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怀袖,谁可与煮酒————雪空归[下]
雪空归[下]  发于:2009年0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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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然,在颓倒的屋梁间,有微微光线透出,琴音清丽,暗淡的灯光闪烁里,雪色罗裙的女子整个人隐藏在箬笠垂下的飘飘纱幔之中,唯有那一双素手裸露在月光下,轻轻地拨弄着琴弦。
人影顿住,宽大的外袍袖口在夜风中翻飞着,带着那一抹绝然的青。
拨弦的手一扬,铮的一声响,琴音伴着凌厉直逼那抹青影。
青影没有动。
静静的任那凌厉自身边划过,击碎身畔的石。
石屑激飞中,女子的唇勾起惑人的弧度,带着点点娇媚的清亮嗓音酥麻的回响在断壁残垣之间,说不出的魄人。
"枯梦,别来无恙。"
青衣的男子挑眉,漫不经心的开口:"听你这一声枯梦,叫得我还真是心惊胆战呐!"修长的指点点自己的心脏,男子带点自嘲:"托你的福,这儿,差一点就不跳了。"随后又似被自己的话惹笑,咯咯两声。
女子也笑,笑得更加惑人。"看来,你已经全都想起来了。"
"我不该想起来吗?"男子勾唇。
"说起来,还是要谢谢你。"眉尖微挑,在女子略显惊讶的眸光中,缓缓地开口:"若不是因为亡心的毒,恐怕,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旬枯梦,我几乎不认识你了。"起身,女子轻轻挑开遮面的纱幔,露出那一张美艳的脸。"原来的你,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旬枯梦缓缓踱步,趋近女子。"你我初次相识的时候,我不就是这样?"手指轻缓的触上女子的颊,缓慢的向下,描绘着那唇的形状。没有焦距的眸子闭起,改而用指轻抬起女子的下巴,指腹,以一种磨人的速度,缓缓地摩挲着。
他没有再说话,而女子,竟也由着他这般放肆。
良久。
静谧的宅子中突地响起一阵衣袂带起的劲风,紧接着,啪的一声双掌相交,两道人影同时向相反方向急掠而去。
"旬枯梦,你还是没变!"旋身落地的女子娇喝出声,被方才的掌风激起的纱幔又缓缓地落下,遮住她此刻略显苍白的脸。"只不过,你以为身上撒了浮光掠影,我便会中招吗?别忘了,这药的妙处,还是我教给你的!"
立于女子对面的旬枯梦袍袖一拂,甩去身上的点点粉末。唇角微勾,神情虽冷厉,口气,却是十分平淡。"当初你会看上我,不也是为了我的不择手段?我怎么能让你失望。"
"你的确没让我失望。"女子缓缓走到方才颓倒的屋梁间坐下,手指轻拂过琴弦,再开口,已恢复了清亮。"没想到,你这么快便找来了。看来,亡心的毒除却弄瞎了你的眼,倒是对你没多大的影响。只不过,那枯叶之蝶,恐怕就没这么温吞的性子,你说是吗?"
"找人下毒的,果然是你。"旬枯梦淡淡开口。"怎么,两年前没能杀了我,不甘心?"
"哼,不愧是旬枯梦,在那种情况之下,竟也能察觉是我动的手脚。"女子轻哼。"可惜啊,那姓宫的,可是白长了一双眼。他那大侠性子,倒是帮着我解决了难题。"
"圈子就不必兜了,你千方百计地一步步逼我到现在,想干什么?"勾唇,旬枯梦开门见山。原本就没指望那浮光掠影会让女子中招,只是不甘心的想要碰碰运气。既然阴的不行,那干脆便挑明了说,若是她能提出条件,那这事,便还有转圜的余地。
"要你的命。"女子眸光一冷,轻轻的开口。"当年你为了单夕瑶和我翻脸之时,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也会撞到我手里?"
"我的命?"旬枯梦闻言轻轻勾唇:"想要我命的人不少,也不差你这一个。只是,我给你我的命,又有什么好处?"
"死人要什么好处?"女子手一动,琴音又起:"大不了,我会替你烧柱高香。"
"顾清吟,你以为,我会伸长了脖子等你来杀?"旬枯梦的声线又复低沉:"你若是真的想要杀我,又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难道还想让我死在宫涵月手上?"
"我就知道,你这人没这么好对付。"顾清吟轻笑:"你想要什么?"
"雪域冰蟾。"低沉的声线平静无波。
"凭什么?"顾清吟挑眉。
"凭我还没死。"旬枯梦勾唇:"凭这世上,只有我能制的了楚柯那疯子。"
"你知道楚柯?"顾清吟脸色微变。
"武林第一美人的丈夫,我不该知道吗?"旬枯梦的声线依旧低沉,带着他贯有的讥诮:"你找上我,无非是看中我做事不择手段,无非是因为,我和楚柯极其相似。"
"楚柯嗜武成痴,因为硬练外邦的内功而走火入魔,成了疯子。只是他这疯病并非时时发作,所以当你得知的时候,你已经嫁给了他。可是你不甘心,不甘心一辈子待在一个疯子身边,所以你离开他,在他将毕身武艺倾囊相授之后。"
"但你又害怕,怕楚柯会报复。因为你知道他生性多疑,他在教你习武的时候留了一着后手,防的,就是你背叛他。可你不知道这招后手是什么,你只知道,若是被他找到你,那你就必死无疑。"
"你知道楚柯有一个孪生的弟弟,也知道,这个弟弟,是楚柯最大的弱点。楚柯疯起来,会对任何人下杀手,可就是不会伤他这个弟弟。你本想找到楚柯的弟弟,用他来压制楚柯,可是没想到,他已经死在一场瘟疫之中。虽然楚柯并不知情,但少了这个筹码,你就不敢回去,名正言顺的拥有楚柯的一切。"
旬枯梦虚弱低沉的声线讲故事一般缓缓的诉说着一切,似乎并不怕顾清吟来打断,而顾清吟,虽是早已铁青了一张脸,却也没开口阻止,任由男子说下去。只是,她一直按在琴弦上的手,已在微微颤抖。
"直到,你遇到我。"旬枯梦勾唇。"我和楚柯长的很相似。我猜,你当初故意下场子和我过招,便是为了试我的身手。后来教我武功,为我上李家庄求艺,也是因为楚柯的弟弟功夫很好,而且,最擅长的,便是飞刀。"
"你既然想要我冒充他的弟弟,就一定要做到天衣无缝才行。所以,你千方百计地博取了我的信任,又故意在江湖上传开了我和你的事,还和我订立婚约,就是要引楚柯出来。"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沉默半晌,顾清吟轻轻地问,一字一顿。
"那还是要谢谢你的野心。"勾唇,旬枯梦缓缓的道:"你没有想到,我会是朝廷的人,也没想到在你准备动手的时候,我会被派去杀宫涵月,毁岑寂山庄。但是你知道,若我这次成功,那么必定会受到皇上的赏识。你不仅想要有名利,更想有权势,所以,你延后了你的计划,想在我杀了宫涵月之后再找到楚柯。"
"可是你没想到,连我自己都想不到,我会在岑寂山庄里,看到楚柯的画像和资料。楚柯曾经为了一本秘籍而杀师灭祖,岑寂山庄侠义为先,早就将他放在了缉杀之列,对他的一些过往,那资料之上也写得明明白白。"
"可我当时也并未想到那女子便是你,直到有一次,你无意间向我提起浮光掠影,这种毒是楚柯研制的,当今世上,除了楚柯本人和他弟弟,知道的,也就只有他过门刚满两年,便消失无踪的妻子了。"
"我不是傻子,自然不会以为天下有这般不付代价的好事,所以,知道一切之后,我并没有想过要拆穿你。反正,你我不过互相利用的关系,本就没什么感情可言。"
"可是我没想到后来你会为了单夕瑶那个女人和我翻脸,更没想到,宫涵月最终,还是没有杀了你。"见男子不再说话,顾清吟缓缓的接口,声线,竟不闻一丝波澜,仿若方才被揭穿了往事的人,并不是她。
"我想,你已经找到楚柯了,是吗?"微顿,旬枯梦勾唇。"否则的话,在得知我未死之后,你做的第一件事,恐怕就是派人来杀我,而不是费尽心机的向宫涵月下毒。"
沉默半晌,见女子并不开口,旬枯梦叹口气。"给我雪域冰蟾,我帮你去杀那疯子。"
"铮"的,琴声一响,顾清吟有些吃惊的抬起头。"旬枯梦,我看你才真是疯了。明知道我在利用你,明知道是去送死的,你还是往里跳?"
"我旬枯梦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反正我是疯子啊!跟一个疯子,你还想讲什么道理?"旬枯梦勾唇:"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
"旬枯梦,看来,我是真的没选错人。"勾唇一笑,顾清吟突地抱着琴起身:"只不过,你为宫涵月这么做,值不值得?"话音刚落,纤手一挥,又一阵琴音伴着凌厉直扑男子:"只可惜,你惹火了我,若是不见到你死,我真的很不甘心!"琴音中,顾清吟带着冷意的话传来:"你很在乎宫涵月吗?我偏生要你看着他死!我偏生就是有法子要他杀了你!若是你能熬的过这一次还不死,再来求我也不迟啊!到时候,也许我会可怜你的!"话音中,琴音大盛,一道道凌厉围绕在男子周身,招招致命。
原本闪过第一道杀招的旬枯梦没想到两年的功夫,顾清吟的功力竟远非当年可比,在听到"你很在乎宫涵月吗?我偏生要你看着他死!"的时候,男子一个闪神,身法慢了半分,竟被那琴音化作的劲气边缘扫过,一口鲜血溢出。
见男子受伤倒地,顾清吟倒也停了手,缓缓走到男子身前,伸脚狠狠的踢在男子的伤处,满意地听到他一声闷哼。"现在,我还不是能抓了你,有宫涵月的命在我手上,你不一样要乖乖听话?"
轻笑几声,伸手点了男子的穴道,顾清吟拉起男子,便要离开。
然,蓦的,一道冷冽的剑气袭来,猛力地刺向顾清吟扶着旬枯梦的右手。
顾清吟一惊,匆忙间无法抽回手来回击,只得放开旬枯梦,向后急掠而去。也正是因为这一瞬的功夫,她的右手臂保住了,只划出了一道自手肘长至手腕的剑伤。
持剑者横身护住身后的旬枯梦,一身蓝衣,挺拔而立。

看清了来人的容貌,顾清吟唇边溢出一抹笑。"想不到,当年拼的你死我活的两个人,现如今,倒站在同一边了。难怪,当年那场追杀,无论如何,就是杀不了宫大庄主。"
精亮的眸子注视面前女子缓缓转过的背影,宫涵月的声线冰冷已极:"转过身来,我不在背后杀人。"
"呵呵!"顾清吟轻笑,仍旧背对着宫涵月,清楚地感受到他手上那把剑的杀气大盛,暗自衡量目前的情势,虚晃的转身,借他的攻势遁去,良久,才传来一句清亮的话:"多谢宫大侠手下留情了,小女子定当有份大礼送上,到时候,望宫大侠笑纳才是啊!"
宫涵月见女子离去,也不追赶,只是回身解开旬枯梦的穴道,沉着脸帮他运功度气,平复那翻涌的内息。
虽见不到宫涵月沉郁的吓人的脸色,但见男子一言不发的收回平贴在背后的手掌,回想起来霍府之前,故意用计将男子调开,知道他心中生气。旬枯梦原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嘴巴开了开,闭上抿抿嘴,始终没有一个声音发出。
宫涵月突然伸手,拉住旬枯梦便转身就走。
旬枯梦虽被他抓着紧,握着有点疼,也运劲挣了挣,但随即转念,微敛下眼,也就任他拉着,安安静静地随他离开。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出声,就这样默默地回到了南嘉楼。
待来到客房房门前,旬枯梦也打算回房休息,但一抽手间,那只手仍旧被宫涵月握的死死的。见他没有放手的意思,旬枯梦也一股火起。
"够了吧!你如果有什么不高兴的,就直接冲着我来啊!何必闷不吭声,尽摆个脸色!给谁看啊?!"
见宫涵月不说话,旬枯梦火气更旺。
好啊,不说话是吧?对啊,他是又骗他一次,他是又不知死活的去招惹不该招惹得人!
他就是活腻了!天杀的他就是不该为了这头猪身上的毒蠢到跑去送死!
现在他沉着一张脸,算什么?!无非就是想要教训他嘛!
人必自重而后人重之;人必先自爱而后人爱之!
你要是活腻了,我就亲自送你上路!
他不就是想说这些吗!
"我是瞎子你不知道吗?你就是摆尽了脸色,我还是看不见,看不见啊!宫大侠要是不舒服,一剑结果了我就是了!"
咬牙切齿的吼出话,旬枯梦抽出手来挥开门掩,却仍旧被一双手给拦住。
面色一冷,旬枯梦手掌一翻,扣向宫涵月的脉门,而宫涵月亦转手,指尖直取男子的虎口,一时之间,两人身子不动,手掌翻飞,竟过了数十招之多。
怒火随招式窜升,旬枯梦出手竟毫不留情。但他毕竟受伤在先,气血正虚,宫涵月突地一股劲力袭来,他竟是抵挡不住,招式一缓,便被人扣住了脉门。
"宫-涵-月!"咬牙切齿的话尚未说完,后者便将人往自己怀里一带,也不管两人正是站在走廊中,狠狠的将那身子锁在双臂之间。
"你知不知道,当我遍寻不到你的时候,我有多紧张?你知不知道,当我满城无头苍蝇似地找你时,我有多害怕?你知不知道,当我看到顾清吟要抓走你的时候我有多恐惧?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那力量之大,彷佛是要将旬枯梦镶入自己的血肉中,说话的口气却是轻柔的如羽毛熨入心底。
"我紧张你就这样消失了,我害怕再也找不到你了,我恐惧我的剑不够快,救不了你!你知不知道?"
听着宫涵月的话,旬枯梦的怒火慢慢平复,他口气中的那丝慌乱,让旬枯梦心中微微一暖。
垂在两侧的手握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开口,仍旧冷言冷语。
"我又不是需要受呵护的女儿家,宫大侠多虑了。"
"我何时将你当过女儿家?"扳住旬枯梦的肩,宫涵月声线带点笑意:"有哪个女儿家,能将我追杀到千里逃亡,活像只丧家之犬?"
看着旬枯梦略略松动的脸色,宫涵月放低了声调,话,似是压在了嗓子里。
"从头到尾,都是你在发脾气,我可曾说过我生气?"
唇角一勾,旬枯梦挣脱宫涵月的怀抱,转身步入房中。
"方才的飞鸽传书说些什么?"沉声低问,旬枯梦并未回头。
要说他调开宫涵月,好独自到霍府去见顾清吟,却也并非完全是用计。京城十里一站的哨岗已传来消息,接到飞鸽传书的宫涵月当即就脸色一变,也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看来,我们没法子在这里赖下去了。"叹口气,宫涵月道。
"京城出事了?"旬枯梦回身,挑眉。
"安忆......"沉默半晌,宫涵月神色一暗。
※※※z※※y※※z※※z※※※
定定的立于一片墓园之中,放眼望去,四周围尽是一座座耸起的土丘,一座座冰冷的石碑,毫无生气。
伸手抚去墓碑上的点点微尘,男子那一身静默的长衫,在微风中缓缓翻飞着,竟是说不出的落寞。
"夕照少爷,您在这儿很久了,回吧!山庄里不能没个主事的啊,这儿有我,您就放心吧,啊!"一旁的年老男子缓缓靠近,带点沙哑的语调中,透着慈祥。
"安伯,秦夕照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安忆,不是秦府少爷。"男子的声音干净文雅。
"唉,叫了二十年,改不了口啦!"老者一叹:"当年,那场大难......唉!"看了眼男子的脸色,老者敛下眼:"罢了,不提了!不过,若不是宫大侠,咱们这一老一小,还真不知到何处容身啊,夕照少爷,你得好好的,谢谢人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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