个只娶一个老婆的人。说完她就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叶荃走到书桌前,坐下写信。
他出门在外的时候甚少写什麽温情的家信,和佳岩的来往信件不外乎是报平安或者单纯信息吩咐来往,大概都是把情愫深埋在心底的人吧。
这一次他坐下来写的信,仍然很短。
念甚。
这封信拿到佳岩的手里时,京城已经暮秋,春藕斋外大片的莲叶发枯,代替莲花的是深赫色的扭曲的枝杆,秋风萧瑟,门户紧闭的春藕斋与凋敝的莲海俨然一体,孤独的矗立在辉煌深宫里。
信被看完,然後又被小心地收到锦盒里。
在淡淡的药香里,佳岩把小小的扁平锦盒放在身边,拉紧了身上的石青地彩织花锦袍子,虚弱地看著忙著倒药的红琳。
宫里的规矩讲究,红琳穿著缕金穿花蜜合色缎子宫装裙子,整齐地梳著高髻,即便是病人也要穿得正式,所以佳岩对头上被一丝不苟梳起来的发束觉得很沈重。他不断要求回家去,可是翰敏总是用御医的说辞来拒绝。儿子曾被带来几天,但又很快被皇後带去,佳岩心烦意乱,病见好几天又沈重起来。

柳梢54(结局)

皇宫不是当日的太子府,一切都是至尊和华美;身处其中的人也经历了往事和变迁,物是人非,拥有过的感情都如夏花消逝,无处寻找,翰敏在藕香斋犹疑徘徊,却不可能重拾到往日的爱情碎片。但他不想承认的究竟是失去了佳岩依恋的挫败感还是对时光一去无返的空虚感,似乎又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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