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瑄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百里寒冰拉住了手,他转过脸去,见百里寒冰对他摇了摇头。
"但是......"
"我们先出去吧!"百里寒冰不由分说拉着他出了门去。
"我认识他这么久,从没见过他像这次一样乱了分寸。"如瑄远远看着那扇关上的房门:"但愿司徒平安无事才好......"
温热的感觉从手心传来,他低头看到自己和百里寒冰依然交握的双手,直觉地微一用力,从百里寒冰掌中挣脱开来。
"我先回房去了,师父也有事要去处理吧!"他转过身去。
百里寒冰望着自己的手掌:"如瑄,今日在婚宴上......"
"我知道师父的心思。"他仰起头:"师父应该是察觉到了不对,为了扰乱对方,所以才会有那样的举动。"
"可......"
"这个理由最是恰当。"他回过身来,对着百里寒冰展颜一笑:"若是这么说的话,不是就能把一切解释得合情合理了吗?"
百里寒冰看着他的笑脸,犹豫了一会才问:"你怪我吗?"
"那倒好了。"他垂下目光:"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你就是怎么也恨不起来。"
"如瑄......"
"你说的话,可还算数?"如瑄转眼却又抬起了头:"你说我可以终生不娶,以冰霜城为家,与你长伴朝夕......你方才对我说过的那些话,现在有没有后悔?"
如瑄看上去有些紧张,他的目光那么明亮,连向来苍白脸颊都染上了生气......百里寒冰放松了一直皱着的眉头,朝他露出了笑容。
微风徐来,带着香气的树叶落到他们的身上。
这么多年的岁月过往,竟是没有一丝一毫留在他的身上眼中......在阳光之下微笑的百里寒冰,好像一尊上天精心雕琢而成的玉像,美丽得......令如瑄的心酸了一酸。
"我怎么会反悔呢!"百里寒冰怎知他心里千折百转,只是看到了他嘴角的笑,觉得自己心里的阴霾也跟着一同消散了:"如瑄,我说过了,只要你愿意,可以永远留在这里和我作伴。"
这便是了!还记得最初的最初,心里的愿望也不过就是如此,只要能和这个人相伴一生,只是能留在他身边长相守候......已经是得偿了长久的心愿,你还想能怎样呢?已经,够了吧!
"师父......"如瑄握住了他的手臂,整个人往他这边靠了过来。
这是再见之后,如瑄第一次主动亲近他,百里寒冰不免有些意外,却也是非常高兴。但随着如瑄越靠越近,他突然有种想要后退的感觉。
但如瑄抓得好紧,连手指都因为太用力而发了白......
"你知不知道,这是我一生中,最高兴的时候。"如瑄靠在他的肩上,发鬓贴着他的发鬓,双手环抱着他:"所以你让我抱一下,一下就好了!"
百里寒冰觉得自己的指尖也有些颤,那都是因为如瑄在发抖......
"谢谢师父。"如瑄放开了他,往后退了几步,满脸都是欢喜的表情:"我回房去了。"
百里寒冰突然说不出话,只是胡乱地点了点头。
"师父。"如瑄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问他:"明早我过去帮你梳头,好吗?"
"好啊!"他点点头。
如瑄的背影消失在花木扶疏之间,百里寒冰看着他走远,伸手抚上了自己的鬓角。
如瑄走走停停,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伸手推开院门的时候,笑容还是抑制不住地自他唇边满溢出来。
重新来过吧!让一切从头,明天一早......突然心口一阵微凉,似乎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自那里穿透了出来。
他慢慢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前......
百里寒冰坐在花园中偏僻的角落,面前放着已经半空的酒壶和斟满的酒杯。
他向来不喜欢喝酒,可不知道为什么方才突然想要喝酒,所以他特意跑去找了一壶桂花酿,独自跑到了这处少有人来的地方,试着喝上几杯。
金黄的桂花酿,在杯中沉淀出一片优雅美丽的色泽,清冽桂香和浅淡酒香混合一起,是如瑄喜爱的味道。如瑄会端起酒杯,放在鼻翼轻嗅,带着微笑,与这种味道厮磨上许久之后,如瑄才会浅浅尝上一口......
每一次看到如瑄喝酒,他都会想到那些悒郁的诗词,虽然如瑄喝时带着微笑,但看上去却像有着无法对人倾诉的莫名忧愁。喝得越久,如瑄的微笑会更深,忧愁似乎也会更多......手一滑,酒杯从百里寒冰指间滑了出去,擦过桌子一直摔到地上。
酒撒了一些在他身上,酒杯滴溜溜地打转了几圈才停在了他的脚边。百里寒冰愣了一会才弯下腰,却在就要碰触到酒杯时停在了那里。
什么时候......有什么东西......撒了满地......
百里寒冰一手扶着石桌,一边呆呆地看着那只酒杯,专注到了有人走近都没有发觉。
来人在他背后停下了脚步,百里寒冰也随即察觉到了。
他隔着石桌用眼角看到一双红色的鞋子,认出了那是如瑄今天穿着的喜鞋。
"如瑄?"他闭了一下眼睛,聚集了一下精神,才站起来转过身去:"你......"
站在他身后的是如瑄。
如瑄的头发有些散乱,面色比往常苍白了些,身上穿着那件红色的喜服......红色的......
"原来......你在这里......"如瑄说得有些困难:"我......找了好久,我......"
他还没说完,整个人突然跪了下去,要不是及时用手撑了一下,他恐怕会整个人摔到地上。
一缕缕的红色液体,从他的衣袖里流淌了出来,顺着手腕滑落到指间,在他的手指中穿梭而过,融进了泥土中去。他抬头去看百里寒冰,可是视线突然变得很模糊,他连忙想用手揉一下眼睛,却整个人失去了平衡,侧着倒在了地上。
从见到如瑄的那一刻起,百里寒冰就站在了那里。
如瑄跪下去的时候,他还是站在那里,一步也挪不动。
直到看见如瑄整个人倒在地上,他猛地喘了口气,却才跨出第一步,就整个人重重地跪倒在了地上。
七十三
慕容舒意坐在那里,目光里全是冷漠残酷,要是有任何一个认得他的人此时看到他,一定不会认出他是以多情洒脱闻名于世的安南王爷。
"我早年也刑讯过很多的重犯,通敌卖国的,造反行刺的,那些人大多是受过训练的死士,每一张嘴巴都闭得很紧。但是像你这样用刑到后来,人醒着却不哼一声的,我倒是从没有遇到过。"慕容舒意冷笑了一声:"人痛到了极处,难道反而没感觉了?要换了是我,就算自己被整治得再可怕,也至少会哼个几声,让用刑的人知道我是有感觉的,那才不会暴露了身份......"
那女子的脸色终于变了的时候,突然门外传来了一阵骚乱,接着有人敲门。
"怎么回事?"慕容舒意不高兴地说:"我不是说过不许打扰吗?"
"王爷,城里好像出大事了!"门外的人回话:"大夫们都被找来了,似乎有什么人受了伤。"
"谁受了伤?"
"属下不知,但人似乎都是往百里城主屋中去的。"
"你在这里想一想,然后把我想知道的事情说出来。"慕容舒意走到那女子面前,用手指勾起了她的下巴,笑着对她说:"要是你不说也行,那我们就等着那个疑心病比谁都重的唐有余,看他是怎么整治你这个出卖他的叛徒好了。"
在那女子惊诧万分的目光里,慕容舒意走了出去。
慕容舒意赶到百里寒冰的屋外,却看到房门紧闭,好几个大夫模样的人和白漪明一同守在门前。
"白总管,怎么了?"看到一向不动如山的白漪明神情不对,他这才相信真是出了大事。
"王爷,我正要差人请你过来。"白漪明朝他行了个礼,面色凝重地说:"是瑄少爷受了伤,急需施医救治,我也已经把大夫找来了,可城主他......"
"如瑄受伤?"慕容舒意心一沉:"谁做的?百里寒冰吗?"
"安南王爷何出此言?"白漪明瞪着他说:"我家城主待瑄少爷怎样,王爷也是看到的,怎么可能是他伤了瑄少爷?"
"白总管这么激动做什么?"慕容舒意摆了摆手:"废话少说,如瑄到底情况如何了?"
"其实我也并不清楚,城主不许任何人接近如瑄少爷。"白漪明皱着眉说:"他根本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看来你是吃了不少苦头。"慕容舒意瞥了一眼他包着厚重白布的手臂:"不过百里寒冰没直接割断你的脖子,看起来还有一点理智尚存嘛!"
"王爷不是城里的人,又是瑄少爷的朋友,城主也许能听得进您的话。"
"真是会找麻烦的家伙。"慕容舒意无奈地摇了摇头:"算了,权当是帮如瑄......"
已近黄昏,屋里光线很暗。
看到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慕容舒意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如瑄躺在床上,能看到他身上血迹斑驳,似乎人事不醒的模样,不过倒是没有继续流血的迹象,可能是百里寒冰帮他点过穴止血。而百里寒冰就坐在床沿,把人紧紧地搂在自己怀里,表情目光都是一副呆滞的模样。
因为害怕失去就痛成了这个模样,在拥有的时候又为什么不知道珍惜?
"你如果只知道抱着他不放,迟早会真的失去他。"慕容舒意一步步朝两人走了过去:"他再也睁不开眼睛,不会对你笑,也不会对你说话,你是希望变成那样的吗?"
"滚!"百里寒冰从齿缝里逼出了一个字给他。
被那汹涌杀气一激,慕容舒意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顿时不敢再往前一步。
"好,我马上就走,但是我走之前想说最后一句话。"慕容舒意用一种轻佻蔑视的语气对他说:"百里寒冰,你心里其实是希望他就此死掉的吧!"
百里寒冰转过脸来,慕容舒意对他上似乎泛着红光的眼睛,只觉得脚都有些发软,直想往门外跑出去。
"不许胡说。"百里寒冰的声音突然变得轻柔温和:"小心,我杀了你。"
"难道你不觉得,他对你影响已经太大了吗?"说了这些话有什么后果,其实慕容舒意心里一点没底。但他知道,若不下猛药,怕是惊不醒百里寒冰的:"你百里寒冰是怎样的人物?堂堂的天下第一剑客,怎么可能会容许自己为了一个男人意乱情迷,何况这个男人还是你自己的徒弟!"
百里寒冰放在如瑄脸上的手指猛地一颤,停在了那里。
"你当然可以说没有,但是你问问自己,这世上可有像你们这样古怪的师徒?你对他殷殷切切之情,只愿时时刻刻伴随身旁......那真的只是师徒之情吗?"
百里寒冰浑身一震,不自觉地松开了手,看着如瑄滑落下去,却又立刻伸手接住了。
"其实你还是在想,若是他死了,你也许痛得太深就会把他忘了。就算这次他是死在你的怀里,你是亲眼看他没了气息,你还是会做回你的冰霜城主,你会告诉自己,他只是出了远门,归期不定。"慕容舒意叹了口气:"不过我倒是能够理解,要是你不那么做的话,只怕他一命呜呼之后你也活不下了去吧!你看,都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还说什么师徒之情?百里寒冰,你究竟是在骗谁?"
"不要再说了,你说的这些都不是真的。"百里寒冰弯下腰,贴着如瑄微凉的脸颊:"如瑄他......我对如瑄,我是......"
"是啊!可能我只是在胡言乱语!你对如瑄怎样?如瑄对你意义如何?这问题我答不了,如瑄也不知道,能有答案的只有你自己。"慕容舒意转身就出了门:"只是你快些想清楚,你有的是时间,但如瑄却等不了太久。"
七十四
我对如瑄再好,那也是应该的,别人师徒我不知道,但我和如瑄却是......如瑄他是我的徒儿,我自小看他长大,他一直在我身边,我自然会怜他爱他,把他当作自己的珍宝......
珍宝吗?那应该是......那是因为如瑄是我唯一的......不,还有雨澜啊!雨澜他也是我的徒儿,我也是自小看他长大,他在我身边的时间更久,只是......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想过,雨澜他应该也是我心里的珍宝?
雨澜......第一次看到雨澜的时候,我想这孩子是我百里家的责任,我自然要竭力照顾他,其他还有......那么就是雨澜的身世凄凉,也颇为可怜。
至于第一次看到如瑄......我觉得这孩子好生让人心痛,我怎么都想要把他留在身边,不让他再受流离失所之苦,要让他时时地开心大笑......
我是个偏心的师父,是,这我自己也知道!但人人不都是这样?就算是同胞兄弟,在父母心里也总有偏爱的一个吧!何况,我虽然心里更亲近如瑄一些,但是对他和对雨澜应该也没有太多的差别......只除了......
那是因为如瑄生病的模样把我吓坏了,而且他也不爱习武,我也只能随他去了。反正我也会护着他,会不会武功的没什么要紧......雨澜的话,我之所以坚持让他练武,一是因为他自幼身体孱弱,二来日后要是遇上什么状况,自保之力总该有的。所以就算他习武要比常人辛苦上十倍,我还是......
我似乎......是太过偏爱如瑄了......
但是,我对雨澜也是不错!
当年雨澜爱上那个皇帝,说要留在他身边的时候,我一开始也不答应。不说其他,单单要以色侍奉君王,一生困于高墙深宫,根本就是不智之举。但是到了后来,我也是让了步的。雨澜毕竟是我的徒儿,我怎么可能把他逼上绝路?要是换成了如瑄......要是如瑄......
如瑄......
要是有一日,如瑄也学了雨澜对我说,他爱上了一个男子,要我成全他?那我会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不会的!不会有那样的事!我不会答应的!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会......我......百里寒冰突然觉得心里一阵绞痛,痛得他差点连坐也坐不住,痛得他只能弯下腰紧紧抱着怀里的人......
"王爷。"白漪明见慕容舒意没多久就走了出来,焦急地问他:"到底怎么样了?"
慕容舒意把手指挡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众人只能一筹莫展地在门外等着,直到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喊叫。
那喊声似乎用尽了力气,却是压抑着从心底出来,所以低沉而嘶哑,让人听见了,只觉得心里阵阵恻然。
"城主!"白漪明认出那是百里寒冰的声音,就要闯进去,却被慕容舒意一把抓住了。
不久,门被从里面打开,一身血迹的百里寒冰站在门内。
"城主,你......"g
"如瑄让人从背后刺了一剑,幸好没有伤及心肺要害。"百里寒冰说这些话的时候字字清晰,条理分明:"我方才已经帮他点穴止血,你们进去帮他清洗上药。"
"是!你们还不快些进去!"白漪明拉了那些大夫就冲进了房里。
百里寒冰背对门站着,没有再跟进去。
"你想明白了没有?"慕容舒意问他:"你对如瑄......"
"他没事!"他告诉慕容舒意:"他不会有事的,没有人可以把他带走。"
慕容舒意看了他一会,又是叹了口气。
"他活着,比什么都重要。"百里寒冰也望向了他:"我知道你是为了把我吓醒,但不许你对如瑄也那样满口胡言,不然的话......"